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66、五行命盘

    第二日清早，几个月未曾见的简容出现在清微宫前。我听到他来，竟然有些欣喜，提着裙子便跑了出去，天尊大人的情魄也便跟着我跑了出去。


    日光烂漫，花事鼎盛，他依然大红绸衫，手上不见折扇，笑得比花还美。


    “长宁怎么没有跟你过来？”我笑问。


    他眉目倜傥，于万花丛中风流一笑，旋即沉吟道：“长宁她有孕在身，暂时不大方便出来。”


    “呀！她都要给你生娃娃了！”我惊喜不已，忙上前拉住他的衣袖带着他往宫里边走边道，“先进去坐。话说，你可得好好待长宁，她要是想吃瓜果你便去司农仙君的百果园里去要，她若是想吃肉食你边去宰一些新鲜的，她若是想吃海鲜火锅，你可以直接来找我，哦，或者去找北海水君沉钰……”


    简容笑着打断我，“长宁她并不若你这样爱吃……”他顿了一顿，抬袖指了指我身后，疑惑道，“你后面跟着的……是什么？”


    我才恍然回头。便看见那只情魄盯着我拉着简容衣袖的那只手，已经冰冷了一张脸。我耸了耸肩，赶忙松开了简容的衣袖。


    可它依然冰着脸。


    “它……好像瞧着不大开心？”简容问我。


    我干巴巴咽了咽口水，想起来当初在丹穴山，简容掏出帕子替我擦口中溢出来的血的时候，我们俩举止有些亲密，被推门而进的天尊大人误会了的那一茬。看来这情魄是记得这一桩事，所以现在冰着一张脸是在——吃醋？


    本神君着实不晓得如何去哄一只情魄，于是有些无措地望着它又抬头望了望简容，解释道：“这是天尊大人的情魄，它……”


    我这厢还没解释清楚，那情魄便攥紧我的手，头也不回地将我拉走了。我看着晴日之下，它身上霜雪渐渐稠密，香气也渐渐孤绝，好像是生气的模样，于是也不敢开口说话，只得由它拉着，连手也不敢缩回来。


    但我没忘了回头招呼简容道：“我让苏苒姑姑先招待你一下，我随后就……”


    话还没说完，这只情魄便以手扳回我的脑袋，死活不让我往回看了。


    这真是一只醋意深沉的情魄……


    后来我是哄骗了那只情魄，将它关在书房之中，才得以出来见简容的。


    而那一日，简容其实是晓得了我的事之后，打算来给我伸以援手要回紫玉来着。


    本神君挑眉一笑，灌了一口花茶道：“简容公子果然有良心啊！”


    他却难得一见地落下茶盏，正襟危坐道：“在下是认真的，毕竟是关乎良玉神君性命的大事，你怎么还笑得出来。”


    其实，简容他这样在乎我的性命，便就有可能要被拂灵手中的紫玉伤到了。我耐心给他解释了一番情况，怕他不相信那紫玉的能力，又将天尊大人不得不抽出情魄去讨要紫玉的事同他讲了讲，他才懂得这桩事有多麻烦。


    他沉思一会儿，又固执道：“但是，我始终欠你一桩情义，如今不换更待何时？”


    我瞪了他一眼：“你难道不要为长宁和她肚子里的孩子考虑么？再者说，你若是想还人情，本神君这手下有大把的事想要去做呢，只是如今被天尊大人的情魄缠着，有些抽不开身。”


    他便笑问：“何事？可以交给我。”


    我灌了口花茶，道：“你帮我去找一个叫薛轻的神仙罢。”


    他将将端起的茶盏便晃出来几滴茶水，我错愕之际，他却抬眸轻声笑道：“薛轻夫人？怎么，你也在找她？”


    “还有谁在找？”我惊讶道。


    “上个月，一个叫沈素的小仙曾去我昆仑山找过。你记不记得曾经画过一副长宁穿嫁衣的扇面，那天，他无意看到，竟然说那扇面可能是他家薛轻夫人画的。”


    我愣了会儿，突然想起来琉璃曾经说过的，她家的夫人画得扇面比神仙还要好看，于是愣愣问简容道：“那你怎么说？”


    “我并不觉得这四海八荒哪个神仙的扇面还能画得比你好。但便是在那期间听说你消失了的消息。”他替我斟满茶水，脸上几乎看不到笑意了，“长宁每每抚着你画的扇面，眼眶时有湿润。我心中也是不大好受，见到有个飞升不久的神仙来打听人，自然是随便编了个谎打发他走了。”


    那时我隐隐觉得哪里不对，但一时也说不出。只是心中有些复杂感觉忽然冲上来还不待我反应便又撤回去了，让我不能抓住分毫。我只记得自己浅浅回道：“兴许真有个神仙比我画得好的。但那沈素和他身边的琉璃确实救了我一命，我这厢要保护天尊大人的情魄不能出去，你替他们找到那位夫人，便算是帮我一个忙罢。”


