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第六章


    录完了视频已经将近11点，只是10分钟不到的两个短视频，加上妆发、熟悉剧本、排练的时间，花了将近4个小时。拍摄地址就在客厅的沙发，顾十安日常装扮随意传授一些女性小心机。主打的点一方面是顾十安的艳丽，另一方面是内容。因此特地连滤镜都不加，突出视频的粗糙与真实感。


    录完了视频已经将近11点，只是10分钟不到的两个短视频，加上妆发、熟悉剧本、排练的时间，花了将近4个小时。拍摄地址就在客厅的沙发，顾十安日常装扮随意传授一些女性小心机。主打的点一方面是顾十安的艳丽，另一方面是内容。因此特地连滤镜都不加，突出视频的粗糙与真实感。


    配上字幕就可以择日投放出片。


    温尧信心满满：这年头人们已经看腻滤镜，再老实的直男都学会剥去美颜给女生打分了，现在难得见到一张苹果手机镜头后置的脸。相信我，会惊为天人。


    替顾十安开门的时候温尧又起调笑心思：“算是一次完美的约会？”桃花眼里含情，没等到顾十安回答，他就意识到气氛倏然凝重——


    一个熟悉的人影立在顾十安门前，西装革履，一手拖着行李箱，另一手拿着手机，显然等候时间不短。修长的身影转向他们，眸光静静射来。


    “手机关机？”沈是之看着顾十安，语气难得冷淡。


    温尧只觉得此时的画面十分戏剧化，让别的男人吃醋这种事情他此生干过太多，但遇上这么出色的实属难得。身边的女孩显然措手不及，他本可以主动解释，可坐壁上观的滋味太好受。于是起了坏心思，抱胸立一旁，满脸看戏的神情不打算说话。


    顾十安愣了半晌，一是惊讶，二是叹这画面犹如抓奸在床。心一横，下一秒就把温尧当做空气，小动物般直直飞扑到沈是之怀里，手臂勾着他的脖子又娇又喜叠声叫唤：“是之是之，你回来啦。”


    沈是之没料到她会这样当着外人亲呢，几分不好意思起来，只僵僵伸出双手轻轻拢着她，没说话。温尧也被这画面惊到，叹这女人真如狐貍一般狡猾——他熟悉太多的错误答案：机灵点的会急急解释“宝贝不是你想的那样！”，愚笨些的干脆愣怔不动…无论哪种做法，都只会让对方更加恼怒。也就顾十安，往人火上浇一锅热汤，火灭了，心却是融融暖着的。


    早已变成隐形人的温尧，对眼前相拥的人影胡乱点了个头示意，悻悻关门回屋。


    关门的声音唤醒了楼道里声控灯，“唰”地一下，顾十安的眼睛在眼前清晰起来，一双眸子带着笑直直盯着自己，闪着得逞的调皮快意。明知是她的把戏，可原本的几丝醋意就这么凭空蒸发了，沈是之刮了刮她的鼻子警告：“下次不许关机。”


    “没电了嘛。”声音小小，掏出手机屏幕黑黑对他证明，又赶紧解释：“隔壁是个网红公司CEO，找我拍视频的。”


    “哦？准备往网红方向发展？”


    “怎么可能？！为了多一些名气，这样才会被更多导演看到。”这两年算是流量为王，无论是IP还是演员，只要自带一群愿意买单的粉丝，就能得到资本青睐。有了投资方的眷顾，自己拥有的选择才会更多，同样，被别人选择的可能性也会更大。


    顾十安一边拉着他往屋子里走，眼神仍切切盼着他，一边嘴里叽叽咯咯不停：“是之，你一下飞机就来啦？是不是因为特别想我？我也好想你！我和你说，我今天可难过了，现在的经纪约有麻烦了，我好需要你哦…”


    安抚一个吃醋男人的最好办法，从来不是解释，而是让他觉得自己正在被需要。此刻的沈是之承认，自己被她絮絮叨叨的样子有效治愈了，勾了勾唇，心甘情愿喝下迷魂汤。


    沈是之曾替她分析过，解约这件事情，虽然合同约定的违约金畸高，但按照目前的司法判例，少有被全部支持。即便有一些例外，也是因为公司前期对艺人投入极高，而艺人成名之后偏偏忘本想要另起炉灶，仅在类似案例上，法院在违约金的判决时才会更倾向公司一边。而现在，从双方履行合同至今，公司给顾十安的影视资源与相关培训中，付出的成本肉眼可见，真能拿到面上主张损失的证据并不多。因此，只要进入了诉讼程序，在违约金方面，顾十安大可放心。


