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案 白色恋人
3个月前 作者: 九滴水
一
达尔文进化论有一个核心思想,叫“物竞天择,适者生存”。意思是,除非你有能力改变环境,否则我们只能被环境改变。胡候从上初中起,就一直觉得这句话太在理了。这就好比上课看小说,有的学生一天看3本都没事,有的学生刚拿出来,就成了班主任的“下酒菜”。这是为啥?说白了,是因为不了解班主任巡视的规律,也就是不了解环境。
对胡候来说,“学习”是他最陌生的环境,他自认为这辈子都适应不了,所以他早早地辍学在家,跟在父亲身后讨生活。胡候家住泗水河岸边。俗话说:“靠山吃山,靠水吃水。”胡候的父亲倚仗精湛的捕鱼技能,养活了一家三口。然而随着泗水河来往船只越来越多,水质污染已让很多渔民无法生存。
一度没有生活来源的胡候,也曾南下打过几年散工。可外地的饮食和生活习惯,让胡候备受煎熬。“在外地赚的只够吃喝,在家里再不济也能糊口,如此一来,还不如回家。”想通了的胡候,决定返乡创业。回家的路上,他又想起了那句话:“物竞天择,适者生存。”偌大的泗水河,为何能养活别人,却偏偏把他排挤在外?几年前,是环境将他逼走的,这一次回来,他下定决心要改变环境。
回家的头一年,胡候整天划着父亲的渔舟荡漾在泗水河中,他东瞅瞅西望望,瞎混了一年后,终于瞅到了一个空白的商机:浅水湾。
“浅水湾”对外地人来说,可能很是陌生,而对那些常年漂在河上的渔民来说,却是必不可少的一个地方。以泗水河为例,它的河床呈倒梯形分布,越是靠近岸边,水域越浅。当地的渔民按照深浅,把泗水河分为4个区域:最靠近岸边的叫“近水湾”,辐射范围约在20米;再深一点儿的叫“浅水湾”,辐射范围在30米左右;再往后的分别叫“深水湾”和“中心湾”,这两个区域算是泗水河吃水较深的地方,辐射范围也更大。
我们把泗水河比成公路,“近水湾”就类似于非机动车道,“浅水湾”相当于机动车的应急车道,“深水湾”则是机动车行驶道,“中心湾”应该类似于主干道中间的隔离栏杆。
水的深浅不同,“湾”的用途也不一样。最靠近岸边的“近水湾”,行驶的多是一些小渔船,这种船只构造简单,受不起大风浪,遇到紧急情况极难控制。以泗水河现在的航运能力,若是小渔船驶入“深水湾”,极容易发生事故。这就好比在马路中心穿梭的电瓶车一样,稍有不慎,就会发生车祸。
胡候做过分析,“近水湾”来往的都是小渔船,灵活性大,适合做一些小买卖,比如往大船上送一些饮用水、蔬菜瓜果之类的。
但这种活儿门槛低,花个几百元钱,买个木舟就能干,赚钱少不说,还经常会因激烈的竞争发生矛盾。
“深水湾”和“中心湾”是大型船只的活动区域,一艘大船动辄成百上千万,绝对不是胡候这种贫民家庭负担得起的。相比之下,“浅水湾”区域,就成了胡候最终的选择。
泗水河上来往的船只多以货船为主,因每艘船的承载量不同,装货的时间也各有差异。船只装货自然是要停靠在码头,考虑到安全等诸多因素,码头绝对不是想建就建的,在云汐市泗水河流域,符合政府审批的码头也就那么几个。而来往船只这么多,必定要有个先来后到。当别的船只在装货时,那些空置的货船就只能暂时停在“浅水湾”等候。按照平均每艘货船搭配10个水手来计算,光胡候家附近的流域,每天就有几百人闲在船上无所事事。
胡候有个亲戚做过水手,他没少听亲戚抱怨这个行当。“枯燥无味”成了水手生活的代名词,在船上打牌,几乎是他们唯一的休闲方式。
瞄准了对象,胡候便开始琢磨,用什么方法可以打开水手们的腰包。跑船的水手都是纯爷们儿,胡候认为是个男人都会对“吃喝嫖赌”感兴趣。“嫖赌”犯法,胡候当然不愿意铤而走险,思来想去,他还是觉得要从“吃喝”上下功夫。一提到“吃喝”,他突然就想起了自己南下打工的日子,那时候每天夜里下班,老板都会带着一群员工去路边摊喝啤酒、撸烤串。胡候现在想起那滋啦冒油的肉串,嘴里仍不停地咽口水。
“如果在浅水湾卖烤串,生意会怎么样?”带着这个想法,胡候付诸了行动。他以每天100元的租金租了一艘夜晚闲置的中型渔船,晚上8点,胡候把准备好的家伙什往船上一放,由父亲驾驶船只,他则站在船内支起了烧烤摊。
“啤酒、烤串,通通1元!啤酒、烤串,通通1元!”船头的大喇叭声在“浅水湾”无限循环。
在河上卖烧烤绝对是件稀罕事,喇叭这么一喊,引来了很多水手的围观。
“喂,给我来50串肉,10瓶啤酒!”喇叭吆喝半天,终于迎来了第一个敢吃螃蟹的人。
胡候将船驶入货船附近,接着他从泡沫塑料箱中拿出肉串架在烤炉上,当肉串烤出香味时,胡候把肉串用牛皮纸小心包好,然后连同啤酒装入事先准备的竹篮中。货船上的水手只要放下绳索,将食材拉上去,就能轻松完成交易。肉串是用竹签穿制,啤酒是从小卖部批发的罐装,所有的东西均不用回收,这样双方都落得自在。
“喂,兄弟,味道怎么样?”收了钱,胡候扯着嗓子问了下意见。
对常吃粗茶淡饭的水手来说,在船上能吃到刚出炉的烤串,绝对是一大幸事。“老板,你这烤串太香了,还有没有?再给我来50串,我这船上十几号兄弟呢!”
“有,有,有,我这就给你烤,另外我多送你10串,外加2瓶啤酒!”
“老板,你真是太会做生意了!多谢,多谢!”船员是个糙汉子,说话的声音又粗又亮,他这一喊,附近船上的水手也开始馋涎欲滴。
“老板,给我来50串!”
“也给我来50串!”
叫喊声此起彼伏,胡候准备的500串肉、100瓶酒,没到一小时便被抢了个精光。
二
回到家后,父子俩兴奋地抱在一起,喜极而泣,200元的成本,一晚上净赚了300元。虽然和大生意比算不了什么,但是这些收入,绝对不是辛苦捕鱼比得了的;而且最重要的一点,父子俩首次尝试就获得如此巨大的成功,这往后要摸清路子,赚个盆满钵满,肯定不是问题。
吸取了头一天的教训,第二天父子俩把售卖的烤串、啤酒增加了两倍,同时又加入了水果、饮料来满足不同口味的人群。结果千算万算,第二天所有的食材,还是在极短的时间内便被抢购一空。
接连做了一个月,卖烧烤的劳动强度远远超出了两人的预期,要想做大,必须增加人手。在水上做生意不像在陆地,船上的空间就那么一点儿大,招人就意味着要换艘大船。在这个节骨眼上,胡候和父亲起了分歧。父亲认为,现在的生意火爆,不代表以后生意就好,他认为维持现状,是最好的选择。而胡候的观点恰恰和父亲相反,他认为,“河上烧烤”的生意太好模仿,既然他们能干,那别家也能干,到最后势必会像“近水湾”的小渔船那样,形成恶性竞争。所以他要提前在“浅水湾”形成自己的竞争力,让这里的水手只认“胡氏烧烤”的招牌。要做到这样,必须扩大经营,广招贤才,定制大船。胡候算过一笔账,要做到这几点,起步投资最低在50万以上,而从哪里弄到这笔钱,成了胡候迈不过去的坎儿。
胡候的母亲在得知父子俩的分歧后,只和丈夫说了一句话:“咱家就一个儿子,不管多难,也不能绊了孩子的脚,儿子是我身上掉下来的肉,我绝对相信儿子的眼光。”
胡候父亲听完此话后,茅塞顿开,第二天就张罗着把家里的房产、土地全部抵押了出去,胡候又托朋友借了点儿小额贷款,总算凑齐了第一笔启动资金。
一个月后,一艘装有4个烧烤炉、多个卤菜柜的定制烧烤船正式下水运营。俗话说“人多力量大”,在多人经营的情况下,胡候的烧烤船基本满足了附近水域的食客需求。胡候赚到钱后,并没有想着偿还贷款,而是选择再次投资,购买多艘充气艇,送货上船。经过半年多的经营,码头附近的船只上,几乎都贴满了“胡氏熟食”的广告。大规模的经营,让那些蠢蠢欲动的效仿者只能知难而退。
胡候用了两年的时间,最终成为“浅水湾”熟食界的霸主,经营范围也从烧烤扩展到卤菜、小海鲜、炸鸡等重口味小吃。
几年后,赚得盆满钵满的胡候,又瞅准时机,在“浅水湾”开了第一家综合性的河上超市,这一举动,基本将“近水湾”的小商贩逼上绝路。
超市开业之前,胡候的父亲曾劝过他,做事不要做绝,给附近乡亲一点儿活路,但胡候却丝毫没有听进去半句。他始终将“适者生存”四个字奉为人生的导向标,如果那些小商船没有能力改变环境,那就要学着适应环境。
当河上超市开业时,胡候在各个码头贴了招聘广告,以每趟5元的价格,雇用小船运送货物,多劳多得,愿意应聘的渔船,需缴纳1000元押金作为管理费用,不经营时可全额退还。
这招一出,就连胡候的生意伙伴都觉得他是一个经商奇才。河上超市面临的最大问题就是运货,他先是花钱把“近水湾”的生意抢了个精光,接着在小商贩走投无路时放出“一勺汤”,那些饥肠辘辘的船夫,自然是感恩戴德、纷至沓来。
有了押金,被“套牢”的船夫只能给胡候打工。这解决了运输的大难题,胡候最终坐稳了“浅水湾”的第一把交椅。多种经营方式并存,让胡候的现金越聚越多。只做餐饮,已完全满足不了他的胃口。渐渐地,他开始把心思往“擦边球”上靠。
外出跑船的水手,大多都背井离乡,深夜的难言之隐,胡候是深有体会的。饥渴之时,躲在卫生间里“左手换右手”是唯一的解决途径。可船上的卫生间就那么大点儿地方,很多时候压根儿施展不开“拳脚”。
胡候看到了其中的巨大商机,于是泗水河第一家河上影院挂牌营业。影院是用一艘小型货船改造而成,一共30个房间,每间房配置一台液晶电视及一张双人沙发。电视里可供选择的电影很多,特殊电影需要加钱索要密码。封闭的环境,劲爆的影片,让很多水手趋之若鹜。有一位跑“影院专线”的船夫这样形容过影院船的火爆程度,他说:“自从影院船营业以来,我每天都要换一副船桨!”
多了不说,胡候的影院船每天最少可以给他带来3000元的纯利润,这完全超出了他的预期。为了满足更多人的需求,胡候又接连改造了3艘小型货船。
以前胡候干的是正道,没人指指点点,可现在影院船打的是“擦边球”,所以经常遭到举报。屡次碰壁后,胡候不得不收敛锋芒,把影院船驶到那些偏僻的水域。
胡候做梦也没有想到,正是因为这个举动,他竟然遇到了泗水河有史以来的第一大案。
那天艳阳高照,胡候像往常一样乘坐快艇去影院船上结算,可就在登船的那一刻,30米外的水域突然发出巨响,一艘货船随之剧烈燃烧。
“我×,什么情况?”
“怎么了?怎么了?”
“是不是在拍电影?”
从包间闻讯走出来的客人,纷纷站在甲板上观望。
“怕是出事故了!”胡候叫来了船上的工作人员,“附近只有咱们这一艘船,不能见死不救,船体已经倾斜,小赵赶快打电话联系拖船,剩下的人拿家伙去救火!”
虽然胡候现在有钱了,但是他也是穷苦出身,危难时刻显身手的精神,是打娘胎里带的。正所谓“近朱者赤,近墨者黑”,他手下的员工自然也是唯他马首是瞻。来船上消遣的大多是熟悉水性的水手,“天下水手是一家”,他们也不会见死不救。于是一支由30多人组成的救援队,在第一时间赶了过去,好在火势不大,船上的明火很快被控制。只是看到舱内的3具尸体时,众人噤若寒蝉。
三
早上8点,我刚把共享单车停在单位院子里,便听见胖磊站在2楼的走廊上大呼小叫。
“磊哥,什么情况?是不是股票又跌了?”我昂着头冲楼上喊道。
胖磊探出头来:“我就那点儿私房钱,你小子能不能盼我点儿好?对了,别磨叽了,赶紧上楼拿装备,就差你了!”
“出现场?什么案子?”
“泗水河双流‘浅水湾’水域一艘船发生爆炸,3人死亡,具体原因不明。”
“船只爆炸?会不会是意外?”
“谁知道呢,不过船烧的都是柴油,就算是爆炸也不会有那么大的威力,一次炸死3个人是不是有点儿夸张了?”
正说着,明哥已穿好制服走下楼,说:“别聊了,抓紧时间!”
“给我5分钟,马上好!”
爆炸现场在泗水河双流“浅水湾”水域,“双流”是码头的简称,那里曾是泗水河最早建立的一批原木码头,后因非法采沙导致水土流失,双流码头从那时起便被泗水河吞没。
河上来往船只多以货船为主,没了码头,自然就无法卸货,再加上双流码头偏僻的地理位置,所以平时很少有人会将船停在那个地方。
“鬼地方太偏,前面没路了。”胖磊将车停在了港口。
明哥透过车窗看了一眼远处那艘已被拖进“近水湾”的爆炸船,他说:“船体大小超过一般的中型货船,这种船吨数较大,在‘近水湾’停靠很容易下陷,我们要抓紧点儿时间。”明哥头偏向我:“小龙,你去喊艘船,我们乘船过去。”
货船爆炸一事,在泗水河上传得沸沸扬扬,划船赶去围观的人也不在少数,可遗憾的是,事故船附近有水警封锁,要想近距离观察绝非易事。人都有强烈的窥视欲望,当我在港口喊着“有谁能载我们过去”时,竟然有十来位船夫争先恐后地跑上岸,又是提箱子,又是扛设备。
胖磊看着那几十公斤的器材被多人吆喝着抬上船时,差点儿被感动得涕泪交流:“警民鱼水情,警民鱼水情啊,谢谢各位,谢谢各位!”
“我看你就是懒!”老贤擦肩而过的一句话让胖磊收起哭相。“哎,贤哥,话可不能这么说,看看这‘警民一家亲’的画面,多好!我是给各位兄台提供了一个警民和谐共处的机会。”
老贤白了他一眼,没有再说话。
事发现场看似很近,实际上却有近半个小时的航程,随着距离逐渐缩短,原本看起来没有多大的爆炸船,在我们面前像是被吹起来的气球,越来越大。
“冷主任!这里!”水上派出所的老赵站在快艇上向我们招手。
明哥挥手示意,船夫把船停在了老赵划定的区域,说:“老乡辛苦,把设备放上岸,你们就可以回去了。”船夫嘴里喊着“不要,不要”,双手还是控制不住地接过了明哥递过去的300元钱。
趁着分钱的空当,船夫们纷纷瞪大眼睛好奇地打量着面前的爆炸船,见没有什么“八卦”可挖后,只能败兴而归。
民警老赵见四下无人,招呼我们来到了一个偏僻的角落,从他的表情中,我们已经嗅到了不安。
“我已经通知了刑警队那边,正在赶来的路上。”
明哥眉心一紧:“已经判定是命案了?”
“是不是命案我不清楚,但我们发现了这个。”老赵说着,打开了手上的黑色塑料袋。
“这个是……54式手枪?”胖磊惊呼。
老赵点点头:“一共死亡3人,均为男性,每人身上各有一支,弹匣全部满容。”
枪弹是痕迹学研究的领域,我对各种枪支的外观和性能也是了如指掌,我从老赵手中接过枪支,仔细观察后断定:“没有枪号,但感觉不是市面上普通的仿造枪支,具体情况还要检验后才知道。”
我说完后,明哥看了一眼心事重重的老赵说:“枪的事情可以暂时放一放,现在人已经炸死,老赵,你还有什么顾虑?”
“是这样的,冷主任,我觉得这艘船有问题。”
“哦?这从何说起?”
老赵回望一眼说:“我在水上派出所干了几十年,对泗水河上来往船只的构造并不陌生,可这艘爆炸船的布局我还是第一次见到。从外表看,它是一艘普通的货船,可进入船舱后我才发现,整个船体都是用最昂贵的合金钢打造,甲板上的船屋用的是耐压隔热板搭建,1平方米要1000多元,我还在爆炸残留物中发现了大量的太阳能电池板,这种电池板我也见人安装过,价格相当昂贵。”
“第一时间发现爆炸船的人叫胡候,是泗水河上最有名的商人。据他说,这一套电池板要装下来,没个三四十万搞不定。虽说这艘船的内饰、装配都相当豪华,可船的外观却刻意做了伪装,船体油漆做旧,船屋表面粘贴废木板等。”
“伪装船只……3名死者身上又发现制式枪支……”胖磊仔细品味着其中的深意。
“不光如此。”老赵接着说,“双流码头这个地方很偏僻,平时很少有船在这里停靠,爆炸船为什么停在这里也是个谜。所以我思来想去,还是有必要通知一下刑警队。”
“看来这起爆炸案背后还有我们没掌握的情况。”明哥转而又问,“截至目前有几个人登船?”
“有十几个,最先登船的是报案人胡候和他的员工,他们的指纹和鞋印样本,我让所里的同事采集了。”
明哥接着问:“报案人发现时是什么情况?”
“胡候在泗水河上开了几艘‘影院船’,其中一艘刚好就停靠在爆炸船附近。据他说,他是早上来收钱时听到了爆炸声,接着便和员工、客人上前救火,爆炸的确切时间是早上8点前后。”
“在此期间,有没有外人接触过这艘船?”
“没有。”
“爆炸结束后,有没有人从船上逃离?”
“这个我也问了,而且船舱我也进去过,整艘船上一共就只有3个人,全部被炸死。”
“行,大致我们已经了解。国贤。”
“明哥你说。”
“现场物证量巨大,联系分县局技术科,尽量多叫些技术员来搭把手。”
“好,我这就联系。”
四
现场勘查准备工作刚开始,一艘载着叶茜和徐大队的快艇也随之上了事发船,在把案情简单交代后,叶茜加入了勘查队伍。
对一般的爆炸案来说,我们最先要确定的就是炸点的位置。所谓炸点,就是爆炸物最先爆炸的地方。它大致可以分为两种,爆炸物放置点和爆炸物爆炸点。前者多为一些静置的爆炸物,例如定时炸弹、遥控爆炸装置等;而后者多针对的是移动爆炸物,常见的有手雷、火箭弹等。但不管爆炸物的状态如何,我们以炸点为圆心向外扩散,必然可以找到爆炸装置的残留物。
本案和普通爆炸案不同的是,中心炸点在船舱内,而且发生爆炸时船停在河中,这样势必会导致大量爆炸残留物因冲击力落入水中,若是因此缺少了关键物证,那给案件侦办带来的绝对是毁灭性的打击。
可担心也没有什么用,有时办案就像赌博,要是运气好,发现一个关键物证,就能给案件带来转机,若是点儿背,连续侦办一年没有头绪的情况,也不是没有。
经测量,爆炸船长约23.5米,宽约6米,高约5.5米,船只主体相对完好,建在甲板上的房屋损毁严重,爆炸伴有起火现象。因船屋外贴有木板等助燃物,船屋墙体被焚烧得相当严重。好在3具尸体在爆炸后被及时拖出,否则也免不了被烧成焦炭。
在拖船的帮助下,爆炸船在“近水湾”平稳停靠,我们顺着临时搭建的绳梯来到了甲板的位置。
值得庆幸的是,这艘船并没有像普通船那样使用木质甲板,巨大的爆炸力无法破坏甲板的钢铸结构,这使得船屋下的船舱得以完好保存。
虽然船屋受损严重,但是好在房子的根基位置还保留完好。我们根据一些残垣断壁,勾画出了船屋原先的模样。
船屋自西向东分别为驾驶舱、休息舱以及厨卫区。3个区域间均安装有厚重的金属门,每扇门上装有一个透光的圆形玻璃,玻璃上方还挖了一个带盖的通风口,该款式的舱门是行船的标准配置。
胖磊放下相机说:“贤哥,看来也只有休息舱损毁严重一些,驾驶舱和厨卫区都相对完整。”
爆炸是一个释放能量的过程,爆炸发生时,很多物证也会随之被破坏。勘查这类现场时,负责理化检验的老贤最有话语权,所以在现场发现任何疑问,我们都是第一时间征求老贤的意见。不过老贤是个闷葫芦,做什么事情都比别人慢半拍,他没有着急回答胖磊,而是站在休息舱内一圈一圈地环顾。
几分钟后,他蹲下身子,将多个区域的燃烧残留物夹起观察,随后他说道:“休息舱长约15.6米,宽5.2米,高2.7米,以船头向西为坐标,休息舱靠北墙曾摆放了一张呈‘7’形的皮质沙发,沙发西侧有一台挂在墙壁上的液晶电视,紧挨着沙发的是一张木质茶几。”
“靠南墙则摆放了3张木床,床头向南,床的规格为1.2米乘2米,每张床标配一个木质衣柜。从床的数量上看,休息舱内日常起居的只有3个人。”
“刚才焦磊说的我也注意到了,驾驶舱和厨卫区几乎没有损毁,而用于隔开两个区域的舱门却严重变形,由此可见,爆炸的中心点就在休息舱内。”老贤说完走到厨卫区,指着地上一个倒放的煤气罐说道,“这种是最常见的15公斤液化石油气,气阀位置没有连接软管,罐体有大量的灰尘附着,阀门呈拧开状,罐内液化石油气全部放出。罐体是蓝色油漆喷涂,舱门内侧也有相同颜色的油漆片,如此就显而易见了,案发前煤气罐应该是放在休息舱内。”
叶茜问:“国贤老师,难道是煤气泄漏导致的爆炸?”
