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 相思门
3个月前 作者: 绿亦歌
没有人生来完美,谁不是这样一步一步,慢慢的学会爱的呢。)
1.
宋二不知道,第二天,姚小同又去了一次陈轻音的住处。她坐的出租车,凭着记忆给司机描述,七绕八转的,居然还真的被姚小同给找到了。
姚小同在附近转了转,看到一家破破烂烂的超市,觉得应该是宋二说的,陈轻音打工的那一家。
姚小同进门的时候看了一眼,收营员低着头,身材瘦弱,一阵风吹都能倒的样子,应该是陈轻音。姚小同也没想好要买什么,结果去日用品区选了半天,买了两包卫生巾。
姚小同都觉得自己真是脑子秀逗了,来回两三百的车费,她就来买两包卫生巾。
结账的时候,姚小同过意不去,又随手拿了一支冰淇淋,丝毫没想到这两样东西看起来有多格格不入。付过钱,姚小同站在一旁撕开冰淇淋的包装袋,装作很随意的和陈轻音聊天:“你们这里生意好吗?”
陈轻音摇摇头:“一般,老板说她开了几家店,就我们这家最赔本。”
“你在这里做多久了?”
她声音很不大:“半年多了。”
大概是因为确实生意太冷清,陈轻音也没有什么事儿做,便陪着姚小同聊天。
多聊了几句家常后,姚小同问她:“你结婚了吗?”
“结了,”陈轻音笑笑,没提离婚的事,“有个儿子。”
姚小同没想到,居然能看到陈轻音笑。提到自己的儿子,陈轻音全身都放松下来,眼睛弯起,眼角已经有细纹了,根本看不出她只比姚小同大一两岁。笑完之后,她又露出十分担忧的神色,眼皮耷拉着,叹了一口气。
“怎么了?”
陈轻音摇摇头:“孩子身体不好。”
姚小同想起宋二也提到了,说她孩子大病小病不断。她问:“什么病?我正好在儿科有认识的医生,给你介绍介绍?”
陈轻音摇摇头:“多谢了。他这是天生的,心脏不好,得做手术。”
先天性心脏病。姚小同一时间有些不知道该说什么了。
陈轻音打工这点钱,连母女俩的生活费都凑不够,更别提什么手术费。她没了学位证,也找不到别的更好的工作。姚小同想,她以前一直觉得命运对她不公平,可是直到看见陈轻音,她才知道什么叫真正的不公。
那天姚小同走的时候,天空又在下雨,她没带雨伞,陈轻音和她聊了一下午,也挺投缘,把自己的伞借给她:“改天还来就是了。”
陈轻音用的伞是买洗衣粉送的赠品,上面还印着洗衣粉的广告,姚小同从来没用过这样的伞,不过她倒不是看不起,她摇摇头:“不用了……可能以后也不会再来这边了。”
陈轻音微笑:“那路上小心了。”
走出十来米,姚小同站在雨中,回过头去看,超市被笼罩在雨中,招牌是亮不起来了,还掉了一大半,让人压抑。
姚小同想,宋二大概就是站在这里,不远不近,隔着这样的距离,恨自己。
这天夜里,宋二回家,发现姚小同蜷在沙发里睡着了。她结婚后一直失眠,她的抑郁症有加重的倾向,西药中药吃了一大堆,内调外调都试过了,可是没有一样有用。姚小同自己似乎没觉得有什么,可她身边的人几乎被她逼疯。
见她难得能睡上一觉,宋二也没在意这是不是该睡觉的时间点。他调了空调的温度,蹑手蹑脚的去给姚小同找了一条凉被铺上。
又过了好久,姚小同终于醒了,她盘着腿坐在沙发上,身上裹着凉被,揉了揉眼睛,将醒未醒的样子,冲着卧室叫了一声:“宋二!”
宋祁临才懒洋洋地穿着拖鞋打开房门:“干吗?”
“你回来了?”
