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节

    【4】你怎么来了？


    天大地大，伤患最大。任茜对于钟妩明目张胆的耍赖实在也没什么更好的办法，一眼瞪过去时，看见钟妩翘起的唇角，她于是也有些想笑，可笑容还来不及展开，又突然意识到自己现在无论做怎样的表情，钟妩都是看不见的，于是那点儿笑意就突然僵了僵，原本的好心情顷刻间就烟消云散了。


    程乔乔顺着她的眼神看过去，钟妩正靠坐在洒满阳光的床头，恬静的神态似乎能让身边人的心也平静下来。大概因为纱布都还在，所以原本的巴掌脸显得更加小巧，不过好在这些天的精心调养，已经开始渐渐恢复了些原本的血色。


    其实那段一起打工的日子不算久，两个人只有工作上的交流，私下其实并没怎么打过交道。事实上她大多时候都沉默寡言，偶尔的笑容也是公式化的客套，所以即使她一直任劳任怨，很能吃苦，周围也没什么人和她走得更近。大概也因为她的言行举止其实都能看出曾经受过的良好教育，哪怕面对故意找麻烦或者偶尔动手动脚的顾客，她在忍让退避的同时，也仍然能维持着优雅得体的姿态。


    程乔乔听到过同事们私下对钟妩的议论：明明就是几件衣服来回穿的穷打工妹，却总是摆出一副忍辱负重的落魄贵族姿态，真能装。


    那个时候程乔乔就觉得，有些长舌妇其实眼光还是挺毒辣的，因为她觉得她们说得没什么错：钟妩确实是穷打工妹，但她大概还真是个落魄千金。


    不过无论钟妩是什么人，那时候的程乔乔都没觉得会和自己扯上什么关系，毕竟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生活，她也没时间没精力去维持一段双方都不热络的人际关系，直到数天之前，另一种姿态的钟妩横空出世。


    在程乔乔这种永远无法治愈的中二病看来，人可以穷，但姿态不可以不帅气，不过如果实在连命都快保不住的时候，那帅不帅气实在也没什么所谓了。可钟妩不一样，她明明表面上又老实又无趣，可一转眼就能拿命去和人杠，实在是……太帅了。


    那次意外之后的一段时间里，程乔乔是真心拿钟妩当过几天偶像的，即使重新找地方打工再忙，也要挤时间来医院看看她，可两人关系越来越亲近之后，程乔乔才后知后觉的发现：这货就是个恋爱脑。


    简直是全世界破灭时间最快的偶像光环。


    钟妩丝毫不知程乔乔看着自己的眼神有多复杂，只听到她啃苹果的声音慢了下来，于是朝她的方向笑道：“乔乔你买的苹果真甜。”


    程乔乔见过她这几天的架势，除了各种专业的护理人员，陆锦行家里还有专用的厨师和菲佣，变着花样给她做好吃的补营养，各种进口的名贵水果也每天打成汁、切成块儿，恭恭敬敬送到她手边，也没见她多吃几口，现在自己随便从路边买了几个苹果拎过来，她反倒吃得津津有味。


    看着钟妩笑得一脸开心，程乔乔暗暗叹了口气：算了，用东北话形容，虽然人是虎了点儿，但好歹很独特。


    全程见识着程乔乔神色的变换，任茜不解的问道：“你怎么了？”程乔乔又啃了口苹果：“没事儿，中二病犯了。”


    几秒钟的沉默之后，三个人几乎同时都笑了起来。


    陆锦行进门的时候，看到的就是钟妩靠坐在床边笑得一脸灿烂的模样。他站在原地静静地看着她，微扬的唇角里带着宠溺，目光温润又柔和。


    但如今即使对细微的声响都格外敏感的钟妩已经听到了先前的声响，察觉到对方的脚步停在了原地没有再靠近，她微微偏过头，猜测着来人的身份：“阿行？”


    任茜和程乔乔这才回过头去，见到门口长身玉立的陆锦行，立刻都站起身来。


    陆锦行自然知道即使这些日子相熟许多，但她们面对自己的时候多少总是有些拘谨的，所以歉然笑道：“打扰你们了。”


    “怎么会，我们也只是闲聊而已。”任茜笑道。


    一旁沉默的程乔乔则是不知道为什么，陆氏兄弟她也算是都见过了，明明一脸冷漠生人勿近的是陆锦航，眼前的陆锦行五官格外精致俊美。虽则大多时候也都是笑容温和姿态从容的模样，但大概是他抱起血泊里的钟妩时，眼神中陡生的戾气过于凛冽，所以程乔乔心里总是更怵他一些——外表越无害，黑化的时候越杀人不眨眼。她的惧怕完全出自本能。


    陆锦行把手里的东西放到床头柜上，握了握钟妩的手，对任茜和程乔乔笑道：“本来也不想提前过来打扰，但是突然想起之前助理提过的行程，晚上会展中心有个颁奖礼，我记得你们对这些比较感兴趣，所以想着如果你们要去的话，林越正等在外面，我让他安排接下来的事。”


    任茜的眼睛顿时亮了起来，求证似的看向陆锦行，陆锦行从善如流地笑着点头：“当然，秦楚也会去。”


    钟妩回握住陆锦行的手，故意用任茜能听得清清楚楚的声音“低声”打趣道：“怎么样，她现在是不是一脸垂涎欲滴的表情。”


    陆锦行的轻笑声自喉间溢出，清朗悦耳：“差不多。”


