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如墓真相
3个月前 作者: 王珂
戌时,夜桥镇一片死寂,如同一个死镇。
一只落寞的黑鸟似受到惊吓,从镇外密林惊飞,两道人影同时随着鸟影快速掠出树林,树林外是清冷冷的玉河,人影停了下来,月光斑驳,照耀在他们的面庞上——正是黎斯、吴闻。
吴闻瞅着高空黑鸟,嘟囔着:“这死鸟,吓我一跳!”
黎斯缓缓走到玉河边,将目光凝结在河面下一条黝黑的水影之上,吴闻跟上道:“捕头,是那条隐秘的石桥。”
黎斯点头,问吴闻说:“吴闻,你可知为何我们沿着石桥寻找,却并没有找到我所见过的坟茔吗?”
吴闻摇摇头。黎斯远眺对岸,喃喃说:“我们之所以没有找到坟茔,原因我已经想到了。”
“是什么?”吴闻好奇地问。
“因为在玉河里的隐匿石桥不止一条,而是两条。”黎斯话音刚落,两人所行而来的密林上空扑腾扑腾飞出了大群黑鸟,黑鸟群像是受到了很大惊扰,飞绕在树林上空。
吴闻不由握紧了拳头,黎斯的手也贴在腰身的佩刀处,只待千钧一发,利刃出鞘!
黑鸟持续飞起,树林中缓缓走出一个白色身影,月光微芒下,他的面容上罩着一层淡淡的雾气,他凝望着黎斯,轻轻弱弱,目光里带着迷幻的朦胧。黎斯不禁脱口道:“怎么会是你!”
黎斯将全部精力投入在白影身上。猝然,玉河里窜出来一道身影,在黎斯、吴闻两人头顶洒下一幕紫色粉末。须臾间,黎斯全身无力,眼皮沉沉下坠。
冗长的黑暗后,黎斯缓缓睁开了眼睛,发觉自己躺在冰冷的地面上,周围遍地火把,一个面带狰狞面具的男子冷冷对黎斯说:“你终于醒了,我还以为你会一睡不醒。”
黎斯浑身无力,环顾身旁,左边吴闻也在转醒。右边躺着一个老者,黎斯依稀记得他是玲珑酒阁的伙计,叫老酒头。
黎斯想到玲珑酒阁,目光不由望向玉河畔边轻轻端坐的女子。黎斯叹息一声:“千宫玲珑,千宫小姐,我实在没有想到会是你。”
“抱歉,黎捕头。你可以这样认知我,我并不是一个好女子。”千宫玲珑声音中充满了歉意。
“少跟这个将死之人废话!听你口气,你似乎知道了不少,倒可以说出来听听。”面具男子声音冰冷。
“我知道的或许不多,但至少我可以猜出这张面具后的脸,它属于谁?”黎斯同面具男子的目光在半空中相遇,交缠。
“呃,我是谁?”
黎斯淡淡一笑:“久违了,隐藏在面具之后的元凶,宗远。”
面具男子轻微颤抖,他撕扯下面具,露出了他真正的面目。正如黎斯所说,他果然就是死而复生的宗远。
吴闻凝望着宗远的面孔,诧异地说:“这怎么可能,你不是已经死了吗?”
宗远道:“黎大捕头,不如你来回答,说说我是如何死而复生的?”
“很简单,借尸还魂!”
宗远又吃了一惊,黎斯接着说:“要不要我把这个替死鬼的名字说出来?”“你说。”
“他应该是你的旧相识,平阳池的舍大善人,舍亮。”黎斯一字字道出,如同一根根针刺在宗远耳中,宗远眉间掠过一抹阴霾。
吴闻听得迷糊,宗远点头说:“黎斯,你没说错。不过我很想知道,我是哪里露出了马脚,你是如何知晓我的假死,又如何猜出了替死之人是舍亮?”
“其实,你这借尸还魂的计策很高明,我险些被你晃骗过去。但无论再精妙的谎言,也总会露出马脚。你在杀掉舍亮后,将他面目尽毁,再换上你的衣衫玉佩,最后扔尸入玉河。但很可惜,你疏忽了一点,至关重要的一点。”
“哪一点?”