他摆摆手,一副“你自己不知道看吗”的表情。
“回来得正好,”姚小同打了个哈欠,伸了个懒腰,被子从她肩膀滑到她腰上,她又把它抓起来,“有事找你。”
“说呗。”
姚小同欲言又止,然后从沙发上跳下来,去了她的房间里拿东西。宋二坐在飘窗边等他,木桌上摆的都是姚小同喜欢的零食,一壶茶,一碟话梅,宋二不太喜欢吃甜的东西,闲得无聊,伸手拿了一颗。
“宋祁临。”姚小同忽然在他身后叫他。
宋二回过头看姚小同,她鲜少叫他的本名,平日里说话也都是“宋二宋二”地叫,毕竟从小叫到大,也没什么改的必要。
她有些艰难、又有些郑重地开口:“我们离婚吧。”
这时宋二才后知后觉的发现,窗外不知道什么时候下起了倾盆大雨,哗啦哗啦,响个不停。
宋二看着姚小同的脸,有一瞬间的失神,他想,她这样的表情,他曾经在哪里见过?
在哪里呢,他却一时之间想不起来了。
宋祁临低头,去看姚小同递给自己的离婚协议书。
宋二按捺住自己要将离婚协议书揉成一团的冲动,揉了揉太阳穴:“姚小同,你说什么呢?”
“我认真的,”姚小同在他对面坐下来,也拿了一颗话梅,又放下,她垂下眼帘,重复了一遍,“我们离婚吧。”
宋二低头想了想:“是因为我和陈轻音的事么?”
姚小同点头:“也不全是,刚刚结婚的那阵子,我觉得我们这样也没什么,世界上多少貌合神离的夫妻,我们的情况比那还能好一些。但是现在我发现,我没办法,我和你,我们都没办法。”
“父母那边问题应该不大,我身体的情况他们也都知道了,前两天又晕了一次。医生说这是心情抑郁,我为什么抑郁,他们都明了,也没人敢再用我的身体再来逼我。”
宋二没说话。
姚小同有些不安:“你生气了?”
“嗯。”他淡淡地回答。
这是姚小同第一次见到宋二生气。
他怒极反笑:“我宋二活了这么多年,到头来,还要你成全?”
姚小同怔住,知道自己的说法伤到了他。她想了想,又抓了一颗话梅,认真的递给宋二,像是诓小孩子一样,轻声说:“你别闹,多大人了,就不能好好说话?”
“我那天看着陈轻音,我觉得自己抢了她的一切,她什么都没有做错。我所在的位置,让我们三个人都很痛苦,我这样做,其实是因为我很自私,我不想蹚别人的感情的浑水。”
宋二一声不吭,盯着姚小同。
窗外雨声越来越大,宋二才像是终于回过神,他猛然转身,“嘭”的一声将门摔得惊天动地的响。余音回绕,姚小同低着头,没有看他离开的方向,认真的抓话梅来吃,吃了一颗又一颗,直到盘子都空了,她的手指放在上面,久久没有动作。
宋二结婚以后,第一次和姚小同闹了那么大的脾气。姚小同自知理亏,周末主动约了宋二,说回家吃饭。
可惜宋二这天正好遇到点麻烦的事,被耽搁了一阵子。而前些天的雨还没有停,北京交通堵得一塌糊涂。等宋二脾气都被磨得干干净净的回家时,已经是夜里。宋二一身疲惫的回到家里,用钥匙一开门,整个人愣住了。
姚小同蜷缩在地板上,脸色苍白,汗水涔涔。
“怎么了这是?”宋二手忙脚乱,赶紧上去,把她从地上抱起来,放在沙发上。
他这时才看见,姚小同把手放在胃上,哆哆嗦嗦的,话都说不出来。宋二以为她是胃痛,赶紧去房间里把药翻出来给她吃,可是过了一会儿,药效按理说应该起作用了,姚小同却直接痛晕过去了。
宋二这才发现大事不好,马上叫了救护车,送去医院才说是胃穿孔加胃**,也不知道姚小同遭了多大的罪。
到了深夜,姚小同醒来,看在宋二弓着背,坐在窗边,不知道是在赏月还是在发呆。夜的阴影落在他身上,他听到动静,转过头,直直看着姚小同。
“姚小同,”他开口,声音里听不出喜怒,“你去找陈轻音了?”
姚小同没想到,自己鬼门关里走一遭,醒来他对自己说的第一句话居然是这样,有点茫然失措,只点点头。
宋二沉默半晌,然后似乎是叹了一口气。他转过头,走到姚小同面前,将手上的纸递给姚小同,是两张离婚协议书。
他淡淡的说:“姚小同,我们离婚吧。”
两个人都没有说话。
半晌,宋二才开口:“你知道我为什么生气吗?”
