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节

    【3】难道你没发现他对阿妩多重视吗？


    一直等在车里的林越见到陆锦行出来，立刻下车帮他开了车门，然后在他走近之后，注意到他手上的血迹，有些担心的问道：“您还好吗？是不是要包扎一下？”


    陆锦行摇了摇头，一边上车一边说道：“先去医院。”


    车慢慢驶出大门，陆锦行轻轻后仰，靠坐在后座上。手上的血迹上似乎还残留着夜风的痕迹，掌心一片冰凉。刚刚在餐厅里他似乎是占尽上风，但这并不能带给他任何类似轻松抑或是喜悦的心情——他本以为多少都会有一些的。


    后视镜里的宅院越来越远了。陆家像是一个樊笼，在那里发生过的很多事情都已经太过久远，久远到陆锦行现在想起过去的时候，甚至有些记不清陆望和宁时锦的脸。


    他从不试图让自己的情绪沉浸在那段回忆中太久，所以片刻之后他便敛了心神，看向驾驶座上的林越：“医院那边有消息么？”


    “暂时还没有。”林越听出他声音里的疲惫，小心翼翼地答道。


    陆锦行看了看时间，闭上眼睛：“开快一点儿。”


    林越自然不敢怠慢，应声之后，提高了车速一路朝医院驶去。但他们一行人刚走到半路的时候，陆锦行的手机就已经响了起来。


    车里几近凝滞的气氛被突然打破，陆锦行的眼睛倏然睁开。他看着屏幕上来电显示的号码，原本平稳的呼吸有一丝连他自己都未曾觉察的紊乱，下一秒，他就已经把电话迅速接了起来：“喂，是我。”


    “阿妩的手术刚刚做完了，”听筒那边，任茜的声音里还能听出她努力抑制着的激动，“医生说手术过程很顺利。”


    陆锦行沉默片刻，原本眸底的晦暗终于尽数挥散：“谢谢，辛苦了。”


    陆锦行再次站在ICU外看到钟妩的时候，她身上的医疗仪器比之前受伤入院的时候更多了些，更因为戴了呼吸机，而让人有些看不清她的脸。但即使只是这么隔着玻璃墙远远地看着她，他在面对陆祈和陆显文时心中的憎恶，那些曾经加诸于他身上的所有冷漠屈辱，还有一分他自己都不愿承认的脆弱，在这一刻突然变得格外遥远了。


    他突然意识到，钟妩最常说的一句话不是我喜欢你，不是我爱你，而是——我会陪着你。


    她明明不是什么聪明睿智的人，但面对他的时候，却总是比旁人更加敏锐。她并不知道他曾经经历过什么，以后会面对什么，但却比谁都更知道他内心深处最渴望的是什么。而可能就连她自己都并不知道，她说这句话的时候，周身的光芒是怎样的耀眼夺目。


    陆锦行的手轻轻覆上墙面，眸光专注地凝视：“阿妩，没关系的，我也在陪着你呢。”


    林越安排人送了任茜回去休息，又忙着找护士来给陆锦行处理伤口，陆锦行坐下之后，任护士帮他小心翼翼地清理着伤口处细小的玻璃碴，看向闻讯而来的院长，面色平静的再次道谢：“您和几位专家都辛苦了。”


    做了几个小时手术的院长满面疲色：“都是我们应该做的。不过有些事还是要和您再交代一下。”


    陆锦行微微颔首之后，院长擦了擦额角的汗，斟酌着措辞慢慢开口：“手术过程虽然很顺利，但钟小姐目前还在观察期，现阶段开颅手术术后并发症、后遗症的可能都还没有进一步排除。”他顿了顿，在陆锦行始终看不出情绪波动的注视下，继续说道，“而且手术虽然成功清除了颅内积血，但即使观察期顺利渡过，钟小姐的视觉究竟能不能恢复、恢复到什么程度，还都是无法预知的。”


    他的话音落下之后，周遭顿时陷入了一片异样的宁静中。墙上时钟的滴答声和ICU里仪器运作的声响交织混杂在一起，让人无端心生惴然。


    陆锦行垂眸许久，轻声说道：“谢谢，我知道了。”


    院长离开之后，护士用纱布把陆锦行掌心的伤口包扎好，陆锦行道谢之后站起身来，看向一旁的林越：“你也先回去歇着吧，接下去还有的忙。”


    最初得知手术顺利时，他眼中燃起的光芒，此刻也只剩了看不到边际的荒芜寂灭，他的神情比从陆家出来的时候似乎还要更疲惫。可林越也知道眼下的情况多说无益，于是也只能点了点头：“休息室已经让人收拾好了，您也早点儿休息。”


