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破晓之前

3个月前 作者: 雷米
    小蓝是个很奇怪的女孩子。


    她会做一些他完全不明白的事情。比如,她一定要把水烧开了才喝;衣服要挂起来才行;定期洗澡;大小便必须要到离「房间」很远的地方……


    如此,「房间」里的东西越来越多。但是,小蓝会把它们摆放得整整齐齐,伸手可及。尽管他常常会被这些杂七杂八的东西绊倒,他仍然不得不承认,在地底的生活更舒服了。就像小蓝满心欢喜地擦去那个旧床垫上的灰尘时所说的「这是我们的家嘛」。


    家。这对他而言,是一个遥远且不甚明朗的概念。他不曾有过一个家,更不知道它意味着什么。但是他知道家并不仅仅是可以睡觉的地方。否则,马路边、天桥下、公园的长椅都可以被称为家。


    家也不是那些多出来的盆盆罐罐,因为他实在是觉得这些玩意大可不必。


    家应该是因为那个人吧,他常常这样想,尤其是小蓝枕着他的胳膊发出均匀的呼吸声的时候。


    小蓝真是个奇怪的女孩子。但是他喜欢。


    他喜欢看着她大口吃东西;喜欢她把东西搬来搬去,直到符合她所谓的要求;喜欢她捡到一支圆珠笔时发亮的眼睛;喜欢她逼着自己把衣服脱下来洗干净,不得不换上一件女式外套时大笑的样子。


    然而,她并不总是这么欣喜。


    在大多数情况下,她是个很好的帮手。不过,偶尔她会什么也不做,只是沿着午夜的街路慢慢地走着。他不得不跟在她后面,静静地陪着她。即使发现「猎物」,他也只能匆匆忙忙地跑过去,塞进编织袋后,再去追赶她。


    每到这个时候,小蓝总是看起来很悲伤。虽然看不到她流泪,但是那低垂的眼角和紧抿的嘴唇,总是让他也开心不起来。


    她会驻足于某个店铺前或者某条街道上,只是默默地站着,看着。在那些或黑暗或有路灯照耀的地方,小蓝看上去很孤单。这令他总忍不住想去站在她身边。之后,她会同样沉默着转身离开。他猜想,也许这是她曾经去过或者生活过的地方。至于她从哪里来,她不曾说过,他也没有问。


    有天晚上,她走到了一个学校模样的地方,绕着围墙走了一圈又一圈。最后,她站在一面墙下面,四处踅摸着。


    他走过去,指指墙里面。小蓝看着他,点点头。他蹲在墙根下,拍拍自己的肩膀。


    小蓝瞪大眼睛:「可以吗?」


    他不说话,把两手交叠在一起,示意她踩上来。


    她犹豫了一下,抬起左脚踩进他的双手里,右脚随即上去,蹬上他的肩膀。


    他一挺身,轻轻松松地把小蓝抬了起来。她发出一声小小的惊呼,双臂搭上了墙沿。站稳之后,她麻利地攀上去,很快就翻越到墙壁的另一侧。


    他也爬上去,骑在墙头上向下看着。小蓝身处一片绿化带中,正从几棵树中间穿过去,走向一片开阔地。


    他急忙跳下去,紧追几步,跟在她的身后。


    校园里静悄悄的,只能听到小蓝急促的呼吸声。她脚步飞快,似乎很紧张,还有一丝兴奋。


    他们穿过开阔地,来到一片水泥篮球场上。小蓝放慢了速度,挨个绕过那些篮球架,偶尔仰面看看只剩下铁圈的篮筐。最后,她站在场地中央,向四处张望。他刚想站到她身边,小蓝又拔脚向篮球场旁边的大楼走去。


    她走到一楼的窗户外面,趴在窗台上向里面张望。他学着她的样子,也向室内看着,却不知道黑洞洞的教室里,那些一模一样的桌椅板凳有什么看的。然而,小蓝看得很入神。这一看,就是足足五分钟。之后,她发出一声轻轻的叹息,继续慢慢地向前走。


    绕到大楼的正门,两扇对开的玻璃门被中间的长链锁紧紧封闭。门厅里的布告栏上贴着大大小小的海报。其中一张彩色的海报分外醒目。小蓝凑过去仔细地看着,几乎是逐字逐句地读着。


    他看了几眼,很快就觉得无聊。海报上的字他大多不认识,只是觉得那个长着鱼尾的卡通女孩形象很好玩。小蓝却看了很久。最后,她伸出手,一把撕下那张海报。


    寂静的夜空里,纸张撕扯的声音分外刺耳。他被吓了一跳。小蓝却一脸平静,把海报卷起来,塞进他手中的编织袋里。


    随即,她又迈步向前走,绕过楼体,向远处的一大片空地走去。


    这里应该是一个运动场。有绕圈的跑道、沙坑。中间是足球场模样的空地,两侧是铁质球门,球场上还有稀稀落落的青草。他跟着小蓝在跑道上慢慢地走着。突然,她跑起来,脚上的白球鞋和砂土地摩擦着,发出规律的唰唰声。