宋二望着窗外的雨,从屋檐一直顺着往下落,弯弯曲曲地爬满了一整面巨大的落地窗,淅淅沥沥,一声一声,究竟都敲打在了谁的心头,“姚小同,我活了二十多年,第一次因为一个女人,恨自己。”
“恨我是宋祁临,我是你的丈夫。”他说。
“我当时给舒秦说,我是真心想和你过一辈子的。”姚小同眨了眨有些发涩眼睛,“对不起。”
宋二没回答他,他拿起桌子上的圆珠笔,大概是护士忘记放在那里的。他写了一遍他的名字,没有出水,第二遍的时候才显出来。他签习惯了文件,平日里都是潇洒的草书,这一次,他却一字一笔,工整地在纸上写下自己的名字。
“姚小同,我和你离婚,不是因为陈轻音,也不是因为你做错了什么,我同意在这上面签字,只是因为,我不能让你快乐。”他说。
姚小同沉默,这时候说什么都让人难过,于是干脆不说。
将笔放下的时候,宋二忽然想到一件事:“刚刚结婚的时候,你曾经问过我,我们合适不合适,我当时对你说,我们俩就是搭伙过日子,没什么合适不合适的。”
“我也是真的想过和你好好过这辈子的。”
“我知道了,”姚小同躺在**,她的身体还很虚弱,只能一下一下的眨着眼睛,“谢谢你。”
如果她不曾爱过连羽,如果他不曾遇见陈轻音,那么她和他两个人细水长流,也未必过不完这一生。
这世上诸多遗憾,他们这一桩,多了不多,少了不少。
“你会不会讨厌我?”姚小同说,“最开始说要结婚,我不扯证,说要先办婚礼,然后又逃婚,瞎折腾那么久,最后把婚结了,这才一年不到,又吵着要离婚。”
“是啊,”宋二说,“姚小同你可真是讨厌。”
“对不起。”
“别说对不起,”宋祁临说,“没有人生来完美,谁不是这样一步一步,慢慢的学会爱的呢。很多人一辈子都不直到自己到底想要什么。每一件事,你都努力过了,就无愧于心,不要去管结果,不要觉得自己只是在做无用功,活着的过程才是重要的。除了生死,世上没有什么大事。”
“好好活下去,”宋二站起身,说,“只要活着,就一定会有好事发生。”
“谢谢。”姚小同眼泪夺眶而出,顺着太阳穴,一路流进了浓密的头发里,晕开一大团。
2.
这天签了离婚协议书,宋二连夜开车离开医院。结果正好雨下得太厉害,北京涨水,车被堵在路上走不了,宋二干脆在车里坐了一夜,车前窗的雨刷吵了一夜,他嫌烦人,干脆关了,一个人呆在车里,外边满世界倾盆的大雨,仿佛与他无关。
第二天,姚小同开车去民政局交了离婚协议书,出来门口的时候,看到了宋二的车停在路边等她。
“你怎么来了?”她奇怪地问。
“我才想起来,”宋二笑着把玩手中的打火机,“我们财产还没分呢。”
“噗,”姚小同站在楼梯口乐不可支,“咱俩还有什么可以分的?”
宋二却认真得多:“公司的股份,我名下的房产,银行基金,划一半给你。”
姚小同忍俊不禁:“宋二,我拿你的钱干什么?”
“姚小同,”宋二看了她一眼,欲言又止,最后才说,“别贫。”
“你才是,你和我说这些,怪没意思的,”姚小同说,“说夫妻一场怪怪的,好歹我们朋友一场,我不要你的钱,少在那里大男子主义作祟。”
宋二挑挑眉:“你不是想把阮丹丹的摄影工作室重建吗?”
“一码归一码,”她说,“别说了。”
宋二想了想,最后把打火机收回来:“你真是什么都不懂。“
姚小同笑笑:“走吧,中午请我吃饭,我点鱼翅鲍鱼你也别吭声。”
车刚上路,雨水就又落下来了。
姚小同没说话,打开电台,车内隔音做得很好,听不到外边雨声如雷,好巧不巧,电台声音响起来,放的正是姚小同写过的歌,现在已经被主持人称为“老歌”了。不知道为什么,在第一句响起来的时候,姚小同忽然想到了连羽。
这些日子,她已经很少这样突然想到他了。天色沉沉,林立的高楼大厦,把世界填得满满当当,让人窒息。
“对不起。”姚小同忽然开口。
宋二握着方向盘看着前方,余光瞟了她一眼:“又抽什么风?”
