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鬼夜迷踪
3个月前 作者: 王珂
黎斯一步跨入偏堂,那怪声再一次消失了,黎斯环顾四周,这偏堂只陈列着少数的家具,一张破旧的木床,两把背椅,一张四角梨木桌。还有,一个死人。
任有财依然怒睁着双眼,任灵白日里尝试了很多次想要合闭起任有财的双眼,但每一次合起,下一秒,任有财的眼皮又会重新睁开,多次之后,任灵终于摇头叹息,说是自己爹爹死不瞑目,不肯闭眼。
黎斯对视着任有财的目光,他不是第一次同死人对视,但没有一次比从任有财眼中看到的恐惧更多,这些无穷尽的恐惧深深镂刻在了任有财死前一刹那的目光里。黎斯觉得,或许任有财并非死不瞑目,而是不敢闭上双眼,究竟是什么样的莫名恐惧,令任有财如此胆战心惊,宁可睁眼而死,也不敢去面对呢?黎斯想不出来,也想不明白。
空气里弥散着死亡的气味,这令黎斯很不好过。任有财平静地躺在床上,黎斯想起了自己老友老死头曾经对他说过的话,他说,死人告诉你的“话”远比从活人嘴里说出的可靠,因为活人会撒谎,而死人则不会。
黎斯重新仔细地将任有财的尸体检查了一遍,除了胸口位置的梅花剑伤外,再没有第二处伤痕,黎斯也没有发现其他可疑之处,虽如此,但黎斯心中还是隐隐觉得有些不妥。既然没有线索,再待在这停尸房里也没有用,黎斯重新盖起了尸布,准备离开。
而就在黎斯转身的瞬间,那毛骨悚然的声音再一次响起:“喈……”这一次黎斯听清楚了,这微弱的异声就来自自己身下的尸体——任有财。
黎斯虽不信鬼神之说,但此刻心中还是有些起毛,他缓缓低下头,鬼祟的声响是从任有财口中发出的,一直困于黎斯脑海里的那个问号也终是浮现出来,黎斯记得任有财临死前挣扎想要说话,却为何半个字都说不出来?莫非他还有第二处隐秘的创伤?
黎斯双手捏开了任有财紧闭的嘴,一股腥臭气息扑鼻而来,闻之欲吐,黎斯屏住呼吸,紧张地注视着任有财口中,除了几处干结在嘴角的血迹外,也并没有异样。此时,声响又消失了。
黎斯甚至觉得是自己有些精神恍惚,事实上自从昨晚往生林回归后,黎斯也总觉得自己有些不对劲,却又说不上来。
一只冰冷冷的手突然抓住了黎斯的衣角,黎斯回过神来,却发现这只手正属于……任有财!黎斯本能地想要挣脱,身下的任有财剧烈摇晃起来,随着一声尖锐的嘶叫,黎斯看到一个滚圆的黑色东西从任有财喉中喷射而出,如一只黑箭,直刺入墙壁中,深达寸许,任有财手一松,本是睚眦怒视的双眼缓缓闭上。
黎斯走到对面墙下,灌内劲入指,将这一黑物抠了出来,黑色物体上覆盖着一层黑色死血,黎斯将黑血擦干,一股柔和的光芒顺时绽放而出,黎斯将它托于掌中,心中一震,口中不自觉说出三个字:“夜明珠!”
从已死去的任有财口中喷射而出的黑物,正是平阳池窃贼所盗宝物中的夜明珠,可为何它会出现在任有财的喉咙里?那个窃贼又同任有财的死有什么联系?黎斯觉得事情远非自己想象的如此简单。
黎斯觉得有太多疑问在脑海里,彼此交缠着,自己苦于抓不住一个头绪。黎斯掩门走出偏堂,一股阴森的寒气突然袭上后背,黎斯蓦然回身,发现有一个飘忽的白影立于方才自己停留的小水池侧,冷冷望向这边,黎斯禁不住打了个冷战,他再一次想起了玉河中招摇向自己的那双鬼手,终究是鬼是人,这次黎斯一定要查出结果。
黎斯飞奔而出,白影真如鬼魅般跃出任府,黎斯紧随其后,夜路幽幽,不知道紧随了多久,黎斯突然停住了脚步,白影已然消失无踪,面前是一条冰冷的河水。
人呢?
