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告别

3个月前 作者: 绿亦歌
    最遗憾的是,无论是谁,她都没有来得及好好告别。)


    1.


    姚小同是在第二天下午才知道阮丹丹家出事的。


    姚小同赶忙给阮丹丹打电话,电话关机,给她家别的人打电话也是一样的结果。姚小同又不愿意给自己家里询问,对于她的父亲,她始终耿耿于怀,不能释然。


    朋友圈里问了一周,大家都语焉不详,估计大部分人都和姚小同一样不太清楚,清楚的人也不敢多说。姚小同坐在凳子上,正为这事急得焦头烂额,全然忘记了自己如今已经有了别的靠山。


    姚小同这边犯愁焦急上火着,忽然手机一颤,一条新的短信,发信人是一串数字,内容只有寥寥两句话:“她平安无事,不用担心。祝新婚快乐。”


    统共十四个字。姚小同怔怔地看着这十四个字,这个号码她实在烂熟于心,删了又存,存了又删,到了最后,就算轻轻扫一眼便知道是谁。


    要是换了以往,连羽主动给自己发短信,她必然高兴得能上梁揭瓦,还要忍不住向阮丹丹炫耀,诸如身无彩燕双飞翼,心有灵犀一点通之类的,可是它偏偏出现在此时。


    在一切都已经结束了的时候。


    隔了好久,姚小同仿佛才真的看懂这十四个字的意思,她动了动手指,想删掉这条短信,可是手上使不进劲儿,手一抖,手机“啪”的一声落在地上。姚小同坐着没动,没有去捡它的意思。


    “就这样吧,”她心想,“既然丹丹没什么事。”


    可是听到响声,宋二赶忙从阳台上走过来,看到摔在地上的手机,弯腰替姚小同捡起来,一边递给她一边问:“怎么了这是?”


    姚小同没回答。宋二倒是笑了:“对了,帮你打听到了,阮丹丹没事,现在估计在太平洋上飞着呢,她去加拿大。等事情稳定下来,你去办个签证看她就是。”


    “嗯,”姚小同大概能猜到宋二这都是找谁打听的,她想起婚礼前阮丹丹和自己说的话,又忍不住问,“丹丹和舒秦,到底怎么回事?”


    姚小同其实也不知道宋祁临对他们的事儿知道多少,不过眼下她也就只有他可以问了。


    宋二倒也难得正经地回答她:“他们两个人,性格太不合适。”


    “那我俩就合适了吗?”


    话出了口,姚小同才觉得自己问的有些超出规矩了。好在宋二并不在意,他舒展着眉头笑,漫不经心地说:“咱俩这是搭伙过日子,没什么合适不合适的。”


    被他这么一说,姚小同才觉得心里那沉甸甸的感觉莫名其妙轻了一点点。心事放一旁后,姚小同终于发现自己饿了。


    宋祁临去冰箱和厨房翻了一转,最后摊摊手:“要不我给你下面条吧。”


    姚小同觉得这么居家的话由宋二一张嘴说出来,真是说不出的别扭,她赶忙说:“不用不用,我自己来。”


    “还是我来吧,”宋二弯身从冰箱里拿了个鸡蛋,似笑非笑地看着她,鞠了一躬,“夫人。”


    宋二没用几分钟,煮了两碗煎蛋面。他没有把鸡蛋打碎,一个完整的煎蛋金灿灿的覆盖在面上,撒点葱蒜,香而不油,姚小同没忍住,连面汤都给喝了个底朝天。


    宋二有些哭笑不得:“本来说先让你填了肚子,再带你出去吃的。”


    “没事,”姚小同笑着说,“好多年没吃过这么好吃的面了。”


    “你一个人都怎么过呢?”宋二突然有了兴趣,好奇地问她。


    “有什么吃什么,”姚小同说,“有段时间潜心厨艺,伙食改善了不少,后来又给荒废了。”


    “那有机会倒要领教领教你的厨艺。”