“觉得自己太胡来了,这才一年呢,又结婚又离婚的,拉着你陪我折腾。”
“是我没处理好自己的事情,”宋二语气听起来冷冷淡淡,“男人和女人不一样,离过婚还能升值呢。“
姚小同被他逗乐了:“你会和陈轻音结婚吗?”
“不会。”他回答得干净利落。
她和宋二离婚的事,姚小同就是吃了雄心豹子胆也不敢跑到她爸面前张扬。虽然她知道纸包不住火,可是没事往枪杆子上撞,她还没蠢成那样。拿了离婚证那天,她就把这点给宋二说了。
宋二哭笑不得:“当时签名的时候,您不是信誓旦旦说这不是个事吗。”
“是啊,”姚小同说,“那时候我的当务之急就是把你哄得毫无内疚感地把名字签了,谁还管得了后面的事。”
宋二弹了弹烟灰:“瞧你那熊样,还是我来吧。”
姚小同知道他肯定把所有事都往自己身上扛,但是一段关系,无论是平静还是激烈的结束,它一旦结束,那必然不会只是一个人的事。
既然找不到两全其美的方法,姚小同打算先把这事放着,再缓点日子说。她最近忙着联系重建阮丹丹的摄影室的事,当时工作室的成员,只剩一个叫思凡的小子没重新找工作,天天在家里玩游戏,姚小同觉得廖胜于无,费了不少口舌才把他给拎出来。
“你就没点圈子里的朋友吗,”姚小同恨铁不成钢,“找点模特摄影室就这么难?”
“你以为呢,”叫思凡的男孩盘腿坐在地上,一脸不满地看着姚小同,“你知道阮丹丹当时为了宣传造势,让我们拍了多少明星吗?”
你不懂,姚小同在心底泪流满面,其实我腕比阮丹丹大多了,只是如今虎落平阳被犬欺。
“你对摄影这个圈子一窍不通的,干吗非要来凑热闹?汤多粥少,真没多少钱赚的。”
“我和丹丹生下来,医院都是同一家,从小一起长大,一生大部分时间都是平稳顺当的,我还口口声声说自己是她最好的朋友,可是她喜欢一个人,喜欢了那么多年,我都没察觉到。我能给她的,也就只有这么多了。”
男孩想了想,说:“行,我帮你。”
姚小同才想起来,她结婚之前,阮丹丹给自己说,工作室里有个男孩子很是可爱,想来应该就是他了。
从咖啡厅里出来,姚小同想了想,用手机打了个电话。
对方接了电话:“姚大小姐,什么风把你吹过来了?”
姚小同忍不住乐:“别贫。王总,有事找你,我想开个摄影工作室,你们公司的明星,能给拍吗?”
“拍,我找个人专门和你联系。怎么突然想到开工作室?”
“没钱了。”姚小同大大方方承认。
“得了吧,你要是看得上,回来继续写歌吧,你都不知道,你微博那事当时粉丝反应多大,还有人发长微博说是公司暗箱,我那个冤啊,黑箱谁也不敢黑箱您啊。”
姚小同奇道:“还有人记得我?我还以为网络时代,什么都是昙花一现。”
“有,”对方声音诚恳,“就是因为纷纷乱乱的东西太多,好不容易爱一个人,才会爱得更深,记得更久。”
姚小同笑了笑,却没有接他的话。
王总却正好想到一件事,说要拜托姚小同。他们公司的一部新戏要上映了,主题曲一直没有找到合适的,想要用姚小同之前写的那首《系我一生心》,找人去作曲。
“这忙你不忙也得帮,男主演是宋祁意,你老公的那个宝贝弟弟,我让他来给你唱。”
姚小同心中早已经把该放下的都放下,原本也觉得无所谓,说:“那感情好,宋家三兄弟里,我最喜欢那个小子。”
王总笑着说:“哈哈,开什么玩笑,被你老公听到,非跟我急不可。这样吧,什么时候有空,哥哥请你们吃个饭。你们结婚的时候,我这边忙,都没到场。真是白驹过隙,以前我跟我爸去医院里看你,刚刚生下来,一只脚还没我巴掌大,哭得能把病房给掀了,现在都嫁人了。”
还离婚了呢,姚小同在心底默默地想,决定把这件事埋进土里。
姚小同正在开车,忽然接到舒秦的电话,他问:“姚小同,你在家吗?”