    他不明就里,本能地跟在她身后跑。编织袋里的瓶瓶罐罐碰撞在一起,稀里哗啦地响成一片。他小声地「啊啊」叫着,想让小蓝停下来。可是她越跑越快。那瘦弱的身体里仿佛燃起了一团烈火,驱动着她向前狂奔。


    在黎明前最后的黑暗中,两个人毫无缘由地在操场上一前一后地奔跑着。小蓝几乎保持着冲刺的速度,而他在后面跑得踉踉跄跄、气喘吁吁,在古怪的杂音里狼狈不堪。夜晚浓黑如墨。他稍稍放慢脚步,前方的小蓝就融入夜色中,变得若隐若现。他没来由地觉得心慌,只得咬牙追上去,似乎再慢一步就会永远失去她。


    终于,小蓝跑不动了。那团火渐渐燃烧殆尽。她的速度降下来,最后,拖着两条颤抖的腿,蹒跚着走向跑道旁的看台。


    手脚并用地爬到台阶的顶端,她坐下来,弯着腰,大口喘息着。他拖着编织袋爬到她身边,胸部剧烈地起伏着,感到肺似乎要炸开了。


    因为奔跑提升的体温被冰冷的水泥台阶迅速带走。小蓝怔怔地看着眼前漆黑的操场,缩起身子,慢慢地向他靠过来。


    他静静地坐着,一动不动,脸颊能感到小蓝汗水涔涔的额头带来的阵阵凉意。他不知道她在看什么,更不知道那暗处有什么。但是,他愿意这样坐在她身边,听着那有力的心跳声。


    良久,她低声说道:「文森特,天要亮了。」


    他嗯了一声,仰起头,望向围墙之外的沉默的楼群,和她一起,等待着黎明破晓。


    清晨。市公安局。


    头发蓬乱、披着外套的王宪江坐在会议室的长条桌前,手里夹着一根即将燃尽的香烟,正在打瞌睡。


    在他身后,邰伟横躺在几把椅子拼成的「床」上,鼾声如雷。


    突然,王宪江的身子一抖。他骂了一句,把烧疼手指的烟头扔在地上,又在灼伤处反复搓了几下。


    随即,他枯坐了几分钟,咂咂嘴,拿起茶杯,将仅剩的残茶一饮而尽。然后,他把手伸向桌面上的饼干桶,又拿起一份居民信息表浏览起来。


    这个张姓居民现年35岁,按照他们的划分办法,住在B3区。离异,独居。《挚友》杂志社摄影记者。因嫖娼受过一次打击处理。从照片来看,倒是仪表堂堂。至于他名下有没有登记机动车辆,还要等车管所反馈的信息。


    他咽下嘴里的饼干,在这份居民信息表的右上方打上一个红钩,放在一摞筛选出的信息表上。


    正要伸手去拿下一份,会议室的门被推开了。法医老杜探进头来,嘴里还咬着馅饼。


    「怎么着?」他一边咀嚼,一边含混不清地问道,「这是值大班了?」


    王宪江不说话,只是向他伸出手。老杜把手里的另一个馅饼递给他。两个人一坐一立,默不作声地大口吃着。熟睡中的邰伟突然吸吸鼻子,响亮地吧嗒会儿嘴,又打起呼噜。


    「这还有一个呢?」老杜把剩余的小半个馅饼塞进嘴里,顺手把浸透了油渍的包装纸揉成一团,丢在邰伟身上,「这个臭小子,让师父干活儿,他呼呼大睡。」


    「别整他。」王宪江抬起一只手阻止他,「这小子一宿都没睡。」


    「你们那案子怎么样了?」老杜看看办公桌上堆积如山的资料,「怎么就你们爷俩在搞?」


    「局里人手不足。」王宪江不想多说。他吃完馅饼,拿起烟盒,抽出一支抛给老杜,自己也点燃一支:「我怎么好像有日子没看见你了?」


    「去公安部二所培训了。」老杜吐出一口烟,「昨天刚回来——这不就找你汇报来了吗?」


    「滚蛋!」王宪江笑骂道,「你跟我汇报个屁。」


    老杜哈哈一笑:「我真有正经事找你。」他弹弹烟灰,「我这次参加的是DNA检测技术培训班,这玩意你听说过没有?」


    「听说过啊。」王宪江点点头,「不就是搞亲子鉴定的技术吗?」


    「现在已经应用到刑侦了。」老杜指指桌上的资料,「我在那三个女人的身体里提取到了精液,鉴定出是A型血的人干的。靠咱们局里目前的技术水平和检测手段,我也就能做到这些。」