    “也没什么,”姚小同轻声说,“没人评价过,我也不知道到底好吃不好吃。”


    宋二笑了笑,没接话。屋子里一下子变得很静,连落在地板上的阳光也像是静止了一般,只剩下堂中一株株植物,还舒展着枝叶。姚小同心底忽然生出些柔软,她爸纵是有千般不对,可是他给她选的人是宋二,这一点,姚小同实在是没话说。


    随便想想,要是此时自己对面坐的人是舒秦一流,她估计估计想死的心都有了。


    过了一会儿,宋二放下筷子,说:“唉,姚小同,你想度蜜月吗?”


    姚小同被噎住,点头也不是,摇头又怕伤了他的心。


    “我刚刚想了,我们也不去马尔代夫之类的海岛凑热闹了,怪没劲儿的,现在不是流行红色旅游吗,我们就来个红色蜜月吧,北下顺着老革命地一路入川,也感受感受当年的革命历史。”


    姚小同无语凝噎半晌,咬牙切齿道:“宋、祁、临,你真是个人才。”


    宋二靠在椅子上,手搭在椅背上,好脾气地笑笑:“过奖了。”


    其实他本来也是说来逗姚小同开心,姑娘家这两天心事太重,整个人太过于郁郁寡欢。宋二还记得她不久以前的样子,一脚油门踩得比谁都胆大,她恶狠狠地瞪着自己,一副恨铁不成钢的表情问他:“你脑子发卡啊,你和我结婚?”


    那个时候,她虽然脾气大,有点急于找死的样子,但好歹比较像自己从小认识的那个姚小同。


    宋二还半垂着眼想着事儿,对面的姚小同却先开口了,她语气有些犹豫:“要不,我们去南美吧?”


    “啊?”这回换宋二发愣了。


    “我其实一直挺想去阿根廷和巴西那一转玩儿的,只是一个人太危险了,也没什么意思。我最近确实挺想出去走走散散心,咱俩就当搭个伴吧。你要觉得不太合适,我就一个人去个近点的地方。”


    宋二想了想,然后对姚小同摇摇头,听不出来到底是个什么语气:“那还是算了吧,以后……以后的事,再说吧。”


    姚小同一愣,才明白过来,其实宋二不和她一起去,是为了姚小同好。他们两个人彼此其实半生不熟的,挂的却是夫妻的身份,她既然想有一场旅行来告别一切,那陪伴她的人,最好不是他。


    兜兜转转想通这些,姚小同感激地对宋二说:“谢谢。”


    “谢谢什么,”宋二不太在意地扯扯嘴角,“你要真的诚心诚意,就把碗洗了吧。”


    “那你还是当我虚情假意吧。”姚小同翻翻眼皮子。


    宋二乐不可支:“姚小同,你还挺逗的。”


    “是啊,”姚小同觉得自己跟他在一起,说话风格都有点变了,她凉飕飕地接下来,“什么锅配什么盖呗。”


    2.


    虽然说找个近一点的地方,挑来挑去,姚小同最后还是选择了南美的国家。她原本打算去巴西,穿越亚马逊丛林,但是没有时间排队打疫苗,被迫放弃。


    宋二开车送她去机场,姚小同出门前,想了想,特意把结婚戒指戴上,硕大的一颗钻石,宋二对女人从来不小气。


    宋二似笑非笑地看着她:“你戴这个干吗?万一遇上抢劫。”


    姚小同觉得他说的也有道理,南美治安不比北美,说的又是西班牙语,语言不通,自己这样招摇确实不太安全。


    “可是……”她又说不清楚为什么要戴上。


    宋二却似乎明白她的意思,他找了条链子,把戒指穿起来,让姚小同拢上头发给她戴上。链子有些长,吊在下方的戒指就可以被姚小同的衣领遮个全部。


    “好啦。”宋二松开手,退开一步,戒指顺着姚小同锁骨滑下去。


    从北京飞到阿姆斯特丹,然后转到利马,再转到玻利维亚的首都拉巴斯,全程大约用了四十个小时的时间,踏上全世界最高的首都,姚小同只觉得一阵眩晕,这里同中国日夜颠倒,她一时有些后悔自己没管宋二的阻扰,来了这么远的地方。