姚小同知道他指的是连羽在郊区的房子,她和连羽离婚后,他们两个人都没有再回去了。
“没有,在外面,怎么了?”
“你来趟医院,方便么?不方便我让人来接你。宋二在这边。”
他语气不冷不淡的,把姚小同吓了一跳:“怎么了?”
“喝酒喝多了,胃出血。”舒秦不以为然,“没多大事,你过来吧。”
这还没多大事,姚小同差点油门和刹车都分不清了,打了方向盘追问:“好端端的,怎么给喝胃出血了?严重吗?”
“我不知道,他最近整个人都不对劲,你自己过来问他。”
姚小同挂了电话,连续闯了几个红灯的路口,一鼓作气冲到了医院。她很少来这家医院,实在是太难挂上号。宋祁临的病房是VIP,登记了名字才能上楼。
姚小同出了电梯,舒秦在门口等他,他揉了揉眉心,问:“是因为陈轻音?我今天才听说,她回北京了。可别说是我说的,宋二非揍死我。”
姚小同一时千头万绪,只得拨开舒秦:“我先去看看他。”
姚小同进病房的时候,宋二一只手打着点滴,一手正拿着平板打游戏,听到脚步声,眼皮都没抬:“你来了?随便找地儿坐啊,大爷正忙呢。”
姚小同差点没一口揍他一顿,她径直走到宋祁临面前,抽了他手中的Ipad,不知道该说什么,冷静了一下:“你怎么回事?”
“没太注意喝多了。”他身子往后仰了仰,靠在枕头上,跟小孩一样摊开手,“给我,最后一关了。”
姚小同翻了个白眼:“医生怎么说?”
“没事,住院观察几天,以后注意点就行,早睡早起少熬夜,多吃水果少喝酒,多喝热水么么哒,还不就那些。”
姚小同在沙发上坐下来,旁边是不知道谁送的水果,她用叉子叉起一片切好的牛油果,嫌弃地问宋二:“酱油都没,怎么吃?”
“美得你,那是人送我的。”
姚小同想了想,重新端正了一下坐姿,让自己看起来严肃一点,说:“连舒秦都问我,是不是因为陈轻音。是么?”
宋二挑挑眉毛,没回答。
姚小同有些忐忑,试探着问:“或者,是因为我?”
这下,宋二终于忍不住,眉毛都拧一块儿了,说:“你们一定要这样吗,喝两口酒还较真了,非要为情所困。再说了,关你什么事?”
“万一你不小心爱上我,”姚小同振振有辞,“言情小说里不都那样写的吗?”
宋二低声笑。他声音低沉中带有一点点玩弄的磁性,像是在嘲笑她的自作多情,可是却一点点不让人觉得尴尬。
他说:“姚小同,人生苦短,及时行乐。何必事事都和情字扯上关系,你和舒秦都是一样,看不开,惨不透。”
姚小同被他说得哑口无言,也觉得自己有点大题小作了。
“真没什么,”宋二大手一挥,“谁没进过医院,被你们围观得就跟得了癌症一样。”
姚小同问:“难受吗?”
“难受,”宋二老老实实地点了点头,“这游戏不能保存,下回又得从头开始打。”
姚小同简直能被气死,觉得和宋二离婚绝对是自己人生做过最正确的决定。她把Ipad故意放在他脚边,让他够不着,冷嘲热讽:“你不是人民币玩家吗,还在乎通不通关?”
宋二没再理她,拉了拉枕头和被子,一副朕要就寝慢走不送的姿态。姚小同觉得自己这样子探病诚意实在不足,便忍不住多问几句:“你这瓶要输到多久?”
