第154章
3个月前 作者: 伊人睽睽
姜女哭声悲凄,面颊上尽是泪痕,泪水和颈上的血迹混在一起,如血色蔷薇般触目惊心。
玉纤阿搂着姜女,感受到女郎在自己怀里哭得发抖的身体,她目中波光粼粼,心中亦是一阵酸楚。她完全了解姜女的处境,完全了解姜女的难处——出身卑微的女子走到天子宠妃这一步,又亲手弑君,世间讽刺若此,何等凄惶?
玉纤阿知道出身卑贱的坏处,知道姜女的可怜……然那又如何?
玉纤阿绷起脸,低斥怀中女郎:“起来!哭什么?!有什么好哭的!”
姜女被她一训,哽一下,含着泪擡头,委屈又隐忍地看一眼玉纤阿。玉纤阿伸手擦去姜女面上的泪,叹口气后,语气温和了一些:“此危急关头,我实在没空与你说太多道理让你振作。然人生一世,本就如逆水行舟,秉烛夜行。中间亦有刀山火海,亦有冰刀双剑,但只要熬过去,又有什么走不下去的?何必自尽?何必自我放弃?”
姜女哽咽:“我不知你会来……你当被王后看着,你此时当忙着与王后相斗,帮王上夺下洛邑……我以为我不重要,我以为你不会来管我。我怕王后派人来杀我,我不愿落到王后手中,才自尽的。”
玉纤阿俯眼道:“在你眼中,我就冷血至此么?”
她叹一声,伸指拭干净姜女眼中的泪,温声:“我纵是再冷血,也不会让我的人平白牺牲。之后那些大道理咱们日后有空再说……今夜,先逃命再说。”
玉纤阿唤:“成渝!”
成渝立刻回头,郑重拱手,目不斜视:“君夫人!”
姜女站在玉纤阿身后,她身上又是血,脸上又是泪。她偷偷看眼成渝面不改色、好像压根没看到自己惨状的神色,姜女心中微微别扭,又有些松口气,又有些怅然若失。不等姜女多想,玉纤阿确实不再和她诉情了。
玉纤阿冷静地让姜女找一身宫女服饰穿上,便让成渝带姜女出宫。玉纤阿道:“今日宫中祭拜鬼神,来了许多巫师巫女。他们在宫中各处跳鬼神舞,装扮夸张,动作张扬。你二人正好可以时而混在他们中,一路向宫外逃。姜女你与我一道穿宫女服饰,混在宫女中,到时候帮我转移一下注意力。你随机应变,让人觉得你是我更好。总是成渝跟着你,你不会有性命之忧。而要不了多久,宫门就会大开,宫门开时,你二人出宫就好。”
成渝没问玉纤阿为什么确定“要不了多久,宫门就会大开”。
姜女眨眨眼,这才看到玉纤阿穿一身绯红宫女长裙,只长发来不及换发髻,仍束在腰后,乌黑一尾。玉纤阿的妆容简单,乍一看,倒和宫女不会区别太大。只是可惜的是,玉纤阿之前在王后宫中做客,为防止王后起疑,玉纤阿顶多能让自己妆容清雅一些,却无法将自己扮丑。
而眼下时间显然来不及扮丑。
玉女容色之美,太过显眼,势必需要一人帮她吸引王后的目光。这人,有天然人选——便是貌美的姜女。
姜女看玉纤阿语气急促,便匆匆换了衣裳。她被玉纤阿催着和成渝一起向宫外走,姜女回头,看灯火辉煌,看玉纤阿身后宫殿中卫天子冷冰冰的尸体。姜女心里不安,道:“玉女,你还要留在宫中做什么?你不如与我和成渝一起逃出宫?”
玉纤阿微微笑一下。
她不多说,她还要在宫中看王宫战局,她还要在王宫中好随机应变。她不想在这时出宫。
成渝看玉纤阿不说话,便一边推着姜女和自己走,一边主动解释了两句:“你放心,玉女身边有其他卫士跟着,她很安全。”
姜女侧头,隐约看到宫殿外黑魆魆的林木中,有卫士身影闪烁。她心中一动,看到那些人是燕王府卫士的打扮。玉纤阿将宫外的卫士搞来了宫中,显然不只是为了自求平安。
姜女自知自己浅薄,便不多说什么。她快步跟上成渝,借成渝的保护匆匆沿着荒僻大道走。
而姜女二人走后,玉纤阿回头检查一下卫天子的尸体,确认这人已死后,她也出了大殿,立时有卫士跟上了她。
玉纤阿走在浓密树冠下,夜风森森,身后跟随卫士若鬼影重重。玉纤阿淡声嘱咐:“我们捡荒僻路走,抢在王后发现之前,去‘万钟楼’。”
卫士们肃穆:“是!”