    然而现在对顾十安而言，最大的问题却不是违约金。而是公司现在流氓的主张：只要她不支付500万元，双方的经纪合约就处于尚未解除的状态，在这种合约暧昧不明的情况下，公司永远可以像今天这般肆无忌惮搅黄顾十安的每一个演艺机会，直到她向自己屈服。


    顾十安气恼，这招实在阴损——这样下去，我还怎么拍戏？！


    还未等沈是之说话，她就拉着他的胳膊抱怨：“是之，陆明泽导演的戏都定了我演女三，现在被周总这么一搅，他们不敢再和我签约。我不想失去这个机会，怎么办”


    沈是之挑眉看了看她：“角色没了？”


    顾十安又说：“算是吧。但我向陆明泽的助理争取了一周，如果能在一周内解约成功。或许还有余地。”眼巴巴看着沈是之：“大律师，可以吗？”


    他沉吟不语，只问：“什么样的角色？”


    顾十安吐吐舌头说：“是个女强人律师，女主的闺蜜，主要是职场戏份…”莫名有些心虚，声音变弱。


    “没有感情戏？”


    “没！……”隐隐约约觉得他介意，可刚想撒个谎，对上沈是之的眼睛，又结巴了：“是有……有一点点感情戏。所以导演说这个角色比较容易出彩……”


    “呵。挺好。又是一段丰富的经历。”


    她一怔——果然介意。没见过他这般嘲讽的语气，试图解释：“这可是名副其实的逢场作戏啊！身边时时刻刻都是一群导演、制片、剧务、摄像在场，当不得真的。再说了，绝对没有什么亲密的戏，最多最多就是拥抱一下。真的！”拉住他的手：“是之，只是一份工作。你要理解我，好不好？”


    那谁来理解他呢？他只是一个普普通通的男人，对爱情有着最普通的私心。试图劝她：“有没有想过换个角色？比如……没有感情戏的？”


    顾十安睁大眼睛叫起来：“你觉得我可以有自己选戏的余地吗？现在是影视寒冬，多少知名演员都排不上戏。如今是我们时刻等待着被机会选择，哪怕免费都可以！是之，我被骗了做了四个月的女替，如今你应该知道这个机会对我而言意味着什么。”


    他没再回答。也看过《见龙客栈》的预告片，也听过付娟娟绘声绘色对她如何被坑的描述。她的悲伤是他的软肋，心疼起来。对于她的热爱，他应当给予最大的理解与尊重。想了想，又认真说：“我……我只是个普通男人，没有伟岸的艺术追求。你要理解，我可能会忍不住吃醋，但也会尽最大可能试着接受。只有一个要求，安安，对于你的每一部戏，你不可以瞒我。对我坦诚，给我安全感，好吗？”


    顾十安看他想了半天，心里却更担心他一时冲动不替自己解约，见有了缓和，一个劲点头说好的好的我答应你，又凑上去问：“那你不生气了？”


    沈是之心情闷闷，见她凑上来，一动念头，冷不防靠近咬了她唇一下。


    顾十安眸子舀舀吃惊瞪他，他微哂：“小小警告。”


    知他已经消了气，顾十安哪里肯老老实实被咬？两人此刻近近赖在沙发，棉麻沙发里垫的是慢回弹乳胶垫，与人体十二分服帖，陷入其中，颇有几分“暖风熏得游人醉”的气氛。顾十安顺势伸手攀上他脖子，缠着他的身，香香软软的热气喷在他耳边，逗他：


    “只警告一下？”——一室旖旎。


    两人直到半夜才重新聊起合同。


    本以为他会提起诉讼，想办法握着法律的武器和周总死扛到底，没想到沈是之却说，诉讼周期太长，你可耽搁不起。这码事，我们要玩的是“不战而屈人之兵”——


    只见他神秘兮兮：“你的《见龙客栈》是一切问题的突破口。现在关键是要找到牟小光，从他手里要到你签《见龙客栈》那份合同。”


