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3个月前 作者: 绿亦歌
1.
五月的时候,我在美国第二次毕业了。
整个礼堂掌声隆隆,上千人一齐将学士帽往天空高高抛起来,来自不同国家、不同民族的年轻人,在这一刻仿佛重生。
顾辛烈来给我拍毕业照,专门换了一个很贵的单反,煞有介事地比划着,结果拍出来的照片还不如手机。
“你为什么要把我拍这么矮!”我愤怒地哭诉。
“本来就矮么。”顾辛烈瞟了一眼相机里的照片,风轻云淡地说。
“能不能把自己女朋友拍好看是检验好男友的唯一标准!”我继续愤怒,“知道不知道!”
顾辛烈愣了愣,盯着我:“你刚刚说什么?”
我被他一眼,也愣住了:“……知道不知道。”
“不是,上一句。”
上一句?我想了想:“……能不能把自己女朋友拍好看是检验好男友的唯一标准?这个?”
顾辛烈不说话了,心情很好的样子,嘴角翘起来笑。
我一脸迷茫:“你笑什么?”
“没什么。”
我一个人回味了一下,看着顾辛烈偷偷乐的模样,才反应过来。
我和顾辛烈,其实并没有正式地确认过恋爱关系。我们之间的关系,好像很自然的就变成了这样。晚上吃过饭出去散步,他伸过来牵我的手,眼睛直直地盯着前方,我扯着嘴角偷偷笑。
所以这好像是我第一次承认自己是他的女朋友。
我心里一阵暖流,嘴里却还逞强,走上去踢了踢顾辛烈的脚后跟:“笨死了。”
他回过头来,我双手楼上他的脖子,踮起脚尖,吻上他的唇。学士帽的边沿撞到他的头,从我头上落下去,我的头发在风中散开来,我闭上眼睛,闻到属于他的气味。
顾辛烈的嘴唇很软,软得让人舍不得挪开,我满脸通红,喘不过气来,放开他的脖子,看到他耳根已经彻底红了。
“顾辛烈,”我想了想,又说,“阿烈。”
他揉了揉我的头发,轻轻地嗯了一声。
“我们好像都没一起毕业过。”
“对啊,”顾辛烈无可奈何地笑了笑,“你太厉害了。”
我去找我的导师同我合照,他买了一支冰淇淋给我,穿着学校发的纪念短袖,上面印着“MIT”三个字母,像个顽皮的小老头。
离开的时候,他给我说:“姜河,不要停下来。”
我忽然内心千百种感慨,不知道如何表达。只能不停地眨眼睛,不停地点头。
那天傍晚,离开学校的时候,我觉得心头空空****,顾辛烈没有将车开得很快,夕阳一直在我们的前方,不远也不近,却正好能盖满整片天空。
熟悉的街景慢慢后退,我闷闷地垂着头,过了好久才无比惆怅地说:“我的学生生涯就这样结束了啊。”
顾辛烈转过来看我:“别难过,你的人生才刚刚开始。”
怎么能不难过呢。我想起小时候同顾辛烈一起看动画片,《灌篮高手》,在翔阳输给湘北的时候,旁白静静地说:“就这样,属于藤真的时代结束了。”
那时候我不明所以,只觉得心很痛。现在我终于明白了,那种无法用言语描绘的惆怅,叫做成长。
少年不识愁滋味,为赋新词强说愁。
六年如梦,转瞬即逝。我觉得两年前在斯坦福毕业的场景还清晰得如同昨日,我们穿着金黄色的校服,三个女孩子一起走在回家的路上,那一夜星光灿烂,赵一玫问我们有没有什么愿望。
她送给我的香水我还没拆封,只是一个眨眼,我们已经四散在天涯。
越想越难过,我鼻子开始发酸。顾辛烈左手握在方向盘上,右手伸过来,拉住我的手,放在他唇上轻轻吻了一下,他说:“姜河,还有我呢。”
他的掌心十分温暖,我说:“我觉得自己不再年轻了。”
顾辛烈挑着眉毛笑起来:“不是还有我么,我陪你一起老。”
他笑起来很好看,俊朗的五官舒展开来,眉眼斜飞,霞光在他身上打出一圈好看的影。
他爱了我十余年。
“为什么?”我转过头凝视他,轻声问,“我到底……哪里好?”
顾辛烈皱起眉头,似乎是在认真地思考,然后他摇摇头,耸肩:“不知道,就是好。”
晚上吃过饭,我心血**,拉着顾辛烈一起玩XBOX,一人一个手柄,电视音响发出惊天动地的打斗声。过了一会儿,换游戏的时候,顾辛烈搁下手中的游戏手柄,挑着眉头侧过脸来看我。
暖橘色的灯光落下来,他嘴角噙着一丝笑。
“姜河,”他声音是让人着迷的磁性,“过来。”
我看着他的脸,有些发愣,不由自主地抱着怀中的抱枕走过去,他从我身后伸出手,环抱住我的腰。
我心跳立刻加速,扑腾到快要爆炸,脸也红透,我将脸埋入抱枕中。
“别动。”他低低地说,听起来也有些不好意思,“抱一会儿。”
我立马不懂了,大气都不敢出。
我们谁也没有说话,屋内只剩下彼此安静的呼吸声,一起一伏,十分均匀。
不知道过了多久,我觉得身体已经僵硬了,却还是舍不得动一动,顾辛烈搂着我的腰的手终于松了松,他轻声笑:“姜河。”
“嗯。”我用鼻音回答他。
“你就像是,”他顿了顿,“梦一样。”
我顿时觉得一阵心酸和难过,我眨了眨眼睛,脸依然埋在抱枕上:“顾辛烈,我都想好了。我从明天就开始找工作,虽然OPT(OptionalPracticalTraining实习期)有十个月的时间留在美国,但是既然是给我们找工作的,我就试试,也当积累经验,如果能找到有外派到中国的工作就最好了。然后十个月之后,我就先回国,反正那时你也差不多就快毕业了,我等你就是。”
听我说完,顾辛烈许久没有说话,只是用力抱着我。
我在心底偷偷嘲笑他,然后转过头,飞快地在他的唇上吻了一下,下一秒挣脱出他的怀抱,“咚咚咚”地光着脚跑回了自己的房间。
隔了五秒,我又把房间门打开,探出个脑袋:“那,那就晚安了哈。”
2.
第二天我难得地在非周末睡了一个懒觉,张开眼睛,眨了眨,才意识到自己毕业了。
我还差一个月满二十二岁,麻省理工电子系硕士毕业,有一个让我心动的男朋友,身体健康,父母平安,我忽然觉得自己这些年过得很对得起自己,自己那是一种很奇妙的自豪感,于是我第一反应是,闭上眼睛继续睡觉。
等我真的醒过来,已经快到中午,饭桌上还有顾辛烈给我留下的早餐,我将牛奶放进微波炉里加热,一边吃着吐司,一边打开电脑,准备开始写简历。
我想起以前收藏过一个Pyton的教学网站,用Pyton语言写出来的简历优雅漂亮,和Word一比,简直就是简历中的战斗机。点开收藏夹的时候,我再一次看到了那个已经被改名为“此情可待”的博客。
这是江海的博客。
我很平静地点击鼠标右键,将这个网址从我的收藏夹中删除了。我没有想到自己可以如此平静,因为刚刚破译出这个博客的那个夜晚,我的心情比现在复杂许多。
我其实一直不太相信缘分这个词,我崇尚科学,觉得它有些迷信。曾经我觉得,我和江海之所以能够一直在一起,是因为我非常自信,只有我一个人能够配得上他。后来田夏天出现了,一个我从来没有想到的、完全不具备任何竞争力的敌人,或许甚至根本称不上是敌人。
那时候我忽然觉得,或许田夏天和江海,就是所谓的缘分,而我和他,就只剩下有缘无分。
不然应该如何解释,并肩走了那么长的岁月,却只是一眨眼的功夫,就走丢了彼此。
可是如果真的有缘无分,那么上千万、上亿的搜索结果里,为什么我偏偏就点开了他的博客?