    「然后呢?」


    「如果应用DNA检测技术,那咱们的结论就更精确了。」


    王宪江眨眨眼睛:「能精确到什么程度?」


    「这么说吧。」老杜表情神秘,「咱们要找这个A型血的王八蛋,排查出几十、上百人。谁干的?不知道,挨个问吧。但是用DNA检测,立马就能锁定唯一的那一个。」


    「嚯!」王宪江挑起眉毛,「那不跟指纹鉴定似的?」


    「它就叫DNA指纹嘛。」老杜很得意,「那王八蛋的样本我还留着呢。你这边要是有了大致的嫌疑人范围,干脆就送公安部二所鉴定去。」


    「那敢情好啊。」王宪江顿时来了精神,「怎么搞?」


    「抽血就行。」老杜挥挥手,「排查出嫌疑人范围,剩下的交给我。」


    「妥了!」王宪江兴奋得两眼放光,「案子破了我请你吃大餐!」


    「你以为呢?」老杜撇撇嘴,「你不得给我摆上七个碟、八个碗啊?」


    邰伟忽然翻了个身,迷迷糊糊地坐起来:「大餐?什么大餐?」


    老杜又「呵呵」地笑起来。王宪江无奈地摇摇头:「你这个兔崽子。」


    「没错,没错,就是这个地址。她是我的邻居。您记好了?行,没问题,等孩子放学。我就在家等您。非常感谢。」


    顾浩放下电话,在室内转了两圈,又坐回床边,目不转睛地看着贴在墙上的那张纸。


    那天的「遭遇」让他几乎可以确定马娜就是造成苏琳失踪的罪魁祸首。同时,他也可以确信,他无法从马娜口中得出事情的全部真相。不过,接触到姜庭却是一个意外的收获。第二次见面,他就意识到这孩子没有说实话。个中原因,他当然可以理解。但是,女孩在当天的哭声让他仍然对她抱有一丝希望。就在刚才的电话中,这个希望即将变成现实。


    距离约定的见面时间还有一个小时左右。届时,苏家人也应该回来了。顾浩不由得猜测,他会听到一个怎样令人恐惧、愤怒以及悲伤的故事。他甚至幻想姜庭也许会知道苏琳的下落。这样,他很快就能见到这个令人惦念的小姑娘。


    不管怎样,他现在要做的,就是耐心等待。顾浩在室内环顾一周,决定先整理一下房间。一来,每隔几分钟就看看手表令人更加焦虑,还不如做点什么分散一下注意力;二来,如果能让姜庭母女身处一个相对整洁的环境,对于沟通可能会更加有利。


    顾浩动手打扫起来。房子面积本来就小,加之个人物品也很少,不到半个小时,房间里看上去就整洁多了。他正在犹豫要不要把墙上的「分析图」摘下来,就听到门被敲响了。


    顾浩一愣。难道这对母女提前到了?


