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第七章


    牟小光隔日就向周总提了辞职。虽被顾十安泼了半杯水，但仍不能确定她是否真的愿意冰释前嫌。是以牟小光离职后仍旧每天去几个剧组溜达，约着选角导演吃饭聊天，想办法给顾十安多谋几个演艺机会。


    顾十安回家后献宝似把《见龙客栈》的合同拿给沈是之。催促里带了撒娇，“快快，你得抓紧替我解约。”


    沈是之笑，还差一步。说着递给顾十安一份授权文件。让她签字。


    顾十安只粗粗略过，是起诉某某文化传媒公司合同纠纷诉讼的授权委托书，代理范围是特别授权，拿了笔就唰唰签字。


    沈是之没忍住揶揄：“吃过了随意签名的亏，这回还不仔细看看文件？不怕被卖掉？”


    顾十安放下笔，不可思议似地睁大眼睛看他：“卖了我？你哪里舍得！”


    “……你倒有自知之明。”


    大律师轻哼，想了想又对她解释：“取你的授权书只是去立个案，等法院受理通知书到手，就可以去找周总谈判了，多个筹码，谈完了就撤诉，不会真的进入诉讼阶段。”


    他在两天后陪同顾十安见了一趟周总。


    办公室融合了最典型的中年民营文化公司的要素，烟雾缭绕，一张巨大的红木方桌背后是红木书架，零零星星放着几本机场成功学和影视行业入门教材。周总一身纯白大褂，黑布裤，手盘核桃，坐在一旁的黑色沙发上，茶几上是一整套智能茶具，见二人进门，闲闲招呼：


    “十安来啦。哟，还带了律师……坐、坐……”


    三个人似乎无话寒暄，周总直奔主题：“咱说正事吧那。十安啊，你的解约通知我们收到啦！也是非常理解的。解约没问题，咱啊，合同约好了500万违约金，转账完毕，咱立刻两清！”


    “周总，话怎么能这样说？”顾十安笑，“可是您违约在先的。经纪合同里面写了，经纪公司要以艺人的发展为最优先，可您和牟小光却骗我签一份替人卖命的合同，从沙漠里活着回来都不容易，要违约也是你违约，500万是你们给我吧？”顾十安说着从包里拿了经纪合同甩在桌面，指尖点在昨天沈是之圈好的条款里，白字黑字：


    “甲乙双方应秉持诚实信用原则履行合同，甲方（经纪公司）在合同期内必须竭尽所能为乙方（艺人）争取一切演艺事务范围内之最佳受聘机会，并为乙方商讨及争取与演艺事务有关的最理想条件。”


    周总却一眼没看，哈哈哈大笑起来：“哎，年轻人就爱较真哈哈哈，这条款绕来绕去我可看不懂！再说，怎么能说是我骗你呢？《见龙客栈》那个合同别说不是你亲笔签的字？”说着转了转手里的核桃，啜了一口浓茶：“经纪合同那玩意儿你收起来吧。这儿不是法院，想和我讲法律，没门儿！我就这么说吧，你顾十安想要的不就是那个盖了我们公章的解约声明？这个，我可以给。”说着他厚重的背往沙发上一仰，有些得意起来：“但是条件嘛？嘿嘿。”伸出右手，将拇指和食指对在一起搓了搓——


    周总却一眼没看，哈哈哈大笑起来：“哎，年轻人就爱较真哈哈哈，这条款绕来绕去我可看不懂！再说，怎么能说是我骗你呢？《见龙客栈》那个合同别说不是你亲笔签的字？”说着转了转手里的核桃，啜了一口浓茶：“经纪合同那玩意儿你收起来吧。这儿不是法院，想和我讲法律，没门儿！我就这么说吧，你顾十安想要的不就是那个盖了我们公章的解约声明？这个，我可以给。”说着他厚重的背往沙发上一仰，有些得意起来：“但是条件嘛？嘿嘿。”伸出右手，将拇指和食指对在一起搓了搓——


    他是要钱。


    沈是之了然，温声问：“那么周总，您诚心开个价？总不至于真想要500万。”


