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 5混沌

3个月前 作者: 陈果
    01


    插销突然跑来跟我说,他喜欢上他们公司的前台,要去追求她,问我有什么建议给他。我说:“先去调查下她的背景,说不定人家有男朋友呢!”


    过了几天,插销给我打了个电话,语气特别沮丧:“还好我先查了下,好家伙,吓我一大跳。果子你猜我们那前台,男朋友是干什么的?”


    “干什么的?”


    “道上混的,还蛮有势力,黑白通吃的那种。你说我要真去追求人家,岂不是分分钟被灭掉?”


    “嗯,说不定还会被毁尸灭迹。”我毫不客气点评说。


    教授的女朋友娜娜大学毕业了,在她的暗示下,毕业当天,教授拿着钻戒去求婚,她却提出三个要求:长宁区或静安区最好位置的房子做婚房,面积不小于150平米,精装修无贷款;婚宴要在喜来登办;结婚戒指钻石不低于三克拉。


    这三个条件一说出来,教授直接傻眼了。我们都没见过娜娜,在教授的只言片语中可以了解——她很作,经常会提一些匪夷所思的要求。但这次匪夷所思的程度,实在是让我们大跌眼镜。


    这事儿,其实如果换了一个二代,轻轻松松就能搞定,但偏偏是教授。教授有才归有才,爹妈毕竟只是开公交车的,他自己,也才刚刚起步没多久。虽然他在同龄的年轻人中已经非常优秀了,但他手里的存款,如果全款买房的话,顶多只够在南翔买个小两居,想全款在长宁静安买150平米精装修房,还差得远。


    教授很郁闷,怎么跟娜娜讨价还价都不听,借钱又借不到那么多,急得头发都快白了。


    耗子这时候已经很少跟我们一起玩了,但偶尔还有他的消息传来。据说找了一个长相和芙蓉姐姐差不多的女孩子,耗子妈再次杀到上海鉴定,听说刘文静考上T大,自力更生,找了个海归男友的消息,对有眼不识刘文静这款金镶玉后悔不已。得知刘文静才和海归分手,便鼓动耗子再去追回来,对耗子现在这个女朋友百般看不上。耗子自然不肯听她的,两人爆发了又一次的大战。


    朋友里几个男孩子这段时间各有各的郁闷,女孩子们倒还好,虽然没有特别好的运气,但也没有什么坏遭遇。又过去了一年,薇薇和花花再一次光荣升职加薪。最了不起的是花花,成了上海某区的区域总监。没想到她不声不响,在事业上铆足了劲儿,跑得还挺快。


    刘文静经历了一段时间的单身状态,又交了一个男朋友李林,是一个只有二十五岁、在上海有一个设计师工作室的帅哥。


    这段时间,刘文静整天把“钱”挂在嘴边,却找了一个这么年轻,显然没有什么资历的男朋友,这让我们感觉很惊讶。


    我忍不住问她:“李先生是富二代吗?”


    刘文静摇头:“独立设计师,开了个工作室,吃不饱饿不死那种。”


    我们这就奇怪了,她不是整天把钱挂嘴边吗,怎么找了个听起来就不太富有的“艺术家”呢?


    “可是他会跟我结婚呀!”刘文静解了我们的惑。


    刘文静说:“他认识我不到十天就提了结婚这事儿,说看见我的第一眼就确定了,我就是他想要找的结婚对象。我问他,我一个学生,一穷二白,你看上我哪点儿了。他说T大学历是最好的嫁妆。”


    我们这下子明白了,这孩子是被耗子和海归接二连三的刺激给刺激傻了,才会抓住一个见面没几天就提结婚的人当真爱。


    虽然我们大家都觉得挺不靠谱,却不忍心扰了刘文静的兴致,只小心提醒:“再处一段时间看吧,他还年轻,你也还在上学,多处处,才能了解彼此是不是最合适的结婚对象。”


    刘文静重重地点头。


    李林是个设计师,没什么钱,但逼格很高。住着一个六七十平米的小公寓,但装修得精致个性,非常有品位。他在公寓里装了一个小吧台,吧台后面摆满了红酒。这时候的刘文静基本也算是半个红酒专家了,他们聊得非常投机。


    李林对刘文静极好,甜言蜜语一串一串的,动不动就抱着刘文静在耳朵边轻喃:“宝贝儿你怎么就这么漂亮呢!”


    李林年轻,精力十足,**技术好,甜言蜜语多,两人才在一起的时候,只要是周末两天都在**厮混着,醒着就**,做累了就睡,饿了吃零食或者叫外卖。


    李林之前,刘文静从来不知道,**是这么美好的事情。和耗子在一起,两个人都不熟练,耗子小身板,刘文静感觉还没到呢就结束了。和海归在一起,不知道怎么的,总是感觉两个人之间有距离,即使最亲密的时候。


    海归的时间很长,有时候会把刘文静弄痛,她都咬牙忍着,心里想的是“取悦”而不是“享受”,就像献义务似的。


    作为一个女人,刘文静虽不是第一次,却是第一次被这样开发。虽不是第一次谈恋爱,却是第一次在身体和灵魂上收到这么多赞美。那些赞美的话听多了,感受多了,刘文静自己也觉得自己特别美好起来——这真是一件不容易的事,她之前可是很容易就自我厌恶呢!


    有一次半夜饿醒,外卖一时叫不到,又不想穿衣服起床出门吃,冰箱里存货只剩两个鸡蛋,刘文静走到厨房,拿起平底锅想煎鸡蛋,李林跟来:“女人不要总进厨房,油烟对皮肤伤害可大了,这种事儿让老爷们儿做。”


    刘文静若是坚持,李林会撒娇:“宝贝儿,你为了给我煮饭,把皮肤熏坏了,我会心疼的。”又说:“你还要当我最美丽的新娘呢,要漂漂亮亮的,不可以被油烟熏,知道不?”


    不能总厮混在一起呀,还得上课呢!业务可以荒废,功课可不能。再亲密,刘文静也得收拾好了出门。她化妆的时候,李林一手撑颚,胳膊肘放在梳妆台上,帮她挑选眼影的颜色。偶尔还会倚着梳妆台,帮她画眉,这时候刘文静总能想起一首诗:“洞房昨夜停红烛,待晓堂前拜舅姑。妆罢低声问夫婿,画眉深浅入时无?”