——
卫王后是被此夜以强硬态度闯入宫闱的诸位朝中大臣绊住的。
卫王后于静淞在凤栖宫设宴,自己亲自看住玉纤阿,同时要姜女去弄死卫天子。于静淞不能放心玉纤阿,因玉纤阿让燕王府的卫士入驻了王宫,于静淞原本是利用燕王府的兵力来杀天子,她却想不想遵守自己原本和玉纤阿的约定——让玉纤阿成为下一任天子的王后。
可笑。
无论下一任天子是谁,玉纤阿都不能上位。
于静淞要替自己的儿子肃清道路,绝不能将玉纤阿这个麻烦留给自己的儿子。这种女人一旦为后,谁知道会发生什么。
但是宴上半途,贴身宫女来焦急汇报大臣们气势汹汹来进宫,要求见天子。因天子连续十日不上朝,卫王后是让朝中齐国、燕王的势力帮自己兜着,但是连续十日天子没有消息,忠臣们自然着急了。这帮忠臣集于一处,要求面见天子。
其他人挡不住,王后只好亲自去安抚。
而王后走后一会儿,玉纤阿便离开了凤栖宫。有燕王府的卫士闯宫,王后宫中一边无奈放人,一边让人去通知王后。
王后还在御前殿和这些大臣们交涉。
她维持着王后的尊严,语气淡淡地叫来御医,证明天子只是生病,静养两日便好。诸位大臣稍安勿躁,回去便好。
为首的大臣是被燕王那一边的势力鼓吹而来的,收了人家的好处,自然要替人办事。他向前拦住王后欲离去的脚步,语气激动道:“老臣今日必须见到陛下!近日洛邑四方诸侯国,各自生起内乱。内乱不休,绝不是巧合。陛下必须要处理此事!”
王后目色一沉。
老匹夫这时候说不定已经死了,但是她还没有拿到所有兵权,自然无权调动兵马。但王后不以为然,心想诸侯国之乱,先乱着吧,有什么重要的?等自己料理完洛邑的事,等新天子更换完毕,再处理四方诸侯国之乱亦可。
王后便敷衍道:“我会将此事转达给陛下的。”
她侧身,殿宇晦暗,她看到有凤栖宫的宫女焦急地在殿门口走来走去。王后心里一咯噔,恐玉纤阿给她惹出了什么祸。王后急于出去,那些大臣一看她要走,哪里肯放?一众青年老年人围着王后,七嘴八舌——
“王后殿下,老臣今日冒死闯王宫,就是为了见天子一面。天子纵是病了,可也不能完全不见人吧?”
“是啊,殿下。老臣哪怕只是隔着帘子向陛下请安呢?朝堂上这么多事,陛下不能不管啊。”
“殿下,您总不许我们见天子,到底是何心思?!”
大臣们怀疑的目光盯着王后,有的是按照燕王那边的势力吩咐,有的是卫三公子这边的势力来打听,有的单纯是一片拳拳忠君之心。各种怀疑的目光盯着不让他们见天子的王后,他们拦着王后不放人,卫王后的神色便越来越寒。
于静淞一次次地向殿外看,殿外宫女着急地向于静淞使眼色。终于,于静淞额角青筋一跳,怒吼:“闭嘴!”
她沉冷的眼眸盯着这些臣子,下了令:“来人,将他们所有人看住,不许任何人离开此殿一步。”
众人神色大变。一个个后退,却猝不及防看到大批黑压压的铠甲卫士持着刀剑进了殿,将他们包围住。大臣们面面相觑,然后瞬间明白了。他们手指着王后,厉声:
“你……你莫不是对天子做了什么,才不让我等面见天子?!”
“你好大的胆,竟敢囚禁我等!”
“齐国窃国!齐国窃国!”
于静淞冷笑,她转身向殿外走,和他们撕破了脸,就不屑再掩藏。身后有老臣不死心地追上,却“咣”一声撞上了一个宫廷卫士手中的剑,当场血溅三尺。
所有大臣破口大骂。
——
范翕骑在马上,大批军队停在城下,若黑云压顶。范翕静静等着,到云挡住了天上的星光,他才等到城楼上守城人员的戒备:“尔等何人?军队不得入洛!”