五
老贤眉头紧锁,几步又折回了休息舱。“可能没这么简单。沙发附近损毁严重,那里应该就是炸点的位置。驾驶舱和厨卫区保存完好,说明爆炸的威力并不是很大。个人认为这是一起由气体引发的爆炸,叶茜推断得没错,引爆物就是液化石油气。”
“但液化石油气爆炸有三个必要条件:第一,气体密度要达到一定的数值;第二,必须在密闭的空间内;第三,要遇明火。”
“别的咱们暂且不考虑,我们先来看第二条。刚才我在观察舱门时发现了一个细节,两扇舱门的通风口均被拧死,显然是有人要故意制造密闭的环境。被抬出的3具尸体衣着完整,并没有入睡的迹象,他们之所以被炸死,是因为他们生前都坐在炸点附近,也就是沙发上。”
“煤气罐是被人故意从灶台上拔掉放进休息舱的。如果我猜得没错,整个爆炸过程应该是有人将煤气罐拿进休息舱,随后将舱门封死,然后在密闭的环境中拧开煤气罐,最后点燃明火引发爆炸。”
听到这里,我的眉头逐渐舒展。“爆炸是一瞬间的事,贤哥,按照你的分析,点燃明火的是3名死者中的某个人?”
老贤认可了我的推论:“煤气罐在释放液化石油气时,会发出‘刺刺’的声响,就算是熟睡也会被吵醒;爆炸时3人正坐在沙发上,他们不可能没有一点儿反应。”
叶茜问:“国贤老师,他们会不会是煤气中毒昏迷了?”
“煤气的主要成分是一氧化碳,一氧化碳会与身体内的血红蛋白结合,形成碳氧血红蛋白,使血红蛋白丧失携氧的能力和作用,造成组织窒息。吸入过量的煤气,会导致人昏迷;但家用煤气罐中装入的是液化石油气,它是炼制石油时得到的副产品,由碳氢化合物混合而成。主要成分是丙烷(C3H8)、丙烯(C3H6)、丁烷(C4H10)和丁烯(C4H8)。液化石油气在常温下呈气体状态,在高压煤气罐中则呈液体状态,吸入液化石油气不会导致人昏迷。”
胖磊附和道:“3名死者要是都处于昏迷状态,在封闭的环境下,明火是谁点的?爆炸是瞬间发生的事,若是真有第4个人,那他也绝对跑不掉。报案人胡候的笔录我看了,爆炸刚一发生他就带着员工开始施救,除了3名死者,他并没有发现第4个人。也就是说,这起案件就算是命案,那嫌疑人也一并被炸上天了,我觉得咱们把船上的物证归拢归拢,回去就能写结案报告了。”
“磊哥,问你个事。”我说。
“啥?”
“是左眼跳财还是右眼跳财来着?”
“别问了,就你这倒霉样子,哪只眼跳都是跳灾!”
我捂着胸口说:“实不相瞒,我这心里慌得很,也许事情没有我们想的那么简单。”
“你能不能别乌鸦嘴?”
“这是第六感,至今没失误过。”
就在我和胖磊插科打诨之际,叶茜跟在老贤身后走进驾驶舱。
叶茜:“国贤老师,地上有一个暗门,可以拉开。”
“嗯,走,下去看看。”
叶茜用力将圆形的铁板门拉起,一截焊接的金属楼梯延伸到船舱底部。叶茜刚想抬脚,被老贤一把拦住:“别急,我先做个氧气实验。”
只见老贤点燃一枚酒精棉球扔进船舱,当看见棉球在舱底剧烈燃烧时,老贤这才放心地点头示意:“氧气充足,可以下去。”
“铛铛铛……”金属板的碰撞声在船舱内引起共鸣。叠加的振幅,让我们的耳朵备受煎熬。
就在我们刚进入舱底时,一股难闻的试剂气味让我下意识地捂住了口鼻。
爆炸破坏了船体的电路,船舱内几乎伸手不见五指,在警用手电的帮助下,我们勉强看清了舱内的摆设。
“这里怎么搞得跟化学实验室似的。”胖磊做了一个形象的比喻。
“小龙,你看那里!”老贤高喊一声,着实把我们吓了一跳。
顺着老贤的指引,我几步走到了跟前。“贤哥,这是什么?”
“还记得去年的毒品杀人案吗?”
“就是那起过量注射毒品致人死亡的案件?”
“对,当时是通过一台高分子研磨机找到的贩毒上线,现在我们眼前的这台机器,就是高分子研磨机。”
胖磊凑近仔细瞧了瞧,说:“这个长得跟咖啡机似的玩意儿,就是那种能把玻璃研磨成微粒的机器?”
“对。”老贤拿出一张卡纸使劲儿刮擦桌面上的白色粉末,他说,“在毒品中掺入玻璃粉,吸入鼻腔后,毛细血管被破坏,让吸毒者在短时间内产生强烈的致幻反应,这也是贩毒行当常见的掺假方法。3名死者身上均携带枪支,现在我们又发现了高分子研磨机,我怀疑这艘船极有可能是一个小型毒品加工厂。”
老贤说完,将刮出的白色粉末放入蒸馏水,接着他用吸管吸入少量,分别滴入了吗啡、甲基安非他明、氯胺酮、四氢大麻酚酸、亚甲二氧基甲基安非他明5种试剂中,这些试剂可测出市面上常见的海洛因、冰毒、K粉、大麻、摇头丸5种毒品。
几分钟后,混入白色粉末的液体,经吗啡试剂检验呈阳性,事实证明老贤推测得没错,这艘船果真是一个加工海洛因的小型工厂。
“贤哥,你说炸船的原因,会不会是黑吃黑?”胖磊开始脑补电影中刺激的画面。
“我觉得不排除这个可能,俗话说,‘一个和尚挑水吃,两个和尚抬水吃,三个和尚没水吃’,一定是内部出现了纷争。”我也跟着附和。
老贤没有搭腔,倒是叶茜弱弱地说了一句:“如果是这样,点煤气罐干吗,直接用枪不就完了?”
六
“现在有三个问题解释不通。”明哥在听完老贤的汇报后,亲自登船提出了疑问,“第一个问题,死者的伤口。3具尸体炸伤最为严重的是面部,手脚均完好无损。要想形成这种伤,需要3个人距离炸点位置很近,且要处于坐立姿态。”明哥说着,用脚在地面用力踩踏,当他的脚踩在沙发附近时,皮鞋底有了明显的弯曲,“地板有凹陷,附近1米范围内损毁严重,我所站的位置就是炸点。从地面的燃烧残留物来看,炸点处曾摆放的是茶几。爆炸前,3名死者是坐在沙发上,面向茶几的。”
“国贤刚才说,液化石油气爆炸需达到三个条件:相对浓度,密闭空间以及明火。前两点暂且不表,但‘明火’到底是什么,却无法解释。通常情况下,室内明火大致可以分为两种,第一种,电路火源;第二种,点火工具火源。茶几上不可能走电路,排除第一种可能;可如果是后者,利用点火工具,那3人中,必定有人的手部会被炸伤,然而事实并非如此。”
“难不成真有第4个人在场?”我问。
明哥摇摇头:“气体爆炸是一瞬间的事情,如果是第4个人点的火,那他自己也跑不掉。”
胖磊:“难道是我们不知道的高明手段?”
胖磊的假设,被老贤反驳:“这可是个密闭的空间,火源不可能从外界进入,而且爆炸的速度极快,若有第4个人,除非是神仙转世。”
胖磊:“也就是说,爆炸发生时,除了3名死者,绝对不可能有第4个人在场?”
老贤不置可否:“理论上是这个样子。”
胖磊一拍巴掌:“妥了,可以结案了。反正3个人都不是什么好人,咱们也不用管他们到底是黑吃黑还是怎么样,这些人贩毒,被炸死也是自作自受。接下来案子交给禁毒大队,齐活!”
明哥表情严肃:“我觉得本案远没有我们想的那么简单。接下来我要说的第二个问题,是3个人的衣着。虽然3个人的衣物都有不同程度的烧毁,但从衣物的残留还是可以辨识出衣服种类的。1号男尸,上身穿一件花色长袖衬衫,内衬黑色背心,下身是一条破洞牛仔裤,脚穿塑料人字拖;2号男尸,身穿成套蓝色工装服,脚穿黑色胶鞋;3号男尸,上身西装衬衫,下身西装裤,左手戴一块价值10万元的浪琴男士手表,脚穿棕色皮鞋。从这3个人的衣着打扮来看,根本不像是自杀该有的模样。”
“最后是爆炸动机。舱门的通风口全被拧死,煤气罐是有人故意拿进休息舱的。从这两点来看,舱内的人似乎已经做好了引爆的准备,如果不存在第4个人,那这3个人自杀的动机是什么?国贤推断,这艘船是一个毒品加工点,但我们并没有在这里起获任何毒品,加工好的毒品去哪里了?是人都惜命,如果这3个人连命都能豁出去,这背后到底隐藏了多大的秘密?这个秘密又是什么?”
本来还很乐观的我们,被明哥的一番话说得哑口无言。
“这起案件一定要引起足够的重视。”明哥接着说,“有三件事要去办。首先,联系禁毒大队,看看他们是否掌握这艘船的情况。其次,组织分县局技术室的所有技术员,以平方厘米为单位,分离船上的所有爆炸残留物。最后,等国贤安排妥当,我们一起去殡仪馆,对3具尸体进行法医解剖。”
七
下午2点,尸体被送到了殡仪馆西南侧的解剖中心,当3名死者被平放在解剖床上时,明哥又发现了一个至关重要的疑点。
“3个人的致命伤均为爆炸引起的颅腔出血,其中1号和3号尸体的口、鼻、眼以及面部肌肉完全撕裂,基本无法辨别长相;2号男尸除口、鼻完全撕裂外,面部其他部位相对完整。这么看来,爆炸是在1号和3号面前发生的,2号距离稍远一些。令我感到奇怪的是,3个人的袖子外侧都没有受到任何爆炸的影响,这有些说不通。”
明哥话音一落,我立刻翻开了3个人的衣袖,结果和他说的一样,3个人的袖口很干净,干净得甚至连火星都没有迸溅到。这个发现,让整个案情发生巨大的转变。为何这么说?这还要从人的应激反应说起。
当我们突然受到有害刺激时,身体的下丘脑会释放出肾上腺皮质激素,肾上腺皮质激素浓度增加时,糖皮质激素也会大量分泌,在多种激素的刺激下,人体会产生相应的反应。如尖叫、奔跑、反抗等;而当我们面临无法逆转的危险时,我们的大脑会在一瞬间发出指令,做出双手保护头部的动作,这也是一种本能反应。
液化石油气遇明火会瞬间爆炸,假如爆炸时3个人有应激反应,那爆炸产生的火焰,最先灼烧的必定会是3个人的衣袖外侧,而案件并没有出现这种情况。也就是说,在爆炸发生时,3个人连应激反应都已丧失。再结合3个人面部炸毁如此严重的情况,我们可以得出一个结论:爆炸时,3个人并非处于意识清醒的状态。如果是这样,问题又接踵而来,3名死者都没有意识,室内的明火又是谁点燃的?
解剖室内都是这行的“老司机”,很多事情不需要说透,大家都心知肚明,从所有人严肃的表情看,本案已开始偏离轨道,往不好的方向发展。
法医解剖依照程序进行,明哥将死者的衣物脱去,开始观察尸表。
“3具尸体除爆炸伤外,无明显外伤。尸表无明显尸斑,爆炸伤口有大量血迹粘连,尸僵刚刚形成,大小便尚未失禁,尸体眼角膜混浊度不高。种种尸体现象证明,爆炸发生时,3人还有生命体征;确切地说,他们是被炸死的。”
我说道:“被炸死,却没有应激反应,那只有一种可能,爆炸时3个人处于昏迷状态。”
明哥看向老贤:“死者的胃内容物要重点化验。”
老贤:“明白。”
明哥继续分析:“1号尸体,35岁左右,身穿花衬衫牛仔裤,手掌指节老茧较厚,他应该在船上负责掌舵;2号尸体,40岁上下,身穿全棉工装服,老茧集中在指尖,常做手工活儿,他负责加工毒品的可能性很大;3号尸体,45岁左右,衣着讲究,3个人中他的年纪最大,应该是3个人的头领。咦,这个是……”
明哥从老贤手中接过放大镜,对准了2号尸体右眼的位置,在凸透镜的帮助下,死者右眼框内的一圈红肿变得相当明显。“如果是眼眶外侧还好理解,眼眶内侧为什么会出现红肿?”
“哦,这个我可能知道一点儿。”老贤说,“我们在船舱内发现了高分子研磨机,这种机器主要的用途就是研磨玻璃粉末,但研磨出来的粉末并非都能使用,有时需要人工筛选出大小不符合的玻璃碎片,很多毒品加工者都会用一种眼戴式放大镜,这种放大镜宝石商人用得较多,长时间佩戴,会造成眼眶红肿。”
明哥突然眼前一亮:“眼戴式放大镜?现场有没有发现这种东西?”
老贤摇摇头:“这个东西很小,不容易被发现。”
“现在就打电话给负责分离物证的技术员,让他们在现场一定要仔细搜索可能是眼戴式放大镜的碎片。”
八
在分县局法医的帮助下,尸体解剖很快结束,老贤也在第一时间内将死者的胃内容物送到了检验室。
为了确定案件性质,我们临时开了一次小会,叶茜应邀参加。
叶茜:“冷主任,禁毒大队那边已经联系过了,他们并不掌握这艘船的情况,现在3名死者身份不详。”
明哥:“干着贩毒勾当的人,绝对不会那么轻易暴露自己,刑警队没调查出线索也在意料之中。法医解剖除了确定死因、死者大致年龄等基本信息外,暂时没有头绪。焦磊,你那边呢?”
“没情况。”
“小龙和国贤,你们两个谁先来?”
“我先来吧。”我自告奋勇,“爆炸船上的物证还没有分离完全,我暂时只把3支手枪做了检验。通过枪体分离,3支手枪为同一品牌,全重0.85公斤,枪宽30毫米,枪高128.5毫米,口径7.62毫米,弹匣容量8发,有效射程50米,弹头初始速度每秒420米至440米,最大射速每分钟30发;这些数据和国产的54式手枪基本吻合,原先我还猜测这些是不是军用手枪,但仔细观察枪支内部构造后我发现,3支手枪极有可能是黑市上最畅销的‘HL大黑星’。”
九
叶茜:“‘HL大黑星’?那是什么枪?”
在我们这些人中,叶茜算是个用枪高手,就连她都没听说过,想必其他人肯定也是一头雾水。因为枪弹是痕迹检验研究的一个重要领域,所以我对枪械的理论知识一点儿都不陌生。我解释道:“国内有一个十分有名的枪械黑市,位于HL县,那里被枪贩子称为‘黑枪三角区’。相传民国时期,青海军阀马步芳的军械师全是HL人,新中国成立后这些军械师被遣散回家,他们便把造枪手艺传承给下一代,所以HL很多人都会造枪。那个地方的造枪高手,只需要一根有膛线的钢管,就能造出杀伤力巨大的仿54式手枪。因为技艺精湛,‘HL造’在枪械黑市也算是一个品牌。54式手枪在有效的射程内穿透力极强,在黑市上需求量很大。有了稳定的销售渠道,久而久之,HL的一些造枪高手便把制作仿54式当成了主业。”
“我们国家生产的77式手枪和54式手枪的枪柄上均印有黑色五角星,77式手枪个头小,被枪贩子称为‘黑星手枪’或‘小黑星’,54式个头稍大,又被称为‘大黑星’。”
“‘HL大黑星’除了做工精湛外,其枪身和枪柄没有任何标记,但为了区分,造枪者会在枪支的套筒内打上4个数字,是HL县的行政区号。”
叶茜问:“既然知道了枪支来源,是否能查到线索?”
“‘HL大黑星’在市面上极为常见,我们发现的这3支枪,枪膛磨损程度不一,说明每把枪使用时限不同,我怀疑这3支枪可能不止经过一个人的手。”
叶茜:“多次转卖?”
“不排除这种可能。”
见我已经合上笔记本,明哥看向老贤:“国贤,你收尾。”
老贤面色凝重:“我这边主要是胃内容物的检验。经分离,3名死者胃内食糜消化不明显,爆炸发生前,三人刚进食过。”
“分离胃内容物,得出食材种类有:卤牛肉、卤猪耳、烤五花肉、烤鱼、烤腰子等。除此之外,3人吃饭时均饮用了白酒,血液中酒精浓度每百毫升小于80毫克,并非处于醉酒状态。”
胖磊问:“没有醉酒?又没有应激反应,这是怎么回事?”
老贤拿出一份报告,不紧不慢地解释:“3人在爆炸前绝对处于深度昏迷状态。因为我在食糜中检出了三唑仑的成分。它是一种强烈的麻醉药品,口服后可以迅速使人昏迷晕倒,见效迅速,药效比普通安定强45到100倍。0.75毫克的三唑仑,能让人在10分钟内快速昏迷,昏迷时间可达四至六个小时。药品易溶于水及各种饮料,也可伴随酒类共同服用。经分析,3名死者服用的三唑仑溶于白酒之中,其浓度足可以让3个人昏迷24小时以上。”
“老贤,照你这么说,爆炸发生时,3个人一直昏睡在沙发上?那火是谁点的?”胖磊问。
明哥:“有一种情况可以解释。我刚才联系了分局技术室的胡主任,他在爆炸残留物中找到了一个金属圆筒,直径3厘米,虽然圆筒中的玻璃镜片被炸碎,但从它的外观基本可以认定,它就是国贤所说的眼戴式放大镜。”
“我们看2号死者的着装,他身穿棉质工装服,显然,吃饭时他还没有来得及换衣服,眼戴式放大镜作为他随身携带的物品,在吃饭时被放置在茶几上也解释得通。
“胡候提供的报案材料写得很清楚,爆炸发生在早上8点左右,那个时候太阳已经升起,云汐市上空有充足的光照。”
“眼戴式放大镜的中间区域有一块小的凸透镜。而凸透镜有聚光的作用,当外界的光线射入,经凸透镜聚光,很容易点燃茶几上的物品,如此一来便可引爆液化石油气。”
“还能这样?”叶茜惊呼。
胖磊一拍桌子:“这3个人作恶多端,看来老天都要收了他们!”