    刷指甲油,通常是个技术活,但李林第一次帮刘文静刷,就比她自己刷得还要好。


    李林爱抽事后烟,刘文静却闻不惯烟味儿,李林嘻嘻哈哈把抽了一半的烟往刘文静嘴里塞,嚷嚷着有烟同抽。


    李林抽完烟从**跳起来,去厨房煎鸡蛋,只要房间温度合适,他就**,**煎完鸡蛋,**端到刘文静的面前,看着她吃完。


    早上李林通常比刘文静起得早,**洗脸刷牙,**做三明治、煮牛奶。


    刘文静一开始极不习惯,让李林把衣服穿起来,李林笑嘻嘻地转过身背对着刘文静,屁股晃三晃,回过头来娇嗔:“你就是羡慕我身材比你好。”


    李林极会玩儿,斯诺克、二十一点、溜冰、泡吧……刘文静很多个玩儿的“第一次”都是跟李林一起。


    在李林的熏陶下,刘文静学会了抽烟,学会了泡吧,学会了各种游戏。甚至,在妆容上,她也适应了百变造型。


    刘文静那颗苍老的少女心,跟李林在一起的时间越长,就越发鲜活。李林就像毒品,让刘文静沉溺其中,无法自拔。


    李林李林李林,那段时间,刘文静所有的明媚和笑容都是为李林绽放。李林给了她新的生命,她爱极了李林。刘文静常常想:李林根本就是个落魄的贵族公子,贾宝玉似的。无论做任何事,都生生透出一股亲昵,天生就该生在女儿堆里。能做他的女人,可真是前生修来的福气。


    在李林给予的温柔乡里沉浸得再深,总归要回归现实的。刘文静跟李林说:“不行不行,再这样下去,我就彻底废了!”


    “怎么了呢?”李林问。


    “学习呀,工作呀,都荒废了呀!”


    李林只笑:“宝贝儿,你有我呢!再不济,我还是能养得起你的呀!”


    “又哄我呢!”嘴上这样说,刘文静心里却很高兴,虽然她的男人赚得不多,可却很有男人的担当,提起生活,张口闭口都是要养她。


    02


    薇薇突然给我发了条短信:“果子有没有空,我有事想跟你聊聊。”


    我们约在咖啡馆见面,一落座,薇薇就跟我说:“我和海归在一起了。”


    我有些惊讶,又有些释然。我还没说话,薇薇就急着说:“在把海归拉黑那段时间,我过得特别不好。为了能尽快忘记他,我同意家里给我介绍对象了——我爸在上海有些朋友,不少混得还不错。我刚到上海就想帮我介绍,我一直没同意,想自己谈。后来想想,当时还真是挺清高的。最近,我算是想明白了,自己去社交、去认识一些男孩子,就像大海捞针,碰运气的成分比较大。家里介绍的,才比较知根知底,才可能遇见更好的。那些叔叔阿姨们,介绍了许多,有不少个人条件还不错的,我却总觉得不尽如人意。想来少的就是那一点感觉。前一阵子,在一次客户联谊酒会上,又遇见了海归。他还是提出让我做他女朋友,他说了很多话,说了他和刘文静之间的感情与他和我之间感情的区别,分析了我的心结。我决定还是接受他。”


    我点头:“茫茫人海,能遇见一个喜欢你,同时你也喜欢他,又门当户对的,真挺不容易的。”


    薇薇说:“我之前心里一直有道坎儿过不去。一想到他和我的好朋友曾经那样,就觉得挺硌硬的。再见到他的时候,虽然他说了很多,但其实主要是我自己想通的:他跟文静,是我遇到他之前发生的事情。如果文静不是我的朋友,我其实并不会那么介意。文静都能放下这一段儿,跟李林你侬我侬谈恋爱,我又何必揪住不放呢!”


    “是呀,你能想通最好了。”


    我突然想到,以薇薇的性格来说,如果不是已经稳定下来,这件事她应该会瞒着我们大家,毕竟海归是刘文静曾经的男朋友,他们迟早会见面,如果不是已经稳定下来,再见面该多尴尬呀!


    “你们,到什么程度了?”我试探着问薇薇。


    “前几天,我爸妈来上海了,他父母也从美国飞回来了,大家见了一面。”


    果然不出我所料,双方父母见面,她又拉我摊牌,说明很多事情已经定下来了。


    “可有商量婚期?”


    “我本来还想着谈的时间不长,可以再了解了解的。我爸见着他,说他不错,人品没问题,性格也好,而且跟我很相配,说可以早点定下来,婚后继续了解细节也不迟。我向来相信我爸看人的水准和眼光,他觉得不错,那应该就不错了。这次见面,在双方父母的示意下,算是已经订婚了。至于婚期,再看吧,快的话半年,慢的话八个月,谁知道呢,看进度了。”


    我倒吸一口凉气,好神速。突然想到一个问题,跟薇薇说:“婚前还是验一验货比较好,免得婚后后悔也来不及。”


    薇薇突然就脸红了,啐了我一口:“你一个女孩子,怎么就死没正经呢!”


    好吧,提到这个话题还会脸红,说明真的是处女。我还没来得及打趣她,薇薇蚊子般的声音飘来:“以前隐约听文静提过一次,说他时间挺长的,既然她试过,想来总不会错。”


    我张大了嘴巴,好个刘文静,这都能“隐约”说出来,也不给人家“高富帅”留点面子。


    “这件事,你需要我帮你跟大伙儿说吗?”我问。


    “嗯,别人倒是其次,主要是文静,你跟她提一下,看看她的反应,后面我会自己跟她说的。”薇薇说。


    我跟刘文静说这件事的时候,我们两人正在冷饮店喝冷饮,她咬着吸管,长时间不说话。我只好没话找话:“你跟李林谈的也有一阵子了,现在还蜜里调油呢?”


    刘文静抬头看着我,直把我看得毛骨悚然,突然说了句:“他当时说,我不是合适的结婚对象,薇薇就是了吗?”