可是在短暂的感慨后,我的心情渐渐平复了下来,我没有猜测他最新一条日志里,“爱是想触碰又收回手”是什么意思,也没有再继续破译他的其他日志,我挪动鼠标地关掉了网页。
顾辛烈还在我的对面坐着,他静静地看着我。我不知道他有没有听到我喃喃出的那句“这是江海的博客”。
我觉得有点乱七八糟,不知道该如何向他解释,他却先开口了:“姜河,所以,所谓的密钥就像是开启一把锁的钥匙,是破解明文的关键?”
“嗯,”我看了一眼面前写满了字母表的草稿纸,随手将他们揉成一团扔进了垃圾桶,再回过头问顾辛烈,“差不多就是这样,你还有什么不懂的?”
“没有了,”顾辛烈耸肩,指了指面前的饭菜,“快点吃,都凉了。”
而现在,删除掉这个博客,就当是生活的一个小意外。我点开软件教程,选了一首钢琴曲,继续啃着面包开始敲代码制作自己的简历。
顾辛烈晚上放学回来的时候,我正好做完一份简历。他给我买了一支热狗,问我:“怎么样?”
“不怎么样,”我接过热狗咬了一大口,番茄酱沾在了脸上,我有些恹恹地指了指屏幕,“东部沿海这边没什么IT公司,美国的硬件公司都在加州和德州。我想找偏软件一点的工作,硬件已经是夕阳行业了。”
“别开玩笑了,”顾辛烈哭笑不得,“你们电子是美国就业前景最好的专业TOP5。”
“那得看和什么比,Nocodenojob(不会写代码就没有工作)。在美国,十个就业机会里,七个软件,两个硬件,剩下的一个才是什么金融、会计、机械等等。”
“别在这里瞎哭,”顾辛烈拍了拍我的头,“斯坦福的本科加麻省理工硕士,姜河你要是找不到工作,我名字倒着给你写。”
“那倒不至于,”我噗嗤笑了出来,“就是想认真考虑以后的就业方向,我就是觉得人生第一份工作很重要,算了你们这种学艺术的,说了也不懂。”
顾辛烈扯我头发:“有什么不同,你们为科学服务,我们为灵魂服务。”
我忽然觉得他这句话说有一种莫名的浪漫。
大千世界,三百六十行,其实都是在为生命服务。
我心情一下子好了许多,将剩下的那截热狗凑到顾辛烈面前,他顺势张口咬下去。
“你别管我,我就是刚刚心情有点微妙,昨天还是个学生,今天就要开始找工作了,一夜长大的感觉。”
顾辛烈似笑非笑:“看不出来你还挺多愁善感。”
“嫌我麻烦了?”我斜着眼睛睥睨他。
“不敢。”他连忙举起双手投降。
然后他举着手,弯下腰,亲了亲我的额头。
毕业之后,我觉得日子反而过得比上学时候还快,我白天在网上投简历、刷题库,晚上和顾辛烈一起去游泳,我水性不太好,顾辛烈一连教我三天,我还只会狗刨。
“顾辛烈!”我瞪他,“你手往哪里放呢?”
他一脸无辜地将手从我的腰上挪开,结果他不松手还好,一松手我就身体往下沉,来不及扑腾两下,嘴里进水,呛得我两眼翻白。
顾辛烈乐不可支,上前抱着我的腰把我拉起来,我觉得他是故意的,我想去踩他的脚,结果没想到一脚踩下去,泳池里的水就没到了我的嘴巴,水面正好同我的鼻子齐平,咕噜咕噜的气泡往上冒。
顾辛烈笑得肩膀一颤一颤:“姜河,你怎么这么逗啊?”
我干脆一口气憋住,沉下水里,在他腰上挠他痒痒,顾辛烈喜欢运动,常年锻炼,腰上的肌肉结实,但是又不会像外国人的腹肌一样吓人,是一种少年人的健康。泳池里蓝色的水在他身上萦绕,摸起来凉凉的,十分舒服。
顾辛烈一手将我拎了起来,似笑非笑:“别闹。”
也看不出是不是真的被我挠得痒。
这一刻,我忽然十分强烈地感觉到,我很喜欢这个人,我想要抱一抱他,亲一亲他,我想要看到他一直这样笑着。
于是我伸出手,抚上他的眉头。
3.
波士顿的夏天正式来到的时候,我们屋外院子里的桃花都已经开始发芽了。从土里破出一根纤细的芽,顾辛烈兴奋地告拉着我出去看。
微风和煦,门外真的铺了一排树苗,种得歪歪斜斜的,看起来却让人十分有满足感。
“什么时候才能长成树啊?”
“再等一年半吧。”顾辛烈说。
“那时候我们都回国了啊。”
“可以拜托小区的物业和邻居帮忙照顾一下,不过,”顾辛烈顿了顿,似笑非笑地看着我,“美国的旅游签证可不好办。”
想想也是,每年拒签了高居不下,甚至有人为此自杀。
我忧心忡忡:“那怎么办?”
顾辛烈吹了声口哨,指了指自己:“如果是已婚人士会方便很多哦。”
我顿时明白他的意思,羞得想拿铲子盖他的头。
我蹲在树苗前认真打量了它们许久,顾辛烈哭笑不得,问我:“它们有我好看吗?”
我有些忧伤,不是都说男人的胸襟似海洋吗,为什么我对面这位,就连嫉妒心都可以跨越种族。
“走啦,”他说,“带你出去玩。”
一大早起来,我看到顾辛烈在镜子前整理衣服和头发的时候就想起来了。今天是我生日。
“我不太想出去,”我蹲累了,就干脆坐在地上,“就在家里过吧。”
顾辛烈想了想:“好吧,你想要怎么过?”
“给我唱歌吧,”我说,“我好像没听过你唱歌。”
“没有么?”他垂头丧气,“你读高中的时候有一年元旦晚会啊,我全校独唱好吗,姜河你真的一点都没长心么?”