黎斯望着黑夜里茫茫无尽的玉河,心中第一次有了毛骨悚然的想法:难道一切真如他们所说,杀害任有财的乃是多年前冤死的玉河厉鬼?
天蒙蒙亮,小奇子突然大叫起来:“酒叔,快来看,快来看。”小奇子站在玲珑酒阁的阁角,面对着平缓清冷的玉河,不住地手舞足蹈。
老酒头慢腾腾地走来,他昨晚睡得不好,始终做噩梦,一大早又被这小奇子叫醒,心中窝气,问说:“你这孩提行径,为何每天都不让我睡个好觉!”
“不是,酒叔,这次是真有事。你快来看玉河里。”小奇子等不及,一把将老酒头拉来阁沿,老酒头望到平静无波的玉河里竟泛起了无数黑点,如同一粒粒黑色芝麻洒在了河面之上,小奇子忙不迭地扔下了自己的渔网,不一会儿收网上来,网里竟有好几条硕大黑鱼,只是这些黑鱼早已毙命多时。
老酒头望着鱼眼中流转着几缕绿线,他低下身将鱼肚剖开,鱼血竟是一片污浊,而白皙的鱼肉也成了黑色,老酒头的目光又开始浑浊,半晌他才说出一句话:“这些鱼,都是被毒死的。”
老酒头摇头,将鱼扔在一边,转回到了酒阁内。小奇子望着黑漆漆的死鱼,害怕地将他们重新扔进了玉河。
“吱呀”一声,雅室的外窗被轻轻推开,一截白藕般的手臂斜倚在窗棂上,千宫玲珑望着玉河,目光渐渐汇集成一个点,那个点又模糊成一个男子的轮廓,她喃喃自语:“他……真的回来了吗?”
千宫玲珑身后,雅室里,另一个阴森沉重的声音突然响起:“他回来就只是个鬼,他不可能活着。不过最近夜桥的确怪事不断,我也曾经见过一个白影,莫不是外面有人知晓了我们的秘密?”
“不会的。”千宫玲珑否定,她的目光始终没有回转,只是望着窗外玉河,心中深藏着某种希冀。
“这段时间真不太平,我总觉得有大事要发生,小姐也自当小心。”
千宫玲珑微微颔首。
“对了,还那个从州府追贼到此的捕头,一定不能让他查出什么来,需不需要我把他给……”
“不,夜桥的血已经流得足够多,我不想再看到任何一个人死去。我们只需要平静地等待,再不要多生是非了。”千宫玲珑话语平柔,却带着不可抗拒的威严。
雅室中沉寂许久,另一个声音没有再说话。这时响起了敲门声,千宫玲珑问说:“谁?”
“是我,老酒头,小姐。”
“什么事?”
“有个人想见见小姐,他说他是个捕快,为缉拿窃贼而来。”老酒头话没说几句,已经咳嗽起来。
千宫玲珑凝目回头,对雅室里的人说:“你说的没错,这个捕快是有些难缠,但我会对付。”
千宫玲珑打开了雅室的门,老酒头早已候着,千宫玲珑言说:“准备上好的‘醉玲珑’。”老酒头点头应着,目光不经意透过微开的雅室门缝望向雅室内,方才他依稀听见小姐同另一个人说话,但此刻雅室里再没有第二个人了。
酒已端上,黎斯也已经坐下,旁边陪同一起的还有夜桥镇亭长高其,高其眼神始终飘忽,似有意躲避着黎斯望向他的目光。高其抬起头就望见了若挪莲撒月般走下的千宫玲珑,在夜桥镇这许多年,高其心中始终盼望着每一天都可以见到她,不需要多少话语,甚至不需要她注意到他,只是悄悄看着她,就已是种回味无穷的享受。
千宫玲珑盈盈欠身,黎斯回个礼,三个人围着靠窗的一张梨木桌而坐,酒水已斟满,千宫玲珑先举杯,说道:“听闻黎捕头是远道而来,既能光临玲珑酒阁,已是玲珑荣幸,不需多言,请。”
千宫玲珑表面柔弱娇人,但举止却干净利索,一杯酒瞬间饮尽,黎斯和高其对望一样,心中都在想,自己堂堂一个大男人,喝酒行事岂能落后于一个弱不禁风的女子,两人对举,将杯中酒齐齐灌入喉咙。黎斯也是行南走北,可说饮过各式各样的好酒、烈酒,但这一杯酒中所包含的浓烈香醇,还有唇喉胃之间的回味不绝,却是从未有过的体会。一杯酒罢,一股冰寒之气从丹田上行,转至心头,再又冷变热,团团圈住整个心脏,令人从里向外先冷后热,感觉妙不可言。
黎斯本想好好赞誉一番,但想想此行目的,还是只说了两个字:“好酒!”