    顾十安犹豫了，虽然两人过去关系交好，但如今势同对立，他怎么可能帮着自己？


    沈是之似知道她在想些什么，将合同往边上一扔，靠在沙发背上：“他本是你的经纪人，却联合公司一起诓你，这在业内是大忌。别看他现在能跟着李子萱，李子萱自己有经纪人不说，见他对你都能心狠，哪里会真的交心？”


    顾十安低头细思，沈是之又勾了她的发在指尖来回绕，轻声说：“你若担心自己搞不定，我可以帮你。”


    “那可不必。”眼神亮亮回看他，转了话题：“不过说回来，两年不见，发现你比以前不老实多了。”


    沈是之只扬了扬眉毛，指尖没停，玩味地笑：“嗯？可我看你刚刚分明喜欢的很。”


    见顾十安眸子嗔里带了羞赧，他还火上浇油般又加了句：


    “也只有在特定的时候，才制得住你……”


    顾十安第二天就打电话约了牟小光出门，本以为他会拒绝，没想到欣然答应。牟小光入行时间也只比顾十安稍长了一两年，先前因为她不听话而照着周总的意思试图教训，不料顾十安竟然铁了心要解约。公司艺人不多，目前势头最好的就是她与李子萱，一旦顾十安走了，他只能另觅人选，一切重新开始。


    至于李子萱，他曾找过周总，几分焦急问：“顾十安真要解约了怎么办？李子萱那边能否让我接手？”没想到周总安抚：“子萱的经纪人干得很好，倒是缺个小助理……”牟小光的表情僵在脸上，周总又笑：“哈哈哈，小光我开玩笑的。顾十安的事情辛苦你了，我和财务说了，这个月工资，奖励三百！”


    牟小光骂骂咧咧地想谁稀罕涨薪300，结果又被财务告知，不是涨薪，只是这个月，多发300。


    他想过自己讨好李子萱，没想到李子萱的经纪人防范心思太强，不知和她说了什么，艺人见了他只肯翻白眼。


    如今，牟小光的肠子早已悔青，顾十安成了他手里唯一有希望一搏的股票。


    两人约在大望路附近的露天餐厅里，夕阳落下的天空青里发黑，还是盛夏时节，露天的藤编小圆桌旁都打着一把阳伞，像是停在黑色海面上的一艘艘小船。圆桌上方点一盏端端正正的小蜡烛，火光幽幽，音响里飘来几颗寥寥的萨克斯音符。


    牟小光此刻看着顾十安的神色，带了几丝复杂。顾十安不太有经验谈判，但隐隐约约觉得不应该心急进入正题，于是东拉西扯开始叙旧，说自己这些日子跑组的心酸与好笑。抱怨说现在剧组也开始性别歧视，酒仙公寓一幢楼一层层下来，二十个组里起码有十个只要男生，剩下的十个组只要20岁以下的女生。


    牟小光笑呵呵应着，说你不容易，跑组辛苦，没多少艺人忍得了。


    顾十安又说，也有见到亲自跑组的艺人，身材高挑还穿着高跟鞋，看不出年纪。容貌嘛？加十层滤镜就是安吉拉北鼻，可惜她脾气好大还不太会用手机。抱着一叠资料在电梯里对着微信语音抱怨：“他们为什么不选我！”结果手机那头人也是好脾气，一个男声使劲哄着说：“宝贝是不是你没有给导演发原图？发了原图他们看得清楚些才会选你啊！”


    牟小光听得大笑，说：“安安你嘴还是毒，十层滤镜的安吉拉北鼻，你还不如直接说丑。”


    顾十安呷了一口柠檬水慢悠悠说，也不是丑，就是整容太过失了真。混这圈子的年轻人，眼光与眼界好重要的，最不应该瞎捣腾。


    顾十安呷了一口柠檬水慢悠悠说，也不是丑，就是整容太过失了真。混这圈子的年轻人，眼光与眼界好重要的，最不应该瞎捣腾。


    牟小光听出了话外之音。上次他看到陆明泽对顾十安的赏识，倘若这部戏能上，顾十安的前途不再是问题。他加入这个圈子还是怀揣着哪一天做成王京花或杨天真的梦想，不是真想榨干小艺人的剩余价值一辈子做个执行经纪的。


    牟小光语气期期开口：“安安，其实我…”


    顾十安说：“如果你肯帮忙，我不会计较你骗了我，往后的经纪约，还是交给你。”