“不知道,”宋二摆摆手,“你开车来的?回去路上小心。”
他明摆着要赶人,姚小同也不知道还能说些什么,只能硬着头皮说:“你要是一个人在病房呆得无聊,给我打电话,我过来陪你说话。”
宋二皱起眉头,十分不耐烦:“知道了。”
姚小同这才站起身,吃了两片火龙果准备离开。
她走到门口,宋二忽然又开口叫她:“姚小同。”
姚小同停住脚,一手扶着门框一边往后看,听见宋二难得认真地说,“谢谢你来看我。”
她笑了笑,扬了扬手,没回头。姚小同走出病房的时候外面已经没有人了,她给舒秦发了条短信:没事。
舒秦的电话很快回过来,舒秦在电话那头问:“他怎么跟你说的?”
姚小同想了想,决定还是不要告诉他宋二那欠揍的原话了,只说:“就是喝多了而已,陈轻音的事,他处理得好,不用担心。”
舒秦轻声“嗯”了句,就把电话挂了。
姚小同在走廊边上等电梯,不知道怎么的,电梯卡在一楼,一直不上来,她等得烦了,就走了楼梯口。
这天天气不错,天空难得看起来比平时高许多,阳光落进楼道间,姚小同兴致不佳,慢慢地走往下走。下了一层楼,眼前的视野阔然开朗,才发现医院在这一层楼设了一个天台,窄窄地木门没有上锁,有光透过来。
鬼使神差般,姚小同没有继续往下,而是走上前,“咯吱”一声推开门。
天台上有男人穿着黑色的风衣,站在门后,背对着她,听到开门的动静,他正好回过头来——
看到连羽的那一瞬间,姚小同觉得自己推开的,不是一扇上了年岁的木头门,而是一把时光的开关。
过完的岁月在眼前纷纷而过,唯独他,站在时光的河流中,任洪水滔滔,他只是这样,一动也不动地看着自己。
蔚蓝色的天空,他长手长脚,逆光而立。他从来都是这样,挡住了她生命里所有的阳光,成为了她的第二个太阳。有他一夫当关,万夫莫开。上天入地,都只有这么一个连羽。
他是那个她曾经以为会踩着五彩云霞来娶她的盖世英雄。也是那个将她的美梦摔碎一地的万恶之人。
姚小同一动不动地站着,任凭心中山洪海啸,痛得她差点落下泪来。
直到她心中所有的心潮起伏和感慨万千沉寂下来,河水浅浅地冲刷上岸边。她终于轻声开口,叫他的名字:“连羽。”
连羽舒展眉头,没有想到会在这里遇到姚小同,他问:“你怎么在这里?”
“宋二在楼上住院,我来看他,你呢?”
连羽言简意赅的回答她:“我妈做阑尾炎手术。”
“伯母……”姚小同欲言又止,她知道连母对姚家敌意很深,问什么都觉得不适合,“她还好吗?”
“昨天来北京做的手术,多谢关心。”
姚小同点点头,发觉自己很少和连羽这样心平气和地聊天。一时间两个人都没有说话,天边有云层飘过,太阳开始下落,光从姚小同的脚底慢慢往外挪,像是在提醒她时间所剩无几。
没有关系,姚小同在心底想,好在我早已习惯了分别。她越过连羽的身边,靠着天台上的墙壁坐下来,“我觉得自己已经好久没有好好和你说话了,可是想想,其实我们一直没怎么好好说过话。”
他忽然笑起来,连羽笑起来是真的好看,英俊的五官舒展开来,嘴角上扬,说不出的轻松自在。
连羽说:“我其实一直都在听你说话。”
好像确实是这样,她从小就话多,在他跟前叽叽喳喳说个没完没了。他对别人是没有这么好的耐心的,当年他还是连大霸王的时候,他们班下课都没人敢吭声,怕吵了他画画。校外有不怕死的人来惹过他,连羽一对三,揍完了人还有闲心用湿巾纸把手和脸擦干净,不疾不徐地拎着书包回家。
想到这里,姚小同“扑哧”一声笑了出来,她说:“谢啦,我这么吵你,你都一直没有揍我。”
“我很久没有看到你笑了,我现在觉得,无论如何,只要你开心就好。我高中的时候,让你和我一起去英国你还老大不愿意,说我连‘lonely’和‘alone’都分不清。”
连羽一怔,轻声说:“你记得可真清楚。”
“是啊,”姚小同伸了个懒腰,“因为我现在分得出了。”
你不在我身边,那是alone,你即将离开这里,那是lonely。
等到夕阳完全沉下,姚小同站起身准备离开天台,她原本想说,“祝你一路平安,幸福快乐”,可是话到了嘴边,她还是没有办法忍住,她停下脚步,最后一次开口问他:“连羽,你爱过我吗?”