    此话一出，顾十安与周总皆是一惊。周总没想到这个律师如此好说话，上来第一句话就是让自己开价，而蹿进顾十安脑子里的则是：“天哪，沈是之你要为爱还债吗？！”


    周总搓了搓手，嘿嘿笑道：“这个年轻人脑子清醒！看你这么直接，我也不绕弯子了。安安出道时间短，五百万确实为难。嗯…那就…”他想了想，喊出：“一百万吧！一分也不能少！”


    顾十安看了沈是之一眼，这一眼含嗔带怨，藏的是：“我最多只出10万哦……”沈是之收到目光，心里觉得好笑，不着痕迹捏了捏她手心，示意放心。


    他对周总点头，沉沉开口：“100万不低，倒可以买三天热搜了。”这么说着，又从包里拿出了一份文件，是顾十安从牟小光那里拿到的《见龙客栈》的协议复印件。上面明文约定，她被聘为影视剧《见龙客栈》的女一替身，拍摄期间4个月，拍摄内容包括全部的远景、打戏、危险动作等。


    “按照现在外界的宣传，《见龙客栈》完全是由艾菲儿亲力亲为，她现在势头正猛，你想想，倘若，这份合同上了热搜会怎么样？”


    周总的脸色一下变了。他第一反应是难怪牟小光昨天提出离职，这合同从头到尾只经过他手，竟没想到他多留了心眼给顾十安奉上了复印件。第二反应就是要起身抢过合同撕了，但才刚坐直了身体，就意识过来——这也可能只是一份复印件的复印件。只得不安地扭了扭身体，拿起了面前的茶杯，试图掩饰自己刚才稍显冲动的意图。


    周总的脸色一下变了。他第一反应是难怪牟小光昨天提出离职，这合同从头到尾只经过他手，竟没想到他多留了心眼给顾十安奉上了复印件。第二反应就是要起身抢过合同撕了，但才刚坐直了身体，就意识过来——这也可能只是一份复印件的复印件。只得不安地扭了扭身体，拿起了面前的茶杯，试图掩饰自己刚才稍显冲动的意图。


    这一年影视行业萧条，立项的剧就少。就连一线明星也开始喊话导演说愿意接一个女二号。行业艰难的情况下，李子萱之所以能有长进，靠得还是艾鸿换下来的一点资源混饭吃。近来的演艺圈对“劣迹”艺人包容度何其之低？一旦艾菲儿口碑扑街，那演艺生涯也就玩完了。到时候艾鸿追究起来，罪魁祸首，还不正是自己？


    手中的两颗核桃盘地飞快，半晌，周总怀着鱼死网破的心恶狠狠说道：“你若不怕艾鸿封杀你，你就把这份合同传网上去吧！我……我去法院告你们！告你们……”他想了想，又拿起了《见龙客栈》的合同哗啦哗啦翻了一遍，突然，眼睛一亮，发现新大陆一般，指着上面保密条款急吼吼说道：“上面说了，这个合同要保密，顾十安，你要是敢把这个合同传上网，我告你泄露商业秘密！”


    顾十安一怔，却见沈是之淡淡：“起诉就不劳烦您了。”说着，又拿出了一份法院案件受理通知书，对周总说道：“十安已经委托我在朝阳法院就经纪合同纠纷起诉贵公司了，而起诉的理由，是您违约在先，骗她签订《见龙客栈》聘用合同，因此她要求解除与贵公司的经纪纠纷。到时候，《见龙客栈》这份合同，就会是关键证据，将在庭审过程以及判决书中体现……”


    说到这里，沈是之特意停顿了一下：“而周总应该知道，我们国家的判断书，是需要上网公开的。”


    周总脸色一白。


    又听沈是之说笑似地开口：“几个流量小花上周刚在采访里喊话求导演给个角色，艾菲儿却运气好，戏约一部接着一部。也不知道有多少人眼红？可惜，到时候判决结果出来，估计是墙倒众人推的局面了。不过，好在法院判决最少也得3个月，贵公司的李子萱还能争取在被艾鸿封杀前，多拍几部戏……”