我这才恍惚地响起来,好像是有这么一回事。
那年冬天算不上太冷,江海没有留下来参加元旦晚会,骑车先走了。我便也提不起兴致,端着凳子坐在班级队伍的最后面,偷偷看漫画书。舞蹈、魔术、武术、合唱……一个个节目过去,我一边打哈欠一边翻着书。
忽然全场静下来,灯光也暗下来,我正好看到女主角哭着跑开的一幕,吓了一跳,以为是停电了,愤怒地抬起头,就看到了舞台上的顾辛烈。
他穿着黑色的衬衫,黑色长裤,头发碎碎地斜下去,他拨了拨琴弦,开始唱。
“怎么去拥抱一道彩虹,怎么去拥抱一夏天的风,天上的星星笑地上的人,总是不能懂不能觉得足够……”
如果我爱上你的笑容,要怎么收藏要怎么拥有。
他垂着眼帘,看不清五官,但是就是给人一种帅到让人疯狂的感觉,或许这不仅仅只是感觉,因为真的有女生这样做了。
初中部的女生发了疯一样尖叫,此起彼伏:“顾辛烈,我爱你——”
高中部的人看不下去,吹起来倒喝彩的哨声,两队人马立刻掐起来,场面一时混乱起来,好好的一场晚会变成了闹剧。我暗自吐吐舌头,以防被误伤,我赶忙搬着我的凳子往外撤,离开后门的时候,我下意识地往舞台中看了一眼,顾辛烈抱着他的吉他静静地坐在那里,好像是在找谁。
晚会最后极其狼狈的收场,最开始闹事的女生在操场被罚站一整个上午,据说本来学生处主任也想找顾辛烈的麻烦,说他净是歪门邪道,但是反而被校长骂了个狗血淋头。
坐我前方的同学摇头晃脑地感叹,都说红颜祸水,原来这红颜和性别没关系,长得好看就行。
想到这里,我“噗嗤”一声笑起来,我说:“顾辛烈,你看你,从小就爱惹是生非,招蜂引蝶。”
顾辛烈既无辜又幽怨地看了我一眼:“我那时候,还不是就为了博卿一笑。你呢,听到一半人都跑了。”
这么一说,我都有些不好意思了,于是我晃着他的手胳膊央求他:“你再给我弹一次吧。”
“哼。”他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地斜睨我。
“弹一次嘛。”我撒娇道。
这话一说,我忽然自己都鸡皮疙瘩落了一地。这是我第一次对男生撒娇,我对我爸都没这么黏糊过。
不过没想到顾辛烈对此好像挺受用,他一副有点不耐烦地样子,却已经站起了身,回到他屋子里将吉他拿出来。
“要听什么?”他问我。
“上一次你唱的什么?《知足》?就这个吧。”
顾辛烈想了想,清了清嗓子,拨动琴弦,张口唱起来:“你说呢,明知你不在还是会问,空气却不能代替你出声……”
这不是《知足》,可是他看着我的眼睛,我忽然懂了他的意思。
“我不愿让你一个人,一个人在人海浮沉;我不愿你独自走过,风雨的十分;我不愿让你一个人,承受这世界的残忍;我不愿眼泪陪你到永恒……”
他眼睛动也不动地看着我,好像这些年的时光都凝结在了这一眼中。
他在楼下举着扩音喇叭大声喊我的名字。
他每天清晨偷偷塞到我抽屉里的温热牛奶;他举着篮球在操场上问我要不要学。
他站在高中部的楼下装作和我偶遇;他从我身后伸出手取下公告栏的海报。
他骑着自行车带我冲过一个常常的下坡路;他在第一年圣诞节给我发来自己制作的贺卡。
他说:“我不愿让你一个人,承受这世界的残忍。”
那一刻,我被感动得心脏都开始疼。
我走上前,抱着他哭了起来。
这下轮到顾辛烈手忙脚乱了,他连忙把吉他一扔:“你别这样,我的礼物还没送呢……”
我声音闷闷地:“我不要了……”
顾辛烈哭笑不得:“真的?”
“真的,”我说,“感动太多,不要一次用光,我们慢慢来。等我们哪天吵架了,你再给我吧。”
“我们不会吵架的。”
“会。”
“不会。”
“会!”
“不会!”
“……你看,这不是吵起来了吗!”
顾辛烈被我气得笑了,揉了揉我的头发,吻上我的额头。
“顾辛烈,”我坐在地毯上,脚心相抵地坐着同他说话,“今年的新年,我们再去一趟纽约吧,去时代广场跨年。”
他动了动眉毛,抬起头看我。
“不觉得很浪漫吗,”我笑着看着他的眼睛,“时代广场又叫什么来着,世界的十字路口?万千人一起狂欢,也许真的会有一种站在世界中心的感觉。而且明年的元旦,我们都已经回国了,没有机会了,在美国的最后一个新年夜,总觉得这样过会比较浪漫。”
“好啊。”他笑着回答。
“不知道还有没有‘世纪之吻’的雕塑啊。(注:1945年日本宣布投降,第二次世界大战胜利,在美国的时代广场上,美国举国欢庆,时代广场上一名美国水兵情不自禁抱住身边一名素不相识的女护士,热烈亲吻。这一幕被记录下来,成为二战时期最经典的照片之一,被称为“世纪之吻”,后来被做成雕像纪念。)”
顾辛烈惊讶地看着我:“你没看过?你在加州的时候没去过圣地亚哥?世纪之吻的雕塑是那里的地标。”
“真的吗?”我睁大了眼睛,“我没过去圣地亚哥,那是南加州,我在北加州宅了四年,后悔死了。”
“能有多远,开车六七个小时就过去了。你在加州呆那么久,连洛杉矶都没去过?”
我认怂地揉了揉鼻子,想起一件事:“以前我们还约好一起去洛杉矶看NBA呢。”
顾辛烈挑挑眉毛:“你还记得?”
“其实以前都不太记得,”我老老实实地承认,“但是最近我总是在回忆我们以前认识的事,然后就会发现很多一直忽略的细节,和说过的话,然后就慢慢想起来很多事。”
顾辛烈拍了拍我的头:“今年冬天一起去看吧。”
“要做的事好多啊。”我喃喃道。
“这不是还有一年时间吗,而且又不是不让回来了,美国旅游签能有一个月呢。”
“不知道明年是什么样子呢。”我有些期待。
“一定会比现在还要好的。”
顾辛烈伸出手牵起我的手,我们十指相扣,直达心脏。
晚上的时候,我的忽然觉得肚子痛,我生理期以前只是全身乏力,贪睡,痛起来却还是第一次。或许是因为最近常游泳,有些受凉。
美国人不喝热水,家里连个饮水机都没有,我只好用平底锅烧了一点热水,然后又想起厨房里没有红糖,翻箱倒柜半天,大枣和枸杞也没有。我垂头丧气地用冰糖冲了一杯糖水,蹲在客厅里一口一口地喝。
许是听到了我动静,顾辛烈从他的房间里出来,穿着拖鞋和睡衣,看到我蹲地上,被吓了一跳:“姜河,你怎么了?”
我觉得有些不好意思,虽然这么大年纪的人了,美国大环境又十分开放,但是我从来没有同男生讨论过这样的事情。
“没事,”我忍住疼,将手从肚子上移开,“喝水呢。”
顾辛烈瞟了我一眼,走到我面前,轻轻弹了弹我的额头:“你去房间里躺着。”
过一会儿,顾辛烈敲开我的房间门进来,他手里端了一大盆水,切了生姜片放在里面。放在我的床边,为了确认,他又摸出手机看了几眼:“嗯,好了,来,泡脚。”
然后他又低下头倒腾手机,咚咚咚地跑出去,又咚咚咚地跑回来,手里拿着棉花递给我:“这个你塞耳朵里,好像挺有用。”
我这才明白他在干嘛,嘴角忍不住地想笑,老老实实地接过他的棉花,发现是湿的:“怎么是湿的?”
“噢,泡了酒精。”
“你哪里来的酒精?”我疑惑地问。
顾辛烈看了我一眼,没说话。
“你不会是,厨房里的料酒拿来泡了吧?”我将棉花凑到鼻子边上闻了闻,很大一股酒的味道。
“不是,”顾辛烈咳嗽了一声,不情不愿地回答,“储物柜里不是还有一瓶格兰菲迪么。”
我顿时无语了,天雷阵阵。我默默地看了看手中用格兰菲迪泡过的棉花,顿时觉得肚子一点都不疼了。
我心疼得好半天才缓过来:“你不喝的话,给我喝啊!”