    我心里咯噔一下,不知道她这么尖刻是心里嫉妒还是什么。其实这么久,海归为什么跟她分手,她心里一定是清清楚楚的,却还要这么问,想必还是非常不痛快。我只好懦懦道:“他俩有相似的背景和经历,更谈得来也说不定。”


    刘文静冷笑:“你是说更门当户对是吗?说白了,不过是投胎投得比我好。”


    投胎投得好,本来就是优势。我很想这样说,可刘文静这时候这么不开心,我是她朋友,我不能刺激她。我说:“不错过海归,怎么能遇见李林?”


    她愣怔了一下,笑了:“是的,没错,李林比海归强多了。”


    刘文静又开始说起李林的好来,翻来覆去也不过是那几样,如何体贴入微、如何承诺之类的。但我却从她的语气里听出不自信和不确定来。我不知道,她究竟是从李林的好里发现了什么,还是薇薇再一次刺激了她,把她骨子里的自卑激发了出来。


    人都有秘密,但两个天天腻歪在一起的人,想隐瞒住自己的秘密,却是一件特别难的事情。


    李林手机设了密码,每次输入的时候,都背着刘文静。然而毕竟天天在一起,就算不刻意看,刘文静也记住了李林的密码。刘文静相信李林,却控制不了女人的好奇心。一次李林在厨房煮饭,刘文静躺在**等着吃,听见短信响就打开了李林的手机,瞬间脸色苍白如雪。


    短信说:“你寄点钱回来吧,阳阳又生病了。”


    发短信的是个女人,刘文静看了这条暗示性特别强的短信,忍不住朝前翻,却发现每一条短信都很实在,比如:“上海明天有雨,别忘记加衣服”“你给家里打个电话,我有事跟你说”……短信都不长,却透着熟稔,而李林的回复却很简单:“好!”“行!”“嗯!”“待会儿,现在忙着呢。”但有一条短信瞬间抓住了刘文静的眼球:“阳阳说他想爸爸了,你什么时候回来啊?你不回来放暑假我带阳阳去上海看你吧?”这条短信的回复是:“到时候再说。”


    刘文静的心咚咚跳,她关了短信,又打开李林的手机相册。相册里一个叫“阳阳”的文件夹,出镜最多的是一个四五岁的小男孩,那眉眼和李林像极了。还有几张照片是一个漂亮的年轻女人单独抱着小男孩。更有几张,是李林和年轻女人及小男孩在一起。照片里,李林笑得特别开心,就像每次跟刘文静笑的时候一模一样。


    刘文静瑟瑟发抖,放下电话。那边李林饭已煮好,叫她去吃。最终还是忍不住追问了。李林倒也不瞒她,一五一十交代清楚了。


    原来,李林早已结婚,阳阳是他的儿子,老婆孩子在老家,他一个人在上海创业。


    这事儿也太荒谬了吧?他才二十五六啊,怎么就结婚了呢?


    可是,他就是已经结婚了啊!


    刘文静抓起包包要走,李林抓住她:“我从来没告诉过你,我并没有结婚,你也没问过,所以这事儿不能算我刻意瞒你。我有想过,如果你发现了这件事,会怎么办,只怕是接受不了。可我得把我的心里话说出来。我爱你,当然我也爱她。我也不知道为什么,我会同时爱上两个女人。其实对于男人来说,同时爱上两个女人,心里还真是挺痛苦的,因为根本无法抉择。现在你发现了,我对你会不会留下来一点把握都没有,但我仍然希望你能留下来,毕竟我爱你。”


    刘文静看着李林,突然觉得特别荒谬,一句“我爱你”,就能心安理得把她沦为小三,就能坐享齐人之福了?这个世界究竟怎么了?


    03


    分手之后,刘文静有段时间特别低落,想起来就忍不住哭。可生活总是得向前,他已经结婚了,她有什么办法?


    刘文静自己算了笔账,跟李林在一起时间不长,但好像大部分开支都是她在出。


    没办法,李林的工作室一直不怎么赚钱,他俩约会总得吃饭吧?总得一起玩儿吧?刘文静出钱的时候心甘情愿,算账的时候心疼到了极点。


    刘文静和海归分手之后跑业务赚的钱基本都跟李林吃喝玩乐搭了进去,他们玩儿得开心,她却连业务都有些荒废了,学业也丢了大半,真是赔了夫人又折兵。


    刘文静越想越气,气着气着,就把自己给气病了,还到了住院的程度。或者说,她的身体本来就有问题,因为生气,把所有潜在的毛病都激发了出来。


    独自一人在大城市打拼的人,什么时候最苦?当然是生病的时候。其他时间,即使没钱、没朋友,但起码有好的身体。有好的身体就什么都不怕,每天两个馒头,就着方便面调料也能吃得津津有味,而生病就不同了。人一旦生病,躺在**,想吃饭好歹还能打电话叫外卖,但喝水怎么办?如果没有人给倒,只能叫护士。再加上身体不适引发的心理不适,要多凄惨有多凄惨。这时候朋友就显得尤为重要了。


    我们去看她的时候,就商量,实在不行,我和花花,每天每人轮流抽几个小时去医院照顾她。但等我们到医院的时候,她曾经的追求者Tom竟然在那里,耗子也在。我们没想到能在刘文静的身边碰见耗子,这让我们感觉有些尴尬。


    耗子是前前前男友,Tom曾经对刘文静有意思,他俩在不同程度上算是情敌。情敌相碰,空气中难免弥漫着酸味和火药味,偏又被我们目睹,不管怎么说,气氛都显得有些尴尬。


    好在我们是一群善于化解尴尬的年轻人,假装不知道他们之间的恩怨情仇,只一心一意问刘文静的病情。


    刘文静说:“按医生的说法,胃病一直都有,只是这次抑郁伤肝,被激发出来了。医生一提醒我才想起来,这几年每次钱不趁手,或者忙急了的时候,就饥一顿饱一顿的,饭没好好吃,零食倒吃的不少。以前每次肚子疼,都没在意,这次搞大发了。”


    我刚准备张口问究竟是什么毛病的时候,Tom和耗子一前一后抢着说话了。


    Tom说:“谁让你为了减肥,不吃饭呢,这下吃苦头了吧!”


    耗子说:“我跟你说多少次了,麻辣烫不能吃不能吃,你就是不听我的。”


    两个人几乎是同时说话,说完大家都愣住了,他们语气里的亲昵,反而让我们觉得火药味十足。


    然而这可不关我们的事,我们就是来打酱油的,哦,不对,我们是来看望病人的。


    趁着气氛尴尬没人说话,我终于把想问的问了出来:“胃病也分好多种呢,你到底怎么回事啊?好不好治?”