    又听沈是之说笑似地开口：“几个流量小花上周刚在采访里喊话求导演给个角色，艾菲儿却运气好，戏约一部接着一部。也不知道有多少人眼红？可惜，到时候判决结果出来，估计是墙倒众人推的局面了。不过，好在法院判决最少也得3个月，贵公司的李子萱还能争取在被艾鸿封杀前，多拍几部戏……”


    顾十安这才知道沈是之葫芦里卖的什么药，对付周总这样的土老板，就应该在商言商，讲法律不管用的。只有拿着法律去和他谈生意，他才听得进去。


    眼珠子转转，她也想出新招来，配合着说道：“哎呀，我可恨死艾菲儿了，绝对等不了3个月那么长！我现在就要发微博，说《见龙客栈》是我被骗演的，我要解约！顺带让几个媒体朋友帮我转发转发…舆论的战争啊，我们现在就打起来！”声音脆脆，还带着几丝煽动，这么说着，果然掏出手机来就要编辑微博。


    周总心惊胆战地看着她掏出手机，十指翻飞“哒哒哒”灵活在屏幕上敲着，每一下都仿佛敲在自己的胆子上，一震一震的，肝胆儿也抽抽——这微博真要发出，他和李子萱都得脱层皮。正准备喊她停，又见她果真停下来了，对周总和沈是之解释一般，认真说：“对了，我要配个自拍的!”


    话音还没落，当真开了个美颜模式，对着镜头嘟起嘴来。沈是之皱着眉瞥了屏幕一眼，低声嫌弃：“别用滤镜，照得人怪模怪样的。”一把顺过手机，声音哄小孩般温柔，“还不如我帮你拍。”顾十安擡眸对他抿嘴一笑，即刻配合着挺了腰，调整了一下坐姿和大腿的曲线，还顺手从桌上拿了份文件对着镜头摆拍起来，随着手机“柯嚓、柯嚓”的快门声音变换动作…


    周总终于忍无可忍了，粗声打断：“直说吧，你们想这么样！”


    办公室窗户不大，略有些脏，扑着一层细细的灰，虽是锁着门，但依稀能听见外头员工窸窸窣窣探听八卦的声音——顾十安带着一位年轻律师来与周总叫板，屋内正在撕逼。然而，此刻的屋里却是前所未有的安静，顾十安柔柔笑着了，将一份已经签了字的文件移到他面前：


    办公室窗户不大，略有些脏，扑着一层细细的灰，虽是锁着门，但依稀能听见外头员工窸窸窣窣探听八卦的声音——顾十安带着一位年轻律师来与周总叫板，屋内正在撕逼。然而，此刻的屋里却是前所未有的安静，顾十安柔柔笑着了，将一份已经签了字的文件移到他面前：


    “《解约声明》。我已经签字了，就差你们盖章。”


    手中两颗核桃“咯吱咯吱”摩擦的声音，仿佛脑中的两颗老旧齿轮，吱吱呀呀的，在进行一场天人交战。随着指针转动，周总的脸一层层褪去了白色、恢复成黄色，再变成了黝黑泛红的猪肝色，最后，又恢复成了黄色。


    不知过了多久，周总总算动了，他拿出座机，摁了几个数字：“小王，把公章拿进来。”


    顾十安的那条微博最终还是发了出去，但附上的却是《解约声明》的照片，和与周总两人满脸微笑握手言和的一张合影。配文是沈是之专门调整过的文案：


    “因个人原因，本人提前终止与某某经纪公司的演艺经纪合同，愿双方今后各自发展顺利。”经纪公司官方微博随后转发。


    顾十安还不放心，人尚且未迈出周总办公室，就掐着点给陆明泽的助理打了电话，说经纪合同问题已经一周内解决，小心询问是否还能入组。


    导演助理一笑，逗她：就等着你开机了呢。


    顾十安的角色是个女三，算不上重要。陆明泽对她赏识，特意延期拍摄她的戏份，本打算过两天她再没消息，就把角色让给别人，好在她及时赶到。


    临别前夜，二人在沈是之家做饭。客厅宽敞，陈设简单，就在CBD边上，买家非富即贵的楼盘。总是沈是之来探她，她竟是第一次才来他家。


    看了看地段与装修，顾十安绕到厨房里忙碌的人身后，啧啧感叹：“等我真做了女明星，也要买在这个小区。”