顾大少却一点没听出我语气里的嘲讽,他点点头:“好啊,等过几天你身体好了吧。”
我哭笑不得:“那你给我留着啊。”
我洗完脚,就趟在**休息,顾辛烈在我的书桌前用电脑画设计图,他放了一首英文歌,《YoungandBeautiful》。
I-veseentheworld看过繁华
Doneitall,hadmycakenow历尽沧桑,人已老
Diamonds,brilliant,andBel-Airnow金钱,成就,如过眼烟云
HotsummernightsmidJuly仲夏午夜疯狂的你我
WhenyouandIwereforeverwild疯狂的你我
Thecrazydays,thecitylights放纵的日子,城市的灯光
Thewayyou-dywithmelikeachild我们孩提般的嬉戏
WillyoustilllovemewhenI-mnolongeryoungandbeautiful
当我青春不再,容颜已老,你是否还会爱我
WillyoustilllovemewhenIgotnothingbutmyachingsoul
当我一无所有,只留悲伤,你是否还会爱我
歌声流泻,我们谁都没有说话。忽然我的手机铃声急促地响起,打破了这份宁静。
我看了看来电显示,竟然是惜惜,她很少主动给我打电话。
我接起电话:“惜惜?怎么了?”
她并没有立刻说话,不知道为什么,我有一种感觉,我觉得她此时应该是在外面,或许是海边,或许是沙滩上,她正在吸烟。
“没什么,”她说,“我和John解除婚约了。”
我愣住:“怎么回事?”
“不关他的事,是我提出的。”
“为什么?”我十分不能理解,“你疯了吗?”
“嗯,”她不清不淡地嗯了一句,“我也觉得我疯了。我这二十多年,每天拼命努力,不就是为了成为人上人么。我来美国不就是为了找份工作、拿到身份,至少让我的后半生、我的孩子能够不比人矮一等的生活么。灰姑娘的故事,谁不想啊,而且我还是一个这么势力、功利的灰姑娘。”
说道这里,她顿了顿,她说:“姜河,我想我真的是疯了吧。”
“惜惜,你别这样说。”
“他白天的时候给我打了一个电话,中国已经是凌晨了。他好像喝了酒,他在电话里说,惜惜,你别结婚了。”
我忽然意识到,何惜惜口中的“他”并不是John。
“我心痛得要死掉了,克制不住自己,最后我跟John摊牌,说我们分手吧。”
我脑子里一团乱,根本抓不住重点,只能胡乱地问:“他是谁?在中国?你要和他结婚吗?那你的工作呢?”
何惜惜轻声笑,像是在自嘲,她说:“你见过的。”
“……玛莎拉蒂?”
何惜惜没说话了,我知道自己猜对了,但是我实在想不起对方是什么模样了。
“我想过了,没有绿卡就算了吧,我还剩一点时间,再找找工作,实在找不到,回国也行,我这个专业,回国发展其实更好。”
“可是,你父母不是一直想要你留在美国么……”我顿了顿,“他在中国?”
“嗯,毕业就回去了,”何惜惜可有可无地应了一声,那头有金属的声音,我下意识觉得那是打火机的声音,然后她有些不耐烦地说,“和他无关。他不爱我。我们只是朋友。”
我简直不能接受:“你就为了一个不爱你的人,一句不要结婚,就把好好一条康庄大道全毁了?John很爱你!”
“唔,”她好像猜到我会这样说,“你是不是觉得,这不像是我会做出的事?”
“正常人!普通人!都不会这样做!你说……你图什么呢?”
“我也不知道,”何惜惜声音低低的,好像是在笑,她说,“姜河,这是我一生中,唯一一次任性。”
我忽然说不出话来了。
以前我总说赵一玫是性情中人,可是或许真正的性情中人,是像惜惜这样的。
“我是在新生晚会上认识陈朔的,你还记不记得,我当时刚刚下飞机,被你们拖去。周围人都穿得很正式,我一个人蹲在角落里吃纸杯蛋糕,他问我能不能和他跳一支舞。你知道我第一眼看到他受到多大冲击,他是那种,我一辈子都成为不了的人,衣冠楚楚,玩世不恭,连骨头都在喧嚣。”
“那种震撼,就是一个,你最厌恶、最想要成为、最不可能成为的人,站在了你的面前。”
她爱他,犹如世人爱主。
“我并不是那种,一定要寻找真爱,一定要嫁给所爱的人,实际上,如果不是那通电话,我可能会没有什么遗憾地嫁给John。可是他对我说,不要结婚,我一下子就发现我做不到。”
“他不爱你!他有什么资格管你结不结婚,你跟谁结婚?”
惜惜又没有说话了,隔了好久,我觉得她大概已经抽完了一支烟,她才淡淡地说:“姜河,你记不记得,我曾经说过,你是我们三个人中最幸福的。我真心希望,你能够一直幸福下去。”
我握着手机,凝视顾辛烈的背影,书桌前的台灯在他手边显得很小,他认真地在画着设计图,关掉了音乐的声音。
“嗯。”我小声地应。
“替我向顾辛烈问好,你那边都是晚上了,早点休息吧。”
“等等,”我皱着眉头,忍不住问,“你和他,叫陈朔是吗?你们真的没可能?”
何惜惜轻笑了一声,挂掉了电话。
挂点电话之后,我还没真的回过神来。
“顾辛烈。”
他转过头来:“嗯?”
“刚刚惜惜给我打电话,让我提她向你问好。”
他点点头:“你肚子还疼吗?”
我这才想起自己生理痛的事情,摇摇头,顾辛烈看了我一眼,重新把音乐放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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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我青春不再,容颜已老,你是否还会爱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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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我一无所有,只留悲伤,你是否还会爱我
Iknowyouwill,Iknowyouwill
我知道你会,你会
Iknowthatyouwill
你会的
“怎么了?”他问我。
我望向顾辛烈的眼睛,想到惜惜的那一句“希望你一直幸福下去”,我笑起来:“我第一次发现,你的眼睛比天上的月亮还要明亮。”
他被我莫名其妙地夸了一句,有点不明所以,但是还是脸皮忒厚的应下来:“想夸我英俊就直说啊。”
我翻了个白眼,转过身:“我要睡了,你哪边凉快回哪边去。”
4.
我浑浑噩噩地找了一周的工作,基本上投递的简历都有回应,大多数公司都与我定下电话面试,结果这天我起床,同往常一样一边吃早餐一边刷开邮箱,收到了两封新的邮件。
我点开来看完,忍不住叫了一声。
因为是周末,顾辛烈没有去图书馆,他把耳朵堵上,塞了一块曲奇到我嘴里:“大清早的,精力充沛啊姜河。”
“我收到两个ONSITE(现场面试,美国公司通常会提供来回机票以及酒店)的面试,”我一口将曲奇吞下去,差点没被噎死,“你知道是哪两个公司吗?”
顾辛烈被我逗乐了,连忙过来拍我的背:“ONSITE?”
“一个在西雅图,亚马逊总部。一个在硅谷,INTEL总部。”我得意地冲他抛了个媚眼。
“可以啊姜河。”顾辛烈笑着揉了揉我的头发。
“都挺好的,两个公司在中国都有分布,”我想了想,“但是面试时间有点冲突,我只能选一个。”
“那你怎么想的?”