“你忘记了舍亮已不是多年前的毛头小子,他已是暴富一方的财主,这些暴富起家的人总爱炫耀他们的财富,所以舍亮特意将自己两颗牙都换成了金牙。这些,恐怕是你这个老朋友所不知道的吧。”黎斯道出。
“哼,可笑!竟然是两颗牙出卖了我。”
“但当时我并未察觉出不妥,不过后来从任灵口中我得知了你的体貌习惯,知你口中并未镶嵌金牙后,我才断定,死去的并不是你,而是另有其人。而此时,我的属下飞鸽传书至,告之我平阳池的舍亮已失踪多时,并将他的体貌特征描述给我,随即我又在大火焚烧后的江府找到了被你毁尸灭迹的舍亮残骨。虽尸首不全,但我还是找到了残颅中的金牙,金牙后刻画着一个‘舍’字。自此,我终揭开,原来被你借尸还魂的人正是舍亮。”黎斯面色苍白地道。
“于是,你就将目标锁定在我身上了?”宗远眼望黎斯。
黎斯点头,突又笑了两声。宗远狐疑:“死到临头,你笑什么?”
“谁说死到临头就不可以笑了。我觉得有些事情太好笑,有个窃贼盗走了别人喂狗的盆子来当个宝,后来害怕失主要回狗盆索性将失主给杀死。宗远,你觉得这事好不好笑?”
“你,你怎么知道这些?”宗远面色变得铁青,说。
“知道什么?”黎斯盯住宗远的目光,说,“可是指你们‘离罗’遗民的身份?”
此话一出,不仅宗远,连坐在玉河畔的千宫玲珑都露出了惊讶之色。宗远目光慌乱,摇头说:“你怎么可能知道这些!”
“我如何不能知道?虽然舍亮报案时只说丢失了个喂狗的盆子,但一个只丢失了狗盆的物主,他焦虑着急的程度远远超过了那些丢失夜明珠、金叶子的物主,我自是心有留意。我派人暗暗查问了舍府家仆,得知这个所谓狗盆的形状和样子,以及上面用异域字迹镂刻着的两个字——‘离罗’,还有盆底巨大的骷髅图案。”黎斯说至此,故意停顿一下,再继续说:“我的属下将‘离罗’由来调查后飞鸽于我,我第一时间得知了部分的真相。‘离罗’原是存生于我国西境的一个小国域,毗邻险恶的黑山死水,但如此微弱的小国却一直存衍了数百年,险峻的地势及野兽出没的百万山林帮助了离罗,让它得以繁衍生息。不过,这个好运在百余年前被终止了。当时朝廷派出重兵,历经数年的跋山涉水,终将离罗灭国,而领军将领后来更是残忍地将整个离罗灭族,令离罗从这个世间完全消失。”
宗远同千宫玲珑脸上浮现一抹灰暗,宗远的眼神开始变得炙热。
“我初看这段历史也觉得不可思议,但属下随后的书信解释了离罗被灭族的原由。那便是离罗族人几百年间信奉着一种可以蛊惑人心的异教,名曰‘骷髅教’。而传闻执掌骷髅教的教主不仅可以让教众顺服,甚至可以令非教众的人转变心智,终生受其奴役。这种教术可以在人与人之间快速传播,或就在彼此眼神交流之际,人便会被蛊惑,心神受控。亦可说,这是一种诡秘可怕的巫术。朝廷害怕这种巫术会传播至中原,所以才下令将离罗灭族,让这种异术从人世间彻底消失。”
“荒谬,一派胡言!若要传播到中原,那早在几百年前就传播来了,又何会坐等人灭国!”宗远双拳握得咯咯直响。
“我得知离罗这条线索后,并没有马上看透彻。但在诸多机缘巧合下,我先误入燕子歌坟茔,发现了墓壁上的‘离罗’二字。接着,我利用‘印土’之巧,找到了任有财书房里的瓷架机关,也同样发现了‘离罗’字迹,还有骷髅图案。太多的巧合就不是巧合,离罗,夜桥,这一国一地会有怎样的联系?”黎斯盯着宗远,直若刺穿肌肤,看到宗远心中所想。
黎斯缓道:“后来我想明白了。夜桥,应该就是离罗遗民所居之地。”
宗远走到黎斯面前,面容有些扭曲,道:“黎捕头,你是我见过的最聪明的捕快。但很可惜,你还不够聪明,你说出了如此多的秘密,我又怎能让你继续活在这个世界上?”