“死者体内检出了三唑仑,他们不会傻到自己给自己下药,也就是说,本案还有第4个人?”我抓住了重点。
明哥:“对,而且这个人的主要目的就是要置3个人于死地。”
我有些疑惑:“既然嫌疑人的动机是杀人,那他的作案方式怎么会这么匪夷所思?”
“其实也不难理解。”老贤解释道,“由于新闻的误导,绝大多数人都认为液化石油气和煤气是一回事,我猜测,嫌疑人主观目的是先将3个人迷晕,再用液化石油气将他们毒杀,谁知液化石油气没起作用,反而是意外发生的爆炸将几人置于死地。”
十
案件定性后,命案现场勘查机制重新启动,整艘爆炸船的取证和检验工作持续了4天。为了查清死者的身份和具体犯罪行为,明哥将3个人的头部割下,经处理后,送往刑警学院进行颅骨复原。
所有线索在6天以后汇集,本案第一次正式的案件碰头会由明哥主持召开。
明哥:“叶茜,死者的身份调查得怎么样?”
“基本查清楚了。”叶茜拿出几份问话笔录,“我们将颅骨复原出的照片交给禁毒大队,经知情者辨认,这3个人为拜把兄弟,大名不详,只知道绰号。1号死者,绰号‘烟杆’,在3个人中排行老小。2号死者,绰号‘大圣’,他是一个制毒行家。3号死者绰号‘道北’,是3个人的老大。他们三个在云汐市专门供应‘吸货’,也就是烤制的海洛因。禁毒大队那边早就把3个人列为头号追查对象,但无奈的是,这3个人在贩毒圈中,只有少数被抓的大毒枭才见过几面,其他的马仔只是听过他们的外号。据说‘大圣’的制毒手艺极高,他们的货在圈里很好卖,几乎是供不应求。禁毒大队也曾查实过一些线索,想顺藤摸瓜,但这帮人做事滴水不漏,很难继续跟进。就连禁毒大队也没想到,这帮人能把制毒工厂建在泗水河上。”
明哥:“他们的毒品上线查到了没有?”
“正在查。”
“他们是如何进行毒品交易的?有没有专门带货的马仔?”
“也在查。”
“别的情况还有没有?”
“暂时就这么多。”
明哥接着说:“法医和视频均没有新的线索,本案后续的检验工作均是由小龙和国贤完成,你们两个谁先说?”
老贤:“先让小龙说一下痕迹检验的情况。”
我没有推辞,翻开了笔记本,说:“船屋损毁严重,好在爆炸威力并不大,底层船舱保存完好。排除干扰鞋印,我在船舱中找到了一串可疑足迹,鞋底花纹为格块状,鞋长42码,男士运动鞋,从鞋底制模的款式看,这双鞋的价格在200元以上。地面鞋印凌乱,舱内的铁皮柜门上均留有男性指纹。船舱是一个小型制毒工厂,但我们并没有找到任何毒品,所以我有理由怀疑,嫌疑人在作案后可能将毒品洗劫一空。”
叶茜:“难道他的作案动机是侵财?”
“不排除这个可能。”我继续说,“船舱勘查结束,接着便是船屋。为了复原船只,我特意找来了泗水河上的改船行家。根据电路走向,基本勾画出了船屋原貌。”
“船屋分3个区域,分别是驾驶舱、休息舱、厨卫区。驾驶舱是全封闭的,有一圆形金属门,它就是通往毒品加工地的唯一入口。值得注意的是,这扇圆形金属门上分布有电路,而且在门的内侧还有一个可以伸缩的金属杆,也就是说,这扇门是通过电路开关控制的。死者都是贩毒人员,警惕性不会低,他们不会傻到把开关摆在明面上,嫌疑人能打开这扇门,说明他对这里很熟悉,可能不止一次上过这艘船。”
“接下来是休息舱。我在休息舱西南角的柜子后方,发现了一个暗格,暗格长55厘米,宽45厘米,高72厘米,内装一个金属保险柜,开锁钥匙就扔在柜顶上。柜内除了一些手枪、子弹和药品外别无他物。在保险柜内我也发现了嫌疑人的指纹。休息仓内的两扇舱门均是由电路控制的自动门,这种门一旦关闭,从外部无法打开,嫌疑人只有得到死者的许可才能进舱,这么看来,凶手和死者是相互信任的关系。”
“最后是厨卫区。可能是考虑到油烟等问题,厨房、卫生间均为露天设计,登船的绳梯搭在卫生间的尾部,该区域未发现明显痕迹。”
“结合现场痕迹,我大致推断出了整个作案过程:嫌疑人利用绳梯登船,进入船舱,将3人迷晕后,快速洗劫毒品和财物,然后将煤气罐搬进休息舱,从舱里侧封死排气孔,最后拧开煤气罐离开现场。”
“一人作案?有无帮手?”明哥问。
“现场痕迹反映出是单人作案。”
“嫌疑人的基本特征是否掌握?”明哥又问。
“分析成趟足迹,凶手为男性,身高一米八左右,中等身材,年龄范围在20岁至25岁之间,无残疾。”
见我已说完,明哥提笔记下要点,然后看向老贤:“理化检验有没有什么发现?”
“有一点儿线索。”
“说说看。”
“那我先从液化石油气说起。现场发现的煤气罐容量为15公斤,但据我所知,并不是罐体标注多少,就一定能装多少。为了确定煤气罐的准确容量,我去加气站将煤气罐装满,发现罐体的实际容积为13.5公斤,和标注值相差1.5公斤。”
“得知数值后,我做了一个简单的侦查实验。现场煤气罐的阀门缝隙为3毫米,按照阀门每拧动一圈扩缝1毫米计算,嫌疑人一共拧动了3圈,这也是阀门可以拧出的最大值。在这种情况下,罐内的液化石油气会在6分12秒内完全释放。”
“液化石油气在密闭的空间内,要达到一定的浓度才可以发生爆炸。据我们国家出版的《燃气工程技术手册》上记录,液化石油气与可燃气体混合后的爆炸范围是1.7%至9.7%。也就是说,100立方米的空间内,液化石油气要占到1.7到9.7立方米才能发生爆炸。”
“经测量,休息舱长约15.6米,宽5.2米,高2.7米,共计219立方米;若是在休息舱发生爆炸,那么液化石油气的浓度要在3.7立方米至21立方米之间。按照1公斤液化石油气约为0.48立方米计算,案发时煤气罐中的液化石油气必须保证在7.7公斤至43公斤之间。而从爆炸的威力来看,罐内的液化石油气要远远大于最低值,7.7公斤和满罐13.5公斤之间仅相差5.8公斤。我猜测,现场发现的这罐液化石油气压根儿就没用多少,很可能是新换的。我在钢瓶底部找到了厂家的联系电话,或许他们能给我们提供一些线索。”
“国贤老师,电话号码多少?”叶茜问。
“××××××××。”
十一
待叶茜记录完毕,老贤接着说:“煤气罐是就地取材,但那瓶混入三唑仑的白酒绝对是凶手提前准备的道具。酒瓶是玻璃制品,受爆炸的影响损毁严重,不过我还是在分离物证时,找到了半片酒瓶底。”说着,老贤用投影仪将照片打在墙面上介绍道:“乳白色玻璃材质,与透明玻璃瓶相比,具有很强的伪装性。三唑仑为淡蓝色片剂,融入白酒中会有一些混浊,利用这种不透明酒瓶,恰好可以掩盖。所以,嫌疑人在选择白酒上也下了功夫。”
“目前市面上有很多种类的白酒都使用这种乳白色的瓶子,如果没有发现这半片酒瓶底,还真难辨别。”老贤用笔在照片上标注出了多个细节特征,然后说道,“放大后我们可以看到,瓶底中间位置有一个麦穗五角星标志,这是贵州茅台酒厂的专属商标;当然,单凭这一点还很难判断出这就是正宗的贵州茅台,毕竟市面上仿造的太多。”
“早年,因为坊间的手工艺制造并不精湛,所以茅台酒厂并没有对瓶底做任何防伪。但随着科技越来越先进,市面上假酒越来越多,茅台酒厂从酒的外包装一直到酒瓶本身,都做了大量细致的防伪,其中瓶底就是最重要的一块。除非有极为精湛的工艺,否则假酒瓶根本制作不出原厂瓶底的细腻程度。经查,五角星麦穗标是茅台酒厂20世纪90年代中期以后才开始使用在瓶底的。瓶底中央为五星茅台商标样式,外圈有‘中国贵州茅台酒厂制造’的英译。生产厂家在瓶底用HB、MB、CKK、小方块来区别自己的产品。经细节比对,凶手购买的是一瓶市价3099元,容量为1000毫升的飞天茅台。”
明哥:“焦磊,云汐市卖这种飞天茅台的商家多不多?”
胖磊长叹一口气:“咱们云汐都是土豪煤老板,卖这种酒的商铺简直多如牛毛。”
光知道酒的种类,不知道嫌疑人的购买渠道,这样排查起来难度太大,再加上胖磊的“火上浇油”,这条线索也只能暂时放弃。
会议进展到这儿,老贤面前的报告已经全部翻完,但老贤的表情告诉我们,他似乎还有话要说。
明哥看出端倪:“怎么了国贤?”
“有一点儿弄不明白。”老贤拎出了一个装有药瓶的物证袋,“这是小龙在保险柜中发现的药品,一共有十几瓶,外包装上标注的全都是英文,百度搜索关键字得出,这种药品是治疗艾滋病的进口药,市面上没有销售,需要特殊渠道购买。”
“我原先以为3名死者感染了艾滋病,但经过血液检验排除了这种可能。保险柜中的药品排列整齐,嫌疑人并没有触碰,说明他也不需要这种药,那这些药品被保存得如此严密,用意是什么?”
明哥:“关于艾滋病,我知道一点儿。我们国家对待艾滋病患者,采取的是‘四免一关怀’政策,只要是被确诊为HIV(艾滋病病毒)阳性,便可到当地的疾病预防控制中心免费领取治疗药物。但领取者的身份信息必须登记在册,建立档案。然而有很多艾滋病患者不愿意将自己的信息暴露出去,便会花钱购买药物。我们国家的大多数药房并不出售相关药物,想要拿到药,只能花高价购买国外进口药。据我所知,有专门做这类买卖的药贩子,至于死者保险柜中为什么存有这种药物,因为和案情关系不大,我们暂时可以不用考虑。”
“那行。”老贤长舒一口气,“我这边就这么多。”
“好。”明哥正襟危坐,“听了汇报,接下来,有三件事需要去办。”
“第一,找到煤气罐厂商,搞清楚更换煤气罐的流程,看能否从中找到突破口。”
“第二,死者生前最后一餐食用了烧烤、卤菜等食材,这些东西在陆地上随处可见,但在泗水河上应该会有固定的销售渠道,这个要查清。”
“第三,也是现场勘查中被忽略的一项,爆炸船上安装有价值几十万的太阳能电池板。安装电池板涉及排线,需专业人员施工,这种东西一般不会从外地购买。联系厂家,看是否能找到安装工人。”
十二
明哥安排的三项工作都是刑警队的活儿,跟我一毛钱关系也没有。可谁承想,会还没结束,叶茜便自告奋勇主动从徐大队那里把“煤气罐”这条线索给要了过来。挂断电话,明哥、老贤、胖磊3人便齐刷刷地看向我。在科室,我和叶茜一直是被撮合的对象,可自从叶茜回到刑警队履新,我俩经常是聚少离多,所以只要是叶茜参与的调查工作,明哥绝对会见缝插针地让我陪同。
“叶茜,你就不要喊队里人了,让小龙陪你一起去,他手里正好也没活儿。”
明哥言毕,叶茜冲我挑了挑眉毛,意思在说:“小样儿你哪里跑。”
连续折腾了好几天,我本想借空休息一会儿,可这种情况,我又怎么好意思拒绝?“既然明哥都说了,那我就舍命陪侠女了。”
叶茜扬起嘴角,露出奸诈的笑容:“行动技术支队根据煤气罐上的固定电话找到了加气站的具体位置,你也不用干啥,扛着煤气罐就成。”
我顿时眼前发黑:“跟你在一起,就没一件好事!”
此次走访的目标是一家名叫“河口液化”的加气站,坐标位于云汐市泗水河中段沿岸,加气站主要做的是来往船只的生意。站点的构造和我们常见的加油站差不多,分内外两个区域:外侧是4台类似于加油机的加气设备,再往里走是一间占地约上千平方米的厂房,为了增加空气流通,厂房顶部的玻璃窗均呈开启状。
我费了九牛二虎之力将罐子扛进了一间写有“办公室”字样的彩板房。“这个是你们家的煤气罐吗?”
屋内一位40多岁的中年男子见到我们,起身相迎:“这是发生火灾还是咋了?怎么烧成这样?”
叶茜掏出警官证:“我们是刑警队的,有几个问题想问你,请问你在加气站主要负责什么工作?”
加气站这种地方不管在哪个城市都会被重点列管。公安、消防、安监会不定期下来检查安全隐患,男子见我们掏出警官证,并没有表现得太过惊讶:“我是这里的负责人,请问有什么可以帮到二位警官吗?”
我抽出几张面巾纸,在罐体喷有电话号码的地方使劲儿蹭了蹭,说:“前面的区号被烧没了,后面的固定号码还在,这是不是你们这里的号码?”
男子俯下身仔细查看。“没错,是我们厂的号码。”
“听说你们的主营对象就是河上的行船?”我又问。
“对,咱们泗水河上大部分船民煮饭都是从我们这里加气。”
“是船民自己来这里加,还是你们给送?”
“都有。”
“都有?这怎么说?”
“我们加气有三种方式:换瓶、自加、自购。换瓶针对的是长期不出云汐市的客户,一般餐船用得多,他们需要用气时,会给我们打电话,我们把加满气的罐子给送过去,对方把空罐子再还给我们。为了防止罐体损毁,对于长期换瓶的客户,我们都会按照要求登记并收取押金。自加跟给车加油一样,是顾客自己拎着煤气罐到站点加气,按重量收费。自购是针对那些跑长途的货船,为了在整个航程上都有气烧,他们会一次性买好几罐气,这样的罐子很难在短期回收,所以只能连罐子一起出售。液化气罐规格有统一的标准,到哪里都通用,如果返航时,船员需要出售罐子,我们也可以回收。”
“自购的煤气罐你们是否会登记?”
“和换瓶一样,都详细登记了对方的身份信息,这万一他们买回去做坏事,我们可担不起这个责任。”
“你们厂的煤气罐除了罐体上喷有电话号码外,还有没有什么特殊标记?”
“有,在罐子的底部还有一串喷码。”男子说完将煤气罐倒置,我们果然在罐底凹陷处看见了一串字母与数字的排列组合。
“前面的字母是我们厂的拼音缩写,后面的数字是日期和编号。”男子默念了一遍号码说道,“这个罐子是我们年初刚买的新罐,还不到半年。”
“实不相瞒,煤气罐是我们在一个案发现场找到的,据调查,案发时,这罐液化石油气刚装不久,我们此行的目的,就是想知道这罐气是以哪种方式运送到被害人手中的。”
“案发现场?难道是前段时间传得沸沸扬扬的炸船案?”
现今自媒体如此发达,我们想瞒也瞒不住,于是我没有刻意隐瞒:“对,爆炸的原因就是煤气罐泄漏。”
听我们这么说,男子整个人都不好了,做危爆品生意的商人,最怕的就是跟案件扯上关系,责任追查起来,可不是每个商人都承受得起的。
见男子脸色大变,我赶忙解释说:“煤气罐是人为引爆的,和贵厂没有关系,只希望你能配合我们的工作。”
听我这么说,男子的脸上恢复了血色。“配合,配合,全力配合。”男子说完,用笔记下钢瓶上的编码,接着走到电脑前,“两位警官稍等,我查一下工人的工资结算系统。”
叶茜:“工资结算系统?这和煤气罐有关系?”
“有。我们厂加气工的工资分为底薪和提成,底薪就是固定工资,提成是按照每加一罐气或者每送一罐气来计算,所以工人们加气时都会记录编码的后4位。对了,警官,这罐气大概是什么时候加的?”
“炸船案你知不知道是哪天发生的?”
“我知道,朋友圈都发了。”
“你往前推一周。”
“行,那就是月初的事。”男子按照时间顺序开始逐一查看。
我本想告诉男子用“Ctrl+F”(搜索)快捷查找,可当我看到系统中乱七八糟的字符时,我放弃了刚才的念头。
男子解释说:“每个加气工记录的习惯不一样,有的记得很全,有的只记几个关键字,只能一个个找。”
看着一堆外人难以识别的符号,我和叶茜也只能耐心等候,直到手里的招待茶水没了温度,男子这才起身道:“警官,让你们久等了,因为涉及案件,我不得不多核对几遍,你们说得没错,这罐气是在爆炸案发生的前两天刚加的,加气员姓廖,加气地点是我们山岗码头的分站。”
“分站?”
“对,这里是我们的总站,为了方便船民加气,我们还在泗水河沿岸建有8个小规模的分站。”
“加气时间能不能再具体一些?”
“我们加气员一天分4个班,从早上6点开始,六个小时换一次班。当天小廖上的是大夜班,从半夜0点到早上6点。”
“加气站安装监控了吗?”
“有是有,但到了晚上看得不是很清楚。”
十三
结束了问话,我们在男子的指引下直奔山岗码头。由于地处偏僻,这里的加气站比我们想象的要简陋很多,整个加气站仅有一台加气设备,加气站的监控设备也因常年无人清洗,镜头上糊了一层浮灰。录制的监控视频不光质量差,就连保存时间也仅有10天。好在我们行动迅速,否则当晚的监控绝对会被系统自动删除。
我们在加气站里找到了加气员小廖,可不管问什么问题,他的回答只有不断重复的三个字:“记不清。”
无奈之下,我们只能将视频拷贝,让胖磊想想办法。
在回单位的路上,我从叶茜的口中得知,另外两条线索也已见了底。第一组侦查员通过太阳能电池板上的标识找到了厂家,生产太阳能电池板的工厂就建在我们云汐市的郊区,工厂是国家重点扶持的新能源项目,他们生产的电池板主要用于国营太阳能发电,对本地用户也有少量出售。根据厂家销售科的反馈,在船上安装电池板的不在少数,所以他们回忆不起具体的安装细节。当侦查员要求查阅近几年的安装记录时,厂家则以种种理由拒绝。
刑警队对于这种情况早已见怪不怪。无关痛痒之时,很多人都可以趾高气扬地高谈阔论,可一旦事情牵扯到自身,那绝对是能躲则躲、能逃则逃。面对一起案件的调查,很多人的第一反应不是警察什么时候可以破案,他们更关心的是,如果自己说出了关键问题,会不会遭到报复。不得不说,在相当多的案件中都有直接目击证人,但这些人面对调查时,很多都会以“我不清楚,我没看见”敷衍了事。“事不关己,高高挂起”,已成为办案中最让人头痛的事情。
太阳能电池板这条线基本中断,好在另外一条线索并没有让我们失望。经查,在泗水河上能够出售烧烤、卤菜的船只不多,均为报案人胡候经营。船上不比陆地,为了防止客人饮酒后发生意外,每条烧烤船上都安装有监控设备,民警在监控中发现了死者“烟杆”购买烧烤、卤菜的影像资料。
调取的两段视频被送到了胖磊的视频分析室,在胖磊处理视频时,疲惫不堪的我准备躺在沙发上补一觉。可就在我哈欠连天时,电脑音箱中突然爆出的嘈杂声吓了我一跳:“磊哥,什么情况?”
胖磊慌忙点了下静音键。“烧烤船上安装的是网络摄像头,有录音功能。”
“这么高端,还能录音呢?”