范翕擡手。
身后黑压压大军盯着燕王的手势。
范翕手向下一压,沉声:“攻城——”
“是——”
身后大军分开,步兵骑兵各司其职,有两根数人相抱那般粗重的木桩被擡了出来。城楼上向下窥探的将士神色一变,紧接着就感觉到天地大震,轰隆声来自下方——
“咚!”
下方士兵们抱着木桩一起,开始撞城门。
同时,铁索飞上城墙,木梯搭在墙上,无数人动作非快地开始攀登,要登上城楼。更有一武功极高者拔地而起,向上搞纵,欲直取城楼上人性命!
“咚!”
再一声撞击。
紧闭的城门被轰得动摇,城中卫士慌起,连忙唤人:“快!快去通知将军,有人夜闯洛邑!”
有卫士慌乱:“可是将军说今夜有事,无事不要烦他——”
将守不耐烦地指着城外大批军队:“这是小事么?有人要攻入洛邑!城门都要破了!南军将军不在,就去找北军将军!”
仍有人道:“王后懿旨,今夜不得——”
话未曾说完,这些小兵就被下方城墙再次传来的“轰隆”撞击声催得身子摇晃。这一次,撞城门的声势比之前还大,几个小兵被震得摔倒在地。他们再顾不上说话,只慌乱地一边守城,一边让人去通知上峰。
范翕目若玄冰下的玉石,静静根据他们的反应来判断城中情况。
看到了这一步,守城的都无法做出有效防备,范翕心中了然,知大批军队一定被派去了其他更重要的地方。这正是攻城的好机会——范翕擡目,看向城楼上的一个向下射带着火的箭只的一个小兵。
那小兵不知死活,却见下方黑衣人拔身而起,向城楼上攀来——
“啊!”
惨叫声混在撞击城门的声音中,不能为人所重视。
——
今夜巡逻洛邑王城的卫尉分外南军,南军是齐国的势力,供王后所用。今夜,南军便被王后所调遣,以应对城中随时会发生的暴乱。而守城的原本是南军,此时因大批军队被王后调走,他们只能派人去请北军来。
而如王后所料,王城中今夜果然有兵马出动。
曾先生等文臣率领燕王留下的兵马,和卫三公子合作,一起营救前周太子范启、及其他公子。卫三公子自然不愿意救人,但是如今王朝势力旁落到卫王后手中,卫三公子想上位,或者单纯只是不被王后所杀,他都必须和玉纤阿合作。
卫三公子一咬牙,干脆调动自己所能调动的所有北军兵力,联合燕王府留下的兵力,一起救人!
于是军队便与南军交战。
双方大战在囚禁范启的府邸外进行,夜深露重,无月之夜,外面的打斗声,府中听得一清二楚。
范启和祝吟立在院门前,长衣翩飞,听着门外的厮杀。
祝吟听那打斗声激烈,她有些担心地看一眼范启。范启面色沉静,盯着关押自己整整四年的那扇铜门。听到外头撞门的声音,听到兵戈相撞声……范启闭目,好像又回到了多年前的战场。
祝吟忧声:“夫君,你今夜……必须要出去么?我总觉得……”
范启望她一眼,温声:“你很害怕?”
祝吟怔忡片刻,凝望着范启温和的眉眼,她忽而失笑,找到了些勇气。她握紧范启的手,怅然道:“算了,我有什么好怕的。你我子女都在外面,今夜纵是随夫君一起死了……亦是命运。”
然她心中忧思满满。想夫君为何要掺和这桩事?即使他们出去了,又能如何?周王朝的太子已经是很久以前的事了,外面的势力不属于他们……范启这样尴尬的身份,出去后,岂不是自寻死路?
何必呢。
范启望着妻子这些年憔悴很多的面容,他俯眼轻声:“你放心……”
没有说出“放心”什么,因一道剧烈的撞门声,让府中二人齐齐看向那扇被撞出了一丝裂缝的大门。
门外南军北军交战,南军将领盯着昔日的同袍,声嘶力竭:“尔等要违逆王后么?!”
北军将领心虚,不知如何回答时,突然快马加鞭,有骑兵纵马从远而近策来。骑兵尚未下马,便高声喊:“将军!将军,急报!城门被攻,有兵马攻我洛邑,洛邑危矣,请求支援!”
“什么?!”两方为敌军队,将领脸色齐变。
而抽空,燕王府的卫士奋勇而起,杀向南军的气势更为昂扬。
南军后退,将领见对方不退,只能咬牙道:“传我号令,派‘威虎军’二营前去城门营救——走!”