    他小跑过去开门,却发现杜倩站在门外。


    「你?」顾浩瞪大了眼睛,「你怎么来了?」


    「怎么,不欢迎啊?」


    杜倩笑盈盈地迈进来,随手把挎包甩在床上,四处打量着。


    「嗬!」她坐在床边,示意顾浩也过来,「莫非你知道我要来,家里收拾得挺干净嘛。」


    「没有。就是日常打扫。」顾浩伸手去拿暖水瓶,「我给你倒杯水。」


    「好。」杜倩突然眯起眼睛看向墙上的「分析图」,「那是什么?」


    「没什么。」顾浩把水杯递给她,「我自己瞎琢磨着玩的。」


    杜倩似乎对此不再感兴趣,喝了两口水之后,开口道:「家里有什么吃的吗?咱俩对付一口就走吧。」


    顾浩有些莫名其妙:「去哪里?」


    「去上课啊。」杜倩挑起眉毛,「今天有交谊舞课,你忘了?」


    顾浩一拍脑袋:「忘得死死的。」


    「你可真行。给你的课表不知道丢到哪里去了吧?」杜倩白了他一眼,挽起袖子,「家里总有挂面和鸡蛋吧?我去做饭。」


    「你别忙活了。」顾浩犹豫了一下,吞吞吐吐地说道,「我今天去不了……一会儿我有事……约了人。」


    「嗯?」杜倩愣住了,随即缓缓地放下袖子,「你应该提前打电话告诉我,也省得我跑这么远来找你。」


    「临时决定的。」顾浩不好意思地咧咧嘴,「再说,我忘记今天要去上课的。」


    杜倩转过脸,重新拿起水杯,小口抿着:「约了谁,什么事啊?」


    「这个……一句话两句话也说不清楚。」顾浩想了想,「以后有机会再告诉你吧。」


    杜倩不再说话,脸色阴沉下来。顾浩满心内疚,却不知道该怎么劝慰她,只好尴尬地站着。


    几分钟后,杜倩突然没头没脑地说道:「吴老师约我下周去郊游。」


    「哪个吴老师?」顾浩先是一怔,随后就反应过来,「哦,是那个教交谊舞的吴老师?」


    「嗯。」杜倩依旧板着脸,「就我们俩去。」


    「就你们俩?」


    「怎么了?他离异,我丧偶,两个单身——有什么问题吗?」


    顾浩低下头,一时无语,隔了半天又闷闷地问道:「去哪里郊游?」


    「净水潭公园。」


    「哦。」顾浩想了想,「你打算去吗?」


    杜倩沉默了几秒钟:「要是没什么事就去呗,反正我也是闲着。」


    踌躇再三之后,顾浩讷讷地开口:「我看,就别去了吧。」


    「我又不是在征求你的意见!」


    杜倩还是一副气哄哄的模样。然而,看看顾浩手足无措的模样,她又扑哧一声笑了。


    「那你说说,我为什么不能去?」


    「那家伙……」顾浩抓了抓头发,「好像对你有意思。你们俩单独出去,不太好。」


    「你还知道啊?」杜倩白了他一眼,「那你陪我去。」


    「我?」顾浩点点头,「行。什么时间?」


    「就这个周末吧。」杜倩的眼睛又亮起来,「咱们就去净水潭公园好不好?可以划船的。我来准备吃的,你只要……」


    「能不能换个时间?」顾浩不忍心再看她兴致勃勃地筹划,「我这几天有事要做。」


    「你到底有什么事啊?」杜倩又皱起眉头,「你能不能……」


    话未说完,门又被敲响了。


    两个人都看向门口。顾浩两步跨过去,打开房门。姜玉淑略显拘谨地站在门外,身后跟着同样一脸紧张的姜庭。


    「顾先生,您好。」姜玉淑微微颔首,随即就看到了室内的杜倩,「您有客人?要不我们一会儿再来吧。」


    「没关系,您请进。」顾浩急忙从门旁让开,「随便坐。」


    姜玉淑和女儿一前一后地走进房间里,环视一圈后,坐在了餐桌旁。


    顾浩忙着给她们倒水。杜倩的视线则一直在姜玉淑身上打转。姜玉淑被她看得很不自在,勉强冲她笑了笑之后就扭过头去。


    「老顾,也不介绍一下?」杜倩幽幽地开口问道,「这位是?」


    「哦,这位……怎么说呢,算是我的朋友,姓姜。应该比你小很多,你叫她小姜就行。」顾浩又指指姜庭,「这是她的女儿,读高二了。」


    随即,他又转向杜倩,完全没注意到她的脸上已经有了愠怒之意:「这也是我的朋友,姓杜。」


    姜玉淑有些尴尬地向杜倩欠欠身:「杜大姐。」


    姜庭也站起来,鞠了一躬:「杜阿姨好。」


    杜倩的脸上毫无表情:「小姑娘长得真漂亮,像妈妈一样。」


    姜玉淑更加尴尬,端起水杯来浅浅地抿了一口。


    顾浩无心再客套,直接拉过一把椅子坐下:「怎么样,咱们聊聊?」


    姜玉淑看了杜倩一眼,神色犹豫:「要不,去苏家说吧?」


    「老苏应该还没下班,他媳妇可能在家。」顾浩站起来,「我去看看?」


    姜玉淑刚要点头,杜倩已经噌的一下站了起来,抓起挎包:「你们聊,我先走了。」


    她大步走到门口,回头看了顾浩一眼,发现他居然毫无挽留之意,反而点点头。


    「行,你今晚先去上课。」顾浩过来打开门,「今天实在是对不住了,回头我再联系你。」


    杜倩一言不发,夺门而出。顾浩追出去,远远地喊了一句:「你慢点走啊,注意安全。」回答他的只有单元门被重重摔上的咣当声。


    姜庭看看母亲,吐了吐舌头。姜玉淑苦笑一下,心想这老头实在是不懂得如何同女人打交道。


    顾浩从走廊里回来,探进半个身子:「你们先坐一下,我去对门看看。」


    姜玉淑站起来:「一起去吧。」


    顾浩转身走向101室,在铁皮门上敲了敲:「弟妹,在家吗?」


    室内毫无回应。


    「苏琳妈妈应该是出去了。」顾浩指指自家的102室,「咱们回去等吧。」


    姜玉淑看着门锁不说话。随即,她回头望向女儿。姜庭走上前去,从衣袋里掏出一串钥匙,挑出一把插进了锁孔,轻轻一转。


    咔嗒一声,门开了。


    顾浩先是一愣,随即就明白了。


    姜庭推开101室的门,向室内看了看,确实没人。


    她转身面向顾浩:「顾大爷,还是先去你家吧。」


    「孩子,不要等苏家人了。」顾浩一把抓住姜庭的胳膊,目光炯炯,「现在就告诉我。」


    傍晚时分,倦鸟归巢。这个城市正进入一天中最后的喧嚣时光。单元门开了又关,关了又开。各家都在开火做饭,召唤贪玩的孩子们回家。小家伙们的吵闹声、邻居们的闲聊声不时传入紧闭的102室,室内却只有一个少女夹杂着抽泣的讲述声。很快,室内归于寂静。