    刘文静说:“医生说是胃积水,肠道也有问题。没事,别担心,能治好,后期注意养护就好了。”


    这时候,耗子和Tom一前一后又开口了。耗子:“你这个人……”


    Tom:“你呀……”


    鉴于上次抢答造成的尴尬效果,这次两个人都没说完,就不约而同停住不说了。Tom看耗子不说了,才又把话说完,只是由亲昵变成了责怪(这跟亲昵有什么区别?):“我说了不听,医生说了总该听了吧!”而耗子始终没把想说的说完。


    花花跟我耳语:“看样子不需要我俩伺候她了。”


    我点点头:“我相信他俩照顾的一定比咱俩细心。”


    我们又聊了会儿天,就准备走了。


    出门的时候,薇薇跟刘文静说:“我下个月结婚,那时候你应该已经出院了,来参加我的婚礼吧!”


    刘文静的表情呆了呆,眼睛眯了下,最终什么都没说,只点了点头:“嗯。”


    我们走之后,据说刘文静的情绪一直特别低落,想必是想到海归甩了她却又娶了薇薇的缘故。刘文静的低落情绪,让耗子和Tom都有些吃味,再加上两个人在医院,那时时存在的尴尬让他俩心塞了,居然没有一个人留下来照顾刘文静,都陆续告辞离开了。


    耗子晚上的时候打了电话给刘文静,问她怎么样,刘文静这时候饭也没吃,正孤独寂寞冷呢,接了耗子的电话,“哇”一声哭了。耗子带着便当到医院照顾刘文静。


    也正是这个电话,让刘文静出院之后,干了一件让她后悔很多年的事情:出院后,没多久,她跟耗子复合了,这个后面再讲。


    祸不单行,刘文静这边失恋失钱又生病,她父母在家里也不好过。她们家住在半山腰,这年夏天,雨下得特别大,刘文静家的房子被冲垮了半边,屋顶被掀掉了,无法再住人。家里有限的财物损失大半,连被褥之类都需要添置新的。这些年,刘文静跑业务陆续赚了些钱,隔三岔五,家里有人生病、春耕买肥料、请牛工,打电话找刘文静要钱,她只要有,多少都会给家里寄点。这次房子垮了,刘妈妈第一个想到的仍然是刘文静,而这时候刘文静不过刚刚出院。


    刘妈妈说:“根儿中专毕业了,整天待在县城不着家,我让他回来也不肯回,说县城比咱那小山村好。你不知道,县城到处在搞开发,可热闹了。你爸在工地上做工,赚的钱比在村里种地要多多了。我们合计了一下,地不打算种了,太不划算,想在县城租套房子住。我趁着还能做事情,找家饭店打打杂,或者去谁家里做保姆伺候下老人。趁着还能挣点钱,争取把给你弟娶媳妇的钱存下,也免得什么事儿都找你要钱不是?”


    在外面的人,早就习惯了凡事报喜不报忧,生病的事情刘文静并没有跟刘妈妈讲,反而替他们考虑起来。刘文静沉吟了一下,问:“县城现在房价怎么样?咱们钱凑凑能买得起不?”


    刘妈妈像是受了惊吓:“别胡说,咱们怎么买得起?把我跟你爸爸这把老骨头卖掉也买不起。”


    刘文静说:“爸爸这两年不都在县城打工吗?现在工地上工资也高,我上学又不找家里要钱,家里没有大开销,应该存了点儿钱吧?”


    刘妈妈说:“你是不当家不知道柴米贵,家里人情、修缮房子、添置东西、一家人吃喝,哪样不要钱?以前咱们家过的什么日子你又不是不知道。一年到头别说肉了,连鸡蛋都很少能吃到。现在你爸爸在县城打工,能挣点钱,也不过是刚刚包住生活罢了,哪里还有余钱可以存啊!”


    刘文静每次想到父母在家的日子,想到家里那个破烂不堪、黑乎乎的房子,就忍不住一阵心酸。现在连那套房子都没有了,她的父母要租房住了。她在上海,跟李林在一起,吃好的,喝好的,连消费和享受都是好的,花的大部分都是她的钱,收获的不过是几句甜言蜜语。想到钱都这样花了,觉得一点都不值,还不如给父母,起码能让老人家生活得好一点。


    刘文静坚持问:“县城现在房价多少钱一平米?”


    “最贵的两千多块一平米,是个大开发商在那儿盖的,一般的一千五六的样子。哎你别说了,反正咱们也买不起。我跟你爸合计着先租一套住。算了下,房租一个月要三百块,县城不比城市,一次性就要交半年的,我想问下你手里有没有多的钱,给家里寄个两千块,咱们把头半年的房租交了……”


    刘文静打断刘妈妈:“嗯,行,我下午就出去寄钱,你把房子租了。我还有十几天就放暑假了,到时候回去一趟,看看需不需要添置什么家具。”


    放暑假的时候,刘文静回到了家,她父母租的房子里。父母对她特别好,炒一盘鸡蛋,直往她碗里夹,弟弟刘根儿刚把筷子伸过去,刘妈妈就拦住了他的筷子头:“给你姐吃的。”刘文静越发心酸了。她在大上海,什么好吃的没吃过,谈恋爱的时候,更是换着花样拣新鲜的吃。可在家里,鸡蛋都是好东西,一家人都不吃,让给她吃。


    刘文静端着盘子拨了三份,一份倒刘妈妈碗里,一份倒刘爸爸碗里,一份给刘根儿,说:“在上海,这些东西我都吃厌了,你们别跟我客气,只管吃。”


    刘爸爸不住声地感叹:“我逢人就说我三闺女命好,现在看来,我三闺女也是个孝顺的。”


    虽然这话听起来怪怪的,但刘文静却不做多想,反而还挺感动。因为是个姑娘,她从小到大,爸爸可没给过多少好脸色看。


    刘文静从来没想过,正是因为她上大学这几年,隔三岔五朝家里寄钱,成了家里的“金主”,才会在家有如此待遇。她还以为是她常年不在家,回家就是客,还一直跟父母说:“爸,妈,我是你闺女,你们别跟我客气。”


    住了几天,刘文静和刘根儿两个人把县城转悠了个遍,看县城的发展,看新开发的房子。路上遇见曾经追过她的王山鸡,刘文静面无表情,并没有打招呼,而王山鸡却眼前一亮:“这不是我来弟妹子吗,回来了啊?越发俊俏了,跟天仙儿似的。”


    王山鸡边说边朝刘文静这边凑,刘根儿拦住他,递根烟过去:“我姐现在是大学生,名牌大学,那能不俊嘛!”