黎斯苦笑:“即便我不说,你同样不会放过我。不是吗?”
宗远冷哼一声,不置可否。
黎斯叹息一声,道:“当我来到夜桥,经历种种,此时我也猜出夜盗平阳池的窃贼便是你,也知道了你就是一系列杀人惨案的始作俑者,而所谓的凶灵燕子歌回来复仇,也只是你故布疑云。但我还是有许多不明白,比如你从舍亮处盗来的狗盆,这个有着明显离罗标识的盘子,究竟是什么东西,又有什么特别用处?再者,你处心积虑犯下这许多罪恶,最终目的是什么?凶灵复仇而来的燕子歌,假若真是你假冒了这死去多年的冤魂,那任有财胸口的微梅剑伤又是如何留下的?还有就是,玉河中隐藏的两条石桥又是为哪般?这一个一个疑问困在我脑海里,堵在我胸口,即便你要害我,也总应该让我做个明白鬼吧。”
宗远还在犹豫,玉河河畔的千宫玲珑缓缓起身,道:“既然这是黎捕头的最后遗愿,那玲珑就帮黎捕头解开心中疑窦。黎捕头,你猜的没有错,夜桥的确同离罗有着千丝万缕的关联。其实早在离罗遭逢大难之前,离罗圣教教主就感知天命,知道离罗难逃生灵涂炭的大劫。但为了保住离罗文明还有离罗千年延续的血脉,教主做出了决定,他秘密遣送了一批离罗人来到中原腹地的夜桥镇,并隐姓埋名居住下去。这批人就是我们的父辈,而当时圣教教主所下的最后一个命令就是坚守,隐忍,还有等待。”
千宫玲珑幽幽望着黎斯,说:“我们等了一百年,等到离罗亡国,等到离罗人的血流净,这不是等待,是煎熬!黎捕头,你又如何能体会的到呢?”
“终于,我们等待了一百年,等到离罗的波动渐渐平息,等到离罗的名字被当今朝廷所遗忘。而对于我们来说,则等来了一个机会,等来了一个充盈着鲜血和泪水的时机……”千宫玲珑微微侧首,目光凝望玉河道,“黎捕头,你可知,在百年前,被送来夜桥的并不仅仅只有我们,还有一个秘密——一个关乎着离罗、夜桥和我们的秘密!”
“什么秘密?”黎斯听闻,动容地问。
“你想知道吗?”宗远冷冷说,“我告诉你!百年前圣教教主将我们送来夜桥的同时,也将离罗举国之富,还有圣教无比深奥的教术一并送来了夜桥。此时此刻,它们就静静沉眠在玉河之中,等待着百年后的苏醒。”
“离罗之富、圣教教术?”黎斯蹙眉道,“难道就是传闻中可控人心智的幻术?”