“唔,亚马逊的这个工作,偏软件架构一些,是我个人比较倾向的职业发展,而且我一直挺想去西雅图旅游一次的。但是做个一个学EE的,INTEL对我的吸引力更大……SANJOES(美国加尼福利亚西部城市,“硅谷”所在地)离旧金山很近,我挺想回一趟旧金山,第一是我本来就很担心惜惜,想陪陪她。第二是我的马在那里孤零零地都两年了,比起西雅图,对我旧金山更有感情。”
顾辛烈笑了笑:“那你就去英特尔吧,职业发展和面试岗位你可以同面试官沟通。西雅图离波士顿又不远,找个周末就可以一起去。”
我忽然发现原来顾辛烈还有这样的一面,当年那个坐在莱斯莱斯里不可一世的小屁孩,也能够说出“职业发展和面试岗位你可以同面试官沟通”这样的话。
我想了想,觉得自己确实更想要去英特尔,便迅速吃掉了早饭,把笔记本搬到客厅,准备分别给两家公司回复邮件。
“等等。”顾辛烈忽然抬起头,用一种诡异的眼神看我。
“干嘛?”
“你笨死了,不会发邮件给亚马逊说把时间挪后么?”
我恍然大悟,“呀”的一声反应过来,我还真的忘了有这茬,于是我连忙改掉邮件内容,同对方另外约定了面试时间。
两天后,我出发去加州,只带了一个可以随机的小行李箱。装了几件衣服和护肤品,顾辛烈笑嘻嘻地凑过来问我:“要不然把我一起打包带走吧,给你当吉祥物。”
“这么大个人,怎么塞啊你,大卸八块呢?”
顾辛烈委屈地看我一眼,然后说:“要不拍张我的照片吧,想我就拿出来看看。”
“你怎么那么不要脸啊,我三天就回来。”我哭笑不得。
顾辛烈却不依不饶,拿出手机,把头凑过来:“看镜头,笨。”
“咔嚓”一声定格,照片有些糊,我眼睛看着镜头,他却转过头看着我。我和顾辛烈其实都不是喜欢自拍的人,在一起连合照都没有几张。
我穿的一身特意去买的正装,黑色的半裙,在美国很不容易才找到的小坡跟单鞋,把头发盘起来,从镜子里看起来成熟许多,但是还是掩不住的青涩,何惜惜曾经说过,那是因为我被人保护得太好。
我用手擦了擦手机屏幕,想了想:“你看我头发都睡得卷起来了。”
顾辛烈似笑非笑地伸手帮我扯了扯头发:“那重拍?”
“算了就这张吧,等我回来再拍。”
顾辛烈将我送到机场,我忽然想到两年前,我狼狈地从旧金山逃来波士顿,他开车敞篷跑车停住门口等我,吃了五张罚单。
“你乐什么?”他瞥我一眼。
“没,我就是觉得,命运真的很奇妙,兜兜转转,是你的就是你的,不是你的,怎么强求都求不来。”
顾辛烈笑着拍了拍我的头,“快进去吧,你去西雅图的时候我要是学校没事,陪你一起去。”
我点点头,推开车门走了几步,回过头,哭丧着一张脸:“我饿了。”
顾辛烈哭笑不得:“等会去星巴克买个蛋糕吃。”
我不甘心地瞪他,他还是笑:“好啦,快去,回来给你做糖醋排骨。”
“你做的能吃么?”
“吃白食还挑三拣四。”
我不服气地“哼”了一声,拖着行李箱哐当哐当走了几步,又回过头:“还要一份土豆烧牛肉啊。”
“撑不死你。”
顾辛烈似笑非笑。
5.
在公司的安排下,我在SANJOES的一家酒店住下,这天夜里,北加州下了一场雨。我的面试进展不错,因为我没有什么思想包袱,所以也不太紧张。面试官也是斯坦福毕业,和我算是校友,一直面带微笑,风度翩翩的样子。
临走前他同我握手,他的眼睛是深蓝色,这让我想到了我的导师,他们有一双同样纯粹的眼睛。其实国内许多网上戏称IT工程师们为“程序猿”,这是一种太鄙薄的认知。
我曾经在一本专业书的序中看到过一句话,“Greatprogrammersareborn,notmade(真正的程序员是天生的,而非造就)”,这才是真正的程序员,敏捷而发散的思维,头脑里有一块高速运转的CPU。
他们在改变世界,创造世界的规则。
离开公司的时候,天还在下小雨,我同惜惜商量好了,她要处理一下住房的事情,处理完后开车来找我,晚饭是赶不上了,大约能在午夜十二点以前。我白白空出许多时间,便去马场找河川。
远远的便听到几声马嘶,马场里养了很多马,没那么巧会是河川。两年没见,大概它已经不认得我了,说起来,其实我和它之间的相处很少。江海把它送我的时候,已经是大三的暑假,我有一段时间每周都会去马场,然后呢,然后我好长一段时间没有去,再次出现的时候,从马背上上摔下来,它前蹄高高扬起,悲恸地嘶鸣。
没想到马场的工作人员还记得我,笑着同我打招呼,问我腿伤如何。
我笑着告诉他们并没有落下什么后遗症。对方很开心,告诉我说:“你刚刚走的时候,河川情绪很低落,瘦了许多,一点儿阿拉伯骏马的威风都没了。好在后来你男朋友常常来看它,它现在健康得很,正值壮年。”
我愣了愣:“我男朋友?”
“是啊。”工作人员点点头。
我满脸问号:“可是我男朋友在波士顿啊。”
“啊?他不是你男朋友?”对方瞪大了眼睛,“你们以前不是总一起来马场么,他的马也在这里。”
我苦笑,我知道他说的人是谁了。
我还没来得及解释,对方又天外飞仙地来一句:“对了,他今天也来了马场,我记得还没走呢。”
我被狠狠吓了一跳,刚刚抬起的脚条件反射地缩了回来,赶忙躲进工作室里。对方莫名其妙地看着我的反应,我皱着眉头在心底犹豫,我怕什么呢,我又没欠江海钱,干嘛躲起来。这样想着,我才重新挺直了背,走出去。
可是,好像也没有什么见面的必要了。想到这里,我又犹豫起来,觉得或许我可以换一个时间再来。
就在我踟蹰间,忽然眼前一个高大的阴影盖下来,我听到一道淡淡的男声:“姜河。”
我缓缓地抬起头。
他垂下眼静静地看着我,两年不见,他好像一点没变,又好像哪里都变了。
我正准备出声,忽然一阵马鸣,他身后的河川嘶鸣着奔到我面前,一双圆而清澈的眼睛看着我,不住的用头顶我。
我一下子有些想哭,用手不断抚摸河川的头:“抱歉啊,河川,把你扔在这里。”
这却恰好化解了我心头的尴尬,我调整好情绪,自然而然地抬起头看向江海:“好久不见。”
他可有可无地“嗯”了一声,我又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了:“听说你常来照顾河川,多谢你了。”
江海微微蹙眉,看着我,一阵沉默之后他才终于开口:“你怎么在这里?”
“噢,接到一个面试,在硅谷,面试完了我就想过来看看河川。”
他猛然看向我:“你在找工作?”
“嗯,”我这才想起,江海大概一直以为我会读Ph.D,我笑了笑,“五月份毕业之后,打算找找工作,OPT结束可能就回国了。”
江海怔怔地看着我,黑眸似夜,我不知道他在想着什么。
或许就像我的导师一样,对我感到很失望吧?
他再次沉默,我笑着转移了话题:“好久没有骑马了,不知道会不会生疏。”
“你想骑么?我在旁边保护你。”他回过神来。
“不用那么麻烦,我就骑着闲逛两圈。”
江海不容我拒绝,去牵来他的马,他的马也是一匹黑马,其实我不太分得清每匹马的模样,但是我可以一眼在一大群马中找到河川。
午后四点,正是旧金山最惬意的时间。马蹄声哒哒,马场一片宁静,我挺直背脊,享受着这片刻的舒适。江海依然不怎么爱说话,我便随意给他说了说面试的情况,然后赞扬了一句INTEL总部高档大气。
江海好像没有在听我说话,隔了一会儿才忽然开口问:“顾辛烈,是这个名字吧?”