    刘文静拉着刘根儿的胳膊就走,这种人,话都懒得跟他说。


    刘根儿边走边跟刘文静说:“姐,当年的事儿你别放在心上,那时候年龄小不是?后来你考上大学,山鸡哥就知道他跟你不可能了,这几年,不少人给他介绍对象呢,他和邻村的春花走得挺近的。”


    刘文静看着这个从小被家里所有人都当成宝一样的弟弟,拍了下他的脑袋:“你替他说什么话,我跟你才是一个妈生的好不好?”


    刘根儿摸摸头,很委屈地说:“我不是怕你心里还硌硬嘛!”


    在家里住了一个多星期,刘文静搞定了一件事:给家里买了套房子。刚好那段时间,县城有人因为要在城里买房急需凑钱而出售二手房,价格比市面上便宜一点。刘文静带着弟弟看了之后觉得还不错,房子也挺新的,装修也还算新,简单修补一下,再添置一点家具就可以住了,遂做主敲定下来,把房子过了户。


    这一切瞒着她父母进行。交钱的时候,刘根儿说:“姐,没想到你这么有钱,我还以为你是穷学生呢!”


    刘文静说:“我明年就大四了,上大学这三年,一直都在跑业务,也就存了十几万块钱,又找朋友借了些,才买了这套房子,回上海之后就要抓紧时间跑业务还债了。”


    当刘文静把新房钥匙交给她父母的时候,刘爸爸的嘴唇直哆嗦,颤抖着接下了钥匙,喃喃说:“没想到这辈子,在县城也有了套自己的房子。”


    刘妈妈激动得在新房子里转来转去,县城的房子窗明几净,可不是之前那个半山腰上的黑屋子可以比的。刘妈妈在厨房停留的时间最久,这是她以后将要长时间劳作的地方,看着管道煤气、抽油烟机,刘妈妈满意极了。


    又过了一天,刘妈妈回过神来,想找刘文静问几句,可是刘文静已经匆匆坐上了回上海的火车,刘妈妈跟刘爸爸嘀咕:“你说她一个学生,才这两三年,哪里就存了那么多钱?她该不会做什么坏事儿了吧?”


    刘爸爸也犯了嘀咕:“我听说现在大城市里,有不少女大学生被有钱人包养,你说咱们家三丫头不会也这样吧?她自己不是说,跟以前那个男朋友分手了吗?难道现在又找了一个没跟我们说?”


    过了一会儿刘爸爸又说:“前几天看电视,新闻里说,有些女大学生还贩毒,把毒品藏在胸罩里,靠这个赚钱,这可是犯法的事儿啊,三丫头应该不会这样做吧?”


    老两口越嘀咕越担心,忍不住给刘文静打了个电话,刘文静一听气坏了,骂道:“我挣的都是干净钱!一分一厘都是双腿跑出来的干净钱!”


    刘妈妈见刘文静发了火,连忙表示关心:“你把钱都给了家里买房,学费和生活费怎么办啊?你考上大学的时候跟我们说学费贷款,明年你就毕业了,贷款还上了吗?可别只顾着我们苦了自己。”


    刘文静说:“您别担心,学费贷款还欠着,那没多少钱,跑跑业务大半年就能还上了。您不知道,我现在是公司的销售冠军呢!”


    挂了电话,刘文静还是有些难过。不遗余力帮家里,却被误会,这是她不愿意看到的。然而她却没办法责怪她的父母,他们就那点能力,那点眼界,从来没见过那么多钱,有一天能在县城买房更是想都不敢想。她不过是一个学生,不花钱还赚钱给家里买房子,这确实很不可思议。


    刘文静很遗憾,但想着辛苦了一辈子的父母终究是住上了县城里的明亮房子,这也算了了她一桩心愿,就又高兴起来。


    04


    这世上的事儿,通常是一家欢喜一家愁。有些人生下来就抓了一副好牌,无论怎么打,都会赢,而有的人,用尽心思,却总是捉襟见肘。


    正当刘文静把手里全部的钱都给家里买房的时候,薇薇的婚期定了下来。婚期定了之后,她就要从自己的房子里搬去海归那里住了,而她自己那套大房子,将作为客房,她父母到上海出差或者看她的时候住。她邀请我们到她的房子里一起吃顿告别宴。


    刘文静找了个借口不肯去,我们其他几个人去的。我们到的时候,薇薇和海归系着围裙在厨房里忙着,一个切菜、一个炒,配合默契。我站在厨房门口,看着他俩忙碌的背影,听着他们间或的对话,是那样的随意自然,毫不做作,就像多年的老夫妻。这跟海归和刘文静在一起时的情形完全不同。我不由得感叹:他们才是珠联璧合的一对。


    吃饭的时候,这种感觉尤其强烈,他俩无论是随意的交谈,或者是抬头看对方一眼,都默契十足,中间发生了两段很好玩的对话。


    一段是,薇薇吃了一会儿,就感叹:“哎呀,吃太多了,又要胖了。”


    坐她旁边的海归微笑着揉她的肚子:“亲朋好友都通知了,我退货也来不及了,你该吃还是吃,不要有心理负担,只要到时候婚纱能穿进去就行。”


    薇薇说:“你不说我还真忘记了,定做那套婚纱的时候,我貌似比现在要瘦个几斤。”


    海归说:“我专门交代了设计师,留了改的空间。”


    薇薇嗔怪着打了他一下,而海归只宠溺地笑。


    吃完饭我和花花站起来想帮忙收拾,却看见薇薇和海归在厨房门口剪刀石头布。很显然薇薇赢了,她做了个胜利的手势,把盘子端厨房就出来了。


    花花悄悄跟薇薇说:“他比你后出。”


    薇薇笑得眼睛都没了:“我知道,他每次都比我后出。他舍不得让我洗碗。”


    回的路上,花花感叹:“他们应该是真正的Soulmate吧?”