    姚小同在从拉巴斯去盐湖的飞机上,身体因为长途而深感不适,坐在姚小同身边的女孩发现了她的不对劲,从包里摸出一块巧克力递给她。


    “补充一点糖分会好很多。”她用中文说。


    “谢谢你,”姚小同说,“居然在这里遇到中国人,我叫姚小同。”


    “赵一玫。”女孩笑着说。


    “哪个玫?”


    “玫瑰的玫。”


    姚小同说:“你名字还真独特。”


    “是啊,”她赞同地点点头,“或许是我妈妈希望我活得像一株玫瑰。”


    到了盐湖,来自世界各地、看过各种奇观的旅人们都忍不住惊呼起来。被誉为“天空之镜”的乌尤尼盐湖,亦是最梦幻的婚纱拍摄地,结上一层厚厚的矿物质,反射着天上的景色,以湖面为镜,大地映着蓝天,反射着金色的阳光,纯净得像是没有一丝杂质。


    姚小同和赵一玫结伴而行,在盐湖上一边走一边聊天。赵一玫比姚小同提前一天达到玻利维亚,在拉巴斯看了一场日出,她说:“每到一个地方,我都会先看看那里的日出,在离开的时候,再看一场日落。好像这样,才能好好地说你好和再见。”


    姚小同细问下来,才知道她去过许多地方。但是她的打扮并不像是一般的背包客,这时候,有带着单反的男子,用西班牙语给她们打招呼。


    赵一玫给姚小同翻译:“他在赞美我们年轻美丽,问能不能给我们拍张照片。”


    “当然可以。”


    姚小同开心地冲对方比出“OK”。赵一玫和姚小同一样都是身材高挑的女孩,她轻轻伸过手,搭在姚小同的肩膀上,眯起眼睛笑,像一只慵懒的猫。


    姚小同询问赵一玫为何听得懂西班牙语,她解释那是她的大学专业。


    “听你的口音,是北京人?”


    赵一玫点点头,说出了自己高中母校的名字,姚小同十分惊讶:“竟然这么巧,撞上了校友?”


    赵一玫大吃一惊,两个人对了对年级,姚小同高她两级,赵一玫笑着说:“学姐好。”


    两个人围着盐湖走,竟然运气很好的遇到了拍婚纱照的新人。应该是南美这一带的人,和新娘一比,赵一玫的小麦色根本不算什么。新娘穿一条拖得很长的白色婚纱,站在湖天一线的地方,低下头,任由风将裙摆吹得飞扬。


    姚小同正好说到自己的职业,婚礼策划师。


    “我以前幻想过好多次,自己穿上婚纱的样子。”赵一玫笑了笑,望着远方说。


    “哪个女孩子没想过呢,”姚小同也跟着笑起来,“我有一件婚纱。”


    华丽而昂贵,镶上了价值连城的珍珠,轻轻一摇曳,在灯光下泛出美丽的光芒。


    “你结婚了?”


    “看不出来吗?”姚小同说,“就当是你在夸我年轻了。”


    “我想起来了,”赵一玫一双漂亮深邃的眼睛凝视着姚小同,忽然说,“姚小同,你是那个姚小同。”


    赵一玫一边想一边饶有兴趣的说:“你就是那个,在元旦晚会上,用钢琴给你男朋友弹《梦中的婚礼》的姚小同?”