“一般网络摄像头用在家里的比较多,很多品牌都加入了录音功能,前段时间还播了一则新闻,说一个保姆在家里辱骂老人,声音被网络摄像头全程记录下来,后来这位保姆被家政公司除了名。”
我的上下眼皮马上就搂在一起了,胖磊依旧喋喋不休:“要说科技发展可真迅速,以前一个高清摄像头要上千元,现在两三百的网络摄像头也能达到高清效果,一个小小的TF卡,能存储一个多月的录像,价格便宜不说,安装还方便,有无线网还能做到实时浏览,以后咱们国家要能做到全国无线网覆盖,这分析视频就太方便了。”
胖磊的声音在我耳边开始变得模糊不清,也不知过了多久,我被一种巨大的牵引力像只摆钟一样摇晃起来,于是醒了。
我倦意未脱,慵懒地问:“什么情况,磊哥……”
“视频处理出来了,从身材和体态来看,两段视频上的人都是1号死者‘烟杆’,加气站的录像时间比较长,但画质相当模糊。烧烤船的视频虽然清晰,可只有短短几十秒的画面,我看了半天也没啥头绪。你小子鬼点子最多,你来看看。”
胖磊一把将我从沙发上拎起,接着强行把我按在了椅子上,文件夹中标注有“加气站”“烧烤船”的两段视频整齐排列着。
我先把“加气站”拖进了播放器,视频右上角标注的北京时间为夜里1点32分;右下角进度条显示,处理后的视频总长约15分钟。画面比我之前看到的要清晰许多,“烟杆”那具有夏威夷风情的上衣在黑夜里辨识度很高。前1分钟画面,“烟杆”将煤气罐放在加气机前排队,他自己则找了一个塑料凳坐下,这期间每隔几秒他的左手便会呈握拳状置于嘴边。视频播放到3分05秒时,“烟杆”掏出了手机,接了2分多钟的电话;挂掉电话,“烟杆”又等候了几分钟,直到加完气后离开。
我看完这一段,紧接着双击点开“烧烤船”的监控视频,视频标注的北京时间为晚上10点26分,胖磊截取的视频只有48秒,画面中“烟杆”先是在船上的食品柜前指指点点,接着从口袋中掏出电话,走到了监控死角;第一段剪切视频淡出,“烟杆”再次回到画面中时,烧烤店店员已将食材打包好,“烟杆”顺着扶梯走上了橡皮船。在“烟杆”露脸的几十秒钟里,他一共咳嗽了12次。
为了防止遗漏,我又把原始视频重新观察了一遍,在前后对比中,我终于找到了一个突破口。
“磊哥,有头绪了!”
“什么?我看了几十遍了,毛线都没看出来,你就看了两遍就有突破口了?真的假的?”
“光看肯定不行,我还要做个分析。”
“痕迹检验还能分析视频?我怎么不知道?”
“别的视频不行,但有声的视频就可以,接下来我要做的是声纹剥离。”
十四
在我们痕迹学的研究领域中,除了传统的手印、足迹、工具痕迹、枪弹痕迹外,一些特殊痕迹也是我们研究的重中之重,如耳纹、唇纹、牛鼻纹、声纹等;其中,声纹领域的研究已相当成熟。
每个人说话的语声,都有自己的特点。熟人间可以只听声音就相互辨别,这就是各人语声的差异性。人的语声为何会各有不同?是因为人的发声器官实际上存在着大小、形态及功能上的差异。发声控制器官包括声带、软腭、舌头、牙齿、唇等;发声共鸣器包括咽腔、口腔、鼻腔。这些器官的微小差异都会导致发声气流的改变,造成音质、音色的差别。此外,发声的习惯有快有慢,用力有大有小,也造成音强、音长的差别。音高、音强、音长、音质在语言学中被称为“语音四要素”,这些因素又可分解成90余种特征。所有特征表现了不同声音的不同波长、频率、强度、节奏。研究表明,人的发声具有特定性和稳定性。从理论上讲,它同指纹一样具有身份识别的作用。
知道了声纹的特性,接下来的工作就是从混杂的声纹中挑出我们需要的那一段,也就是我所说的“声纹剥离”。通常情况下,混杂声纹剥离,必须有声纹样本,比如,我们要在一团杂音中找到张三的声纹,那我们必须要先掌握张三的音频资料,否则“声纹剥离”根本无法进行。而本案中我之所以敢在没有比对样本的前提下做这项工作,就是因为我发现了“烟杆”有一个习惯性动作——咳嗽。
咳嗽音是一种声道的应激反应,发音原理同普通声纹相同,都是声门气流刺激声道,最后通过口腔辐射发出。典型的咳嗽语音信号从产生到结束持续时间一般不会超过1秒,其过程大致可分为声门打开阶段与声门关闭阶段。
声门打开阶段,声带被通过的气流快速打开,声门下的高压空气迅速排出时带动声带振动,并进入平稳阶段,此阶段被称为咳嗽音的爆发期,能量最高。声门关闭阶段,由于收尾气流在声带回位时引起声带周期性振动,并随着气流的减缓,声门最终关闭,波形能量逐渐减弱。
知道了咳嗽音的发音机理,便可以很容易在混杂声纹中找到咳嗽所产生的声纹图谱。视频中,详细记录了“烟杆”12次咳嗽的时间,我只要结合时间点以“咳嗽声”为参照,就能轻松地剥离出属于“烟杆”的所有声纹。
烧烤船和陆地不同,船上的活动范围相当有限,这也就意味着,“烟杆”的声音消耗并不明显。只要能把“烟杆”的声纹完全剥离,再利用特殊方式,就能将原本耳朵无法识别的音频,处理到正常人可以听到的效果。当然,这种处理方式的最终效果究竟怎样,还要根据声纹的自身质量来定。
我做“声纹剥离”其实只有一个目的,就是要搞清楚“烟杆”在船上接电话时,究竟在说什么。要知道,3名死者都是毒贩,现场分析也判定爆炸案是熟人所为。这通电话是不是凶手打来的,还真不好说。
声纹剥离工作比我想象的要复杂得多,晚上10点正是烧烤船生意最火爆的时刻,视频声道中提取的各种杂乱声纹让我一个头两个大。前后足足忙活了一夜,几句对话被我写在了笔记本上:
“你小子这么做就对了,一定要有个态度。”
“还买那么贵的酒?别买假了。”
“也对,大超市一般不会卖假酒。”
“你等我们吃完晚饭,十一二点钟,去老地方登船。”
明哥盯着笔记本上的几句话,反复推敲:“从‘烟杆’的话中不难看出,当晚与他通电话的就是嫌疑人。对话中,我们可以得到两个信息,第一,那瓶价值3000多元的飞天茅台是从大型超市购买的,但‘大型超市’太过泛泛,在我们不知道嫌疑人体貌特征的前提下,就算查阅全市大型超市的售卖记录,也没有任何用处。不过考虑到监控保存的时效性,这项工作我们还是要抓紧时间去做。焦磊,你从刑警队抽调一组人,把大型超市中所有出售1000毫升飞天茅台的收银监控全部调取,以备不时之需。”
“明白。”
明哥:“还有一点。嫌疑人登船的时间在半夜十一二点钟,这个点泗水河附近基本见不到载客船只,嫌疑人如何到达偏僻的双流码头,也需要查清。小龙,你现在打电话通知叶茜,此项工作就交给你俩负责。”
“收到。”
十五
深夜2点,还在办公室忙碌的冷启明突然接到一个电话,来电的不是别人,而是市局一把手赵昂局长。
警察是一支纪律部队,讲究层级通报,冷启明和赵局之间相差6个职级,除非是紧急情况,否则他不会直接接到赵局的电话。
“赵局,有什么事情?”
“电话里说不清楚,你现在带上勘查工具,我们去一个地方。”
“勘查现场?”
“对!”
“行,那我联系科室的其他人。”
“不需要,你一个人来就行。”
“局长来电”“只身前往”“深夜勘查”,种种迹象表明这是一个机密级的任务,冷启明不敢耽搁,他将所有勘查设备移入便车,用最快的速度赶到了市公安局的地下停车场。
轿车刚停稳,赵局就着急忙慌地从电梯中走出来,他拉开车门催促道:“去港口巷67号。”
“赵局,发生了什么事?”
“我问你,乐剑锋多久没有上班了?”
“这个……很久了……”
“为什么隐瞒不报?”
“我并没有刻意隐瞒,乐剑锋离开科室时留下了一张医院出具的请假条,您也知道,他身份特殊,所以……”
在赵昂心里,他一直把冷启明放在一个举足轻重的位置,所以他并没有刻意责怪冷启明的意思,见冷启明说的也是合情合理,赵昂长叹一口气:“做卧底这么多年,也不知道这小子受了多少伤,如果有医院出具的请假条,换成谁都不好说什么。”
“难道此行的目的是关于乐剑锋?”
赵局重重地点了点头:“我刚接到孟伟厅长的电话,说乐剑锋出事了,他现在正在赶来的路上。”
冷启明一惊,方向盘险些失控。“乐剑锋出事了?出了什么事?”
“他给孟厅长打了个电话,交代了一些事情,然后便突然挂断,孟厅长怀疑乐剑锋他……”
“难道是遭人报复?”
“我也不太清楚,上车前我刚从行动技术支队出来,乐剑锋手机最后的关机地点在港口巷67号。因为他身份特殊,孟厅长特意吩咐,在查清具体情况前,尽量不要节外生枝,派你一个人去现场,也是请示过孟厅长后做出的决定。”
弄清前因后果后,冷启明不再说话,轿车在寂静的街道上快速穿梭,漆黑的夜晚笼罩着一种不祥的阴影。
港口巷67号是一个坐南朝北的四合院,大门右侧的门柱上被人钉上了一个铁牌,牌子雕刻着两个锈迹斑斑的宋体字:“乐府。”
冷启明举起手电筒,仔细观察后说道:“这里是乐剑锋爷爷奶奶的住处,我听小龙提起过一次。”
“两位老人家是否健在?”
“已去世很多年,乐剑锋偶尔会住在这里。”
赵局轻推了一下大门,说:“从里面上锁了,有没有什么办法?”
“三环锁,开启难度不大,现在就进去?”
赵局单手举起:“先等等,为了安全起见,我还是调十几个信得过的特警过来协助。”
勘查好地形后,两人返回车中,透过前风挡玻璃,他们可以清晰地看到院子外的一举一动。训练有素的特警在半小时后迅速占据了有利地形。当危险被排除,冷启明与赵局再次来到门前。院内静悄悄的,听不见一点儿声响,冷启明单手将开锁工具插入锁眼,前后几次扭动,锁舌像踩了热铁板似的“吧嗒”一声弹出。冷启明挑腕把三环锁握于手中,接着他缓慢地将锁掏出门外。蹲坐在院墙上的特警冲他做了一个安全的手势。
赵局掏出配枪呈警戒状态,冷启明双手贴于门上做好了推门的准备。赵局伸出三个手指,开始倒数。
“三,二,一,进。”
冷启明迅速推开房门,同一时间,院外的特警也翻墙而入。
以赵局为塔尖,14名特警迅速呈三角形火力攻势,然而攻击区域内并没有发现敌人。借助微弱的月光,冷启明似乎看到了一个男子的背影,他端坐在木椅上,双手自然下垂。
“乐剑锋!是不是你?”赵局冲着堂屋喊话。
“乐剑锋,是不是你?回答我!”
“乐……”
“赵局!别喊了,不管是不是,人都死了!”“死了?”
“对,他已经没有生命体征了。”
大门距堂屋不到10米,冷启明说完,提着勘查箱径直朝男子走了过去。院子的石子路很平坦,走上去丝毫不会感觉到硌脚,随着距离越来越近,男子左手上的“鬼”字文身让冷启明的心跌到了谷底,判明对方身份后,他一个箭步冲到男子跟前,可一切为时已晚。
一个小时后,副厅长孟伟赶到现场,此时冷启明已将尸体裹入装尸袋。
“乐剑锋怎么了?”孟伟的情绪有些失控。
“现场勘查过了,乐剑锋服毒自杀。”
“自杀?这不可能,乐剑锋怎么可能会自杀?”孟伟一把拉开了装尸袋。
赵局:“孟厅长您先冷静一下,冷主任已彻底勘查过现场了,可以排除他杀的可能。”
孟伟痛心疾首,他深吸一口气,试图平复内心的愤怒。“事情没有这么简单,这里面肯定有原因,我一定要彻查!赵局、冷主任,今天的事情要绝对保密,不能对任何人提起,另外联系殡仪馆,明天一早将乐剑锋的尸体火化。”
十六
相比胖磊那边的“大海捞针”,我和叶茜的工作要轻松许多。据调查,泗水河段的每个码头都有租用橡皮艇的摊点,橡皮艇按照租金高低分为手工划动和发动机制动两种。双流码头处在上游,要想靠体力划过去,难度很大。而发动机制动的橡皮艇,搭载的均为24伏、48安培、1152瓦的发动机,最高时速约为每小时15公里。这种橡皮艇在逆流时的速度也快不到哪儿去。所以我和叶茜推测,凶手租用快艇的摊点,应该距离案发现场不远。在水上派出所民警的帮助下,我们找到了距离“双流码头”不足10公里的陈店码头。
在查阅码头上方的监控时我们发现,案发前的晚上11点,确实有一位身穿卫衣,腋下夹着茅台酒的男子出现在画面中。
男子头戴卫衣帽,脸戴口罩,从高空球机俯瞰,除了能分辨出他是青年男性外,基本看不出任何面部特征。沿着嫌疑人的行走路线,我们找到了橡皮艇出租的摊点,接待我们的是店主老孙。
已是花甲之年的老孙见我和叶茜掏出警官证,慌忙把我们搡进了屋中。
他粗鲁的动作,让我有些不悦。“老板,您这是什么意思?”
老孙将门关严,连忙作揖:“两位警官,真对不住,我这些天心里都七上八下的,你们这一来,我就猜到那个炸船案可能跟我有关。”
“跟您有关?”
老孙双手合十,十分歉意地说:“不是我隐瞒不报,是我也不敢确定,万一冤枉了好人,也是我的罪过不是?”
我被老孙说得一头雾水:“隐瞒不报?您隐瞒了什么?”
老孙听言,麻利地点开了屋内的台式电脑,显示屏上一名男子付钱的全过程被完整地拍摄了下来,从男子的穿衣打扮上来看,他就是我们要找的嫌疑人。
“这个是……?”我问。
“当晚我就租出去这一艘船,结果第二天一早,双流码头就发生了爆炸。而且最近气温不低,租船的这个小伙儿又是戴帽子,又是戴口罩,怎么看都不像个好人,所以我就一直寻思,这船是不是他炸的。”
“从监控视角看,您这是偷拍的视频?”叶茜看出了猫儿腻。
“不瞒二位说,在咱这泗水河上做走私生意的不在少数,这些人最害怕监控,我要是明目张胆地装,会减少很多客源,您看我这一把年纪了,也要吃饭不是?”
“走私生意?走私什么?”
“冷冻肉居多,还有别的,几个月前水上派出所还来查过一次,我也害怕出问题,于是就在收银窗口偷偷地装了一个监控,如果发生案子,最起码公安局也不会找我的麻烦。”
由于案件紧迫,我没有时间在其他问题上纠缠下去,于是我问:“只有这一段视频?”
“对,只有这一段。”
录像拷贝后,我又询问了一些关于嫌疑人口音、年龄、身高的问题,老孙的回答跟我们分析的如出一辙。
回到单位,那段近距离拍摄的录像被胖磊拖进了视频分析软件。虽然凶手的体貌特征没有处理出来,但是胖磊却在视频中发现了一个重要的线索:嫌疑人在付钱时,做了一个撸起袖子的动作,其两只胳膊上的“花臂”文身,成了下一步调查的重点。
云汐市正儿八经的文身店不足百家,而文身对文身师来说,就是一幅幅作品,这就好比你自己画的画,不需要让你看到全貌也能轻易认出。
根据胖磊处理出来的文身图案,一家名为“暗夜刺青”的小店进入了我们的视线。
店老板看到图案后,立刻回忆出了当时的场景:“这个客人很特别,我印象很深。”
“怎么个特别法?”我问。
“我做文身这么多年,他是第一个自带文身设备的顾客,起先我以为是同行来捣乱,后来他说他有病,怕传染给别人,就自己买了套文身设备。”
“病?什么病?”
“他没说,我也没问。”
“多久之前的事情?”
“有很长时间了,少说也有一两年了。警官稍等,我查一下。”店老板走到电脑旁,开始不停地点击鼠标左键,“我这人有一个癖好,只要是我做完的作品,都会拍照留念。”正说着,老板点开了那个标注着“2015年2月3日失落星辰”的文件夹,“就是这个双臂加大全背,我文了整整一个月。”
在店老板“王婆卖瓜”的同时,我们终于从照片中看见了嫌疑人的庐山真面目。
十七
有了清晰的照片,胖磊随后在云汐市中心的苏果超市内发现了嫌疑人的结账视频。根据视频的时间显示,其购买茅台酒的日期刚好是案发前一天。随后叶茜调取了当天的购物小票,从购物小票中我们发现,凶手除了购买了一瓶1000毫升的飞天茅台外,还买了大量的零食、文具、笔记本等物品。
苏果超市附近均是繁华街巷,监控覆盖相当密集,胖磊一路追踪,发现嫌疑人最终的落脚点是云汐市第七中学保安室。
保安室的监控显示,嫌疑人当天将茅台酒拿走后,剩下的东西全部交给了值班保安陈多安。
在学校教务处处长的帮助下,我们见到了陈多安。他看着当天的视频对我们说:“这个人叫小超,很不错的一个小伙子,我们保安室的人都熟悉。”
视频画面多少还是有些模糊,为了再次确定凶手的身份,叶茜拿出了照片递给了陈多安:“照片上的人是不是你说的小超?”
陈多安接过照片,仔细端详了一会儿,然后很肯定地回答道:“是他!”
叶茜:“小超大名叫什么?是做什么的?”
“大名我不清楚,只知道叫小超,做什么的我也不知道。”
“那你是如何认识小超的?”
“我们学校有一个叫鲁珊的学生,她姐姐叫鲁悦,小超和鲁悦经常来学校给鲁珊送东西,每次来,小超都不忘给我们看门的几个老头子带点儿香烟水果啥的,一来二去就熟悉了。”
“小超和鲁悦是什么关系?”
“我看他们俩怪亲密的,好像是男女朋友关系。”
“鲁悦的情况您了解吗?”
“不清楚,平时见面最多就是打声招呼,要想知道鲁悦的情况,只能去问她妹妹鲁珊。”
在班主任的帮助下,我们从鲁珊那里得知了鲁悦的下落。
当天下午,徐大队抽调精干力量前往抓捕。见我们身穿制服鱼贯而入,鲁悦那张憔悴的脸上竟看不出一丝情感波动。“你们来了。”
叶茜将照片举到她的面前问:“你男朋友呢?”
鲁悦瞟了一眼,起身走到床头边,接着她从枕头下面取出一张公交卡。“我也不知道他去哪里了,他说,等你们来了,把这个交给你们。”
公交卡经指纹处理后,被紧急送到了行动技术支队。查阅卡中数据得知,这张卡办于案发后的第二天,嫌疑人用这张卡只坐过一次121路公交车。121路是云汐市线路最长的城市公交车,其采用的是分段刷卡的计费方式,即前门上车刷卡计算公里数,后门下车刷卡扣费。若下车忘记刷卡,则自动扣除全程费用。
刷卡记录显示,嫌疑人下车的站名叫“化建路”,位于云汐市的东南角。那里曾是化工企业的聚集区,后因污染严重,许多工厂相继倒闭。胖磊一路沿途查阅城市监控,最终在一个废弃的厂房有了发现。
厂房面积不到50平方米,门口锈迹斑斑的铁牌上依稀可以分辨“调度室”的字样。透过破碎的玻璃窗,一股浓重的尸臭味让本来疲惫不堪的我们瞬间打起了精神。
由于常年无人进入,屋内积满了厚厚的浮灰,地面上唯一一串鞋印,证明这里只有嫌疑人一人来过。“调度室”分为内外两间,我们在里屋的木板床上发现了一具爬满蛆虫的高腐男尸,从死者依稀可辨的面容以及文身图案来看,他就是制造爆炸案的嫌疑人——方超。
明哥在死者的卫衣口袋中找到了一部手机和一张写满字的字条:
“警官,我知道总有一天你们会找到我,手机里有一段视频,我把要说的话都录在了手机里,求你们不要为难鲁悦,她什么都不知道。我知道杀人需要偿命,我不想让鲁悦看到我死的样子,所以我选择在这里结束我的生命。我患有艾滋病,如果有可能,请你们一定要救救被他们控制起来的其他人。罪人方超敬上!”