“不只有这些,圣教教术旷古烁今,你所能想象到的,也只有它的九牛之一毛。”宗远眼中带着向往神色。
“深眠玉河中?如此,那隐藏的石桥,还有神秘的狗盆,莫非跟这宝藏有关?”黎斯问。
宗远冷笑一声:“正是,石桥、狗盆便是开启夜桥宝藏的关键。石桥乃是牵引宝藏的秘密机关,而狗盆则是机关之上的枢纽。换句话说,它就是打开夜桥宝藏的钥匙。而引动机关的地方,黎捕头也该所知,一处便是任有财的书房瓷架,另一处则在燕子歌的坟茔里,只要将钥匙、机关骷髅图案相接,机关便被开启。”
黎斯终于恍然:“如此,你所说的钥匙也应该有两把。一把自然在被你杀害的舍亮的手中,而另一把估计也被你所得,从任有财书房中盗得。”
宗远面无表情,只是冷哼一声。
“任有财之死我一直觉得很奇怪,你在杀死任有财的同时,为何要将任有财的书房弄得如此混乱?而当我发现了瓷架的秘密后,我的目标自然也落在了那堆粉碎的瓷器上,我们将瓷器重新一个个复原,然后按照任灵所记,将它们一个个重新排列于瓷架上,结果发现竟缺失了一个。后来经任灵回忆,失踪的那个是任有财最喜把玩的一个瓷盆,同平阳池舍亮所失的狗盆如出一辙。此刻想来,定是你在杀害任有财后,将瓷盆从书房中带走了。”黎斯缓缓道来。
“黎捕头,虽然我们站在敌对立场,但我也不得不佩服你了。你逻辑缜密,而且心细如丝,但很可惜,一切已经晚了。”宗远道。
黎斯淡然一笑,说:“其实你早就有开启夜桥宝藏的足够把握,但你却一直隐忍不发,只为等待一个最佳的时机。于是,你先杀任有财,后利用舍亮借尸还魂,接着火烧江府大院,同时将燕子歌凶魂复仇的消息散于夜桥百姓耳中,令所有人惶惶不得终日,夜桥百姓忍受不了这份恐惧,害怕燕子歌的凶灵会报复在自己身上,于是舍家弃业,远走他方。而你,终于得偿所愿,等来可以独享开启夜桥宝藏的机会,我说的可对?”
“这怪不得我,我早同他们提过重振离罗的打算。但以江震山为首的老顽固们,却过惯了安逸平静的生活,暗中警告我,若我有所异动,就将我逐出夜桥。所以,我也是不得已而为之,这些死去的人他们是罪有应得,他们忘记了离罗的耻辱,忘记了同胞的鲜血,哼,所以他们就下地狱吧!而我同玲珑却不会忘记这份仇恨,永远不会!黎捕头,你可知为何?”
黎斯摇摇头。
“因为我们不同于其他夜桥百姓,我们骨子里流淌着的是离罗皇室的血脉。而玲珑如若算起来,她更是一位地位高贵的离罗公主!”宗远转望着千宫玲珑。
黎斯也不由望向千宫玲珑,说:“你们真是离罗皇室后裔?”
“当年圣教教主就是害怕会出现今日群龙无首的情况,所以请求离罗国主将一位皇室成员一起送往夜桥。而这位皇室成员便是玲珑的爹,我的堂叔父。”宗远目光收紧,凝望着远处夜桥上空。
黎斯沉默片刻,又道:“只是还有一个问题我始终没搞明白,那就是燕子歌的微梅神剑,为何会在他死后多年重现夜桥镇,莫不是真的凶灵回来复仇?”
“燕子歌?”宗远冷冷说出这个名字,不经意地望着千宫玲珑,道,“燕子歌不可谓不是个人物,他的剑法也的确了得。但很可惜,他不是离罗后人,而且他竟不自量力地爱上了玲珑。”宗远目光转望玉河,继续道:“当我得知这一切后,自然不能让这一切发生。为保离罗血液的纯净,我下剧毒将其毒杀,夺走了他的剑谱并抛尸玉河之中。”
黎斯看到千宫玲珑眼中掠过一丝阴霾,开口问:“千宫小姐呢,是否也觉得燕子歌此人该死?”
千宫玲珑默默不语,宗远怒道:“你的问题已经足够多了,是时候该说再见了!”
宗远撩出腰畔一柄锋利匕首,走向毫无还手之力的黎斯等人。黎斯不由微叹一声,突然千宫玲珑开口说:“时辰到了。”
夜桥镇中突然燃起一团大火,宗远回头望见大火,笑起来:“是了,机关已被启动。玲珑,我的妹妹,接下来就看你的了。”
千宫玲珑接过匕首,缓缓向自己手腕割去,那一抹锋利就要刺破千宫玲珑的柔荑。
“住手!”
“住手!”
同时传来两人的喝断,一人是黎斯,而另一人则是从夜桥方向赶来的高瘦背影,黎斯望着他的脸,缓缓道:“高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