我被吓了一跳,江海应该是不认识他的,况且没头没脑的,他为何突然提到这个人?
“多多少少记得,”他回答我,“六年前出国的那天,他来送你。”
“噢,”我点点头,“嗯,他后来也来美国了,在波士顿,念的城市规划。”
江海点点头,傍晚的余晖落在他的肩膀上,他抿着嘴,看着远方,像个年轻的贵族。
离开的时候,我从河川身上侧身翻下来,不停地抚摸它的头发。然后我深呼吸一口气,对江海说:“河川就拜托你了。”
他静静地看着我。
“我没有办法把它带回波士顿,而且明年我也要回国了,”我说,“我永远会记得它,和我的十八岁生日。对不起,收了你的礼物又要还回去。”
“没有关系。”江海淡淡地说。
走出马场,江海说送我回去,正好到了晚饭时间,我也不想大费周章地订车,便和他一起走。他的车没有换,还是那辆雪佛兰的黑斑羚。产自1967年,到如今已是无价,美剧《邪恶力量》里男主角开着这辆车驰骋在无人区,迷倒千万少女。
“你知道吗?”我笑着说:“我学会开车了,拿到驾照第一天,开车撞了棵树。”
江海弯起嘴角淡淡地笑。
我觉得气氛轻松不少,挑了一些自己的糗事同他说。他车里连放的歌都没有变,熟悉的古典乐在耳边响起,我忽然又想起了大二那年的冬天,我们三天三夜一起挑战数学建模的日子。
我忽然遗憾地想到,要是顾辛烈能同我一起来就好了。他是学城市规划,我一定要带他去看看旧金山著名的九曲花街,38度斜坡,开车从上面冲下来,活生生一部生死时速。
但是我最爱旧金山的,还是渔人码头和金门大桥,渔人码头此时应该已经空空****,好在还有金门大桥,它在夜里一样宏伟美丽。
想到这里,我开口说:“江海,可以绕一点路吗?我想去拍几张金门大桥的照片。”
他看了我一眼,点点头。
汽车在下个路口更改路线,夜幕降临,我们驶上高速。
“对了,”江海忽然开口道,“你的裙子买到了吗?”
我一脸迷茫:“什么裙子?你在和我说话?”
他没有回答我。我皱着眉头苦思冥想,忽然灵感一现,知道他是在说博客的事,惊讶地张大了嘴巴:“你,你怎么知道是我?”
他想了想,大概在思考如何告诉我这一过程,最后他只是说:“并不是很难。”
确实不难,他查过我的IP地址,可以定位我的学校,再稍微联想一下便知道是我。只是不知道他是何时发现的,他不再更新日志,难道也是这个原因?
“……抱歉,我不是故意的。”我讪讪向他道歉,“我后来才知道是你。”
“不用道歉,”他说,“姜河,你并不需要总是向我道歉。”
“嗯,其实我正好前段时间在看密码论的东西,才猜到了是你。你毕业之后有什么打算?”
“本来是想要留下来的,不过,”江海顿了顿,然后苦笑了一下,轻道,“没什么。”
我这才想起田夏天在一年前就应该毕业了,于是我问他:“夏天回国了?”
一张CD放完,在切换下一张碟的空隙,车子里静悄悄的。
隔了一会儿,他才开口,轻声说:“姜河,我从来没和她在一起过。”
我震惊得说不出话来。这种感受,就像多年前冥王星被开除出九大行星的时候一样,一个你以为了很久很久、当做习惯的东西忽然被打破,有人告诉你,不是这样的,你错了。
“你们怎么了?”
江海欲言又止,转过头来看了我一眼,再转回去,口气依然平淡:“我们什么都没有。”
“别开玩笑了……”
“我没有开玩笑,”他认真地说,“姜河,我——”
下一秒,他的声音猛然截断。对面一辆跑车以超过八十迈的速度向我们冲过来,电光石火,根本来不及避让。
江海反应很快,立刻踩下刹车,可是高速路上车速太快,对方似乎还在加大车速,车灯几乎能刺瞎我的眼,在两车相撞的前一刻,江海猛然将方向盘向右打死,车轮朝我的方向扭到极限,我根本顾不上尖叫、顾不上面对死亡——
巨大的撞击声响起!安全气囊在瞬间被挤爆,我身体受到猛烈地冲击,意识瞬间模糊,过了几秒后我回过神来,车身九十度侧翻,我浑身剧疼,我侧过头,看到倒在血泊中的江海。
那几乎是我这一生中,所见过最严重的伤,和最多的鲜血。
我的眼泪瞬间涌起来,我嘶哑而绝望地喊:“江海!!”
许多人围上来,噼里啪啦地说着一大串英文,我什么都听不见,我一动不动,不停地叫着江海的名字。有人试图将我从车里救出来,我知道这是为了以防车子爆炸,此时车内温度很高,我想地狱也不过如此。
直到救护车开来,我被抬上担架,江海都没有醒过来。
这不是真的。
这不会是真的。
我挣扎着要从担架上坐起来,身旁的医生不断地说着什么,我目眦欲裂,发疯一样地叫起来,伤口疼痛得像是要凌迟了我。这时,身边的人在我手臂上注射一管试剂,我的意识又昏沉沉地模糊下去。
6.
等我醒过来,第一眼看到的是病房的天花板。我身体有些麻木而沉重的疼,第二眼看到的,竟然是田夏天。
我其实对她的脸印象并不深刻,两年没见,再加上我此时头脑还不清醒,所以我并没有认出她来。
“你还好吗?”她问我。
我不知道这算是好还是不好,不过还是自然而然地点了点头。
“你的手臂有中度骨折,不要乱动,没什么大碍。”
我嗓子干燥得要枯掉,说不出话,我也不敢问,不敢开口,悲伤和恐惧一齐涌上心头。我只是直直地看着田夏天。她好像知道我想要问什么。
“江海正在进行第二次抢救手术。”
一时间,我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田夏天别过头,过了一会儿,才很轻、却极冷地开口:“姜河,你为什么要回来?”
“你既然离开了他,你既然两年都不曾回来过一次,你既然这样狠心,你为什么、为什么要回来?”
我睁着眼睛,眼泪顺着脸颊流到枕头上。
第二次手术结束,原本以为江海暂时脱离危险期,没想到到了夜里,他病情再次反复,又重新送去ICU急救,他的情况不容乐观,颅内血块堆积,体内器官也严重受到破坏。田夏天毫不掩盖地将医生的话原封不动地转告给我。
听到这句话的时候,我在她的陪同下,打着厚厚的石膏去江海的病房探望。重病监护室不允许陪同,唯一一次的探病机会还是田夏天以我是伤员的身份争取来的。我的腿部旧伤复发,一直很疼,医生说休养一段时间可以恢复。
我们站在他的病床的几步以外,他靠着呼吸罩,一旁心电图反应微弱,偌大的房间,静得森冷。
田夏天转过头,认真地问我:“躺在这里的人,为什么不是你?”