    彼时，简容拈着茶盏温润一笑道，“我自知你拿自己的一枚心脏救活长宁，这桩情义，我同长宁怕是此生此世还不得了。长宁日日祈盼你早日痊愈，身体无恙。我也是这样想。若还有其他事，且尽管找我。”


    我看着他说了这样正儿八经的话竟然扑哧一笑，又给他斟了一杯花茶，挑眉道：“你现在瞧着一点也不女气了，说话竟然这样稳重。长宁是不是到现在还不晓得凡间你白手起家，创立弄墨堂的事？”


    他身形清晰一抖，齿间狠狠咬出几个字：“我哪里得罪你了……”


    我赶忙摆出条件，笑道：“等你同长宁生了娃娃，记得拿来给我玩一玩。”哦，这句话，好像也对六师兄说过。到时候一双娃娃在我身旁，兴许是个热闹的场面，若正好一男一女，本神君便可以早早给这双娃娃画个姻缘扇，定个娃娃亲。


    简容不得已，又咬牙挤出一个字：“好……”


    待简容一走，我便奔去了书房。咳咳，天尊大人的情魄还被我锁在书房里。


    当我打开房门时候，那只情魄已经是浑身冰霜布满的样子了，证件书房里香气裹着刺骨冰凉，六月末酷热的天气，这房间大抵可以用来消暑纳凉了。


    这一天一夜以来，我大致摸清楚了它的脾气。若是它高兴了呢，身上的香气便舒缓温柔一些，而身子便晶莹剔透若细腻白玉一般不染纤尘；若是它不高兴呢，身上的香气便孤冷彻凉，身上会渐渐布满冰霜。


    是的，天尊大人的情魄，是如此有特点。


    现在这副模样，俨然是被我气到极致了。我轻轻咳了一声，想唤起它的注意，可它坐在书桌旁，压根不理我。我颠颠儿上前，点头哈腰、做小伏低道：“情魄大人，小神错了。”


    它便抱着胳膊凉飕飕望我一眼，似是在说：说说看你哪里错了。


    “小神不该把你锁在书房里，虽然是您先跟着我哪里也不让我去；小神也不该去见那位简容公子，虽然他又看不上我，只是你这厢一直喝飞醋；小神也不该……”


    我还没说完，它便抬手堵上我的嘴，似是听不下去了。见我不再说话，提笔飞快写道：“你若是这样认错，那还是别说话了。”


    我嬉皮笑脸讨好道：“所以您老人家不生气咯？”


    它瞥了我一眼，落笔道：“你同那小子无缘，此生都不要往来了。”


    我看着那行字，笑道：“他都跟长宁都快生出娃娃来了，我同他自然无缘了。”


    它闻言，身上的冰霜才消散一些。


    但我眼风无意又落到那行字上。


    你同那小子无缘。


    无缘。


    不知为何，重新看到这两个字，我浑身竟猛烈一震。右受不受控制似的抓起那张纸，眼里全是“无缘”两个字。


    这二字于我太过熟悉又太过恐惧。仿佛狠狠压了我几万年，让我不得喘息。


    我脑海中那妃色绡绸、步履妙曼的仙子递给我一把扇子，揶揄开口：“你当真以为他喜欢你不成？我今日便是受了他的托付来给你回个信儿，他也确实决绝的很，本郡主都有些不忍心了。喏，你自己打开看罢。”


    我接过扇子，霍然展开，血色印章旁边，是清清楚楚的“无缘”二字，一撇一捺，若利刃，将我的心层层片剐。


    “这把扇子当真是他要交给我的？”我并不死心，惶惶问道。


    “这章印你认不得也就算了，可这上面的字迹，你当该晓得是谁罢。他的信物，怎么会错。”她又笑道，“听我一句劝，还是早早放手的好。你怕是不晓得，他拿你画给他的扇面给我看的时候，指着那一句‘之子于归，十里铺妆。君子常诀，只为我待’笑得前仰后合，说，这丫头也是大胆的很，竟然还盼着我有一天去娶她。所以，良玉，你看上的那个神仙，他对你没有半分情谊，他对旁人疏冷常诀，对你也一样的。”


    我被这记忆激得一阵后退，身旁的情魄伸出手想扶我一把，却不料我一下撞到身后的紫檀书架上，书架顶层放置的几本书掉落下来，砸在我头上、肩上之后，便落了地。


    我才稍稍缓过神来，低头时候，却发现地上一册金丝书卷，上面赫然盖着一记方印，上书云——


    “四柱八字，五行命盘”。


    天尊大人书房里怎么会有一本……命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