十八
方超12岁以前的所有记忆,都在一个挤满小孩儿的窑洞中。他不知道自己的亲生父母是谁,也不知道为何会来到这里,他只知道,从他有劳动能力的那一天起,要想果腹,就必须跟其他同伴一起敲煤渣。每天早上6点开始,窑洞里的监工会按照年龄大小分配任务,那时候的方超每天要敲1000块煤渣才能换到一日三餐。
若不是亲身经历,根本不会知道所谓的“敲煤渣”到底是一种什么体验。方超每天接触到的煤渣均来自附近的工厂和发电站。当优质的煤炭被一股脑儿地塞进焚烧炉时,会有少量的煤炭无法完全燃烧,形成黑煤渣。而黑煤渣上的黑煤是可以二次利用的煤炭。分离黑煤最简单粗暴的方式只有人工。可大多数人并不知道,化工厂使用的煤炭是一种质地硬、黏度大的焦煤,这种煤炭在燃烧后产生的煤渣有的甚至比石头还硬,要想从这种煤渣上敲掉黑煤绝非易事。每天1000块煤渣,方超除去吃喝拉撒睡,一小时最少要敲60块。这种强度,对10岁以下的儿童来说已是极限。
在窑洞中,和方超有着同样命运的小孩儿有二三十个。他们每个人的右脚上都套有一个脚镣,脚镣与铃铛焊接,只要有人试图逃脱,便会发出“叮叮当当”的声响。窑洞中年幼的小孩儿不敢反抗,但一些年纪大一点儿的脑子要活络得多。方超曾亲眼见证过同伴李树逃跑的全过程。那天夜里,比方超大五六岁的李树先是用泥巴将铃铛塞实,接着在脚镣的外侧裹上了布条,一切准备就绪后,他用铁丝戳开了门锁,趁着夜色溜出了院子。
他逃走的那一刻,窑洞中的小孩儿都扒在铁窗前眼巴巴地望着他离开的方向。可就在这时,远处的惨叫声让所有人心中一惊。紧接着,院外的两名监工像拖死狗一样,把李树重新拽进了窑洞。然而事情并没有那么容易结束。监工当着所有孩子的面,开始用棍棒、皮鞭疯狂抽打李树。李树被打得血肉模糊,躺在地上一动不动。从那之后,窑洞中再没有小孩儿敢抱有一丝逃跑的幻想。
方超原本以为这辈子就要死在这座暗无天日的窑洞中,可令他没有想到的是,3个人的到来,彻底改变了他的人生轨迹。在窑洞生活的这些年,方超算是最老实本分的一个人,工作按时完成,监工安排的其他活儿也是任劳任怨,可能是因为这个,他成了窑洞中唯一的幸运儿。方超永远都记得那一天,那是2007年的1月1日,监工头子用电焊切开那个捆绑他多年的脚镣后,对着其他孩子说了一句话:“只要你们像方超一样乖乖听话,好好干活儿,我自然不会亏待你们。”方超注意到,窑洞中的同伴听完这句话后,原本灰蒙蒙的眼睛,突然变得黑亮。
寒暄几句之后,方超被3个人带上了一辆吉普车,摇晃的车厢中一共坐着6名和他年纪相仿、衣衫褴褛的男孩儿。他们或瑟瑟发抖,或蜷缩于拐角,全是一副惊魂未定的模样。上车前有人警告过他们不要说话。从小备受欺压的方超不敢违抗,但在好奇心的驱使下,方超朝众人比画了几下敲煤渣的动作。见几人纷纷点头,方超才明白,车上的所有人都是来自附近的黑煤窑。
启程时,室外艳阳高照,等到车停下的那一刻,已是皓月当空。方超连同其他6个人被带到了一间废弃的厂房内,3名男子把各种卤味摆在了众人面前。
“肉!”一个男孩儿的喊叫,在几人中引起了不小的骚动。
“不要吵,不要吵!”其中一个戴着大金表的男子使劲儿地拍打着桌面,“只要你们几个好好听话,以后这肉我保证管够。”
“听话,我一定听话!”有一人带了头,包括方超在内的其他孩童纷纷附和。
“好!看来我没有选错人。”男子指了指自己,“我的绰号叫‘道北’,以后你们就喊我大伯;这位穿花衬衫的绰号叫‘烟杆’,是你们的三伯;旁边那位绰号‘大圣’,你们要叫二伯。”
“大伯,二伯,三伯。”众孩童异口同声。
“道北”喜笑颜开:“来来来,吃饭,肉大伯管够。”
方超在黑煤窑当了那么多年苦力,每天除了豆腐白菜,压根儿就见不到一点儿荤腥,就算是过年,他们吃的也是素馅饺子。监工之所以不给吃肉,原因很简单,一来是节约成本,二来是怕他们把嘴吃馋了,天天想着往外跑。在方超的记忆中,他吃肉的次数一只手绝对数得过来,像今天这样肉管够的情况,算是在他的人生中开了一次先河。
桌子上的卤味一袋一袋地被消灭干净,“烟杆”又一袋接着一袋从泡沫箱中取出。当几人实在吃不下时,“烟杆”这才盖上了箱盖。
“院子里有水龙头,吃饱了洗洗睡觉,明天一早带你们去干活儿。”
“谢谢三伯。”几个人舔了舔手指上的油渍,嬉笑着朝院中跑去。
眼前这幅和谐美满的画面,方超只在梦中见过,他本以为日子已苦尽甘来,可令他万万没有想到的是,这一次,竟是7个小伙伴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团聚。
十九
第二天清晨,还在睡梦中的方超被“烟杆”带上了吉普车,和昨天不同的是,此时车厢中只有他一个人。车子颠簸了几个小时后,他被带进了一个商业区。
“从今天开始,你要想尽一切办法在这里生存下去,一个月后我再来接你。”“烟杆”临走时丢给了他一个背包,包中除了一把金属折叠刀外,只有几件换洗衣物。
在窑洞中时,方超除了干活儿、睡觉外,最喜欢听二奎讲故事。二奎比他们都大,看面相少说有十六七岁,他被送进窑洞时,已没了左腿。二奎是个“扒子”,从小就被人带到大城市偷东西,据他说,他最擅长的就是察言观色、顺手牵羊。不过“常在河边走,哪儿能不湿鞋”。二奎在一次入室盗窃失手后,被围观群众打断了腿,接着就被团伙老大卖给了黑煤窑。
方超在窑洞中可没少听二奎说的传奇故事,当“烟杆”走远之后,他突然觉得,眼前的场景和二奎说的那么相似。
“难道自己落入了一个盗窃团伙?”方超年纪不大,但复杂的生存环境,让他比同龄人要成熟太多。有些人或许觉得这是一个报警的好机会,但对方超来说,他从未有过这个想法。首先,他压根儿不知道那个他生活了多年的黑煤窑到底在什么地方。其次,就算是报了警,他还是一样没饭吃、没钱花,之后的日子依旧没有着落。接受过二奎的洗脑,这些问题方超早就看得极为透彻。
想通了的方超,抱着“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的态度,接受了目前的人生设定。他用了半天的时间走完了整个商业区,他发现商场的卫生间可以提供饮用水,银行的自动提款间可以舒舒服服地睡觉,这两个问题解决以后,剩下的就是如何填饱肚子。商业区餐馆并不是很多,而且都是环境优美的高档餐厅,餐厅内的服务员更是无比勤快,客人一走,桌子上的残羹剩饭就会被丢到垃圾桶中,如此一来,方超连讨饭的机会都没有。
二奎的经历,让方超对偷盗有着本能的反感。他这辈子的愿望很简单,只要有口饭吃,有间屋睡,再能弄点儿零花钱打打牙祭,他也就别无他求。
接连饿了两天的方超,始终没有跨越雷池,直到第三天,他在路边遇到了一位“传单小伙儿”时,才仿佛看见了新大陆。在方超的苦苦哀求下,小伙儿将他带到了雇主那里。雇主以“不能雇用童工”为由,拒绝了方超的要求。而方超只有这一根救命稻草可抓,哪里会轻易松手?软磨硬泡一天后,方超换上工作服,戴着一顶鸭舌帽,开始了发传单的生活。一天20元的收入,方超果腹后竟还有剩余。他把每天省吃俭用的钱以零换整,一个月后,他的鞋里竟攒下了整整300元。
约定的时间很快到来,方超被“烟杆”带进了城中村的一个小旅馆内,在“大圣”的逼问下,方超不得不一五一十地将这个月发生的种种如实交代。
“这小子有点儿意思。”这是“大圣”对方超的评价。
当时的方超以为自己受到了表扬,后来他才明白,做一个坏人的前提,不是你要多么恶,而是要学会如何适应环境。
在旅馆好吃好喝待了两天后,方超又被送到了另外一座城市,这次他的任务是在一个月内赚到3000元钱。一天100元的收入对成年人来说都绝非易事,何况当时的方超只有十来岁。
汉海美食街,这是“烟杆”给方超选的第二个“升级地图”。和之前商业区的“新手村”相比,这里的情况要复杂太多了。
夜幕低垂,美食街的大排档生意好不热闹,食客们三五成群坐在四方桌前举着啤酒大摆龙门阵。虽然有些人的钱包就摆在触手可及的地方,但除非是逼不得已,方超还是不想把自己归为小偷一类。
在车水马龙中穿梭了一整天后,他终于找到了一个赚钱的法子——卖花。300元的启动资金,足够方超周转,1元的成本,4元的利润,卖得好的情况下,方超一晚上就有接近200元的纯收入。
“看来3000元钱也不是什么难事。”就在方超沾沾自喜之时,几个卖花男孩儿却将他堵在了巷口的角落中。
“小子,混哪里的?知不知道,这里是我们的地盘?”
听对方这么一说,方超心里知道今天要栽了,在支吾半天没说出个所以然时,对方七八个拳头已招呼了上来。那天晚上,方超被打得遍体鳞伤不说,几天辛苦赚来的钱也被洗劫一空。许久之后,方超忍着剧痛蹒跚地回到了附近公园的凉亭内,“烟杆”送给他的折叠刀,就埋在凉亭旁边的泥土中。
此时此刻,二奎的经典语录在方超的耳边逐一浮现:“忍无可忍,无须再忍。”“狗急了还跳墙呢,何况是人。”“欺负到头上,哪怕是豁出命,也要干!”
“好,跟他们干了!”好不容易吃上几顿肉的方超,永远不想重蹈二奎的覆辙,“就算是死,我也不想再回到那个暗无天日的黑煤窑!”方超把刀攥在手中,重新回到了刚才的街角。
二十
此时已是午夜时分,美食街从热闹逐渐变得冷清,打他的几个小孩儿正蹲坐在一个不起眼的地方细数着一天的收入。
方超一眼便认出了那个为首的男孩儿,他二话没说,一个箭步冲到跟前,在男孩儿还没反应过来时,那把折叠刀已架在了他的脖子上。
“给你们3秒钟,把钱给我交出来!”
几个小孩儿年纪虽然不大,但出来混也不是一天两天了,刀虽然在脖子上划出了鲜血,可为首的男孩儿并没有称臣,他昂着头回道:“小子,你知不知道这是大C哥的地盘,你敢动我一下试试?”
“少废话!”一想到有可能会被送回黑煤窑,方超突然失去了理智,他没有再跟男孩儿废话,干净利落地把刀刺入了对方的大腿,为首的男孩儿瞬间发出杀猪似的号叫。
“给不给?”对方还未来得及应答时,方超又刺下了第二刀。
“给不给?”就在方超抬手准备刺第三刀时,男孩儿已被他的气势给折服:“停,停,停,给,给,给。”
方超怒睁着眼睛,扫视围观的其他人。
为首的男孩儿嘴唇已没了血色,他忍着剧痛发出指令:“快把钱给他,打电话给大C哥,让他带我去医院!”
纸币包裹着硬币敲击地面,发出“叮叮当当”的声响。成摞的零钱被归拢在塑料袋中,一个戴着眼镜的男孩儿把塑料袋举到了方超的面前:“放了老大,钱归你了。”
方超往后慢慢撤步,当确定身后一切安全时,他快速地抢过钱袋跑出了巷子。
第一次出手,方超一共抢到了1535元。相比之前苦哈哈地发传单,这种不劳而获的快感让方超很是享受,也正是从这一刻开始,他心中那股不被撼动的善念,竟有了一丝松动。
接下来的几天,方超过起了东躲西藏的日子,大C哥发动了几十人不分白天黑夜地找寻他的下落,好几次绝处逢生,让他不得不暂时避避风头。
抢来的钱在每日开销中逐渐减少,为了完成“烟杆”交给的任务,他迫不得已把目标对准了半夜三更来公园厮混的情侣。每当情侣们你侬我侬之际,便是方超顺手牵羊的最佳时机。和别的小偷比起来,方超可以算得上“偷中楷模”。每次偷盗,他只求财,钱包中的身份证、银行卡,他会就近扔在垃圾桶内。
几次得手后,方超的手法越发娴熟,他的收入也是成倍递增。就这样,方超昼伏夜出,总算熬到了约定期限。
和上次“傻白甜”的一个月相比,方超感觉自己这个月明显“成长”了许多。为了躲避追杀,他学会了察言观色;为了捏到钱包,他学会了沉着冷静。
“难怪二奎说,‘社会是个大学堂’,原来如此。”方超用这句话给本月的经历做了一个总结。
本次任务顺利完成,作为对其“对口培养”的“烟杆”倍感欣慰。为了犒劳方超,这一次,“烟杆”带他外出潇洒了整整一周。待方超缓过劲儿来之后,又开启了第三次“历练”。
这次“烟杆”给方超提出的要求是,一个月内赚够1万元。见方超有些为难,“烟杆”也向他透了实底,只要方超能够完成这次任务,便可直接“出师”。
一想到是最后一次,方超也算是吃了颗定心丸。不过在一个四线城市的城中村内,要想一个月弄到1万元,除了溜门撬锁,几乎没有别的法子。然而城中村的住户不像小区那么有钱,1万元,不撬个一二十家估计很难达到这个数目。
方超花了两天熟悉环境,他把城中村的房子按照偷盗难度分为A、B、C三类。最好偷的C类,他可以翻窗入室;中等难度的B类,需撬锁入门;难度最高的A类,他暂时还没有想好应对的策略。
方超虽然只是个孩子,但是极端的生存环境让他比同龄人善于思考,他认为,防盗意识越高的住户,家里的值钱东西可能就越多,于是他没有先从最容易的C类下手,而是直奔B类而去。
方超的作案手法很简单,概括起来就两种:长竹竿挑物、玻璃刀破窗。手法简单,可不代表是个人都能得手,这需要极好的心理素质,若不是经历了一个月的“偷包训练”,方超绝对不会那么得心应手。
一晚上作案5起,方超只干了3天就引起了警察的注意。也不知警察用了什么方法,在方超作案后的第4天,他的通缉照就贴满了整个城中村。方超感觉情况不妙,他提前将盗取的5000多元钱藏匿起来,准备溜之大吉。
但令他没想到的是,就在他刚刚做完善后工作时,便衣警察就在巷口将他一举抓获,当他被戴上手铐的那一刻,他觉得这次算是彻底玩儿砸了。可意外的是,经过一夜的审讯,第三天一早方超又被原封不动地放了出来,原因是《刑法》规定,方超作案时不满14周岁,无须负刑事责任。方超虽然没有户口,但根据法医出具的骨龄鉴定显示,他确实未满14周岁。警方在寻赃无果又联系不上其家人的前提下,只得在侦查期限届满后将他释放。
二十一
被抓风波让方超又学到了一招,只要未满14周岁,作案是不用坐牢的。法律的“漏洞”让方超欢欣鼓舞,有了这层天然的保护罩,在剩下的20天里,想要弄到5000元简直轻而易举。事实证明,方超的想法完全正确,那天夜里,他鼓足勇气连偷了3家A类住户,“烟杆”下的1万元任务,一夜齐活。
不过他的动作再次惊动了警方,“二进宫”的方超似乎掌握了警察的套路,例行审问之后,方超又一次被安然无恙地释放。
一个月后,方超在指定地点见到了“烟杆”。
“好小子,表现不错!”“烟杆”开口的第一句话,让方超捕捉到了一条脊背发凉的讯息,那就是他的一举一动全都在“烟杆”的监视内。
方超乖乖地把1万元钱码放整齐,递到了“烟杆”手中:“三伯,我们接下来要做什么?”
“接下来当然是去干大事。”“烟杆”把那一沓钱在手上甩了甩,“不过咱们还要等段时间,你那几个同伴可没有你这么有灵性。”
二十二
三个月的“历练”,让方超有了彻头彻尾的蜕变。当他已经做好“偷盗”准备时,“烟杆”却把他带进了另外一个行当。起先方超对这行是一无所知,他每天只是机械性地按照“烟杆”的意思,把一包包牛皮纸送到指定的地点,然后再把对方给的现金放在背包中如数带回。
方超不是傻子,1万元有多重他心里清楚,那么一小包的东西,能换来几万元的现金,用小脑想想都知道牛皮纸袋中装的是什么。但方超习惯“看破不点破”,“烟杆”让他干什么他就干什么,他从来不多问一句、多言一语。
就这样,打扮成中学生模样的方超每天背着书包,穿梭在城市的各个角落,而他的所作所为,则全部在“烟杆”一伙人的掌控之中。一个月后的某天下午,方超做完交易,照例将书包交给了“烟杆”。
“三伯,今天的纸袋全部交接完了。”
“烟杆”嘿嘿一笑:“小超,你是个聪明孩子,你是不是很想知道三伯这一个月让你送的是什么?”
方超摇摇头:“三伯不说自然有三伯的道理,小超只管照做,不会细问。”
“烟杆”欣慰地点点头:“三伯没看错人,你是我近几年见过的最优秀的小伙儿。”“烟杆”说完,从腰间掏出一个牛皮纸包撕开,袋中雪白的粉末忽然散落一地。
之前方超只是猜测,可当亲眼见到这些东西时,他还是吓了一跳,在黑煤窑他可没少听过关于“吸贩毒”的事情,偷盗被抓到最多只是坐牢,可贩毒却是要被枪毙的“行当”。
“烟杆”见方超大惊失色,心里猜出了七七八八:“看来你已经知道了我让你送的是什么,是不是?”
“是,是的,三伯。”
“什么时候猜到的?如实回答。”
面对“烟杆”的威压,方超只能实话实说:“送货的第一天我就知道了。”
“哦?第一天就知道了?你是怎么发现的?”
“钱的重量。”
“重量?”
“嗯。”方超点点头,“1万元旧钞大约重3两,我第一天送货换回来的钱总重有1斤多,折算起来大概是4万元。我以前在黑煤窑听别人说过,一小包毒品就能卖上千元,三伯你第一次给我的牛皮纸袋,加起来还没有一袋方便面重。这么点儿东西,换回来那么多钱,我就琢磨着袋子里装的是不是毒品。”
“烟杆”“哦”了一声,接着问:“那你这一个月有没有打开包装?”
“没有!”