    前尘往事,就这样从一个不相干的陌生人嘴里说出来,姚小同猝不及防。


    偏偏赵一玫说的,还是真的。那一年冬天的元旦晚会,姚小同穿着漂亮的白色小礼服,头发耐心的扎成辫子,再盘成髻,露出一张真正年轻的脸旁,主持人报幕报的是《献给爱丽丝》,她弹的却是《梦中的婚礼》。


    一曲完毕,她施施然冲台下鞠躬,却只对着一个人说:“献给我心爱的男孩。”


    那时候她是多么年轻,多么放肆,心思简单纯粹,敢和老天爷叫板,爱一个人,恨不得全世界都知道。那时候,呵,那时候!


    姚小同点点头:“是我。”


    “那你嫁给他了吗?”


    姚小同伸手去捂着藏在衣领下的戒指,摇摇头:“没有。我嫁给了别人。”


    “抱歉。”赵一玫歉意地说。


    “没什么,”姚小同说,那些爱恨情仇早已不足为外人道,“那都是好久以前的事了。”


    3.


    姚小同和赵一玫在盐湖边住了三天。两个人都不赶时间,一觉睡到自然醒,围着盐湖散步聊天,然后看一会儿夕阳,从说话间,姚小同又得知了一些赵一玫的事情,她本科在美国念的,斯坦福大学,聪明和美貌,就像天时和地利,都被她占尽了。


    “我当初也想过出国留学的,”姚小同说,“或许见过更远的世界,很多事情就能够看开,也不会那样执着。”


    “不,”赵一玫说,“有些时候,你走过的路越多、看见的风景越美、路过的人越多,越是发现,自己没有办法放下。”


    姚小同诧异地看了一眼她身边的学妹。


    离开乌尤尼盐湖也是个傍晚,是姚小同提议的:“我也想试试你说的,在黄昏道别。”


    她们包了一辆越野车,两个人胆大包天地坐在越野车顶端,车轮压过湖面,两人迎着呼啸的风,朝着梦境般的盐湖挥手,赵一玫笑着对姚小同说:“你丈夫知道我带你坐车顶,肯定会责怪我。”


    姚小同第一次从别人口说听到“你丈夫”三个字,她想了想,说:“不一定,或许他会叫我我下次一定带上他。”


    夕阳染红一片天,天空像是燃烧起来,映照着天空的湖面也被这夺目的红渲染开。一大群火烈鸟极低却极放肆地从湖面飞过,赵一玫不知道想到了什么,动了动嘴角,却什么也没有说。


    她举起手臂,张开五指,有一只火烈鸟从她头顶掠过。


    她们的下一站是在安第斯山脉。可是才在镇上落脚,姚小同就病倒了。发低烧出冷汗,脸色苍白,幸好这里算不上高原,不然姚小同性命堪忧。赵一玫常年在外,对此很有经验:“南美的饮食和住宿条件都不好,离家万里,常常有这样的情况。”


    赵一玫与当地居民交流,找来一些治疗游客水土不服的药,再从自己的包里拿出退烧药,让姚小同吃下。


    姚小同自嘲说:“别人都说诗和远方,结果年纪大了,哪里都去不了了。”


    “还年轻着呢,”赵一玫伸了个懒腰,舒展腰身,“别说丧气话。”


    “抱歉,拖累你,还劳烦你照顾。”


    赵一玫冲她眨眨眼睛,笑了笑,推门出去。过了一会儿,药效上来,姚小同闭上眼睛睡过去。赵一玫出门前替她掖好被子,好让她多排点汗。刚开始的时候,姚小同还能听到她在屋外同村民说话的声音,过了一会儿,就什么都不知道了。


    姚小同是在这天夜里醒来的,她身体状态还是很差,但是至少没刚刚发病时难受到呕吐。玻利维亚的星空低垂,她披着羊毛披肩走到窗边,却看见赵一玫没有入睡,独自坐在月光下。


    “醒得正好,”赵一玫回过头看姚小同,冲她勾勾手,“看,南美的大地。”


    月色皎洁,她的脸像是晶莹剔透,姚小同忍不住问:“为什么?你一个女孩子,一个人在外面漂着,怎么不回家?”