    沈是之系着围裙在厨房处理虾段，一点点去虾头去皮，再裹了粉油炸。笑着逗她：“也不必那么麻烦，在这儿房本上写上自己的名字，还有别的办法。”


    顾十安一怔，反应过来。没顾得上害羞，更多却是惊讶：“这是你买的房子？不是租的？律师的工资这么高？！”


    沈是之失笑：“哪能光靠工资活着？平时有帮家里做一些投资。后来做娱乐法也不单单是意气用事，确实是前两年娱乐产业势头较好，运气好投了几个项目，给自己挣了一套房钱。”


    ——若不是家里有资源，也不至于刚刚做律师就能给老板牵头拉来了千万级的业务，混了个“合伙人待遇”。


    顾十安扬了扬眉毛：“竟然是个投资人？还是女明星最喜欢的钻石王老五诶！”狡猾一笑，从身后揽住他腰，毛茸茸头发蹭在他脖颈后胡乱撒娇：“金主爸爸，金主爸爸，你要不要潜规则我呀？”


    发梢挠地沈是之脖子发痒，痒到他的心，手里的虾裹了粉正要下油锅，没空搭理她，只能一本正经警告：“老实点。我现在可坐怀不乱。”


    油锅已经烧热，噼里啪啦响着，担心油粒子溅着她，哄小狗似地将她驱走，命令她赶快把餐桌摆好。


    顾十安开了酒，开开心心坐着等菜上桌。香味飘出，两人举杯相碰。


    酒足饭饱。她脸上印着两坨醉意，痴痴看他，半晌冒出：


    “沈是之，你是我的解药。”


    “怎么说？”


    “谐音梗——解约的解！哈哈哈。多亏了你，我才能解约。”她被自己的烂梗逗笑，笑完了又认真起来，眼睛直勾勾看着他，轻声念：“沈是之，你就是我的解药。”


    借着醉意，顾十安不端不正地歪在椅子上，穿着藕色吊带裙，一条腿勾住椅子的扶手，薄绸裙子绷在浑圆的大腿上，透着白光，冰丝绣花的暗绿色亮面布拖鞋荡悠悠地吊在脚趾间上，露出殷红色的鞋底面，仿佛随时会“啪嗒”一声掉下。


    “那你呢？是我的什么？”眼底微暗，沈是之问她。


    她神神秘秘地笑，伸手招呼他走到她身边来，在椅子上仰望了沈是之半晌，爬起来，牵了他的手就往自己腰上放，又探手柔柔绕到他身后，腰一寸寸从椅子上旋起，直到嘴贴近他耳边，呼出热的气流：


    “我呀……是你的毒药。”


    小小尖牙，一下咬住他的耳垂。沈是之僵住，衬衫下身子紧绷，此刻满眼都是顾十安近在咫尺的脸上放大了的小小绒毛，眸色渐暗，手上的触感告诉自己，她的腰也是蛇一般软的，仿佛刚刚修炼成人形，莽撞而丰腴地贴在自己怀里…莫名的，小腹部仿佛升起了炽热的一阵旋风，连呼吸都不自觉变重，是带着躁动的亚热带季风。


    “十安，你…”


    你简直是一个妖精。


    这是付娟娟上学时对顾十安的评价。倒不是觉得顾十安有多美——皮相上的美，看久了也泯然众人。顾十安的“妖气”来源于她性格本身那股张扬、放肆与主动，仿佛全世界最有意思的事情，就是取悦自己。付娟娟叹气说难怪油盐不进的沈是之会爱上你。你们俩就是当代都市聊斋志异里的狐貍精和书生。


    妖精爱书生，更爱自己——


    顾十安最终还是没有告诉他，今天组里发来的最新一版剧本里，加了一段吻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