    陆锦行几不可见的点了点头。


    头部的疼痛一点点开始明显的时候，钟妩终于再次醒了过来。原本的伤处加上新增的手术刀口，她甚至分不清哪里更疼一些，只觉得整个人都昏昏沉沉的。眼前仍是一片黑暗，她分不清如今是白天还是夜晚，醒过来的那一刻，她甚至不知道自己在哪里。


    她轻轻抬了抬手，下一秒，就被人握住了。


    “阿妩？”陆锦行低低唤了她一声，声音喑哑。如果不是感觉到他的手有些颤抖，她几乎不能即刻便察觉他的欣慰和喜悦。


    想要回握他却没什么力气，钟妩动了动唇，可发出的声音却沙哑破碎：“我……睡了多久？”


    始终打起了十二万分精神监护钟妩情况的护士也已经发现了她的苏醒，连忙跑出去叫医生。陆锦行把她的手轻轻贴在自己颊边，如释重负般的喟叹出声：“三天了。如果你再不醒，我真得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钟妩身体极度虚弱，但神志已然清醒。她不知道这三天陆锦行究竟是怎样度过的，可他听起来没有太大起伏的声音里，却透着一丝从不属于陆锦行的脆弱。


    钟妩突然就很难过。


    如果不是她对陆锦航疏于防备，也就不会有后面的这许多事情。她的本意明明是想帮陆锦行的，可她做得不够聪明也不够好，以至于事情发展到如今这般糟糕的田地——自己遍体鳞伤，她爱的人也担忧至此。


    不久之后，医生和之前刚到医院的任茜都已经赶到了病房。陆锦行站起身让开了位置，由医生们过来给钟妩做检查，也是这个时候，眼尖的任茜发现，陆锦行的眼底竟隐隐有些发红。


    “真的真的，我绝对没有看错！”任茜坐在钟妩的病床边，信誓旦旦的对刚进门不久的程乔乔说道。


    程乔乔正从果盘里拿苹果，闻言翻了个白眼，因为长得太漂亮，这个动作反而让她的神情凭添了几分别样的娇俏：“你拿我当傻白甜忽悠呢？还是你以为我没见过她那位陆二少爷？”


    任茜也知道这个发现和“那位”平时给人的印象有着多大的反差，所以连她事后回忆起来的时候，都怀疑过是不是自己眼花。可是联想到钟妩昏迷的那三天陆锦行的日益憔悴，她又坚定了自己的认知。


    “真没忽悠你，你那几天不是也来过么，难道你没发现他对阿妩多重视吗？他倒也不是每分每秒都在阿妩身边守着，但你看他当时的脸，白的跟纸一样，我听林越说他那几天根本就没怎么合过眼。”


    程乔乔一手拿苹果一手拿刀，削皮的动作利落又熟练，不到半分钟就把一个削好了的苹果递到了钟妩手里。然后又拿了一个，随意蹭了蹭直接咔哧一声咬了下去。任茜见她吃得开心，忍不住追问道：“哎，你听见我说话没有？”


    “我又不聋。”程乔乔把嘴里的苹果咽下去，“你这不是也说了么，没合过眼。你熬几天夜试试，到时候你眼睛肯定比他还红。”


    任茜被她噎得一时说不出话来，钟妩靠坐在床头，一直笑着听她们你一言我一语地聊天，如今听到任茜明显的吸气声，险些忍不住笑出声来。


    距离她自昏睡中醒来，已经过去了一周的时间。她其实已经能称之为幸运，所有的并发症、后遗症的症状都已经排除，刀口也并未脓肿或再出血。因着精心调养和身边的人悉心照料，她恢复的比医生预计还要更快更好一些。再过两天手术的刀口就要拆线，眼前的纱布也终于要揭下去了，她心底的忐忑和担忧因为任茜和程乔乔时不时的插科打诨，不知不觉消散了许多。


    大概因为那天醒来之后，又面对了无数的检查，还有从饮水到进食都有着极为繁琐的要求，更何况陆锦行是极擅长不动声色的人，所以一系列的忙乱中，她并未察觉到他的有任何不妥，直到任茜的告知。


    她虽然看不见，但是听着他疲惫而又沙哑的声音，就能猜到他那几天到底经历着怎样的煎熬。那些歉疚和心疼里，又带着如同溪水般潺潺涌动的甜蜜，让她一连几天，都陷在这种复杂的情绪里不能自已。


    任茜也是因为这两天钟妩的情况越来越好，才有心情开开玩笑，现在她看着笑着默默吃苹果的钟妩，忍不住笑道：“知道你家陆先生这么看重你，心情不错吧，小阿妩？”


    钟妩听到话头突然转到自己身上，对付她的招式十分的驾轻就熟：“哎呀，头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