高其苍白的面色一点点红润,他的目光开始大胆地停留在千宫玲珑脸上,黎斯这时才微微拱手说:“其实这次来到贵阁,是有件事情想问一问千宫小姐。”
“请说。”千宫玲珑将三人面前酒杯斟满,黎斯嗅到她身上有一股淡淡的兰花香气,令人心神迷乱,他把持了下心智,说:“想来千宫小姐已经知道任有财被人凶残杀害的事,而我听任府家仆说,任有财最后见到的人,就是千宫小姐。他今早来过小姐的玲珑酒阁,而中午回去后就惨死家中,我好奇的是,任有财可否对小姐说过什么事情?”
千宫玲珑听明白了黎斯此行的来意,微微颔首:“有。”
“那是什么事,千宫小姐可否相告?”黎斯端望着千宫玲珑,只觉得望这个女子越久,自己的自持之力就越差。
“任老板来我酒阁里,我有陪同一起饮酒,其间他只说了一件事。”
“什么事?”
“见鬼。”千宫玲珑轻启朱唇道出两字。
黎斯眉头不由一蹙,紧接着问:“千宫小姐,你可听闻过燕子歌此人?”
千宫玲珑亮如明湖的眸子掠过一缕暗淡,她轻言:“听闻过此人,但我对他了解不多,他也很少来我酒阁喝酒,我知他是个剑客,在那时可以说是名动天下。后来,他殒命于玉河西畔。”
“‘微梅神剑’燕子歌莫名其妙暴毙,却不知任有财口中所说的见鬼,那个鬼可是指燕子歌?”黎斯将心中的人物和问题一一对上。
千宫玲珑突然展颜,淡淡说:“看来我没有办法帮得上黎捕头了,因为我自小就不喜这些鬼怪神奇的东西,所以任老板说他见鬼,我也并没有深问。而且当时任老板已饮了半坛‘醉玲珑’,并不清醒,我也没有当真。所以,我并不知道这个鬼指的究竟是谁。”
“呃,这样。”黎斯面上不觉失望,他将心中的疑问暂放,一瞥眼发现身旁的高其已喝了不少,脸色酡红,目光直勾勾望着千宫玲珑。黎斯心觉失礼,再回头一想,自己是在酒阁附近碰到高其,见他踌躇不知所措,便相伴一同来到玲珑酒阁询问案情,看现在这样子,这高其对千宫玲珑心生爱慕,自己还是不要给这千宫小姐多生烦恼的好。黎斯如此想着,一拉高其的手臂,说:“高亭长,我所问的事已经问完了。我看我们还是告辞,不要打扰千宫小姐做生意了。”
一脸痴迷的高其突然甩掉了黎斯的胳膊,凝视着千宫玲珑的脸,摇摇头说了一句:“千宫小姐,你还惦记着他吗?”
一句话毕,千宫玲珑握住酒杯的纤手微微一颤,少许的酒水洒下,黎斯目光盯住了千宫玲珑,高其晃晃悠悠地站起身,一步一叹息地走出了酒阁。
黎斯说道:“多有失礼。”言罢,也快步追了出去。
千宫玲珑望着手中的“醉玲珑”,一仰首将酒饮下,酸甜苦楚各种滋味,百般心情,顿时一并涌上了心头眉间。
黎斯追了出去,却已不见高其的踪影。只是刚才高其所讲的话却令黎斯心中起疑,千宫玲珑还惦记的他,莫非会是燕子歌?如此,燕子歌同千宫玲珑并非仅仅听闻,而是旧相识,或者更近一步。
黎斯觉得自己已经摸到了那团乱麻的头绪,只差将它抓住了,看看天色,黎斯向镇口吴闻藏身的地方走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