“既然你怀疑是毒品,为什么不打开?这要是被警察抓到,你的脑袋可就要搬家了。”
方超这一个月想过无数回,说不怕,可能连他自己都不相信,但事到如今,他又哪儿来的退路。好在他今年才12岁,距离14岁还有2年,有了年龄上的“保护罩”,他不会太过担心。与其现在撕破脸被送回黑煤窑,还不如将计就计,缓上2年再寻找出路。于是方超按照早就准备好的台词回答道:“是三伯把我从黑煤窑解救出来,如果不是你们,我说不定就累死在了黑煤窑。与其在那里暗无天日,还不如跟着三伯闯江湖,就算有一天被枪毙了,也比死在黑煤窑中强百倍。”
“说得好!”“烟杆”用手指从地上抠起一点儿白粉抹在方超口中。“细腻无味”,这是舌尖的味蕾传递给方超的讯号。就在他还在诧异传说中的毒品为何与面粉一个味道时,“烟杆”又紧接着从书包中掏出了牛皮纸信封,信封中一张张印着“玉皇大帝”的钱币被他倒落一地。
“纸钱?那我刚才吃的……”
“是面粉。”“烟杆”拍了拍一脸茫然的方超,“恭喜你小超,你过了最后一关,从明天起,三伯带你干大事,不过你放心,每次带货前,三伯都会给你规划好路线,绝对保证你的安全。”
二十三
2007年中秋,渡过了“九九八十一难”的方超,正式成了“烟杆”的门徒。所谓“不知者无畏”,虽然方超很早就猜到自己送的是毒品,但事实上,他还抱有相当大的侥幸心理,可当方超真正踏进这一行时,那种巨大的心理压力,无时无刻不伴随他左右。这种感觉,就仿佛手中握了一个拉开引线的手榴弹,到底是在手中爆炸,还是扔出去后再爆炸,方超难以预测。
如何克服心理障碍,一直是方超最为头痛的事情,但令他没有想到的是,解开他心结的竟然是一张医院的体检单。那是2009年2月的一个晚上,方超躺在床上感觉身体有些明显的不适,而这种不适要比感冒发烧来得强烈。实在支撑不下去的他,在“烟杆”的陪同下,去医院做了一个全面检查,最终的诊断结果是HIV呈阳性。
方超绝望地看着自己的化验单:“三伯,我怎么会得这种病?”
“烟杆”并没有因此对方超另眼相看,他安慰道:“现在这种病的病源很多,尤其是那些吸毒者,最容易感染这种病,你是不是在送货的时候没有注意?”
“我……”方超的脑袋一片混乱,这些年他已记不清送过多少次货,也记不起跟多少个瘾君子接触过,到底是谁传染给他的,他就算想破脑袋也不可能找到答案。
“烟杆”又说:“据我所知,生活在黑煤窑的人也有很多得这种病的,你小时候在那里生活,你有没有印象?”
吸毒者这边还没捋清楚,方超怎么可能还记得起煤窑的事?他长叹一口气后,无奈地摇了摇头。
“烟杆”搂着方超并排蹲坐在墙根下,几支烟抽完,“烟杆”掏出手机,以“HIV”为关键词打开了百度:“你三伯我吃过的盐比你吃过的米都多,得这种病的人我也见过不少,其中有好些人活得那叫一个滋润,任何事都有两面性,看你怎么想。”“烟杆”将手机递给方超,“你看,网上都说了,这种病只要有药物控制,比糖尿病致死率还低,你也别有太大的心理负担,以后该吃吃,该喝喝,三伯去黑市上给你买最好的进口药。”
“烟杆”平平淡淡的几句话,让方超感激涕零,巨大的心理压力化成泪水,在医院大楼的墙根下释放出来。
“烟杆”拍了拍方超的肩膀:“干咱们这行,本来就是把头拴在裤腰带上,过一天算一天,不要把这个当回事,而且你得这个病,关键时刻还能救命。”
“救命?”方超停止了抽泣,一脸疑惑地看着“烟杆”。
“要是让警察知道你得了这种病,看守所都不敢关你,你说是不是救命?”
“也对。”方超抹了一把眼角,“警察也是人,他们要是知道我得了艾滋病,也不敢拿我怎么样。”
“你能这么想就对了。”“烟杆”嘿嘿一笑,“今天晚上回去好好睡一觉,明天三伯就去给你买进口药。”
第二天一早,方超还睡意蒙眬时,“烟杆”便把一盒写满英文的药瓶放在了他的床头:“每天一次,一次一片,记得要坚持吃。”
“烟杆”的脚步声越来越远,方超起身甩了甩有些刺痛的脑袋,从门缝中吹进的凉风让他清醒不少,他习惯性地抽出一支烟点燃,此刻的画面与往常相比,少了惬意多了忧愁。虽然“烟杆”的“心灵鸡汤”让他不再那么难受,但要想完全化解伤痛,也非一朝一夕可以达成。
一支、两支、三支,方超的脑海中一直在做一个比较,他在想,如果自己还在窑洞,是否会比现在过得舒适?窑洞的生活没有压力,纯是坐吃等死;而现在的生活处处充满危险,说不定哪天就脑袋不保。但退一万步来说,只要不掉脑袋,就算是蹲监狱也比在窑洞强。
“既然我不想选择原来的生活,那只能屈服于现在的生活。”想通了的方超,拧开药瓶,吃糖豆似的把药扔进嘴里,“还有糖衣,口感不错。”
重新走出房间的他,仿佛渡劫成功的上神,快接近无欲无求的状态。“快活一天是一天,每天赛过活神仙。”这是方超给自己余生定下的终极目标。
二十四
6年的时间,转瞬即逝,辗转了多个城市的方超一伙,准备在云汐市落地生根。团伙老大“道北”常把一句话挂在嘴边:“用钱能解决的事,都不叫事。”事实证明,也确实如此。几人只用了不到两个月的时间,便在云汐站稳了脚跟。至于到底用了什么方法,方超不得而知。他的职责就是送货,其他的他不该问,也不能问。
每天送完货后,方超都会在自己的小屋中醉生梦死,他原以为日子会一直这样过下去,可谁承想,在他人生的拐点又遇到了一个人。
那是7月的一天凌晨,“烟杆”拿了5个小包塞给方超:“熟人介绍,应该不会有大问题,钱已转账付清,你送到地方就行。”
方超接过字条,瞄了一眼,接着用打火机点燃。5包2克装的自封袋被他塞进了特制的苹果手机内,一切准备就绪后,他换了一件印有“电力抢修”的黄马甲,随后骑着摩托车朝目标地驶去。
交货地点是云汐市郊区的一栋自建别墅内,方超打开手机摄像头扫视一周,确定附近没有红外监控后,他压了压棒球帽的帽檐,快步朝别墅的院墙附近走去。
方超在电视上看过太多毒贩被抓的视频,所以每次交货前他都要排除一切危险后才会放货。他戴上手套,一个助跑爬上了院墙。占据制高点后,别墅院内的情况一览无余。
1层的房间亮着灯,透过玻璃窗可以清楚地看到房间内站着三男两女。其中一名年纪稍小的女子,衣服已被强行脱去大半。几人的交谈,隐约从屋内传出。
“怎么,还害羞?难不成当了婊子还想立牌坊?哭哭啼啼的,扫了咱们的雅兴!”
“三位哥哥,我这朋友刚出来做没几天,她是卖艺不卖身,你们有什么要求,冲我来就行。”一位年纪稍大的女子,将三人挡在了身前。
“你这‘黑木耳’,老子吃腻了,今天我非要尝个鲜!”一位浑身“雕龙刻凤”的光头男子一把将年轻女子推倒在地。
“不要,不要!”年轻女子死死地拽着自己的一字裙,眼中噙着泪水。
“我×,用那么大的劲儿,难不成今天我还真碰到了个处?”屋内的三名男子哈哈大笑。
“哥,我妹妹只做平台,不出大活儿,要不是你们强行把她拽上车,她也不会跟我一起过来,要不这样,你们放她回去,我再叫一个妹妹过来。”
“少给我废话,你们KTV小姐,有几个干净的?不就是想加钱吗?只要把我们兄弟三个伺候好了,一人1000元,怎么样,哥给的价钱够高了吧!”
“哥,真不是加钱的事,我这个小妹真不行。”
“一人1000元还不满意?我看你就是敬酒不吃吃罚酒!”男子一把拽住了女人的长发,对身后的两名男子说,“去,把她的衣服给扒了!”
“不要,不要!”年轻女子坐在地上苦苦哀求,可一个弱女子怎么可能敌得过两名五大三粗的壮汉,女子的一字裙很快被撕开,一条粉色的内裤让3名男子都不约而同地咽了咽口水。
“我×,这身材正点啊!”
“那是,要不然我也不会把她拽上车。”
“悦悦,别挣扎了,没用的,干我们这一行,迟早要走这一步。”见无力反抗,女人最终只能劝说。
送货多年,方超什么样的场面都见过,什么吸完毒后强奸少女的、持刀行凶的、自伤自残的,他早已见怪不怪。在方超看来,毒品就是魔鬼的勾魂药,只要谁敢碰,就等于坐上了通往死亡的列车,所以方超虽然送货,但是这东西他绝对是一点不沾。
方超送货喜欢把风险降到最低,眼前这一幕,分明是要上演“强暴民女”的桥段,为了防止出现不必要的麻烦,他绝对不会等到事发后再出手。
千钧一发之际,方超快速绕到大门前,按响了门铃。“叮咚,叮咚。”
“谁啊?!”院子内一名男子高喊。
“我是供电局的,是不是你家打的抢修电话,说线路烧毁了?”
“你带电线了吗?”
“带了5米,足够用了。”方超刚说完,大门内侧就发出“咔咔咔”的开门声。一个男子探出头来小声问:“安全吗?”
方超“嗯”了一声,接着从门缝中挤了进去。
“什么情况?”文身男从屋内走出。
“东西到了。”
“我×,这么快!”文身男“嘿嘿”一笑,“验验货,完事之后,给这个兄弟拿200元钱跑腿费。”
“得嘞。”开门的男子伸出右手,方超从手机中抠出白粉递了过去。
就在这时,那名年轻女子突然从屋内冲出,一溜烟儿地跑出了门。
手握毒品的男子刚想去追,方超突然伸出右脚,把男子绊倒在地。
男子被摔得龇牙咧嘴,方超慌忙弯腰搀扶:“大哥,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我也想帮你去追来着……”院内没有开灯,能见度很低,况且方超本来跟这件事就没有任何关系,谁也不会想到他是故意为之。男子被方超扶起,摆了摆手:“没关系,跑了就跑了吧。”
“那行,货OK不?”方超问。
“没问题。”男子回答。
交易成功后,方超没有停留,推门闪进了夜色中。
二十五
“出门换装”是“烟杆”传授给他的经验。每次送货,方超都会准备两套衣服,交易前一套,交易后换另外一套,这样就算有人发现他的行踪,也会带来很大的迷惑性。
方超在确定四下无人后,走进了一个在建楼房内。可就在他刚换好新装时,一个女人的声音从他身后传来:“你换下来的衣服能给我穿吗?”
听到声响的方超,感觉天灵盖都要炸开了。要知道,每次送货他都会把自己裹得严严实实,可刚才换装时,他却把口罩给摘了下来,也就是说,对方极有可能看见了他的真实容貌。
方超慢慢地将手置于腰间,那把藏在皮带中的匕首已做好了出鞘的准备。“你是谁?”
“你不认识我了?我刚才在别墅的院子里见过你,我身上没穿衣服,你能不能把手里的衣服给我穿一下,我回到家就还给你。”声音从未完工的楼梯间传来,方超走近一看,发现一名女子全身赤裸地蜷缩在一块木板后。
“你刚才看见我长什么样了?”方超语气冰冷。
女子很诚实地点了点头:“我刚进来没多久,就听见有人也跑了进来,我没穿衣服,所以不敢出声,当我看到进来的人是你时,我才说的话。”
“哦?听你这么说,似乎很放心我一样,但你我素未谋面,这个理由似乎有些牵强。”
“不不不。”女子连声道,“你进别墅门时,我就注意到你了,我一直在找机会逃跑,当我跑出门时,追我的人被你绊倒在地,所以我断定你是个好人。”
“好人?还是第一次有人这么称呼我。”
“至少你帮了我,你在我心里就是好人。”
方超的视网膜很快适应了环境,女子说话时的神情,他看得一清二楚。在黑道中游走了这么多年,他最擅长的就是察言观色,他能从人说话时的一颦一笑,看穿这个人的本质。透过方超的眼睛,女子至少暴露了三个特征:单纯、没心眼儿、容易相信别人。基于这三点,方超可以断定,女子不会给他带来任何威胁。
“你叫悦悦?”方超把手中的衣服递了过去。
女子生怕方超会反悔,一把将衣服抢在怀中,确定衣服已在她的控制范围内,女子这才轻松地回道:“悦悦是我的小名,我的大名叫鲁悦。”
方超转身走到一旁,心中暗笑:“还以为说漏了嘴,没想到这妮子一点儿心眼儿都不长。”
因为患有艾滋病,方超长这么大从来没碰过女人,深夜,一男一女共在一个屋檐下,说千道万都有那么一点儿暧昧,就在方超想看看自己的衣服穿在一个女人身上到底是什么样时,对方突然的惨叫,让他心中一惊。
“怎么了?”方超下意识地又将手扶于腰间。
“脚,我的脚!”鲁悦一瘸一拐地从楼梯间走出,“跑出来的时候没有穿鞋,刚才可能踩到铁钉了。”鲁悦一抬脚,果然有一根铁钉牢牢地扎入了她的脚心。
“钉子上有铁锈,你得上医院打破伤风,否则感染了,你的小命就没了。”
说话间,鲁悦一把将方超搂住:“我现在身无分文,你好人做到底,带我去医院行吗?花多少钱,我一定还你!”
一般只要货安全送到,“烟杆”不会限制方超的自由,今天是他生平第一次和一个女人产生瓜葛,在这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暧昧下,方超似乎也很乐意把这种暧昧保持下去。
“要不要我背你?”
鲁悦赤脚在地上走了几步,但剧烈的疼痛,不得不让她听从方超的建议。
“那就谢谢你了!”
见方超已半蹲着身子,鲁悦不好意思地趴了上去。
“酥胸袭背”使方超瞬间有了种触电的感觉,乡村小道坑洼不平,方超每踏一步,都能享受到那种软绵绵的摩擦。
“你再忍耐一会儿,我的摩托车就停在前面。”
“嗯!”鲁悦轻启芳唇,淡淡的香水味顺着方超的耳畔一直绕到了他的鼻尖。嗅觉和触觉的双重刺激,让方超产生了一种恋爱的错觉。
“喂,那是你的摩托车吗?”在鲁悦的提醒下,方超这才发现自己已走偏了几十米。
“哦,太黑了,没注意。”方超脸颊一红,快步到车前。
车停放的位置,是他早就选好的安全区,他将鲁悦扶上后坐,一脚踩下油门,飞驰而去。
二十六
县级以上的人民医院只要问诊就要办理就诊卡,连夜间急诊也是一样。所以除非是迫不得已,否则方超一般不会选择大医院。可现在是凌晨3点,除了大医院的急诊,几乎没有一家社区医院还在营业。
方超绕着整个城区风驰电掣一圈后,依旧没找到可以医治的地方,他摘掉头盔看向鲁悦:“你信不信我?”
方超莫名其妙的一句话,让鲁悦摸不着头脑:“什么信不信你?我怎么听不懂。”
“前面有个24小时营业的药房,我去那里买药来帮你处理伤口。”
“你还会打针?”
方超做了个“不然呢”的手势。
“去哪里打?”
“当然是你家,还能去哪里?”
“去我家?”鲁悦提高嗓门,“你不会想借机对我图谋不轨吧?”
方超撇撇嘴,从口袋中掏出100元钱。“既然你这么说,那你就自行处理吧,钱不用还了。”
“喂!”鲁悦一把拽住摩托车的尾翼,“我可是个伤员,你不能把我一个人扔在这里!”
“那你说怎么办?”方超双手一摊。
鲁悦重新坐回摩托车上。“实在不行,就,就按你说的办。”
方超面带微笑,把钥匙插入点火圈。
摩托车伴着鲁悦“慢点儿,慢点儿”的叫喊声来到了她的家中。这是位于市郊的一个社区村落,沿着一条水泥路骑行数十米,鲁悦让方超将车停在了一个四合院旁。院子并不大,由5间平房围在一起,鲁悦的出租屋就在大门南侧第一间。
方超扶着鲁悦一瘸一拐地走进屋内,他环视了一圈说:“你这房子可真够小的,除了床,就没下脚的地方了。”
“有没有礼貌,这可是女孩子的闺房!”鲁悦躺在床上,随手抓了个枕头扔了过去。
就连方超都感觉奇怪,他和鲁悦拢共认识不到三个小时,可现在两人却宛如好友般熟络,要不是方超打小练就了一番洞察人心的技能,他甚至会怀疑鲁悦是警察派来的卧底。不过鲁悦当然没有方超想的那么复杂,几个小时相处下来,方超可以断定,鲁悦就是一个没心机的傻女孩儿。随着陌生感的消失,方超双手抱着枕头在鼻尖闻了闻:“嗯,好香啊。”
鲁悦望着方超有些邪念的表情,本能地把身体往后退了退:“你可别乱来,院子里都是我的姐妹,我一喊,你跑都跑不掉。”
方超“哦”了一声,然后慢慢地坐在床边。
“你想干什么?”看着方超那张俊秀的脸慢慢朝自己靠近,鲁悦的面颊突然变得绯红。
这么多年方超还是第一次和女生如此近距离接触,人都是感情动物,遇到心仪的女孩儿怦然心动是再正常不过的反应,可方超只能把这种冲动强压在心里。因为他知道,没有哪个女生能接受他的病,他也不想去伤害任何人。方超越想越失落,他收起笑脸,起身走到床尾。“忍着点儿痛,我帮你把钉子处理掉。”
鲁悦也不知方超为何会在那么短的时间内判若两人。“你怎么了?”
“我没事,只是你的伤口不能耽搁。”方超找了一个冠冕堂皇的理由。
方超的说辞,鲁悦挑不出毛病,她把脚尖抬起,脚心的刺痛让她紧咬芳唇。“来吧。”说完鲁悦眼一闭、头一转,一副视死如归的模样。
本来还阴霾满面的方超,被鲁悦调皮的动作突然逗乐了,见鲁悦已准备好,方超将她那只受伤的脚按在床边,一鼓作气将铁钉拽了出来。
鲁悦“啊”地喊出了声,方超用了极大的力气,把鲁悦的脚死死固定在床沿:“忍住,用酒精消完毒就好。”
“啊,好痛。”
“忍着,要多冲几次。”
“啊!”
“啊!”
…………
平房的隔音很差,院中另外几位住客被鲁悦“销魂”的叫喊声给吵醒了。无心睡眠的几个人,趴在窗前交头接耳。
“什么情况?”
“还能什么情况,明显屋里有男人。”
“凌晨四五点,至于叫那么大声吗?”
“看来是干柴遇到了烈火啊。”
“乖乖,平时看着老老实实的,没想到关键时刻也是浪劲儿十足。”
“嘿,我听说她在KTV里做平台小姐,和咱们足疗干的其实都是一样的活儿,浪点儿也正常。”
“嘘,别说话了,屋内没动静了。”
“是没动静了,都赶紧睡觉,别坏了人家的好事。”
方超的耳朵从门后挪开,他冲着鲁悦“嘿嘿”一笑:“让你别叫,你现在有一百张嘴都解释不清楚了。”
鲁悦撇撇嘴:“干吗要解释,她们爱怎么想怎么想。”
“哟嗬,够开放的。”
“哎!你可别想歪了。”鲁悦指向方超,“我是思想开放,人不开放。你可别把我想成那种随便的女生。”
“哦?那你为什么要去KTV做平台小姐?又为什么出现在那栋别墅里?”
“你是谁,我干吗要告诉你?”
“我也就随便一问。”方超说着把乳胶手套和带血的酒精棉球全部装进垃圾袋,“时候不早了,我要回去了,你先睡一觉,最快明天就能下床走路了。”
“你现在就回去?”鲁悦突然有些不舍。
“不然呢,难不成你要留我在这儿睡觉?你这儿可就一张床。”
“流氓!”