这不是我记忆中的田夏天。我记忆中的她,穿着简单的T恤,扎着高高的马尾,脸庞素净,笑着对我说,没零钱的话下次补给她就好。
可是此时,她冷冷地看着我的眼睛,问我,趟在这里的人,为什么不是我。
我喉咙微动,没有说话。
“对方酒后驾驶,车是从你们的右方驶过来的,何况副驾驶座本来就是事故率和死亡率最高的位置,所以无论如何,受伤的那个人都应该是你,”她一字一顿地分析,“姜河,你知道为什么,躺在这里的人不是你吗?”
我闭上眼睛,睫毛微动:“我知道。”
因为在生死的刹那,江海猛然将方向盘向右打死,他替我,挡了上去。
田夏天的眼泪唰地一声突然落了下来,她看着我的眼睛,她激动地说:“你什么都不知道!他有多爱你,你根本就不知道!”
我想起来了,事故的前一秒,江海看着我的眼睛,说:“姜河,我……”
我摇头:“不是这样的,夏天,你冷静一点。”
“他根本就没有喜欢过我,是我一直在找他、着他、与他合奏、给他做菜,全部都是我的一厢情愿。在他心中,我只是朋友,和性别无关,周围所有人在江海眼中,都是没有性别的人而已。只有你,姜河,只有你,是特别的。你为什么不给他时间,让他意识到那就是爱?”
我觉得心里难受得很,我觉得她在骗我。
我低声说:“我有,我走的时候,曾经向他**心迹,是他亲口拒绝了我。”
田夏天忽然冷静下来了,她用一种很复杂的眼神看我,然后她说:“那是因为你哭了。”
“因为你哭了,所以他向你道歉。”
整个世界的光好似在这一瞬间退却。
这个迟到太久又无比残忍的真相在这一刻揭开来。
“你去了波士顿,就只剩下他一个人。他过得一点都不好,就像是一个人活活被卸去了心。波士顿地震的时候,他一直在给你打电话,可是根本打不通。他后来专门飞去波士顿找你,他说看到了你,你过得挺好,你有了男朋友——”
“姜河,就算你不再爱他,就算你放弃了他,可是姜河,你为什么还要回来?”
在田夏天咄咄逼人的追问下,我终于近乎崩溃地哭了出来。
脑海里一幕幕飞逝而过,最后定格的,却是我为了让顾辛烈开心,笑着转过头问江海:“能不能绕一点路?我想去拍几张金门大桥。”
我多么想回到那一刻,我宁愿献出我的所有,让时光流转,让我回到那一刻。
再下一幕,对方的车灯近在眼前,江海沉默着猛然将方向盘打死,两车粗暴地相撞。
眼前全是江海的鲜血,我从来没有想过一个人原来有那样多的血。
“江海、江海……”
我悲痛欲绝,身体承受不住悲恸,整个人晕倒过去。
田夏天一把扶住我,慌忙地叫来护士,将我送回了病房。
医生给我输了葡萄糖,我的心悸才稍微缓和下来。这时,有人撬开病房的门走进来,我抬起头,竟然是惜惜。
“你……”
“打你手机关机,一直联系不上你,我查了最新的当地新闻,高速公路有墨西哥人酒后飙车造成两人受伤,”她顿了顿,说,“江海的黑斑羚特征太明显,想不知道是你们都难。”
我苦笑:“别担心,我没事。”
何惜惜没理我,径直走到我的病床前拿起我的病历看,然后松了口气。
“江海呢?”她问。
我低下头,没有说话。见我这幅摸样,何惜惜大概也猜到了江海的情况不好,她转过头问田夏天:“你是?”
“田夏天,我是江海的朋友。”
何惜惜不认识田夏天,但是从我口中听说这个名字估计都得听腻了,她点点头:“女朋友?”
“不是,朋友而已。”田夏天平静地回答。
我觉得,我和江海形影不离的那十年里,我都没有办法如此坦然地说出“朋友而已”。
何惜惜十分疑惑地看着我,似乎想问这到底是怎么回事,我皱着眉头,不知道如何向她解释。
“所以,你是在马场遇到了江海?”何惜惜开始分析起来,“如果是这样,你们的车怎么会在那条路上,那不是你回酒店的方向。”
我闭上眼睛,那撕心裂肺的一幕又在眼前重现。
我深呼吸一口气:“我想要去金门大桥,所以我们临时换了路线。”
“所以,”田夏天一步走到我的面前,平静地看着我,我甚至觉得她在微笑,“所以,如果不是你,他根本就不会出现在那里,对吗?”
何惜惜似乎察觉到了什么,很快挡在了我的面前。
“对。”我说。
“你少说两句!”何惜惜马上回过头来吼我。
田夏天眼圈发红,我能够明显的感觉到她的愤怒,那种恨不得杀了我的愤怒。
“姜河,为什么、躺在那里的人不是你?!”
这是她第三次问我这个问题,她每问一次,就像在我心头捅上一刀,或许我等待的,就是这样血淋淋的一刀,我就是想要让自己痛不欲生。
因为我也想知道,为什么,那个人不是我。
田夏天情绪失控,何惜惜好不容易才将她拖了出去。等她回来的时候,我靠在床头,低着头,何惜惜叹了一口气:“姜河,你别难过了。”
我难过什么?我四肢齐全,安然无恙。
见我不说话了,何惜惜也沉默了一会儿,然后又忍不住担心我:“姜河?你没事吧?”
“没事,”我淡淡地开口,“把你手机借给我一下,我手机被撞坏了。”
何惜惜将手机递给我,我摩挲着键盘,过了几秒钟,调整好自己的状态,拨了一串连我自己都不知道我何时背下来的电话号码。
“Hello?”顾辛烈很快接起了电话。
我捏紧手机:“是我。”
他松了一口,凶巴巴地吼我:“你跑哪儿去了?联系不上你,手机关机。”
“抱歉害你担心了。”
“……没事就好。你面试如何?”
我没说话。
“姜河?”
“嗯,”我说,“我现在在医院,路上出了一点小事故,不过已经没什么大碍了。你不用担心我,面试也没问题。”
顾辛烈简直要疯了:“什么叫出了点小事故,什么叫不用担心?你——”
“不用担心,真正有事的人还在重病监护室,昨天第三次抢救到凌晨,还没有脱离危险期,头颅出血,器官破裂。”
顾辛烈没说话了,静了一会儿,他轻声问:“是江海吗?”
我握着手机,虽然很疑惑,但是不得不点点头:“是。”
他又沉默了,隔了一会儿说:“姜河,你等我一下,我马上来旧金山。”
我摇头制止他:“不用了,我……想静一静。”
“姜河,”他好像猜到我会这样回答,他说,“你记不记得我以前给你说过,我来美国,只是为了在你需要的时候,能最快出现在你面前。”
我觉得很累,但是又很感动。
我低着头,空出来的一只手捏着被子的角,我说:“真的不用了,惜惜陪着我,我心情不太好,你别过来了,过来了要吵架。”
“……”我觉得顾辛烈都要无语死了,他深呼吸一口气,“姜河,你别闹了,乖。”
“我说真的,”我说,“你别过来。”
顾辛烈没有说话,我握着电话,知道他还在,我一咬牙,挂掉了电话。
何惜惜在一旁接过手机,我低着头,她问我:“他说要来?”