她不止一次这样问他。
似乎全天下,每一个女孩都曾问过这个问题。这个愚蠢的,任自尊心被人踩在脚下碾碎的问题。
从十五岁,到二十五岁,她曾不停地追问他,并且拒绝接受他的沉默和否定。
她看着他无波无澜的漆黑的眼睛,她知道,这真的是最后一次了,而这一次,她已经不再愿意等待他的回答。因为那已经不重要了,她和他之间所有的羁绊,在当日教堂之中,她说出“我愿意”三个字时,就已经烟消云散了。
连羽这一次却一反常态没有沉默,他开口回答她:“姚小同,如果一个人爱你,你一定会知道的。”
出了医院停车场,姚小同才发现她的手机没电关机了。充上电后,十来个她爹的未接来电,姚小同心里有鬼,深呼吸一口气后才敢回过去。
转到姚父那边,他十分不耐烦:“怎么还不回家?这都几点了?”
姚小同这才想起,今天是这个月20号,每个月20号,她是得和宋二一起回家吃饭汇报工作的。
“在路上了。”姚小同心虚地回答。
遇上堵车,姚小同回到家里已经快八点,饭菜摆在桌子上,热了一轮又一轮。姚父姚母坐在桌边等她,她吞了吞口水,挂上外套,磨磨蹭蹭的坐过去。
“宋二呢?”姚父问。
“哦,”姚小同继续心虚的说谎,“他出差了,赶不回来,一回北京就跟您负荆请罪。”
姚父将筷子一拍:“姚小同你是越活越出息了!今天才有人给我打电话,说他现在还在医院躺着呢!”
姚小同被戳穿,却反而理直气壮:“你既然都知道,还问我什么?”
姚母赶忙来打圆场:“这不是不想我们长辈担心吗,这么大年纪了,有什么话不能好好说,非要发脾气。”
姚父瞪着姚小同,最后败下阵来,叹了口气:“也不知道你一天到晚都忙些什么,小同啊,人不能活得太自私,别总是活在自己的世界里,你二十六岁了,都嫁人了,就学着照顾照顾身边的人。”
“爸,我和宋祁临离婚了。”
姚小同把宋二的名字说得清清楚楚,她很少这样连名带姓地喊他,听起来有些陌生。话音刚落,姚小同恨不得立马给自己一巴掌。她自己都不知道自己哪里来的勇气,怎么就一时口舌之快给说了出来,这不是找死吗?
整个屋子沉默下来。这在姚家似乎习以为常,暴风雨前的宁静不过如此。
姚父握着筷子的手一沉,姚小同直觉他会把手里的碗给自己砸过来。坐在一旁的姚母也是愣住,看着姚小同一脸震惊,却什么也不敢问,推了推姚小同:“先吃饭,有什么话,吃完饭饭再说。”
姚父一动不动。姚小同也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他,她觉得愧疚,她无意伤他,犹如他当初也无意伤自己,可是结局却往往事与愿违。
下一秒,姚父终于有了动作,他把筷子放下,伸手去端面前的茶杯,淡淡地说:“知道了。”
不止姚小同,连姚母也是怔住,这又是演的哪一出?
“姚小同,你自个儿做的事,自个儿好生记得吧。等到三四十年后,年纪大了,折腾不住了,你那些好朋友们各个都幸福美满,我和你妈也去了,这世界就剩下你一个人的时候,你可别后悔了。”
人人都说不愿意将就。可是这样孤独的一条路,又有谁真能陪你走到底呢?
“我年纪大了,真的累了,不想再管你的事儿了。”
“你自个儿的身体,自己知道,医生哪一次不是话里藏刀,指责我们这些做父母的。”
“从今天起,你想做什么,就去做吧,这个家,你不愿意回来,也不用再回来了。”决绝伤人的话,曾经不知道歇斯底里说过多少次,而最绝情的一句,没想到,竟然这样平静地说了出来。
那一刻,姚小同眼眶发红,心脏一阵猛的收缩,痛得她全身叫嚣着,她紧紧地握着筷子,低着头:“我知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