二十七
方超之所以离开,一来是因为他要赶在8点前去见“烟杆”,二来他不能让“烟杆”知道自己和一个女人“共度良宵”。
“你可以去嫖,但一定不能和女人有瓜葛。”这是“烟杆”对他三令五申的一个原则。对他们这种常走夜路的人来说,“红颜祸水”的案例不知见过多少,在他们眼里,女人绝对是一个惹事的主儿,谁敢碰谁就犯了忌讳。
方超不是傻子,他哪里看不出鲁悦对他产生了一丝好感,但综合种种原因考虑,他俩压根儿就没有在一起的可能。方超的几位“大伯”既然敢做毒品生意,不可能没有两把刷子,虽然方超没有亲眼见过,但从“烟杆”不择手段的处事方法上也能嗅出个七七八八。方超抱着不耽误人也不害人的态度,只能快刀斩乱麻。
方超虽然决绝,但到了鲁悦这里,似乎就没有那么拿得起放得下了。院子里其他租客的话,有一点说得没错,鲁悦确实很老实本分,她起先做的是饭店前台,去KTV做平台小姐也是迫于无奈。当天被带进别墅,也并非鲁悦自愿,她完全是在毫不知情的情况下被强行拽上了车,所以面对性侵,她才会拼命反抗。
想被人保护是女人的天性,尤其是鲁悦这种独木扁舟。一个人飘荡时间长了,更渴望能有一个肩膀可以依靠。从被解救到治疗脚伤,方超无疑成了鲁悦命中注定的那个人。其实很多情况下,女人对待感情不会像男人那么随性,但只要男人能成功走入一个女人的内心,在一段时间里,你就是她的全世界。
如果说,方超和鲁悦的第一次相遇完全是巧合,那么3天后的第二次遇见就好像“月老”在刻意牵线搭桥。那天也是凌晨,“烟杆”给方超派了一单,交易地点在市郊新开的蓝月亮KTV。按照他们的行规,方超从来不在人流密集区域交易,对于外出娱乐的客户,方超会把货事先放在安全区域,由客人自行取货。为了防止有人“钓鱼”,方超会让客人辗转多个地方,等对方身份确定后才做交易。那天,方超伏于暗处静等下家,可令他没想到的是,他左等右等,等来的却是鲁悦。
“她不是在市区的KTV工作吗?怎么会在这里?”就在方超百思不得其解之时,他的那部外线手机突然振动起来,方超定睛一看,周围拨打电话的只有鲁悦一人,为了确定没有弄错,方超没有接听,而是等待第二次响铃。
“咦,怎么没接电话呢?”带着疑惑,鲁悦按了回拨,方超的电话再次振动,这次他确信无疑,前来接货的就是鲁悦。方超压低了棒球帽,从鲁悦身后一把将她拉进了巷子内。
光线较暗,鲁悦并没有看清对方的长相。“啊,你是谁?干吗拉我?”
方超脱去帽子质问:“还能有谁,是我!”
看清了方超的面相,鲁悦的敌意随之消失。“啊,是你,你怎么在这儿?”
“我在哪里不重要,我问你,你怎么在这儿?”方超没有心情跟鲁悦开玩笑,他虽然贩毒,但是他这辈子最痛恨的就是毒品,鲁悦是唯一与他有过交集的女孩儿,他不愿意相信鲁悦会和毒品扯上任何关系。
“干吗这么严肃?这家KTV是我们老板新开的,最近试营业,生意火爆,我们老板就把老店的员工都调了过来,我就跟着来了。”
一个问题有了答案,方超又紧接着问第二个问题:“你从KTV里出来是干吗的?”
“哦,一个客人给了我个手机号码,让我下来拿东西。”
“东西?什么东西?”
“我也不知道,只是说拿上去就行。”
“你真不知道?”方超双眼微眯射出精芒。
鲁悦有些不自在:“我真不知道,你干吗这样看着我?”
近距离时,方超最善于观察对方的微表情,从鲁悦的反应看,她有可能确实不知情。
“你等我一下,我打个电话。”方超转身走进巷子深处,步行数十米,见周围环境安全后,掏出内线手机。“三伯,有情况,交易取消。”正所谓“家有家法,行有行规”,代人取货是大忌,这万一取货人走漏了风声,绝对会拔出萝卜带出泥,所以遇到这种不懂规矩的客户,“烟杆”一伙人就算不赚这个钱,也不愿担这么大的风险。
“回去吧,告诉你的客人,他们等的人临时有事,不会来了。”方超还未从巷子中走出,声音已传到了鲁悦的耳朵里。
“你今天休想这么轻易地从我手里溜走!”鲁悦闻声冲向方超,一把将准备离开的方超拽住,抱住他的手臂不松手。
“你这是干吗?赖上我了?”方超又好气又好笑。
“对,我就是赖上你了!我今天也不上班了,你去哪里,我就跟你去哪里。”鲁悦长这么大,还是第一次对一个男生如此主动。
方超试图挣脱鲁悦,可尝试几次均以失败告终,于是他好言相劝道:“你先松开,听我说。”
压抑在心中的话一经出口,鲁悦就再也没了忌讳,她倔强地噘起嘴巴:“我不,我一松开你就走了,下次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见到。”
“算上这次,咱俩一共才见两次面,而且你现在都不知道我姓甚名谁,是好是坏,这就缠上我了?”
见方超说话时的语气有些松动,鲁悦霸气地回应:“我不管你是干什么的,反正我相信自己的直觉。对了,你叫什么?”
“名字就是一个代号,你问那么清楚干吗?”方超试图挪步,但鲁悦始终抱住他的手臂不撒手。
“这可是你说的,那我以后就喊你‘小狗’,反正也就一个代号。”
“唉!真是怕了你了,免贵姓方,方方正正的方,单名一个超,超人的超。”
“方超?确定是真名字?”
“爱信不信。”
“咱俩年纪差不多,以后我就喊你小超怎么样?”
“好俗,不过随你。”
“对了,你的风驰电掣呢?”
“风驰电掣?什么鬼?”
“摩托车啊,我还想去兜风。”
“前面呢,不过这才3天,你的脚就好了?”
“差不多了,只要不穿高跟鞋就没事。”
“我不信,你松开手我看看。”
“少来这一套,本姑娘才不会上你的当,车在哪儿?我要上车。”
二十八
对于漂亮女孩儿,男人本身就不具备抵抗力,何况鲁悦还在穷追不舍。那晚相处之后,方超给鲁悦留了一个私密的微信号,这个微信号就连“烟杆”几人都不知晓。包括鲁悦在内一共只有3个好友,除了鲁悦可以正常聊天外,其余两人都是众筹网的客服。方超有个习惯,只要他兜里有些余钱,他都会捐给那些需要帮助的人,虽然没几个钱,但多少也是一份心意。
微信号是方超通过网络中介办理的,账户并不是手机号,所以只要方超不登录,鲁悦单方面无法和他取得联系,这样一来,方超就不用担心“烟杆”等人会发现。他和鲁悦约法三章,双方的联系时间只能定在夜里1点至早上8点,这个时间段正是方超外出送货的工期,因为这么多年来他从未出过问题,“烟杆”等人不会对他太过限制,只要他能保证将货安全送到,剩余时间“烟杆”一般不会过问。用“烟杆”的话来说,就算是头畜生,也要给它吃野草的时间,他甚至还鼓励方超,没事别窝在住处,多去夜店放松放松。
鲁悦平时只要不碰到喝得烂醉的客人,夜里1点也差不多可以下班。结束头天的工作,她要等到第二天的晚上6点才会接班,如此算来,就算她在早上8点之前和方超别过,中间还有近十个小时可以休息。两人占尽了“天时地利”,感情升温的速度自然也不是一般地快。相处了一个月后,方超从心里完全接纳了鲁悦。热恋中的情侣难免会发生一些亲昵之举,可谁也没承想,两人的感情却因为鲁悦的一次无心之举产生了裂缝。
那是周五的夜里,由于客人久不散场,鲁悦一直在包厢加班。透过包房的落地窗,鲁悦看见方超正蹲在远处的巷口独自等待。按照KTV的规定,只有等客人离开,她们才能得到应有的小费,如果中途退场,晚上这几个小时就等于白忙活。这是鲁悦今晚接的第二个包间,她原本以为到了夜里1点客人便会离场,可她没有料到的是,从晚上10点开包到现在过了四个小时,包间内的客人依旧处于兴奋的状态。KTV是按时段收费,只要不打烊,客人玩到几点,她们这些陪酒小姐就要陪到几点。凌晨3点,外面淅淅沥沥下起了小雨,疲惫不堪的鲁悦又被客人要求唱一首老歌《过火》。
雨越下越大,寒风吹过,方超本能地抱起双臂蜷缩在巷口,这揪心的一幕被包房中的鲁悦看得清清楚楚。
“吉吉姐。”她放下话筒走到包间“公主”面前,“我有急事,小费我不要了。”说完,还没等其他人有所回应,鲁悦就提着手包夺门而出,高跟鞋快速地敲击地面,发出“嗒嗒嗒”的响声,她此刻什么都不愿想,她只盼着能快一点儿给方超一个拥抱。鲁悦的脚步声在方超的耳朵里是那么清脆、熟悉,他微笑着起身,朝鲁悦的方向伸开了臂膀。
“超。”鲁悦一把将方超搂在怀中,“对不起,让你等久了。”
方超微微一笑:“没关系,我也刚到。”
包间是单面玻璃,方超并不知道鲁悦在窗前注视了他两个小时,对于这个善意的谎言,鲁悦没有揭穿,在没有征得方超同意的前提下,她选择用实际行动去宣泄内心的情感。
鲁悦深吻的瞬间,方超的大脑直接被抽成了真空,双唇相接的那一刻,方超突然感觉到了触电的滋味。此时的鲁悦已情到深处不能自已,她双手捧起方超的脸颊,吻得更加用力。然而就在这时,方超的舌尖有了一丝淡淡的咸味,疾病带来的恐惧让他刹那间清醒,他一把将鲁悦推开,力量的突然爆发,让鲁悦直接摔倒在地。
方超没有第一时间上去搀扶,他用袖子一遍又一遍地擦拭嘴角,他要确定一件事,他口中的鲜血到底是来自谁的,在仔细确认自己身上没有出血后,这才想起鲁悦还躺在地上。
“悦悦,我……”
“不要碰我!”鲁悦一把将方超的手甩开,“方超,你告诉我,你刚才在干吗?”
“我……”
鲁悦眼中噙着泪水:“说啊,你怎么不说了?好,你不说,我替你说!我是一个陪酒小姐,没有人会觉得我干净,包括你!”
“鲁悦!我不是那个意思!”
“不是那个意思?”鲁悦说话的语气变得冰冷,“方超,我告诉你,你推我,我能忍,但我永远都接受不了你用袖子擦嘴,难道我就那么脏?”
看着鲁悦眼眶中决堤的泪水,方超无言反驳,他能怎么样?难道直接告诉鲁悦他感染了艾滋病?方超甚至能猜到说出真相的结果:首先,两人从此形同路人,其次,让鲁悦永远活在恐惧中。方超不想让鲁悦承受两次伤害,他向后退了几步,好让自己那张挂着泪痕的脸尽可能地躲进黑暗中,情绪稍微稳定后,他开了口:“对不起,我们分手吧。”
鲁悦哪里会想到两人僵持了这么久,竟然换回了一句彻底决裂的话。“方超,你个王八蛋!”鲁悦一耳光扇在了方超的脸上,她打得很用力,力气大到让方超的嘴角隐约渗出了鲜血。
鲁悦的情绪很不稳定,方超很担心她会做出过激的行为导致感染,为了保护鲁悦,他必须离开这里。趁着鲁悦低头抽泣之时,方超迅速朝巷子深处跑去。
二十九
回过神来的鲁悦,自嘲地望着方超离开的方向,此时的她想起了同事给她看的一段视频,视频里一个失恋女子的咆哮,正像她此刻的内心独白:“啥他妈爱情不爱情的,傻子才会信!”
“一个多月的甜蜜”和“擦拭嘴角的举动”在鲁悦心中不停地切换,她实在想不明白,一个人怎么能伪装得那么完美,完美到她差点儿就相信自己找到了真爱。她现在终于体会到被人玩弄是什么滋味,她忽然觉得那些出台小姐有一句话说得特别在理:“从一个好女人到一个浪女人,只需要一个渣男。”
哀莫大于心死,鲁悦之所以只做平台,一是因为“缺钱”,二是她还对爱情还抱有一丝幻想。可经历了这一次,她不敢再去触碰所谓的真爱。做平台每天的收入只有300元,而出一次“大台”可以赚一两千元。KTV的“妈咪”也曾不止一次劝说过鲁悦:“女人就那几年最有魅力,不趁着年轻多赚点儿钱,等到老了会后悔的。”之前鲁悦对这句话十分抵触,可现在听起来似乎已经没有之前那么刺耳。
“与其把第一次送给渣男,还不如用初夜去换5000元钱。”鲁悦心中的底线,也在这次感情挫败后开始失守。
另一边的方超心里更不是个滋味,他把这一切全怪罪到了“烟杆”几人身上。方超不是傻子,逐渐成熟的他早已猜出了自己身上这个病的真正来源。2年前,“烟杆”曾让方超去药贩子那儿拿过一次药,药贩子递给他整整一盒12瓶,在坐车回去的途中,方超出于好奇便打开了包装。当他回到住处把药交给“烟杆”时,“烟杆”从中拿出一瓶递给方超,让他定时定量服用,等吃完后再发给他。至于为何一次买这么多,“烟杆”给的解释是,药不好买,怕断货。因为这个“贴心”的举动,方超还曾感恩戴德过;可一个月后,当方超拿到第2瓶药时,他发现了一个细节,瓶子上的生产日期比之前的那瓶晚了23天,这也就意味着,“烟杆”这次给他的药是刚买的新药。让方超脊背发凉的是,之前的11瓶到底去哪儿了?药品为何会消耗那么快?除此之外,方超还有很多疑问无法解释:和他一起从黑煤窑出来的其他人在哪里?自己每天带货的收入不过几千元,他们是从哪里来的巨额资金买船?“烟杆”一伙人时不时地失联,他们到底去了哪里?思来想去,方超只能想到一个可以完美解释这一切的答案,那就是“烟杆”几人用同样的方法控制着多名和他一样的马仔。
方超没有户口,不能从正规医院领到免费药物,黑市的购买渠道他们并不掌握,要想用药维持生命,只能依靠“烟杆”。与用毒品控制相比,这种利用艾滋病的方法有它的几大“好处”:第一,不用担心送货仔会偷偷吸货;第二,只要保证药物供应,得这种病比吸毒寿命要长;第三,得病后送货仔不会在感情上浪费时间;第四,可以利用人们对这种病的恐惧逃避法律打击。
方超越想越明白,他几乎可以断定,自己身上的艾滋病病毒,就是“烟杆”等人故意造成的结果。想通的那一刻,方超表现出了极度的愤怒;但事后想想,他想要苟延残喘,除了“烟杆”无人可依。假如逼迫“烟杆”承认事情是他们所为,除了给自己带来杀身之祸外,他想不出还有什么好的结果。“生活就像强奸,你无力反抗,就要学着去享受。”所以方超选择接受现实。
可今天发生的一幕,让方超心里的怨恨又重新燃烧起来,他幻想着,如果没有得病,他和鲁悦之间或许真的会有一个结果。方超是个正常人,他也渴望能有一份真挚的爱情,然而现实的打击,让他在这一刻无法接受。
“如果不能给她一个未来,就不要轻易和她开始。”书上的一句“心灵鸡汤”成为方超疗伤的一个借口。可逃避归逃避,谁又能真的拿得起放得下。
那晚过后,尾随鲁悦回家,成了方超每天必做的一件事。也正是因为这个举动,他发现了一个鲁悦没有提及的秘密。每月的月初,鲁悦都会把文具和日用品送到云汐市第七中学的门岗,方超从保安口中得知,鲁悦还有一个正在上学的妹妹,名叫鲁珊。鲁悦工作的所有收入,几乎都用来供鲁珊完成学业。
看着学校气派的教学楼,方超就猜到在这里上学成本会有多高,虽然他和鲁悦相处时间不长,但他太了解鲁悦的性格,目前最让方超担心的是,鲁悦会不会在这次感情受挫后自暴自弃。他不想看到鲁悦放弃底线,这也是方超每晚要尾随鲁悦的重要原因。
可让方超担心的事情还是在半个月后发生了。那天晚上,本应下班回家的鲁悦在一名醉酒男子的拉扯下,半推半就地坐进了一辆奔驰轿车。方超一路骑行,最终在一家宾馆门前将鲁悦拦下。
“你不能这样,跟我走!”
“我们两个已经分手了,你凭什么干扰我的生活?”
“能不能给我一个解释的机会?”
“还要怎么解释?难道你说的还不明确吗?”
“小子,我告诉你,你可别坏了哥的好事!老子钱都付了,你……”面对男子的叫嚣,方超直接将折叠刀抵住了对方的颈动脉:“给我闭嘴,信不信我弄死你?!”
“方超,你干什么,把刀放下!”在鲁悦眼里,方超一直是一个很理性的人,这次他竟然会为了自己如此失态,鲁悦也想知道方超会给她一个什么解释,于是她从包中掏出5000元钱扔在男子身上:“钱给你!”
三十
方超收起折叠刀,载着鲁悦朝泗水河的方向一路骑行。到了河岸,他租了一艘篷船,接着把船划到了一个四下无人的废旧码头。
“今天这里只有你我两个人,你想知道什么,我都告诉你。”方超率先打破沉默,开口说道。
“你觉得我想知道什么?”鲁悦反问。
“比如我的身份。”
鲁悦摇摇头:“不,你的身份你不说我也知道,一个送毒的马仔。”
鲁悦能猜中,方超并不觉得奇怪,虽然心里有数,但是方超还是想听听其中的缘由,他故作惊讶地问道:“你是怎么知道的?”
鲁悦低头搓了搓双手,找了一个合适的开头:“在KTV中做平台的小姐分很多种,按小费收入从低到高,有‘小妹’‘公主’‘模特儿’‘佳丽’以及‘空姐’。‘小妹’就是像我这样的,只陪客人喝酒唱歌;‘公主’和‘小妹’小费相同,负责整个包间的杂活儿,比如点歌、端茶倒水等;‘模特儿’可以裸陪,小费是我们的2倍;‘佳丽’不仅可以裸陪,还能出台做‘大活儿’;剩下的‘空姐’,也是KTV小费最高的人,可以陪客人吸毒。我们第一次在别墅见面时,那个比我大的同事就是KTV的‘空姐’,当晚我去她包房里借充电器,结果被一群人强行拉上了车。在别墅里,我听到了他们的交谈,说是让人送点儿粉来吸,结果一个小时后你就出现了。然后是第二次,还是那个‘空姐’,当时她被包间的客人缠着脱不开身,托我下去拿货,我又碰见了你。如果说第一次是巧合,那第二次就不会是巧合了。所以我猜你就是负责送毒的马仔。”
“送毒不假,但你怎么看出来我是马仔的?”
“衣服,还有你那辆破摩托车,能看出来你不是有钱人,最多是个马仔。”
“既然你知道了我的身份,为什么后来还要选择跟我在一起?”
“因为我喜欢你,就这么简单。”
“那现在呢?现在还喜欢吗?”
鲁悦低头沉吟了片刻,接着她摇了摇头:“有时候感觉你对我的感情很真,但有时候又感觉你离我很远,我现在也不知道对你是什么感情。”
方超深情地看着鲁悦,虽然对方的眼神在故意躲闪,但是方超始终直视没有回避,片刻之后,他缓缓地开口:“其实你不知道,分手之后的每一天晚上,我都在KTV门口等你下班、陪你回家,有几次没有等到你,我骑车满城去找,生怕你会出事,后来我才知道,你没去上班的那几天都去了你妹妹鲁珊那里。”
“不是你提出的分手吗,你为什么还这么做?”