“嗯,我让他别来了。”
“为什么?”何惜惜吃了一惊。
我认真地想了想,然后坐正了身子抬起头看着何惜惜说:“惜惜,你知道吗?车祸之后我醒来的第一反应,就是想要找他,想要知道他在哪里,想要看到他在我身边,”我轻声说,“后来田夏天给我说了很多事,出事之后,你还没看到过江海吧?他在我印象里,一直是干干净净,虽然有点冷,不太爱笑,但是……他一直都是一个完好的,活生生的,很生动的一个人。可是那天他躺在重病监护室里,戴着氧气面罩,旁边心跳测量仪的波动都快接近直线……我觉得这一切肯定只是一个梦。”
“田夏天问我,为什么那个人不是我,其实我宁愿那个人是我,真的。”
“这一次,我想试着自己去承担一些东西,自己站起来,自己勇敢一点,坚强一点,我不想再被人保护着,”我说,“我在美国认识过一个华人女孩子,跟着母亲移民过来,才十九岁,想要学医,但是在美国医学院的学费太贵了。她自己打工赚钱,每天去沃尔玛上夜班,和人高马大的美国人一起搬货物,在冷冻柜前被冻得浑身疼,连吃饭的时间都没有。她长期胃疼,但是为了不影响工作一次假都没有请过,一个小时只有七刀的工资。和她比起来,我真的觉得自己抬不起头,我已经二十二岁了,硕士都毕业了,一遇到事情,脑海里第一反应却还是去依靠别人。”
“我听过一句话,Howcanyoubebraveifonlywonderfulthingshappentoyou(如果你的生命中只有好事发生,你又如何能变得坚强),这次事故,虽然不是我造成的,但是我觉得和我有很大的关系,所以这一次我不想再靠别人了。”
何惜惜沉默了很久,然后说:“姜河,我觉得你变了。”
我吃力地抬了抬打着石膏的手臂,苍白无力地笑了笑。
“你比以前,也不是懂事,就是,沉静了很多。我刚刚认识你的时候,你整个人都是很简单的,一两句话就可以形容完你这个人,智商很高,很坦率真诚,天天跟在江海身后跑。后来冒出来一个田夏天,你的反应也很简单,你觉得既然不能继续喜欢这个人了,那我就要离开他,因为呆在他身边我很难受,我要忘记他,所以你就走了。”
我的目光落在窗户边的植物盆栽上,继续听她说。
“后来,你去了波士顿,有一段时间你挺消沉,然后渐渐的整个人又开朗起来了。我在盐湖城见到你那次,就觉得以前的姜河回来了,但是还多了一点东西,嗯,自信吧,就是那种真正的自信,可以去真正规划自己人生,思考自己未来的自信,因为你是被人爱着的。然后这一次,要是换成以前的你,肯定抱着我一直哭,可是你没有。”
我说:“每个人都会长大的。我们所经历的事、认识的人、周围的环境,它们都会使我们长大。”
何惜惜点点头:“每个人都会长大。”
7.
三天后,江海的生命体征渐渐稳定,大大小小手术做了无数。所有人都松了一口气,医生告诉我们,最危险的时期已经过去,但是不能保证死亡的几率降低为零。我们通知了江海的父母,可是因为还要办理签证,他们并不能及时的赶到。
她母亲在电话里同我说:“抱歉,给你添麻烦了,江海就拜托你照顾了。”
我心中有愧,只剩下哽咽。
医生问:“谁是病人家属?”
田夏天没说话,我坐在病**:“我是。”
医生严肃地告诉我,就算是无性命之忧,后续的康复也十分艰难,他颅内有血块堆积,中枢神经也已经被浸透,器官受损严重。他有过许多类似病历的治疗经验,建议不要轻易唤醒病人。
他英文说得很快,很多专业的名词我并不能完全听清楚,好在我这几天一直在看医学相关的书籍,他的话,我能懂个大概。
我不住地点头,脑子里只有一个念头,江海平安就好。
哪怕他失忆了、残了、瘫痪了,哪怕他不能再醒过来。
只要他还活着。
田夏天毕业后在旧金山找到一份会计的工作,等江海度过了最初的危险期后,她就回去工作,每天下班后来医院呆一会儿。江海的病房不允许每天探视,很多时候,田夏天只是来我的病房里坐坐。我们之间的关系十分奇怪,聊天也没法聊起来,我床头摆了一大摞医院方面的书,我埋头看书,她也在做自己的事情。
她每次离开之前,会给我削一个苹果,分好放在盘子里,然后招呼也不打一声就走。
我觉得她依然恨我,只是这恨里,没有什么乱七八糟的,不甘心、嫉妒或者是恶毒,她只是恨我,恨我致江海于这般境界,恨我没有将她的心上人好好相待。
每次田夏天走后,我都会慢慢地将那盘苹果吃完,这些天,流的泪太多,整个人快麻木了,唯独心脏还是会痛,被人鞭挞一样的痛。
为了方便照顾我,何惜惜在医院住了下来。其实此时我腿伤已无大碍,手臂缠上石膏,只是有些不方便。我的背脊和腰部的伤留下的后遗症只是不能长期久坐,医生说多运动运动,慢慢都会好起来。
我收到INTEL的OFFER,我在邮件中如实告诉了他们我的情况,对方立刻向我表达了关心,并且告诉我会给我保留职位,直到我身体康复。
其实按照我原本的计划,我会选择拒绝这个OFFER或者是申请派遣回他们在上海的分公司。可是没有想到,一夜之间,天翻地覆。
我现在有了不得不留在美国的原因。
收到OFFER之后,我也拒绝了亚马逊的面试,发完邮件后我才闷闷地想,我同西雅图这座城市,大概真的很没有缘分。两次准备出行,第一次赵一玫同南山分手,第二次,我和江海遇上车祸。
与此同时,何惜惜的签证即将过期,她也已经放弃了留下来的打算,已经买好不久后回国的机票,现在每天照顾我。我也是在这个时候,看到了陈朔的照片。
何惜惜从他FACEBOOK的相册里找到的,是他在亚利桑那州的大峡谷拍摄的。日落时分,他坐在红土的山坡山,双腿分开,两手闲闲地搭在膝盖上,棒球帽反扣,对着镜头痞气地笑。
他头顶一片火烧云,大峡谷的景色空前绝后。
一看就是天之骄子,呼风唤雨习惯的人。
“你镇不住他,”我想了想说,“赵一玫说不定可以。”
何惜惜笑了笑,说她也这样想。
两天后我出院,我搬去何惜惜住的酒店。准备开始在旧金山找房子,我的东西全部留在波士顿,还好身上有张信用卡。
我知道我必须回波士顿一趟,除去主观的因素,我的身外之物全部在那里了。美国的医疗费简直高得吓人,肇事方也在医院晕迷着,关于赔偿的纠纷目前也没办法说。虽然事故是对方的全责,医疗费等费用肯定保险公司全赔,但是最初救急的费用还得先自己垫。江海的父母从国内打来一大笔钱,但是手续处理需要七个工作日,我的信用卡额度根本不够刷。
最后还是田夏天从江海的钱包里找到他的银行卡交给我,上面一大团黑色的血迹,我拿着他的银行卡也不知道怎么办,塞进ATM机里,先试了他的生日,密码错误,这完全在我预料之中,江海绝对不会是那种把自己生日设为密码的人。
然后我想了想,抱着“随便吧”的想法,试了试自己的银行卡密码,居然对了。
我苦笑皆非,因为我的密码,就是自己的生日。
这五天来,我根本没有胃口吃东西,每天靠着输葡萄糖过活,整个人都十分虚弱。好不容易被顾辛烈每天晚上夜宵伺候着涨起来的小肚腩,一下子消减下去。
想到顾辛烈,我觉得心脏六腑都在疼,我蜷缩在地上,难受到想吐。
我渴望见他,可是又不知道该如何去面对他。
他有权知道我为什么会和江海在一起,有权知道事故究竟是如何发生的,有权知道我的伤势和我的想法。
所以,我又巴不得再晚一点见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