    顾浩坐在餐桌旁,一只手里夹着香烟,另一只手里捏着那串钥匙。姜庭正在用手绢擦着眼泪,姜玉淑一遍遍地抚摸着她的后背。


    良久,顾浩低声问道:「也就是说,你在那个下水井里发现了苏琳的钥匙?」


    「是的。」


    顾浩起身走向五斗橱,拉开其中一个抽屉,从中取出一样东西,递到姜庭面前。


    「这是你们的校徽吧?」


    姜庭看了看那个长方形的小小徽章,点点头:「没错。」


    「我早该想到的。」顾浩仿佛在自言自语,随即又面向姜庭,「你能说说那个下水井的位置吗?」


    「我家楼后面,靠近东侧围墙下面那个。我前两天又去看过,已经盖上了。」姜庭的眼眶又开始发红,「我偷偷把它打开了,我总觉得她会从里面出来。」


    顾浩叹了一口气:「你真是个善良的孩子。」


    「我不是。」姜庭摇摇头,「我应该第一时间就讲出真相的。」


    「不能要求所有人都这么勇敢。更何况,你还是个孩子。」顾浩笑笑,「你跟学校的老师说过这个吗?」


    「没有。」姜庭咬了咬嘴唇,「苏琳和我不是一个班级的。而且,我也怕马娜她们报复我。」


    「顾先生,有一件事我想先说明白。」一直默不作声的姜玉淑开口了,「我女儿是这件事的目击者,她也愿意向苏琳的父母说明情况。但是,我觉得我们也只能做到这些了。至于这件事情该怎么处理,就跟我们没关系了。」


    她想了想,又补充道:「特别是,不管后续情况怎样,我都不会让我女儿再露面。」


    顾浩马上点头:「我完全理解。孩子还要继续上学,她不应该受到什么不好的影响。」


    姜玉淑低下头,不作声。其实,除了怕姜庭受报复,她还有别的顾虑。女儿不知道,现在孙伟明为了获得抚养权已经磨刀霍霍。姜玉淑要做的,就是尽可能在孙伟明滚去北京之前,让生活一如既往,风平浪静。她不希望任何意外影响到自己在抚养权争夺战中的优势地位。毕竟,姜庭的「身心健康」可能有很多种解释,稍有不慎,也许就会被那个施律师抓到漏洞。实际上,如果不是姜庭一再坚持,她都不会同意来见苏琳的父母。现在,她只想快点了结这件事情,可以让女儿卸下心理包袱,不再郁郁寡欢,让一切回归正轨。


    这时,门外的走廊里传来声响,似乎有两个人走了进来。其中一个男人在大声抱怨着:「跟你说了多少次了,不要再出去瞎逛。饭也不做,家也不管。我和儿子回来还得饿着肚子等你……」


    顾浩站起来:「苏家人回来了。」


    他看看姜庭:「小姑娘,你可以吗?」


    女孩的嘴唇有点发白,还是点了点头。


    老苏一边喋喋不休,一边拿出钥匙开门。老苏老婆跟在他后面,脸色疲惫,一言不发。刚打开门,老苏突然听见身后102室的门开了。他下意识地回过头,看见顾浩和一大一小两个女人从屋里走出来。


    「老苏。」


    「顾大哥,」老苏点点头,「家里来客人了?」


    顾浩径直走到他面前:「老苏,聊几句?」


    老苏有些莫名其妙:「聊什么?」


    「关于苏琳的事。」顾浩直视着他的眼睛,「去你家还是我家聊?」


    老苏一怔,看向老婆。女人也瞪大了眼睛:「什么?」


    「5月23日,也就是苏琳失踪当天,」顾浩向身后的姜庭努努嘴,「这孩子看见了在你女儿身上发生的一切。」


    老苏老婆发出一声惊呼。随即,她捂住自己的嘴,直勾勾地看向姜庭。


    姜庭被吓得向后缩了一下。老苏的脸阴沉下来,推开自家的房门:「进来吧,别站在外面说。」


    不是所有的人都对暴力场面津津乐道,更何况,这很有可能是一个少女在这世界上留下的最后痕迹。这样的复述,对姜庭而言是残忍的。而且,她不知道这是对方期盼已久的信息,还是会带来更大的责难。