    我点点头,海归和薇薇是一类人。以前他俩没在一起的时候,不知道怎么的,总感觉薇薇有时候太白莲花,海归有些端,不好接触。没想到两个人在一起之后,反而接地气多了。


    只有插销仍然冷冷地放了一句:“薇薇比刘文静不知道高多少个段位。在驯服男人方面,刘文静还要学。”


    见插销说风凉话,花花还没开口,我已经忍不住了:“刘文静可不比薇薇,她父母什么见识,薇薇父母什么见识?刘文静所有的人生经验都要自己攒,要摸着石头过河,要撞得头破血流才知道哪些是对的、哪些是错的,而薇薇生下来,就有人为她铺好了路,有人教授她各种经验,她还有大把大把的钱包装自己,培养优雅的气质。这些刘文静能比吗?”


    大多数时候,我话并不多,偶尔牙尖嘴利的时候,倒也能说得人哑口无言。


    薇薇和海归的婚礼,刘文静并没有去,只托我们带了礼金过去,连礼物都没有买。她不去,大家早已料到,却没想到耗子也没来。


    薇薇的婚礼根本没在上海举行,而是在江浙某尚未开发、景色特别好、人文古迹特别多,却相对人迹罕至的千年古镇举办。她家包了几辆豪华大巴,把我们全部拉到了那个古镇。我们就座之后,一架小型直升机载着薇薇和海归、伴娘伴郎以及她的父母,停在了婚礼当天的大草坪上。当薇薇穿着VERAWANG的限量版婚纱,款款走下飞机的时候,我突然发现,她并没有我想象的那么不漂亮,相反,她让我自惭形秽。当薇薇挽着父亲款款走向婚礼主席台的时候,我甚至有些羡慕。我知道,像我这样出身平凡、资质平庸的女孩子,只怕这辈子都不会拥有这么奢华的婚礼了。


    花花跟我耳语:“还好文静没有来,不然更受刺激。”


    我说:“别说文静了,连我都受刺激了。”


    花花说:“我也是。真是货比货得扔,人比人得死。”


    我看了看周边,问:“耗子怎么也没来?”


    “他陪着文静。”


    “干吗呀?文静又生病了?”


    “他俩又在一起了。”


    我一个没站稳,差点摔倒在地,这消息实在太令人惊讶了。


    “快说说怎么回事。”我忍不住催问起来。


    “还记得上次在医院,咱们同时碰上Tom和耗子的情形吗?那天咱们走了之后,他俩想着不是味儿,就也先后走了。刘文静一个人在医院里待着,越想越难过,这时候刚好耗子打了个电话,问她有没有吃饭,刘文静就哭了,越哭越伤心,耗子就赶去了,陪了她一晚上,之后没多久,他俩就和好了。”


    “耗子不是有女朋友吗?罗玉凤还是芙蓉姐姐?”我开玩笑。


    “你的消息实在太不灵通了,那姑娘早就把耗子给甩了。她自从见了耗子妈,知道未来婆婆不省油,男朋友又太惧母,果断提出分手。这已经是好久之前的事儿了。”


    好吧,看样子我对朋友的关心实在太少了点。我又问:“这次耗子妈该不反对了吧?”


    花花脸上呈现出特别诡异的微笑:“据说上次耗子妈来的时候,还鼓动耗子再把文静追回来呢!”


    这事儿我早听说过,花花再一次说出来,听着总有些喜感。


    花花解释说:“耗子这些年,其实一直都挺关心文静的,只不过文静的日子一直向前,又曾经受过他妈那么大的侮辱,对耗子一直心怀怨恨,所以态度比较冷淡。这次生病,她变得特别软弱,再加上在海归和李林那里受到挫折,让她对男人心生警惕。耗子毕竟曾经对她托付过真心,或许是为了那一点温暖吧,他们又在一起了。”


    两个人分手之后,各自兜兜转转很多年,在情感上和生活上吃了很多苦,再回首才发现,之前的那个人才是最好的。我突然有点想掉眼泪,这如果按照电视剧的演法,只怕就是花好月圆的大结局了。


    我说:“但愿他们这次不会再出什么问题,能和和美美地过下去。”


    然而我终究是低估了人性的力量,他们在一起不到一个月就又分手了。


    这次分手,是刘文静主动提出来的,提得那么突然,让耗子一时接受不了,他絮絮叨叨跟我们每个人打了电话谴责刘文静,于是我们所有人都在第一时间知道了这个消息。


    我问刘文静究竟是怎么回事,刘文静有些难过:“一个人,吃惯了燕窝鱼翅,再回头吃萝卜白菜,怎么都不会习惯的。”


    我秒懂了。刘文静和耗子分手之后,也就谈了两次恋爱,但无论是海归还是李林,在情趣、长相和经济方面,段位都比耗子高太多。耗子怎么说都是一个如假包换的屌丝,这么多年过去了依然如此。


    耗子依然是那个耗子,而刘文静却不是当年那个刘文静了。跟了海归和李林,她的品位和眼界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她看不上穷屌丝耗子了。


    刘文静说:“我很遗憾,但是不得不跟他分手,不然两个人都会特别痛苦。我这样跟他说,他却听不懂,你能不能帮我跟他解释一下,并跟他说,让他不要再缠着我了。”


    “嗯,我跟他说。”我答应了刘文静。


    “果子,你知道吗?跟耗子在一起的这段时间,我才突然懂得了,为什么海归会跟我分手。不是我不好,只是还不够好,还没好到能跟他站在一起的地步,而薇薇能,这是我和薇薇之间的差别。之前我隐约知道海归为什么和我分手,却过不去心里的那道坎儿,挺恨海归和薇薇的,这次突然就想通了,海归和我,就像现在的我和耗子,我们确实不是一类人。”刘文静对我掏心置腹。


    “你能想明白就最好了。”我说。


    刘文静从来都是个聪明姑娘,当她想明白一件事的时候,就是她有大进步的时候。我相信,她下一个男朋友,若还是海归这样的,一定不会因为生活上的细节,再感觉不舒服。刘文静一定会用最快的速度,把她自身的、从原生家庭带出来的所有bug一点点修补好,变得无懈可击。