    “怎么帮？”牟小光心动。


    “我要《见龙客栈》的合同。”眼神也单刀直入。


    牟小光却面色犹豫，为难的表情。说安安，不是我不想帮你，只是合同签完了就放在周总那里，他办公室那边锁着，我也没有啊。真要给你偷出来也不是不行，可非法的证据，你敢用？


    蜡烛灯火被晚风拂地晃荡，面前是一份奶油塌陷的蛋糕，牟小光点的，被乌糟糟的心情戳成了好几瓣，奶油很快融进了夏夜的空气里，在周围散发着一点点糖精的腻香味。


    他向来狡猾，顾十安不知说的是否是实情，顿了顿，起身拿了包起身就要走，牟小光一时没有反应过来，只听她说：“没诚意就不要合作。我的律师足够优秀，《见龙客栈》的合同对我解约不是必须，拿不拿，其实对我要的结果影响不大。”


    话头只轻轻点拨到这里，她在试探，顺带投给了他一个“要你何用？”的眼神，高跟鞋尖尖迈出作势要走，牟小光果然急了，原本想多要一些筹码，不料顾十安过分利落，他赶紧扯住她手喊出：“没有原件但我有复印件！”


    果然留了一手。


    顾十安坐下，听他解释：“当初周总做事不地道，我不想害你，偷偷存了复印件的合同。今天来，也是为了给你。希望你能不计前嫌，我们回到过去。”


    他从背着的牛皮双肩包里翻出一份文件，递到她手上：“虽然是复印件，但我是人证，可能可以证明效力。”烛光遥遥照着，一脸诚恳。


    艺人是客户，经纪人需要仰仗艺人而活。而老板却是实实在在给自己开工资的。两个都不敢彻底得罪。思前想后，当初的牟小光做了两手准备，一方面照着周总的意思诓顾十安签合同，另一方面也偷偷存了证据，以备不时之需。本以为此举多余，没想到事后周总却把他像用过的棋子一般丢弃，在公司里已然没有立足之地，还不如借机和顾十安重修旧好。


    可真要是如他所言“不想害你”，就该早一点交出合同。顾十安此刻只翻着合同核对，也懒得揭发他的小小心思。


    合同里清清楚楚写着，聘请顾十安做女一替身，进组四个月，替身行为包含高空、极寒等危险动作。原文甚至写明“艺人同意，演戏行为存在巨大风险，如有任何人身损伤、死亡等意外发生，后果自负，与他人无涉。”合同的尾页，是顾十安端端正正的郑重签名——她一直以为那是她梦想的开始。


    “小光。”顾十安叫声轻轻。


    “诶…”牟小光兀地心虚。


    “当初你把这份协议给我签之前，看过吗？”


    “…看…看过。”


    “哗”一声，下一秒，顾十安握了面前的半杯水就往牟小光脸上泼去，牟小光反应不及，被定住一般，整张脸淅淅沥沥往下滴水，一片柠檬从牟小光颧骨黏黏滑下，啪嗒一声落在桌面上，又软又湿，人也狼狈。水里带着酸，入了眼，牟小光被呛出泪来。觉得自己被羞辱，一股无名火就从胃里蹿了上来，可火气还没从眼睛里冒出，始作俑者就递上了纸，声音半嗔半俏：“送命的合同你也狠心让我签下，这是我还你的，过去的事情不与你计较了。”


    “哗”一声，下一秒，顾十安握了面前的半杯水就往牟小光脸上泼去，牟小光反应不及，被定住一般，整张脸淅淅沥沥往下滴水，一片柠檬从牟小光颧骨黏黏滑下，啪嗒一声落在桌面上，又软又湿，人也狼狈。水里带着酸，入了眼，牟小光被呛出泪来。觉得自己被羞辱，一股无名火就从胃里蹿了上来，可火气还没从眼睛里冒出，始作俑者就递上了纸，声音半嗔半俏：“送命的合同你也狠心让我签下，这是我还你的，过去的事情不与你计较了。”


    牟小光没说话，拿了纸就往面上抹，不住眼神往两边梭，担心丢人。顾十安却能读心似的，也抽了纸巾凑上来替他擦脸，一边擦还一边悄悄说：“放心的，我动作小，旁边没有人看到。”


    “……”半晌，牟小光闷闷答到：“没事，你消气就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