而恰在此时,“哐”一声巨响,铜门在众人面前倒下。尘土飞扬,众人看到院中静立的一对夫妻。男子衣袍若飞,被门倒下激起的风扬起尘埃,他面容温润,静静看向门外。
一直躲在人后观望、指挥作战的曾先生等谋士神色激动,向前走一步。
就见范启向外走了一步。
范启沉声:“诸位将士,听我之令——”
沉压压的燕王这边的兵力被他气势所震,手中刀枪砸地,气势惊人:“是——”
——
“轰——”
洛邑城门在火海刀剑中轰然倒下。
范翕率重兵入城,如入无人之地般。面对城中将士,一言不发,双方即将开杀。
范翕一言不发,此时不用在意如何状况,他心中有数,自知此时来拦自己的人都是敌人。打斗中,吕归跟在范翕身后,范翕向他看一眼,吕归当即射箭,向空中发出了连续三支响箭——
响箭声刺!
传遍全城!
——
宫中王后疾走,于静淞一边急忙赶往天子寝宫,要去确认天子是否真的死了,一边听宫女将玉纤阿带着卫士逃走了,如今不知在宫中哪里。今夜有巫师跳舞驱鬼,宫中混乱,恐难找到人。
王后沉脸:“我早已封锁宫门,今夜王宫只许进不得出,她和那么多卫士在一起,显眼十分,必然逃不了。给我搜!”
有卫士急匆匆来报:“殿下,不好了!有兵马闯宫,杀入宫来——”
王后问:“哪方人马?”
卫士茫然答:“不清楚,兵马杂乱,看不分明……”
王后隐忍蹙眉,她正要说话时,两人披着战袍从后追来:“母亲!”
于静淞回头,见是自己的两个儿子,公子琛与公子湛。看到二人,于静淞稍微得到了些安慰。她嘱咐他们带兵去迎战,又说起:“玉女逃了,不知是何目的,定要将她诛杀!”
说话时,于静淞尖锐的目光盯着姜湛。
姜湛听到“玉女逃了”,失神一下。但他很快回神,苍白着脸向王后点了下头。事到如今,他终是和玉纤阿成为了敌人。他若不杀玉纤阿,便是玉纤阿反过来反对他母亲、反对他们卫国……已经把路走尽了!
已经没有其它路走了!
调兵之时,突然,几人看到了半空中连续发出的响箭。响箭如灯火一般,在寒夜中分明。这是权贵人士拿来传递消息的手段……王后脸色发寒,道:“有新的人物加入战局了,小心!”
——
玉纤阿在宫中到底遇到了来阻拦他们的军队。
王后大开杀戒,燕王府的这些卫士又人数众多,不可能不被发现。卫士们护着玉纤阿往“万钟楼”去,玉纤阿忽然听到了半空中尖锐的声音,几声响箭,来自燕王府的信号。
她知道这信号是集兵的意思。
恐是宫外燕王府有人在集兵。
玉纤阿胡乱地想,莫非是周太子范启?范启在集中兵力,在调兵?
玉纤阿微微松了口气,以为范启出来了,宫外情况当稳定一些。玉纤阿擡目看向远处的“万钟楼”,下定决心要敲响钟声——要四方狼烟起,要天子宾天的消息传遍天下!要让王后秘密挟持朝廷的机会消失!
诸位护着她行进的卫士:“女君,我们是否要回应宫外的响箭?”
玉纤阿答:“不回应。回应恐让大批宫中宿卫军知道我们的方位,向我们杀来。我们只要攻下‘万钟楼’即可,之后想办法出宫。”
——
姜女被成渝拽着,浑浑噩噩地跟在一众戴着面具的巫师们身后。
空中响箭声起,成渝当即擡头,凝目看去。
——
宫外杀戮四起,血流成河。
范翕面无表情地走在血泊中,手中持着一把长剑,衣袍上、面孔上,都沾着血迹。他和自己的将士们一起与敌厮杀,每一剑挥出,都凌厉狠辣,血泊四溅。响箭信号传出去后,过了没多久,就有燕王府的人回应。
一个卫士匆匆闯入杀戮场中,激动无比地到燕王殿下身边:“王上!”
范翕道:“果然选择今夜出兵。”
他进城后,一看这局势,便知所有人想到了一起。范翕目中噙了一丝凉笑,杀掉一偷袭的人后,他侧头问:“玉儿可还好?”