    耗子这时候心理特别不平衡,他错误地以为,刘文静跟他在一起又甩了他是为了报复,报复上次他妈给予的伤害,而不是因为他们已经不相配了,才提出的分手。


    耗子做了很多不太体面的事情,比如说对刘文静的谩骂、纠缠、哀求……而对着我们,一会儿说他有多爱刘文静,一会儿又说他有多恨刘文静,言辞之间,甚至还说了很多她的坏话。我们都能理解他的心情,理解他这些年在情感方面的不如意,可是我们不愿意看到朋友在姿态上这么不漂亮,当他说得过分的时候,我们会委婉地打断他。


    有一天,他喝了点小酒,跟我们说着说着,言辞就激烈起来。


    他指着我和花花说:“我不知道她给你们灌了什么迷魂药,从一开始你们就向着她,跟她一起对付我。别忘记了,我们才是多年的好朋友,她是因为我才认识你们的。”


    又指着薇薇说:“你不知道刘文静背地里怎么说你的吧?她说你把她用过的破烂货捡回家当成个宝……”


    这句话实在太过分,耗子还没说完,教授和插销一个捂着他的嘴,一个抱着腰,把他拖走了,而他那一把鼻涕一把眼泪的样子,真让人记忆深刻。


    我跟薇薇说:“耗子喝醉了酒,说的话不当真,你别跟他一般见识。”


    薇薇冷笑:“我早知道她嫉妒我,只是碍于大家是朋友,没当我面儿说出来罢了。”


    花花打断她:“行了,她也不容易,甩了她的男人跟你结了婚,这事儿换了谁,心里能好受啊?若耗子说的是真的,你就别得了便宜还卖乖,就当她心里难受发泄一下罢了。若耗子说的是假的,那就更没必要生气了。毕竟耗子喝醉了,真的假的还不一定呢!”


    我明知道花花在薇薇和刘文静之间,无论是非对错,都会选择站在刘文静这边,却什么话都说不出来。她俩基本上算是老乡,又在一起住过很长时间,在两个人都最穷的时候相互扶持过,还合伙开了一个淘宝店,在我们这个朋友圈里,她俩之间的感情比我们都要好。没事的时候,大家都是朋友,一旦有了矛盾,选择的倾向性就越发明显。这种女孩子之间的小心思,让我感觉非常不好。


    然而,薇薇和花花说的都是事实,没有哪个人说了假话。除了和稀泥,我又能说什么呢?


    05


    耗子和刘文静第二次分手后没多久,不过也就是个把月工夫,我接到插销电话,他叫我出来一起给耗子饯行。我大吃一惊,连忙问怎么了,这才知道,和刘文静的第二次分手,对耗子的打击实在太大,他不愿意留在上海,已心生去意。


    这次聚会,在一个酒店的包间,几个朋友都到了,刘文静却没有来,不知道是大家刻意没通知她,还是她本身就在回避这件事。


    我进门的时候,明显感觉耗子的眼睛亮了,但看见是我,目光瞬间又暗淡了。


    我不是最后一个到,在我之后,包间的门每一次打开,耗子的眼睛都会亮一次,也会暗淡一次。他盼着刘文静来,可刘文静始终没来。


    耗子的表情看着真让人心酸,插销和教授一直陪着他喝酒。这期间,耗子一句话没说,插销和教授一开始反复劝他想开点,喝高了之后,他们三个男人就一起不停地骂女人。


    插销说:“我跟你说,不要相信女人,女人心狠的时候,就像那三个棱的冰渣子,直接刺到你的血管里,让你的心抽抽地疼。这还不止,刺完之后,还旋转一把,啧啧,那滋味想起来就毛骨悚然。”


    见薇薇、花花和我瞪着他,插销连忙露出讨好的笑:“你们几个不算,你们是我见过的最心好的女人了。”


    这句话说完,我们瞪他瞪得更厉害了,他连忙心虚地别转过头去,跟耗子和教授说:“喝酒,喝酒!”


    酒喝多了之后,该骂的还是照样骂出来。从他们三个细细碎碎的酒话中,我得知:耗子打算回老家,听他妈的话考公务员,同时接受他妈给他介绍的对象。插销到现在夜里睡着了做梦都会梦见玫瑰;走大街上看见背影和玫瑰很像的女人,会突然打个冷战,害怕得想要逃走。他有时候都怀疑自己是不是有病了。而教授每天被娜娜逼婚、责怪,怪他没出息,在长宁和静安买不起大房子,几乎都要被逼疯了。


    这群男人的遭遇,让我不知道该说什么好。我能说什么呢?我一直以为,作为一个普通女人,生在这世上,压力已经够大了,没想到男人的境遇也不会好到哪里去。


    教授跟耗子说:“别说你他妈对上海厌倦了,想走了,连我这个从出生起除了出差和旅游几乎没离开过上海的人,都想离开上海了。”


    插销喝了一大口酒,大声嚷嚷:“上海,我恨你!你剥夺了我的梦想和快乐!”


    我的眼眶有些湿润,再看花花,已经哭开了。我们三个女人相互使了个眼色,悄悄出门买单,然后各回各家,留着这几个男人在这里疯。


    刘文静大四之后更加忙碌了。T大向来以教学严谨著称,前几年,她一直忙着跑业务、谈恋爱,学业都是勉勉强强通过,这下子快毕业了,她有些着急了。然而即使她把所有的心思花在学习上,家里的事情还是扰着她的心。


    刘妈妈打来电话哭诉:“刘根儿谈了个女朋友,之前女孩父母嫌他们家穷,怎么都不肯答应他俩在一起。最近看他们买了房子,好歹成了县城人,就同意了,但提出一个要求,要五万块彩礼。”


    刘文静说:“那咱家也拿不出五万块啊。根儿好像才过二十岁吧,着急结什么婚啊,等几年,等有钱了再说。”


    刘妈妈说:“二十岁在农村不算小了,像他这样的,有的人孩子都抱到手了,其他的要么结婚了,要么在处对象。我想着趁年轻,能帮他们带孩子就帮他们带几年孩子,这样他们小两口也轻松些。”


    “这只是你的想法,他才二十岁呢,他的青春刚刚开始,还没有享受就结婚生孩子,随着孩子的成长,他的压力会非常大,这样的人生有什么意义呢?”刘文静用她现代的思维劝说着。


    刘妈妈直接打断刘文静的话:“嗬!你说什么呢?农村哪个人不是这样的?早点结婚生孩子,年纪还不算大的时候孩子就长大了,到时候只等着享福。总比年轻的时候吃喝玩乐,年纪一大把了还要伺候孩子强吧?”