    懒得和这两个一唱一和的人计较，任茜动作干脆利落的开始穿大衣，程乔乔也随后开始收拾，但却是拒绝了陆锦行的提议：“我就不去了，晚上还有事儿呢。”


    知道她晚上还要打工，本来希望拉着她一起去玩的任茜反而不知该怎么说。陆锦行的神色依旧温和：“如果是工作方面的事，我正巧有个想法，一直想和程小姐聊一聊。”


    程乔乔一副“您赶紧说，说完了我好走”的眼神看着他。


    陆锦行丝毫不以为意，淡淡笑道：“阿妩和我聊起过，程小姐对于咖啡方面的兴趣很浓厚，不仅上手快，研究也更深入一些。我公司楼下的一家咖啡厅房租到期店主不想再续约，最近正在搬家。我也在考虑是不是直接接手，也算是给公司员工谋一个小福利。只是我在这方面一窍不通，实在是需要一个行家里手帮忙。”


    迟疑半晌才把陆锦行的话彻底消化，程乔乔蹙眉看他：“是说……让我帮你打理咖啡厅的意思？”


    “如果程小姐愿意赏脸的话。”陆锦行的态度真诚自然。


    一时没听到程乔乔的回应，钟妩怕她多心，更怕她为了面子不肯答应，于是劝道：“我早就说过，你在这方面很有天分，刚开始拉花都不会，但没几天就做得有模有样了。当初好多人都是因为你煮的咖啡好喝才成为熟客的。而且你脑子又灵，打理个咖啡厅对你来说肯定不是什么问题。”


    任茜也正要劝，程乔乔倒是有些匪夷所思的看着她们两个：“你们这是干嘛，有这种好事儿难道你们觉得我会拒绝吗？”


    钟妩和任茜一愣，顿时笑出声来。钟妩靠在陆锦行肩头，笑得身子都有些发颤，任茜则是一边笑着一边穿好了大衣，然后拉着程乔乔就要出门：“快点儿，我的男神还在颁奖礼等着我呢！”


    脚步声一路远去，钟妩还能听见外面程乔乔充满嫌弃意味的声音：“我都是马上要迎接新工作的人了，谁要和你去看什么明星啊！”


    两个人打打闹闹的声音渐渐消失在了走廊里，钟妩的笑意始终未退，任陆锦行把她揽在怀里，许久之后，她才轻声说道：“谢谢。”


    陆锦行在她颊边轻吻一记，笑道：“你的朋友都很好。”


    “那是当然。”钟妩对这个夸奖照单全收。陆锦行看着她近来终于渐渐开始红润的脸，声音温柔：“你更好。”


    钟妩笑着伸出手去，摸索着伸向他的脸：“让我来摸一下，今天是不是嘴唇上沾了蜂蜜，这么甜。”


    任她胡乱摩挲着他的脸，陆锦行倾身吻向她的唇，嗓音低沉：“甜不甜，尝尝不就知道了。”


    因为眼睛看不见，所以其他的感官格外的敏感。他的薄唇微凉，呼吸却异常灼热，轻轻吮吸着她的唇瓣，温柔缱绻，但也能感觉到他火热之下的克制。钟妩身子有些发软，双臂搭在他肩头，不由自主地默默回应，与他的唇舌勾缠着，分开的时候，两个人的气息都已经一片紊乱。


    陆锦行平复着呼吸，额头轻轻抵在她颈窝处，低声笑道：“我简直是自讨苦吃。”


    听出他话里的深意，钟妩一句话都说不出口，只觉得脸上一阵发烫。


    秋高气爽，外面的天气很好，阳光也温暖的恰到好处，从窗外洒进来，病房里一片安恬恬静和乐的气息。陆锦行把之前放在床头柜上的保温杯打开，一股淡淡的香气渐渐在空气中弥漫开来。钟妩闻了闻，笑道：“好香。”


    陆锦行把保温杯中的汤倒出来半碗，端到床边：“番茄猪肝汤，宋真宜熬的，她本来要过来，但市场部的副总临时出了些状况，她要出席晚上的颁奖礼，所以只能改天来看你。”说完之后，用汤匙舀了汤，轻轻吹凉了些，才递到钟妩唇边：“来，张嘴。”


    钟妩乖乖喝了一口之后，抿了抿唇：“好喝。”


    宋真宜手艺向来很好，猪肝软嫩，汤质清淡，味道十分鲜美。钟妩不免又想起当初在办公室门口撞见宋真宜给陆锦行送汤那次，当时她们似乎还是“情敌”的身份。


    人与人之间的关系实在是分外微妙的，感情的事虽然不能一夕之间便轻易放下，但宋真宜自有她与生俱来的傲气，所以对于陆锦行，她自觉只尽下属的职责和本分，反倒和钟妩之间，逐渐有了些君子之交的味道。


    半碗汤喝完之后，陆锦行拿纸巾帮钟妩擦了擦唇角，动作轻柔。钟妩这阵子食欲不好，但并不想浪费宋真宜的心意，于是对陆锦行说：“剩下的我晚一点再喝。”


    陆锦行了然的笑笑，起身把东西收拾了。正在这时候，敲门声突然响了起来，钟妩正要问是谁，便听见了陆锦行的声音：“你怎么来了？”


    一个有些熟悉的悦耳女声从门口的方向传过来：“我来看看钟小姐。”


    钟妩侧耳听了，不多时便想起了这个声音的主人：郁心。


    陆锦行的声音依然淡漠：“我说过，没有这个必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