    赵一玫回过头,把玩着手中的石子,不是什么稀罕的形状,大约是随地捡来的。过了一会儿,在姚小同以为她不会再回答这个问题的时候,她才淡淡地说:“没有了,我已经没有家了。”


    姚小同点点头,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只好沉默。


    “在中国,现在是白天吧。”赵一玫重新开口。


    或许是因为月色太温柔,赵一玫侧过头来对姚小同笑,然后在这片醉人的星空下,将自己的故事讲给她听。


    姚小同一直以为,世界上爱而不得的人那么多,她和东吴差不多占据了最惨的两个,可是当她听完这个放弃攻读博士学位,独自环游世界的漂亮女孩子的故事,才发现,其实上天待她,并不算太差。


    “游子天涯,总要有个归路,”姚小同说,“你或许可以在欧洲找个小镇住下来,休息一段时间。”


    “我觉得命运在追着我,”赵一玫低头轻轻笑,“我不敢停下来,一停下来,就觉得自己要被吞掉了。”


    “我其实什么都不想要,所有光鲜的外表,不过徒有虚名……我什么都不想要。”


    她想要的,她却再也换不回来。


    “天大地大,不过找一个此心安处,”赵一玫说,“我还是愿意认真地活下去,因为只要活着,就一定会有好事发生。”


    赵一玫歪过头来冲姚小同笑,星光落在她的脸上。姚小同一生见过很多漂亮的女人,明星模特更是从小看到大,可是都无人及得上这一刻,眼前的女人那种惊心动魄的美。


    美同漂亮是不一样的,从古自今,美这个字,本身就带有哀伤和寂寞。


    4.


    等姚小同身体好转后,赵一玫陪她回到拉巴斯,特意将她送上回程的飞机。


    她们在机场分别,赵一玫还要再待上一段时间,姚小同离开时问她:“你接下来去哪里呢?”


    “哥斯达黎加。”她笑着说,“想去看看活火山。这样一圈,南美就差不多结束了,可能会听你的意见,去欧洲转转。其实我最想要去的地方是非洲,只是可能现在还不是时候。”


    “为什么想去非洲?”


    “以前看过《夜航西飞》,就一直想要去看看。”赵一玫背出其中最经典的台词,“‘如果必须离开你曾经住过、爱过、深埋着所有过往的地方,无论以何种方式,都不要慢慢离开,要决绝地离开,永远不回头。不要相信过去的时光才更好,它们已经消亡了。过去的岁月看来安全无害,被轻易跨越,而未来藏在迷雾中,叫人看来胆怯。但当你踏足其中,就会云开雾散。’”


    世界上有许多许多的好姑娘,可是她们中,获得幸福的,实在是太少太少了。


    “如果你回到北京,给我打电话,请你吃饭。救命之恩,我感激你一辈子。”


    赵一玫哈哈笑着,拍了拍姚小同的肩膀:“照顾好自己,你心情积郁,大部分人旅行,都只是为了逃避。”


    “你也是吗?”


    “或许吧,”赵一玫说,“我是在学习忘记。”


    飞机在一片余晖中起飞,等待姚小同的,又是一段漫长的飞行。旅途中的相聚和别离总是匆匆,连她自己也不知道,她千里迢迢去到地球的另一端,是否找到了自己想要的答案。


    姚小同下了飞机,是宋二来接机。她被晒黑了不少,不是赵一玫那种迷人的棕色,看起来十分像难民,她原本以为宋二会趁机嘲笑自己几句,他却只是看了姚小同一眼,说:“瘦了。”


    姚小同没有告诉他自己病倒的事情,只笑嘻嘻地捏捏手臂下方的肉,说:“吃不习惯,还是社会主义好。”


    宋祁临一路便没有再说话,只是在进门回家的时候,他像是想到什么,不紧不慢地回过头,对姚小同笑了笑:“欢迎回家。”