卫士支吾半天。
范翕眼神瞬间变得凌厉,杀气上涌。
卫士怕他误会,连忙道:“属下也不知君夫人好不好,因君夫人为了麻痹王后,今夜在王宫。王宫封了宫门,许进不许出。君夫人主动要求在宫中钳制王后,绝非我们的主意。且夫人带了大批卫士进宫,想来夫人是安全的吧……”
范翕立即问:“今夜天子会死?”
范翕一猜就猜中他们在做什么,卫士不用多解释,只连忙道:“恐怕天子这时候已经死了……”
范翕喃喃自语:“那玉儿为何不出宫?”
玉纤阿出不了宫么?
不。
他对自己的妻子有信心。
他担心自己的妻子抛弃自己,却不太担心玉纤阿在早有准备的情况下,还会出错。玉纤阿主动要求在宫中,不可能仅是为了稳住王后。玉纤阿从不做无用功——范翕若有所思:“她是为了拿下‘万钟楼’。”
钟声响,天子殁。烽烟起,天下乱。
卫士迷惘:“什么?”
范翕心中怒玉纤阿之大胆,“万钟楼”!卫王后如果不想要钟声响的话,玉纤阿何须专程要拿下这座楼?而玉纤阿要在王宫中拿下这座楼,卫王后岂能让她如意?太大胆了!
范翕召兵:“吕归,随我入宫!”
吕归打斗间抽空道:“可是眼下宫外局势……”
范翕不耐道:“你没看出有人在指挥宫外的战局么?我们入宫才是最重要的!”
吕归真没看出还有一方势力在指挥宫外战局,但是……范翕说什么就是什么吧。
当即,范翕集兵,一部分兵马随他一起攻向宫城。想攻打王宫的,再多一势力。
——
玉纤阿一方躲避宫中宿卫军,一路杀向“万钟楼”。
已到了“万钟楼”不过十丈的距离,他们迎来了王后安排在楼下、不许任何人登楼敲钟的兵马。双方一会面,当即大打出手。玉纤阿被护在后方,看两方杀戮,心中却焦急。她知道宫内是王后的地盘,时间越拖得久,越于她不利!
但她只是要敲响“万钟楼”的钟而已!
只要钟声响,她即刻躲避起来,等着宫外战斗胜利、等待逃出宫的机会。
躲避总比杀戮容易。
然而“万钟楼”这边战局随着时间拖延,敌人只会越来越多,如何能剩?
玉纤阿心中焦虑,她百般思索后,咬牙对那一直跟着自己的卫士首领道:“你们所有人牵制楼下兵力,我一人自去登楼敲钟!”
卫士道:“此局危险——”
玉纤阿急道:“时间已无法再拖延!”
卫士只好咬牙:“是!”
——
宫门前战力如涌。
范翕一方人马加入战局后,守着宫门的那一方势力就开始节节败退。攻宫门花了半个时辰,众兵马汹涌入门,范翕大袖飞扬,宫门开的一瞬,就立时入宫。宫门内的人不退,仍向外杀来。
范翕面容清隽。
对方将领在打斗中一眼认出了他,声音沙哑厉声:“燕王?!你不是已经死了么?!”
刀剑撞出火星。
范翕这才撩目看向对方,认了出来,他勾嘴角:“王后第二子,叫什么来着?我忘了。”
公子琛大怒:“你!原来是你窃国!你竟敢闯宫,你……啊!”
范翕长剑向他刺去,雪亮寒光划破郎君眉目。
范翕沉声:“我没空与你在这里缠斗……吕归!”
吕归立时迎上,帮范翕阻住对方兵力。而范翕提剑,他神色焦虑地擡目判断一下“万钟楼”的方向,带着兵马杀去。
——
“万钟楼”下打斗声震天,燕王这方的卫士将所有这方的王宫宿卫军牵制住。首领急道:“女君!”
玉纤阿立时明白那卫士首领的意思,她蓄足力气,盯着楼门的方向,就沿着卫士为她开出的那条路向楼阁奔去。有人想去阻拦,被燕王这方势力紧紧纠缠。玉纤阿在夜风中奔跑,心跳如雷,盯着楼的方向——
十丈!
九丈!
五丈……
一丈!
后方忽有男子厉声:“玉纤阿!”
玉纤阿已到了楼下,她仓促回头,看到打斗场外,另有一方宿卫军赶到。为首穿战袍的人,竟是她的旧识,公子姜湛。姜湛不可置信地看着她,握剑的手发抖,没想到她竟到这时还没逃出宫去——
她不是很聪明么?