    刘文静为刘妈妈这样的话难过不已。她知道这是由于整个村子,或者说整个县城大环境如此造成的思维模式。在刘文静的家乡,大部分人都从事体力劳动,挣的钱只够日常开支,好不容易存点钱,要考虑盖房子、家里添置大件。到老年的时候,做不动了,没有钱的话,孩子大了也是好的,起码没那么大压力。


    “养儿防老”,等他们老了,跟着孩子住就可以了,只要不生病,吃穿嚼用花费不了多少。万一生病了,小病靠抗,稍重一点的病就去医院打针,大病就等死好了。这已经是最理想的老年生活状态了。如果不早点生孩子,年纪一大把的时候做不了工,再有个嗷嗷待哺或正在上学的孩子,那一家人的生活就会很凄惨。


    也正是因为这样,在农村,很多人结婚都很早,更是年纪轻轻就把孩子生了。


    当然早婚还有个原因:大部分人早早退学,早早成了社会人。一旦成了社会人,无论年龄大小,都成人了,成家立业就变得迫不及待起来。


    刘文静已经从家里走出来了,她来到了大上海,成了T大的学生,飞出了鸡窝,命运跟家乡的人有很大不同。再回头看看自己的亲人,她很难过,为父母难过,为弟弟和姐姐们既定的命运难过。


    “你们觉得早点结婚好,那就早点结婚吧。不过这个彩礼钱怎么办呢?我手里的钱给家里买了房子,现在是一点都没有了。”刘文静说。


    “你不是说跑业务挺能挣钱嘛!我就是想问问,下一笔工资什么时候发?”刘妈妈终于把她的目的说了出来。


    刘文静的心里一阵厌恶,他们的胃口是越来越大了,现在一家人恨不得都指望上她。一开始,她以为只要能让家人吃饱穿暖,有鸡蛋有肉吃就可以了,于是赚的钱一笔笔朝家里寄。后来爸爸生病,修葺房子,这也是必需,还是要寄钱回家。再后来就是买房,家就像一个黑洞,吸了她所有的钱,但之前好歹都是她自愿的,她愿意拿出所有的钱回馈父母。但现在连弟弟的彩礼钱都找她要,还主动开口,打她下一笔提成的主意,这让她很反感——他们太得寸进尺了。


    虽然,刘文静心里对贫穷的父母有爱、有同情,可当妈妈成了伸手党的时候,还打主意到她尚没拿到手的钱的时候,她还是会厌恶。


    穷人的原生家庭,根本就是个无底洞啊!刘文静绝望地抬头看天,却丝毫没有办法。于她来说,这些钱是下一笔提成,于她家人来说,却是解决人生大事的关键。


    “我也不知道下一笔什么时候发,可能还得几个月吧。等发了我给家里寄过去。”刘文静平复下心情说。她总是不忍心拒绝父母的任何一个要求。


    “好!那我们就等着。你弟弟也指望这笔钱结婚呢!我总跟人说我三姑娘能干又孝顺,靠自己上了好大学,不找家里要一分钱学费,还赚钱寄到家里,给爸爸治病,给家里买房子。别人都说我们家祖坟埋得好,能冒青烟,我看确实不错的……”每次找刘文静要钱,得逞之后,都会对刘文静一番夸赞,似乎说几句好听话,就能让她要钱的时候更心安理得,而刘文静一旦表现出为难的样子,刘妈妈就会连嚷带骂,诉说当年养他们四个孩子的艰辛,以及在农村生活的困难——仿佛生那么多孩子,都是刘文静要求的;仿佛家里之所以那么困难,就是因为多了刘文静一个人。


    刘文静有时候真的很吃不消她妈妈。


    “行了妈,我在复习,没别的事儿挂了啊!”刘文静心生厌恶,打断刘妈妈挂掉了电话。


    刘文静查了下银行卡里的钱,还有两三万,要维持这一阶段的生活,还得防着家里突然哪个人又生病,这笔钱不能动。


    “到哪儿去弄笔钱好呢?”刘文静一边玩着笔,一边咬牙思索。


    结婚之后的薇薇搬去跟海归一起住了,她有了新的朋友圈子,跟我们的联系越来越少。但是我们的聚会,还是会习惯性地叫上她。


    刘文静的心结早已解开,薇薇也不是小气的人,经过花花抢白,决定原谅刘文静的羡慕嫉妒恨。虽然,她们两个人并没有成为特别要好的朋友,但大家聚在一起玩的时候还是有说有笑的。


    我们叫薇薇一起出来玩,薇薇却说:“懒得跑,到我家玩桌游吧!我婆婆给我们介绍了个绍兴阿姨,菜烧得相当不错。”


    我们都很开心地答应了,刘文静却说:“我还要复习呢,就不去了。”


    刘文静失落的样子,让我们多少都有些尴尬,兴奋之情多少也打了些折扣。


    那天刚好海归也在,他见到我们有些意外,却仍然很有礼貌地跟我们打招呼。他有些胖了,许是婚姻生活相对比较安逸的缘故。


    饭还没好,我们几个朋友坐一起玩桌游,海归在厨房里给阿姨打下手做饭,时而出来帮我们倒杯茶,顺便指点下薇薇。


    我看着他们挂在墙上硕大的结婚照,不知怎的,脑海里跳出这样一幅画面:婚纱照里,薇薇的头像变成了刘文静的,刘文静和海归亲昵地依偎在一起,笑容灿烂。


    回去的路上,花花说:“薇薇家阿姨烧的菜可真好吃。”


    插销说:“那可不,一盘糖醋小排恨不得被你一个人吃了。”


    花花回嘴:“你还好意思说我,那么大一个酱肘子,你一个人吃了大半。”


    插销说:“你们几个要不跟我抢的话,另外一半我也能吃下。”


    我看着他们打打闹闹的身影,想到了第一次见到海归时的情形。那时候,谁都没有想到,他有一天会成为薇薇的丈夫,他们在一起那么幸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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