    老苏坐在餐桌旁的椅子上,盯着斑驳的红漆地板,一言不发地抽着烟。老苏老婆则始终守在姜庭的身边,眼睛眨也不眨地看着她,似乎生怕自己听漏了一个字。


    姜庭讲述完毕,低下头不再说话。其他人都保持沉默,老苏老婆斜靠在沙发上,捂着脸小声地抽泣着。


    良久,老苏扔掉烟头,干咳了两声:「你说完了吧?」


    姜庭有些诧异地抬起头,又看看同样惊讶的姜玉淑,点点头:「嗯。事情就是这样。」


    「行。我知道了。」老苏站起来,「你们走吧。」


    说罢,他冲老婆吼道:「你哭什么哭!赶紧做饭去!」


    姜庭和姜玉淑面面相觑,一时间不知所措。


    顾浩沉声问道:「老苏,这算什么?」


    「算什么?」老苏盯着顾浩,「还能算什么?难道还要我做一桌菜感谢你们啊?要不要送个锦旗,写封表扬信啊?」


    「老苏,小姑娘说了,苏琳最后出现的地方可能是那个下水井。」顾浩忍着气,「那是你养大的女儿,一起去找找吧。」


    「那不是我的女儿。」老苏哼了一声,「这丫头肯定是看错了。苏琳在江苏呢,活得好好的。」


    顾浩瞪起眼睛看了他几秒钟,指指饭桌上的那串钥匙:「老苏,你该不会以为小姑娘在撒谎吧?」


    「这说明不了什么问题。」老苏的脸白了一下,还在兀自嘴硬,「这天底下巧合的事情多了。」


    姜玉淑突然打开挎包,从里面掏出一个用报纸包好的东西,啪的一声拍在饭桌上。


    「你自己看吧。」


    老苏犹豫了一下,慢腾腾地拆开报纸。一个陈旧的某品牌营养液的包装盒出现在他的眼前。老苏的脸抽动了一下,他拿起这个包装盒,已经开裂的盒体几乎要断成两截,里面的圆珠笔、橡皮、尺子和三角板噼里啪啦地落在桌面上。