她不是有卫士帮她么?
为何到现在都逃不出去?
长发拂过玉纤阿的面颊,玉纤阿不耽误时间,趁姜湛没有回神的功夫,快步提裙奔入了楼内。女郎身影在下方一闪而过,姜湛一下子明白玉纤阿是想要敲钟了。姜湛脸色大变,知道钟声一响,自己母亲多日的筹谋就要彻底被毁了……
尚未控制住洛邑,四方诸侯就得知天子已殁,卫王后的地步会危险!不光卫王后,他们几个公子也会被所有人盯着……
姜湛咬牙切齿,压抑下自己心中的儿女情长,道:“追!绝不能让她敲钟!”
——
火海在宫中烧起。
被囚禁的大臣们试图闯出去,听到外面的打斗声,所有人都不安。
王后焦虑地守着卫天子的尸体,等着消息。
范翕大步行在宫中,万钟楼离他越来越近。
玉纤阿在楼梯间奔跑,她越跑越快,越来越能听到身后追来的人马。男子的脚力远非她能比,即使她已经拼命奔跑,仍觉得自己和姜湛的距离在一点点拉近。玉纤阿面色雪白,额上渗了汗,手心也全是汗。
身后姜湛高声:“玉女,停下!”
玉纤阿自然不听他的。
她跑得快要断气时,眼前看到了那口金钟。她目中亮起,整个人扑向钟,使劲全身力气,抱住木桩,就向铜钟撞去——
女郎身体和木桩一起撞向那口钟。
姜湛还在第二楼楼梯时,便听到了钟声响彻——
“咚!”
“咚!”
钟声连响两声。
——
天地阒寂。
宫中都听到了钟声。
王后惶然坐起,惨叫:“怎会?!”
被囚禁在殿中的大臣们凄声:“陛下……怎么了?!”
宫中所有人都听到了钟声,神思恍惚,眼睁睁看着大局在偏离他们。钟声向外传递时,四方宫外钟声随之而响,将宫内的消息传出去。看守狼烟的城外四方角楼,静听着钟声响彻天地——
只待第三声钟响,便是天子殁了。
范翕面不改色,他视线中看到了“万钟楼”,看到了打斗,看到了第三层栏杆里若隐若现的身影。钟声毫不影响他,他当即入楼,有卫士转身看到他,向他杀来,他不与这些人浪费时间,身如鬼魅般掠过他们,一径上楼——
一楼!
二楼!
……三楼!
——
姜湛已到第三楼,看玉纤阿全身发抖,瘦弱的身子仍抱着木桩想撞第三次。姜湛目眦欲裂,毫不犹豫地从身后人背着的箭筒中抽出箭只,射向玉纤阿:“玉女——”
玉纤阿看到了向她射来的箭。
她咬紧牙关!
事已至此,若是躲了这支箭,那第三声钟不响,她就没有机会了!
她拼尽全力,让木桩向铜钟撞去。因为用尽力气,反方向的,自己身子瑟瑟,摇摇晃晃地向后倒。姜湛本意不是要杀她,见她如此,他心中慌:“玉女!”
他只知道一味喊“玉女”,可是并不救她。
“咚!”
第三声钟声响起。
玉纤阿脱力后向后倒,她看到箭只到了身前,她趔趔趄趄、虚弱地向侧方躲。栏杆不足她腰高,她恍恍惚惚地向后倒时,整个人翻出了栏杆,向楼外跌去!
姜湛目中空了,他向前伸手:“玉女!”
然同一时间,有一人明明比他到的晚,却比他更快地向前纵去。女郎的衣袖飞扬,在栏杆处滑落。那人跟随着,毫不犹豫地向下跳去——
范翕高声:“玉儿!”
玉纤阿仰头,看到范翕跃下栏杆,和她一起跳下,将手伸向她。
——
浓雾掩夜,夜如泼墨,范翕随玉纤阿一起跳下。星斗漫天的穹宇下,呼啸风声在耳,衣袂飘乱如皱。他破开浓雾,向她伸出手。阒寂天地,冰寒指尖摩挲着追逐,沾了雾水。艰难万分的,指尖相触,分开又靠近,终一点点握住。
岁月摧枯拉朽,爱情百折不挠。
强烈的爱如毁灭一样至死不渝,汹涌的爱如命运一般百转千回。他让她忤逆命运,他亦是她的命运。
风声赫赫,这强烈的情爱,在范翕与玉纤阿指尖碰到时,如影相随,破雾而扬——
“玉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