“我怕如果我先说,你会哭着喊着要下船。不过我答应你,这个问题今晚我一定会回答你,我想先听听你和你妹妹的事,还有你为什么会去KTV做平台。”
鲁悦撩起鬓角的头发望着湖面愣神,几次深呼吸后,她的记忆被拉回到20年前:“我和妹妹没有血缘关系,长这么大,我们至今都不知道亲生父母是谁。听我们的养母说,我们俩都是刚一出生就被送到了她那里。我们的养母是村里的寡妇,养父因病去世,膝下无儿无女,养母含辛茹苦把我们拉扯大,但最终还是没能战胜病魔。养母去世那年,我上初一,妹妹才刚到入学的年纪。村里给我们姐妹俩办了低保,可再怎么省吃俭用,那点儿钱也填不饱肚子,为了养活妹妹,我只能选择辍学务农。同村叔叔大伯都很照顾我们,只要田里丰收,几乎家家都会给我们俩匀点儿粮食。在他们的帮助下,妹妹以全乡第一的成绩被推荐到市里上初中。市里的开销比在乡下大得多,光指望村民们救济,根本不现实。为了能挣够妹妹的生活费,同村的大伯推荐我去他亲戚的饭店做服务员,包吃包住一个月1200元。干了三个月以后,店老板开始对我动手动脚。我那时候刚进城,人生地不熟,也不敢反抗,妹妹每个月都要花钱,我不能丢了工作。可忍气吞声并没有让老板有所收敛,有一次他喊了几个朋友去店里吃饭,他故意安排我去那个包间端菜,他们一伙人一直吃到凌晨,等撤台时整个饭店就剩下我一个人,好在有个同事下班时提醒了我一句,说老板一直在办公室没走,估计今晚会有事发生。饭店里的服务员都知道老板好色,只要他盯上谁,不占点儿便宜他绝对不会罢休。当时很多女服务员辞职,都是这个原因。那天同事提醒我后,我就有了提防,后来包间撤台,老板果然趁着我收拾碗筷之际溜进了包间,就在他想对我动手动脚时,我把事先准备好的辣椒面撒在了他眼睛里,那天之后,我就辞职了。
“失业后,我去面试了很多工作,为了维持收支平衡,我决定去KTV当前台,不包吃住,一个月1500元。前后做了两个月,几乎就没剩下多少钱。鲁珊平时住校,一个月的食宿加额外开销,最少需要500元,而我每月去掉房租、吃喝,最多只能剩下900元。鲁珊头一年上学的钱还是管村里大伯借的,我答应了要在半年之内还清,可指望一个月仅剩的400元,压根儿就不可能还完。而且这只是基础开销,万一有个事、生个病,可能这400元都不够用。我吃点儿苦都无所谓,鲁珊的学业是一刻不能耽搁。
“为了在短时间内赚到更多的钱,大堂经理介绍我在KTV里当起了平台小姐,我是只陪唱的‘小妹’,一个包的小费是200元,有时候遇到客人提早下包,我还可以连包,这样一晚上就能赚到400元。自从做了这个以后,我和妹妹的生活有了基本保障。这些年,我唯一的愿望就是趁着年轻还有些姿色,给妹妹存一笔钱,供她上大学,然后看着她去大城市过体面的生活。”
“你呢,你就没有为自己想过?”方超问。
“想过,不过我想的是和你在这座城市安家,我甚至还想让你不要再送货,我赚钱养你。但是……”
看着鲁悦真情流露,方超心头一颤,就算是铁石心肠,听了刚才那番话,也不可能不为所动。“悦悦,有些话我不知道该怎么对你说,但请你相信我,说分手的那天绝对不是因为我不爱你,而是我不想伤害你。”说到这里,方超有些哽咽,压在心口这么多年的秘密,终于要冲出囚笼释放出来。方超触摸着手臂上象征自由的图腾文身,那些不堪回首的往事开始徐徐道来:“我和你一样,从小就不知道父母是谁,我记事起,双脚就被套上脚镣,在黑煤窑中没日没夜地干活儿。12岁那年,我被3个外地人带出了窑洞,跟我一起被带走的还有另外6个人,我至今不知道他们现在在哪里。我们先是被带到了一个废旧厂房内,紧接着没过多久,我们就开始单独训练,经过几个月的试探,我拜在了三老板‘烟杆’的门下。从13岁起,我每天的工作就是送货。为了控制我们,他们在我们体内注射了艾滋病病毒。我们这些人没有身份,没有经济来源,为了活命,只能继续为他们服务。那天晚上,你吻我时,我感觉嘴里有鲜血,我担心会传染给你,所以才会用力把你推开。其实我这种人根本不配拥有爱情,对你造成的伤害,我只能说一句抱歉。”
方超不敢再正视鲁悦,为了打消顾虑,他又解释道:“不过你放心,只要不出血,病毒是不会通过接吻传播的。”
“真的不会通过接吻传播?”
“我专门查过,不……”
方超“会”字还没说出口,鲁悦的双唇已经贴了上去。
“悦悦,你……”
“超,你是我唯一爱上的男人,不管你有什么病,不管你干什么,我都不在乎,只要你不嫌弃,我愿意陪你走到天荒地老。”
“悦悦,谢谢你。”方超将她紧紧地拥入怀中。
“超,今晚能不能要了我?我想成为你的女人。”鲁悦的手顺着方超的肩膀一直向下游走,被欲望灼烧的方超,并没有失去理智。“我们现在上岸找家宾馆,没有保护措施,你真的会被感染。”
“如果你今天不出现,我可能会用我的第一次去换5000元钱,现在我选择用它去换来真爱。”鲁悦说完,从包中拿出了那盒还未拆封的安全套塞进了方超手中。
三十一
一夜温存后,方超除了收获爱情外,还肩负起了责任。鲁悦的心愿是让妹妹活在阳光下,可方超的心愿却是让姐妹俩都过上正常人的生活。然而愿望和现实之间需要一条纽带,这条纽带就是钱。
方超虽然干着贩卖毒品的勾当,但“烟杆”给他的钱也仅够日常花销,如何在短时间内赚到最多的钱,成为困扰方超的难题。这些年,方超接触最多的就是毒品,而且是个人都知道贩毒来钱快,可无奈的是,“烟杆”一伙人贩毒,从来都是“先钱后货”,这么多年来,就连方超都不清楚,他们到底使用了什么方法做到资金流的无缝对接。
既然接触不到现金,方超只能从毒品上想办法。“烟杆”几人的货按照包装大小分为小包、中包、大包。小包在5克以内,中包在5克至20克之间,大包则是20克以上。方超最多的一次曾送过足足500克。不过通常情况下购买中包的都是少数,更别提大包了。无论在什么地方,瘾君子的消费基本都是以小包为主,而方超能想到的赚钱门路就是在送货时克扣毒品,然后再瞅准时机卖给下家。不过让他头痛的是,“小包”的外包装只有1元硬币大小,只要稍微抠掉一点儿,就会让人有所察觉,绞尽脑汁后,他终于想到了一个完美的解决方法:“掺杂充量”。
方超常年接触毒品,他对毒品的化学性质相当熟悉。以他的手段,在毒品中稍微做点儿手脚,一般吸食者是不可能有所察觉的。经过多次实验,方超确定了2:0.2的黄金比例,即2克毒品掺1/10的杂质。根据这个配比,方超平均每天晚上能抽货1至2克,折算成人民币在2000元上下。一天2000元,一个月下来就是6万,一年少则也能赚个七八十万。在巨大的金钱诱惑下,方超开始越陷越深。可“常在河边走,哪儿能不湿鞋”,一年后,这层窗户纸终于因为一个意外被捅破。
深夜,泗水河上一艘看似普通的货船内,3名男子面带凶光相对而坐。
其中绰号“道北”的男子脸色十分难看:“我们的货出事了。”
“大哥,你不要吓我,出了什么情况?”由于紧张,“烟杆”的手心开始不停地冒汗。
“道北”从身上取下3个“小包”扔在茶几上:“有一位熟客吸咱们的货进了医院没抢救过来,这位熟客在云汐市也算是有头有脸的人物,这件事出了以后,对咱们今后的生意影响很大。‘大圣’你看看,是不是配比出了问题?”
排行老二的“大圣”掏出圆筒放大镜夹于眼眶中,在仔细观察后,“大圣”开口说:“大哥,你是不是搞错了?这不是咱们的货!”
“不是咱们的货?你确定?”
“大圣”点点头:“我自己做的货,我怎么可能看不出来?咱们的货只加少量的玻璃细粉,这个货里还加了石灰石,从研磨程度看,加工者连个像样的研磨机都没有,做工太粗糙,难怪会出事!”
“就是,二哥的手艺那是有目共睹的,这么多年从没出过纰漏,这个锅咱们不能背!”“烟杆”也跟着附和。
两人原本以为解释后,“道北”的脸色会好看一些,可事实却恰恰相反。“老三,‘小地主’的货是不是你的线?”
“大哥,是我的线,平时都是方超负责送。”
“这次出事的就是‘小地主’,他在云汐市做房产生意,在我们这儿买货有半年了,我从没听说他还有其他渠道。”
“万一真的有呢?”
“不会。”“大圣”打断了“烟杆”,“大哥,我刚才又仔细观察了一遍,这是咱们的货。”
“二哥,你可看清楚了!”
“看清楚了,无论外包装还是玻璃粉的颗粒大小,都是出自我的手,我做的货绝对不会出问题,现在的问题在于,有人在咱们的货上动了手脚。”
“道北”寒着脸望向“烟杆”:“送货期间,只有方超能接触到货,这个事你怎么解释?”
“方超应该不会吧,他可是众多门徒中最出色的一个,从来没出现过问题。”
“猜没有用,干咱们这行,最怕出现不安定因素,如果查实,抓紧时间把人给我处理掉,免得坏了大事!”
“烟杆”应声:“大哥,给我一星期的时间,我保证把这件事查个水落石出!”
三十二
方超千算万算,也没想到“小地主”会用掺杂的毒品注射。当然,“小地主”的死,他也是毫不知情。抽货抽了一年多,没有出过任何事情,方超自然不会想到“烟杆”会派人对他全程监控。一周后,事情完全败露了。
“大哥,查清楚了,是方超出了问题。”“烟杆”一脸沮丧。
“怎么回事,说说看。”
“这小子认识了一个叫鲁悦的女孩儿,两人好像在谈恋爱,方超在货中掺杂应该就是为了这个女的。”
“他们俩认识多久了?”
“看亲密程度,时间应该不短。”
“鲁悦知不知道方超的身份?”
“这个……”
“说!”
“我猜知道了,据我派出去的人说,最近有两次送货,方超都带着鲁悦一起。”
“啪!”“道北”一巴掌拍在了茶几上:“老三,这就是你带出来的门徒?”
“大哥,方超这孩子我从小看到大,我也没想到会出这种事,你看下一步该怎么办?”
“道北”伸出两根手指:“要么说服方超,做掉鲁悦;要么连方超一起做掉!”
当天下午,方超被“烟杆”控制在了房间内。方超虽然是他的门徒,但是在“大是大非”面前,“烟杆”绝对不会心慈手软。对“烟杆”来说,做掉方超再简单不过,唯一让他感觉到棘手的是,如何干净利落地解决鲁悦。
兄弟三人中,“道北”狠,“大圣”稳,“烟杆”精。
方超是“烟杆”最得意的门徒,其实从“烟杆”进门的那一刻起,他就料到事情可能败露了,他也时刻准备着迎接这一天。
方超是个明白人,他和鲁悦在一起根本没有任何结果,爱情归爱情,但方超不能剥夺鲁悦做母亲的权利,所以他表面上和鲁悦你侬我侬,实际上他一直在用余命换取更多的钱。方超很清楚“烟杆”一伙人的手段,以他们的做事方法,一旦事情暴露,绝对会斩草除根。所以从开始抽货那天起,方超就一直在盘算着如何应对今天的状况。
“三伯,我的事你都知道了?”还没等“烟杆”开口,方超便开始主动承认错误。
常言道:“伸手不打笑脸人。”方超如此实诚,这让“烟杆”的态度也不好太强硬。“你竟然敢扣货,你胆子也太大了!”
“没办法,我缺钱。”
“缺钱?缺钱你不会问我要?”
“可是三伯你说过,干我们这行不能和女人有瓜葛,我就算问你要,你也不会给我的。”
见方超解释得合情合理,“烟杆”也不好多说什么。“现在你大伯和二伯都知道了这件事,你告诉我,该如何收场?”
方超从腰间抽出匕首:“她只不过是个KTV小姐,我和她在一起就是想找个固定‘炮友’,她是个孤儿,无依无靠,我本想等我们离开云汐,就一不做二不休把她给干掉,如果大伯觉得夜长梦多,那我近期就动手。”
方超的话真假参半,让“烟杆”很难辨别真伪。不过方超是什么性格,“烟杆”是从小看到大,“人狠话不多”是方超的个性标签,既然他的工作能做通,让他做掉鲁悦是目前最好的选择。
“行,我给你半个月的时间把事情给我处理好,你也知道你大伯的脾气,千万不要耍别的心眼儿!”
“三伯您放心,我心中有数。”
结束了对话,“烟杆”赶回船上复命,方超也第一时间前往鲁悦住处。两人谈恋爱时,鲁悦就知道方超的真实身份,方超也利用了鲁悦的畏惧心理,不止一次地演习过“如果出事了该怎么办”。为了让鲁悦和这件事撇清关系,方超早早地就给她找了一个安全屋,屋内储备的水和食物至少可以让鲁悦待上一个月。为了掩人耳目,鲁悦还按照方超的指示提前换了一个带有暗门的新住处,利用这扇暗门可以从室内神不知鬼不觉地穿过地窖离开院子。
方超赶到时,鲁悦正在试装准备上班。
“你怎么现在过来了?”看着挂钟上还没到6点的指针,鲁悦有了一种不好的预感。
“出了一点儿小状况,不用担心,回头我给你打电话,按照我以前教你的,去安全屋躲几天。”为了让鲁悦不那么紧张,方超曾多次演习过“狼来了”的情况。看着方超表情轻松,鲁悦天真地以为这次也会和往常一样,她叮嘱了几句后,按照方超的要求从暗门离开。
三十三
鲁悦这边安排好,方超接着又在“探子”的跟踪下,买来三轮摩托车、砍刀、编织袋等工具,在外人看来,这完全是一副要杀人的表象。
各种情报在第一时间传到“烟杆”3人那里,就连“道北”都觉得方超做事果断,日后可成大器。可他们哪里知道,方超早在一年前就设计好了“鱼死网破”的杀人计划。
常年的相处,让方超十分熟悉“烟杆”3人的生活习惯,3人均来自南方,习惯烹茶,船上的一罐煤气在他们手里,最多只能用半个月。“道北”做事小心谨慎,为了不让人知道船的行踪,每次更换煤气罐都会让“烟杆”上岸亲力亲为,方超经常和“烟杆”联络,对于煤气罐何时更换,方超能推测出个大概。他之所以那么关心煤气罐,主要是因为这是他完成杀人计划的辅助工具。
“烟杆”3人身上有枪,如果硬来,他没有把握能将3人一网打尽,而且这么多年来,方超对几人身后的势力一无所知,他担心干掉3人后,会牵连鲁悦姐妹俩,为了遏制未知的“幕后势力”,方超只能选择让警方介入。利用煤气将3人毒死,也是为了尽可能完整地保留现场。
一星期后,方超算准了时间和“烟杆”取得了联系,在得知对方准备更换煤气时,方超着手实施了杀人计划。他先是让鲁悦从暗门离开院子,等鲁悦到达安全屋后,方超带着准备好的工具来到了鲁悦的住处,前后折腾了一个小时后,方超把涂有血浆的编织袋装进了三轮摩托车内。随后他驾驶摩托车朝着泗水河方向一路狂奔,20分钟后,编织袋被绑上重物沉入了水中。
“老大,方超把那个女的给做掉了,尸体被扔进了河里!”“烟杆”挂掉电话,一脸兴奋地跟“道北”汇报。
“消息可靠?”
“可靠,鲁悦刚要去上班,方超就赶到把她给做掉了。方超出门抛尸时,一个探子还进屋看了看,鲁悦并不在屋内,而且屋里到处都是血。”
“道北”满意地点点头:“看来这个方超做事确实果断,不错。”
“烟杆”夹起茶盅一口闷下:“我就说,我不会看走眼,方超绝对是我众多门徒中的拔尖选手。人已做掉,我这心头的石头也算是落了地,我出去买点儿啤酒、烤串儿庆贺庆贺。”
另一端,方超骑车回到了住处,当他留意到一路上再无人跟踪时,他已猜到,“烟杆”3人彻底对他放下了戒心。有了这个前提,下面最关键的环节才能继续进行。
第二天一早,方超去超市买了一瓶1000毫升装的茅台,这也是“烟杆”最好的口儿。酒买回家后,方超用注射器把高浓度的三唑仑推了进去。早在半年前,方超就开始练习自己对三唑仑的抵抗性,他推入酒中的浓度,足够成年人昏迷一整天,但对他自己来说,已起不到太大的作用。
一切准备就绪后,他在晚上10点拨通了“烟杆”的电话,两人交谈的内容大致可以概括成一句话:“人已做掉,晚上带瓶好酒上船赔罪。”
“烟杆”已对方超放下戒心,当然是满口答应。晚上11点,方超租用了一艘橡皮艇在双流码头上了船。被仔细搜身后,方超进入船舱的第一件事,就是给“烟杆”3人行了三跪九叩大礼。礼毕,方超跪地拧开酒瓶,斟了满满4杯。方超率先拿起一杯举在面前,“大伯,二伯,三伯,这件事我做得不对,我给你们赔不是了!”他说完,端起酒杯一饮而尽。
像“烟杆”他们这种社会人,最注重礼数,既然方超行此大礼,他们也就没有拒绝的理由。“道北”率先端起酒杯,其余2个人也依葫芦画瓢,紧随其后。
看着3个人直接饮酒下肚,方超快速起身躲进了驾驶舱,果不其然,他刚躲进舱门后,身后就响起了枪声。不过骚动仅仅持续了几十秒,“烟杆”等人就昏死在了沙发上。
确定几人失去反抗能力后,方超开始按原计划伪造现场,船内的财物被他洗劫一空后,他拧开了煤气罐。
三十四
他上岸后做的第一件事就是把所有能变现的东西全部换成钱,3天后,他提着150万现金来到了安全屋。
“超,是不是危险解除了?”鲁悦满脸兴奋。
“不,这次比前几次都要严重。”
“超,你在跟我开玩笑是不是?”
方超摇了摇头:“我没有开玩笑,这次真的出了大事。手提包里是我全部的积蓄,你带着鲁珊离开这座城市,开始新的生活。”
“怎么会这样,你到底出了什么事?”鲁悦抱着方超失声痛哭。
方超拍了拍鲁悦安慰道:“我是一名毒贩,走到今天是罪有应得,也没有什么可难过的,包里除了钱外,还有一张公交卡,如果哪天警察找到你,你就把卡交给警察,其余的什么都不要说,记住没有?”
鲁悦含泪点头:“嗯,记住了。”
“悦悦,谢谢你,忘了我吧。”
方超离开后,鲁悦并没有追出门外,她心里清楚,方超所做的一切都是在保护她和她妹妹,她不能让方超的心血付之东流。今天的这一幕,鲁悦也曾有过心理准备,只是没想到会来得这么快。
诀别后的方超离计划完成只剩下最后一步,那就是给自己一个了断。人死账消,只有他死了,那150万才能安全。有了钱,鲁悦和鲁珊就能过上正常人的日子,这样他死也可以瞑目了。
方超知道,他伪造的那个现场只能骗骗外行,只要警察介入,找到他只是时间问题。为了留下证据,同时也为了保护鲁悦姐妹,方超在书写完一张字条后,又用手机录了一段视频。视频中除了鲁悦的事被隐瞒外,这些年方超所经历的种种全都毫无保留。在生命快要走到尽头时,他只能把解救其他伙伴的希望寄托于警方。
事先准备好的药丸已含在口中,一首《浪人情歌》在他耳边无限循环,糖衣融化,毒药起了反应,音乐还在播放,方超却含笑而亡。
不要再想你
不要再爱你
让时间悄悄地飞逝
抹去我俩的回忆
对于你的名字
从今不会再提起
不再让悲伤
将我心占据
让它随风去
让它无痕迹
所有快乐悲伤所有过去
通通都抛去
心中想的念的
盼的望的
不会再是你
不愿再承受
要把你忘记
我会擦去
我不小心滴下的泪水
还会装作
一切都无所谓
将你和我的爱情
全部敲碎
再将它通通赶出
我受伤的心扉
让它随风去
让它无痕迹
所有快乐悲伤所有过去
通通都抛去
心中想的念的
盼的望的
不会再是你
不愿再承受
要把你忘记
我不小心滴下的泪水
还会装作
一切都无所谓
将你和我的爱情
全部敲碎
再将它通通赶出
我受伤的心扉
让它随风去
让它无痕迹
所有快乐悲伤所有过去
通通都抛去
心中想的念的
盼的望的
不会再是你
不愿再承受要把你忘记
不愿再承受
我把你忘记
你会看见的
把你忘记
(白)我想到了一个忘记温柔的你的方法,我不要再想你,不要再爱你,不会再提起你,我的生命中不曾有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