    老苏老婆噌的一下从沙发上跳起来,直奔餐桌前。她从老苏手里夺过「文具盒」,仔细端详了一番,又看看散落的文具,立刻发出一声长长的哀号。


    「孩子他爸!」她把「文具盒」抱在怀里,另一只手抓住老苏的衣襟,「这就是……这真的是琳琳的啊。」


    姜玉淑看得心酸,语气也缓和下来:「苏先生,我女儿没说谎。」


    老苏看上去心烦意乱。他甩开老婆的手,站在原地喘粗气,忽然冲姜庭吼道:「你怎么早不说?」


    姜庭被吓得抖了一下:「我……」


    「你现在才来报信,这算什么?」老苏似乎找到了攻击目标,以掩饰他的窘迫,「事情都过去这么多天了,你才想起来装好人?」


    「你凭什么吼我的女儿!」姜玉淑顿时气得脸色发白,「你家孩子挨了欺负,我们来报个信。不指望你能感谢我们,可是也不能冲我们发火吧?」


    「这是我家,你少跟我指手画脚的。」老苏指向门口,「我又没请你们来,不爱听就滚!」


    这时,门被推开了。一个小男孩背着书包蹦蹦跳跳地跑进来:「妈,饭好了没有?我……」


    突然看见一屋子大人,小男孩把后半句话咽进肚子里,一时间有些不知所措。


    老苏向卧室的方向摆摆头:「进屋去!」


    小男孩怯生生地看了他一眼:「爸……」


    「我让你进屋去!」老苏冲儿子瞪起眼睛,「把门关好,不许出来!」


    小男孩不敢再多嘴,一溜烟跑进房间里,砰的一声关上了门。


    老苏老婆又抓住他的袖子,哀求道:「孩子他爸,我们去找找吧,也许她还在……」


    「找什么找!」老苏一把推开她,「你把嘴给我闭上,再多说一句我就打断你的腿!」


    「老苏!」顾浩看不下去了,低声喝道,「你别太过分!」


    「我过分?」老苏指指自己的鼻子,「姓顾的,给你面子,我叫你一声大哥。做邻居这么久了,我得罪你了吗?」


    顾浩盯着他:「老苏,你这话是从何说起?」


    「我没得罪你,你他妈管什么闲事啊?」老苏的脸色涨红,眼睛几乎要凸出眼眶,「我家的事,跟你有他妈半毛钱关系吗?」


    「老苏,」顾浩竭力克制着自己的情绪,「那孩子也叫我一声顾大爷。」


    「你生她了还是养她了,啊?」老苏几乎要歇斯底里,「你他妈莫名其妙地找两个人来我家扯这些没用的,你当我是孬种啊?」


    姜玉淑听不下去了,她拽起姜庭:「庭庭,咱们走。」


    「都他妈给我滚!」老苏啪的一掌拍在桌面上,「我家的事我自己处理,不用你们他妈的操闲心。」


    顾浩无奈,起身跟着姜玉淑走出了101室。


    回到102室,姜玉淑依旧气得浑身发抖:「这是什么人家啊,好心当作驴肝肺!」


    顾浩给她倒了一杯水。姜玉淑一口气喝光,又拿出手绢扇着风:「没想到还有这样的父母!孩子没了,不去找,还埋怨别人!」


    姜庭坐在母亲旁边,小声地劝慰着她。


    顾浩的脸色也很难看。他闷闷地抽了一支烟,叹了口气。


    「小姜,今天的事闹成这样,我也没想到。算我对不住你,给你赔个不是。」


    他向门外努努嘴:「老苏家也有不少烦心事。你也看到了,他家还有个小儿子,超生的,过去连个身份都没有。因为苏琳的事,老苏可能和那个马娜家里做了交易,让儿子落了户口,还上了学。」


    姜玉淑听得目瞪口呆:「怎么?为了户口,连女儿都不要了?他那腔子里长的还是人心吗?」


    「各有各的心结。」顾浩摇摇头,「别人的难处,咱们可能都理解不了。」


    「我是真想不通。那么大的姑娘,生死不明,说不管就不管了。」姜玉淑突然想到了什么,「不过,话说回来,你跟那个苏琳……真的只是邻居关系吗?」


    「不然呢?」顾浩哑然失笑,「你也觉得我是多管闲事?」


    「那倒不是。」姜玉淑急忙摆摆手,「非亲非故的,你还能对她这么上心,挺难得的。」


    「那孩子在家里不受待见,我看着可怜,平时就偷偷给她弄点吃的。」顾浩神色黯然,「她就这么突然消失了,我心里过不去。」


    「老顾,你可真是个好人。」姜玉淑眼眶一热,「这年头,好人不多见了。」


    「你也是啊。」顾浩对她笑笑,「你和那孩子是真正的素不相识。」


    姜玉淑有些不好意思:「嗨,我是陪庭庭来的嘛。」


    「不仅是这个。」顾浩一脸郑重,「我看你拿出那个文具盒来,就知道你是把别人的事当回事的人。」


    「是啊。」姜庭也插嘴道,「我都不知道我妈还是个热心肠。」


    姜玉淑拍了她的手一下:「就你会说话。」


    顾浩又笑起来:「有其母必有其女。」


    「不过,老顾,咱们把话说在前头。」姜玉淑收敛了笑容,咬咬嘴唇,「恐怕,我们也只能做到这些了。孩子放下一桩心事,我也算尽到责任了。就像咱们约好的,老苏家打算怎么处理这件事,我们不会再掺和了。」


    「没问题。」顾浩爽快地点头,「你已经帮了我大忙了。」


    姜玉淑起身告辞。走到门口的时候,她犹豫了一下,转身问道:「你……你还要继续找那孩子吗?」


    「当然。」顾浩替她拉开门,「这事我不会善罢甘休。再说,我一个退休老头儿,又没什么事干,是吧?」


    姜玉淑没有笑:「那……如果那孩子有了下落,你告诉我一声,行吗?」


    顾浩看着她,认真地点点头:「一定。」


    送走了母女俩,顾浩抽了两支烟,看看窗外已经落下的夜色,勉强克制住立刻动身去那个下水井的念头。


    冷静下来想想,他一个人去下水井里找人是非常困难的。凭常识来判断,那地方一定四通八达,地形复杂。看来还得找邰伟那小子帮忙。


    想到邰伟,他紧接着就想到杜倩。虽然顾浩仍然不知道杜倩为什么会发脾气,但是打个电话总是没错的。


    谁料,电话接通,顾浩刚开口说了句「你好」,就被挂断了。


    看来她还在生气。顾浩握着话筒琢磨了半天,还是不明所以,索性不去想了。


    他从床底下拖出几个箱子,里面有以前工厂发的劳保用品。顾浩从中挑出棉线手套、长雨靴、口罩和雨衣。挨个查验一番,应该还能用。随即,他又拉开五斗柜,翻出一把长柄手电筒。这玩意既能照明,也能当作武器。顾浩不由得想起自己当保卫科长的时候,熬夜蹲守盗窃仓库的犯罪分子的情形。兴致所至,他操起长柄手电筒,挥舞了几下,还顺势打了一套军体拳。


    折腾了几个回合,顾浩的额头上见了汗,手臂也开始酸痛。同时,肚子里也叽里咕噜地响起来。他心中暗自好笑。这是要打算搏斗吗?跟谁搏斗?那个叫马娜的女孩子?