    姚小同阖动嘴唇,最后只说出一个简单的“嗯”字。


    姚小同洗过澡,就像从来没有见过床一样扑到自己软绵绵的**。半个月的出游,再回到这张床,竟然也会有点恍若隔世。


    第二天醒来,发现宋二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走了。姚小同坐在柔软的大**,身体陷下去,看着一屋子的空空****,突然反应过来,从今天起,她就要过另外一种人生了。


    没有了工作、没有了年少荒唐的爱人、不再写歌词、知心好友也离自己而去,远在天边。她低下头,伸出手,却再也摸不到西西一身柔软的毛发。


    儿时长大的家成为桎梏,与亲生父亲再不会坦诚相见,唯独剩下一个并不相爱的丈夫,然而她对他一无所知。


    姚小同觉得身体被掏空,她再一次难受到吐出一滩酸水,倒在卫生间里,望着白色的天花板,想起赵一玫说过的话,她心中抑郁,困在心牢里无法得见天日。


    前半生啊,镜花水月,她所拥有的一切,一样都没有能留下。她彻底失去了它们。


    姚小同捂住自己的眼睛,后知后觉地号啕大哭起来,她什么都没有了。


    这一天傍晚,吃过饭后,姚小同强迫自己出门散步。她走了很久,她路过花园、路过湖泊、路过树林、路过便利店、路过儿童乐园……她走了好大一圈才回到自己家门口,拿出钥匙打开门的那一刻,姚小同忽然觉得自己老了。


    或者说,她在二十六岁这年,开始意识到,过去的自己已经死去了。


    从这一天开始,姚小同胃口变得很差,什么都吃不进去,情绪极其糟糕,朋友圈里有人叫着出去玩,她也参加过几次,吃喝玩乐,脸上挂着的全是虚伪的笑,坐在原地什么也不用做,也觉得十分疲惫。


    她的身体和精神状态迅速的垮掉,唯一需要瞒过的人就是宋祁临。好在宋二和姚小同,其实并不常见面。宋二平时应酬多,三天两头往外跑,他自己在北京有多处房产,常常回来晚了,就在别处落脚。


    其实姚小同知道,他是在刻意回避自己。毕竟两个人同住一个屋檐下,又是合法的夫妻,但是没有任何的亲密行为,相敬如宾,时间久了自然会生出尴尬。宋二这样做,让彼此都自在一些。


    不过在宋二面前姚小同还是掩饰得不错,她每次见宋二前都会做足了准备,瓶瓶罐罐往脸上涂,衣服换了一件又一件,把自己在网上看到的好笑的段子叽叽喳喳背给他听,就跟例行公事一样。


    衣服小了整整一圈,她就撒谎说在减肥。宋二对此十分不赞同,但是也知道女人随时都不满意自己的身材,拦也拦不住。


    只有一次,她开宋二的车带他兜风,一路从北京开到了北戴河,宋二打着哈欠都睡了一觉了,醒来看到她还精神抖擞的样子。


    两个人吃了好几盆爆炒龙虾,姚小同像是不知道疲惫似的,回去的车程也非要自己开。宋二没理她,直接把她捆在副驾上。


    “姚小同,你这是打了鸡血呢?”


    “我现在算知道为什么那么多人喜欢飙车了,”姚小同说,“因为这样才感觉自己在活着。”


    宋二瞥了姚小同一眼,没说话。


    因为更多的时候,她觉得自己的灵魂已经从肉体中抽了出来,冷冷地看着自己,努力扮演一个正常人的样子。看着自己装出喜怒哀乐,赞赏食物的美味,嘻嘻哈哈说着男明星的肌肉,或者买了一件又一件的漂亮衣服。


    这个人叫姚小同,姚小同有时候会想,那我呢,那我是谁。


    陪她哭过笑过的发小、与她相依为命的宠物、她发誓至死不渝的爱人……好像只是大梦初醒,她还记得从前的快乐,他们却已经先行离去。


    最遗憾的是,无论是谁,她都没有来得及好好告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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