    顾浩把下井的装备都装在一个帆布包里,收拾停当之后,起身去了厨房。


    101室有隐隐的说话声。顾浩已经懒得再去理他们,开始动手做鸡蛋汤面。刚下好面条,101室的门开了,有人走出来。顾浩没有回头,听脚步声应该是老苏老婆。她同样没开口,一边吸着鼻子,一边在灶台上叮叮当当地切着。几分钟后,顾浩听见她拧开了煤气罐,开始做饭。


    两个人背对背,彼此一言不发。这局面实属尴尬。不过,经过刚才的一场大吵之后,还要勉强攀谈恐怕是更尴尬的事情。


    因此,把汤面盛到碗里,顾浩径自端回了房间。他打开电视机,一边看新闻,一边吃着面条。


    刚吃了几口,他就听见门上传来轻轻的叩击声。


    顾浩把嘴里的面条咽下去,说了句「稍等」就起身去开门。打开门锁,他却愣在原地——老苏老婆站在门口。


    他正要说话,老苏老婆做了个不要出声的手势,闪进了房间。


    顾浩还在犹豫,女人已经反手关上了房门,小声道:「顾大哥,老苏就在房间里。锅里还炖着菜。我也就几分钟时间,跟你说几句话行吗?」


    顾浩点点头,放下防备:「你说吧。」


    女人还没说话,眼泪先流出来,随即,双膝跪了下去。


    顾浩吃了一惊,急忙伸手去扶她:「弟妹,你这是干什么?快起来。」


    老苏老婆挣开他的手,伏在地上,重重地磕了一个头。


    「顾大哥,这个头我必须给你磕。」她仰起脸,满面悲苦,「我实在不知道该怎么感谢你。」


    「不用,不用。」顾浩又气又急,「你先起来。」


    「你答应我一件事,行吗?」老苏老婆哀求道,「不然我不会起来的。」


    顾浩一怔:「什么?」


    「帮我去找找女儿吧,求求你。」女人双手合十,连连作揖,「我觉得她还活着……行吗?」


    顾浩沉默了几秒钟,慢慢站直身体:「你和老苏……」


    「他不让我去。他说孩子肯定没了,不然早就回家了。」女人拼命摇头,泪水四溅,「如果我再出门,他就不要我了。你答应我,行吗?我总觉得琳琳还在……求求你,求求你顾大哥。」


    「你如果想跪,就跪着。你刚才也说了,你只有几分钟的时间。他如果发现你在我房里……」顾浩坐回餐桌旁边,指指门外,「我已经得罪老苏了,我不在乎再得罪他一回。」


    女人捂住脸,全身颤抖着,无声地抽泣。


    顾浩叹了口气:「其实,你们全都知道,是吧?」


    「是。琳琳当晚没回家。孩子他爸去派出所,人家说还不到二十四小时,管不了。」女人哭得上气不接下气,「第二天我们去学校,琳琳的班主任把那个马娜叫来问情况,她不承认。后来,有个叫宋爽的丫头说漏了嘴……」


    「后来呢?」


    「学校说发生在校园外,他们没责任,让我们自己协商解决。」女人捶着自己的胸口,「我只知道她们打了琳琳,可是我没想到她们下手这么狠啊……怎么也不能把她打进下水道啊……」


    「弟妹,我说句难听话,」顾浩低声说道,「没见过你们这样的父母。」


    「顾大哥,我们家……」老苏老婆的哭声又起,「我们对不起琳琳。从小到大,连个文具盒都没给她买过,她就用那个药盒对付着用。她那么懂事,那么听话,她不该生在我们家啊……」


    「因为她懂事,因为她听话,所以,她就活该是被放弃的那个吗?」顾浩忍不住了,「所以,她就可以成为你们和老马家交易的筹码吗?」


    「不是,不是。」女人拼命摇着头,「你别说了,你不知道我有多想她……」


    「就算我答应你,找到她了,以后呢,怎么办?」


    老苏老婆愣了一下,讷讷地说道:「我知道她还活着就好……」


    「孩子还能回家吗?」顾浩盯着她,「老苏和你还不是要做选择吗?你们肯把钱吐出来吗?老苏肯冒着丢工作的风险,还给她一个堂堂正正的身份吗?」


    「她活着就好,活着就好……」女人低下头,仿佛在疯狂地自言自语,「人在就行,我们慢慢想办法……」


    「我会去找她,生要见人,死要见尸。」顾浩挥挥手,「你起来吧。」


    女人猛地抬起头来,泪水又盈满眼眶:「顾大哥,我下辈子当牛做马……」


    「我说过了,我是她顾大爷。」顾浩站起来,「你不用谢我,我不是为了你们。你走吧。」


    女人怔怔地看着他,见他已经捧起面碗,不再理会她,只得慢慢爬起来,拍拍裤子上的灰尘。临出门时,她又转身看向顾浩,似乎有话要说。然而,她只是咬咬嘴唇,拉开门出去了。


    顾浩费力地咽下一口已经冷透的面条,放下筷子,再也吃不下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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