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你会令谁自觉生有可恋

    总是拿着微不足道的成就来骗自己，总是要靠一点酒精的麻醉才能够睡去。郑智化这句歌词在二十年后仍是真理，睡得晚，反倒醒得早，脸色很苍白，陈桑榆摸出一小管胭脂，挤了一点点在脸颊上推开，变魔术一般，气色登时就好起来了，嫩嫩的粉色，衬得人比花娇。


    陶园大呼神奇，扑上来问：“姐，这是胭脂？”


    “嗯，气色不好的时候它是必杀技，你也试试。”胭脂挤出来是透明的凝胶状，但一遇皮肤就会变成很自然的嫩粉色，像是从皮肤里透出来的，白里透红。


    陶园学着用了用，大赞道：“姐，在哪儿买的？给我也带一管吧。”照照镜子，对自己越看越满意，又看看陈桑榆，感叹道，“姐，你这几年连气质都变了，以前只有男生喜欢你，现在连女人都喜欢你，越来越亲善了。”


    “是化妆的功效吧？”陈桑榆涂完唇膏说，“岁月这把杀猪刀，把我砍得这般乱糟糟。”


    “哪有！你不晓得，我几个女同事见了你都说你长得媚，但没啥攻击性。”昨晚临睡前，陈桑榆和陶园说起了炮轰王羽帆和维兰网的插画师，陶园拍着胸脯说：“姐，这事儿交给我！我今天就帮你办了，就说想发展她成为我们的会员，探探她的情况。”


    正说着话，赵鹿的电话来了，言简意赅道：“下午有空过来一趟，给你介绍客户。”


    赵鹿也好，吴曼也罢，使陈桑榆感到棘手的多半是女人，她一想起赵鹿就满心惆怅，她在男性世界里所向披靡，很少吃瘪，但在面对一个坦率得很英俊的女人时，她不灵了，那天被直言不讳地拒绝了。这事实太残酷，连赵鹿主动找她，她都很颓唐。


    陶园听了说：“姐，女人是麻烦点，她们更愿意接近不那么被男人所喜欢的女人吧，你更适合对付男人……要见的客户是男是女？”


    “一男一女，姐弟俩。”赵鹿说客户是天津人，祖上是御医，去年移居深圳开了间私家医馆，想在维兰网上打广告，他们的客户多是港商，动辄花费数万来调养身体，但要想做得更大，深圳的市场更不可小觑。


    陶园笑眯眯：“姐，你拿下客户，我又能沾光了！你知道吗，糖糖家的网店需要好文案，我推荐了刘明浩，他试写了两篇钢琴软文，糖糖的爸爸很满意。”


    “他又多了一个兼职了，不错不错。”


    刘明浩的正职是消费杂志美食版的记者，公事私活两手抓，哪家餐馆酒楼将开张，就往哪里钻，厨子做了菜，他来拍照上菜单，天真的食客会以为回锅肉真的会像照片上那样满满一盘子肉，干锅手撕鸡里全是鸡腿和鸡翅膀。其实肉嘛，也就七八片，剩下的全是蒜苗和辣椒，一份手撕鸡吃完，啃了一堆关节和骨头，肉压根没吃着几筷子。


    刚路过格子间，陈桑榆就被周杨截住了，他蹬蹬蹬跑上前，却只瞧着她，不说话。她吃了一吓，这小子双眼血丝密布的，烟味扑面而来，她惊问：“你别是一夜没睡吧？”


    “错！我一夜没走。”周杨凶恶地瞪她，“你干嘛熬夜？眼皮都肿了！”


    隔得近的女孩子吃吃笑，陈桑榆赶紧放他假：“连夜弄完视频的？准你回家休息，明天再来。”


    吴曼过来了，冲周杨竖起大拇指：“是小周做的啊？精彩，精彩！我看了不下三遍。”


    周杨没理他，她也不恼，转向陈桑榆道：“这么大的乱子都捂住了，厉害啊。”


    周杨不给她面子，咕哝着：“知道就好。”


    吴曼笑笑走开了，她穿的是碎金色的紧身裙，胸口开得很低，周杨凑近陈桑榆说：“群里的女人说，她像闪着金光的四层楼夜总会。”


    陈桑榆失笑，推开办公室的门，里头散发着空气清新剂的香味，桌子明显被擦过，几盆绿萝也是湿漉漉的，她不用回头也知道周杨跟进来了：“你帮我打扫的？”


    清洁阿姨的服务不会这么细致，但男孩子说：“是小慧，她包一放下就来了，还想给你倒杯奶茶，我说你不爱喝才算了的。”


    小慧是坐在周杨对面的短发女孩，陈桑榆看出她喜欢周杨。打开笔记本，输入开机密码，戏谑道：“哟，未谙姑食性，先遣小姑尝？”


    岂料俏媚眼做给瞎子看，周杨怔道：“啥意思？听不懂。”


    陈桑榆看着他：“还不回家？”


    周杨搓搓手，既不吭声也不走，陈桑榆蓦然明白了：“你这家伙，我看过视频了，很棒，超水平发挥啊小子。”


    忙碌了一整晚，满心欢喜的周杨发出啊的一声，声音之幽怨，让她不敢怠慢，大夸猛夸：“小子，你真心让我喜出望外呢，纵观商务部上下，也只有你最让我放心了。”


    周杨这才露出笑容：“才没有，我只发挥了七成功力。”


    24岁的男孩子像小孩子，做了件好事就要讨朵小红花，陈桑榆猜他把视频链接发到了《我们是这样搞到三千万的》帖子后，但他考虑得更周到，一打开维兰网就弹出它了，更在收藏社区挂了头条，下载地址和软件都标了红，一夜之间，点击率就过了6万。


    她这下才是真心诚意地表扬他：“小子，找技术员帮忙做的弹窗？”


    “嗯，是他们做好的，但发布上线是找的刘建铭，技术员可不敢私自做主。”周杨嘿嘿笑，“半夜还在公司加班，除了我就是技术了，一逮一个准。”


    “那你小子就私自做主了啊？”


    周杨嚷道：“想请示你的，但都两点多了，怕吵醒你。”揉了揉眼睛，又说，“奇了怪了，刘建铭只问了句，你们陈总知道吗？我说跟你汇报过了，他就吩咐人挂出来了，还真好说话。”


    刘建铭是副总裁级别，分管技术，陈桑榆刚来维兰网第二天在车库碰到他，主动和他换车开。公司给她配的是一辆银色的宝马5系，她和刘建铭打商量：“刘总，我和你换着开吧？我喜欢SUV。”


    刘建铭是去年来公司的，开一辆八成新的大切诺基：“你这么小的个子，喜欢开大车？”


    “是啊，我跑业务嘛，少不了在路上跑，吉普耐操，这娇滴滴的宝马就算了吧。”陈桑榆知道刘建铭还单身，冲他眨一眨眼，“刘总，姑娘们很买宝马的账哦。”


    刘建铭笑哈哈的成人之美，跟她换了车。自此陈桑榆这边若需要牵涉到技术部，不用走流程层层上报，她打个电话，他就第一时间命人处理。陈桑榆打开视频来看：“两点多就弄好了，怎么不回家睡觉？快走吧。”


    “想看看效果，顺便在各大网站开贴传视频。”周杨来劲了，“技术哥们很帮忙啊，一空了就给我顶贴，厉害着呢，IP地址也五花八门，就连版主看不出是团伙作案。”


    “好啦好啦，小子，我再欣赏欣赏你的作品，你先回家休息吧。”


    陈桑榆到这会儿才开始观看周杨剪辑出来的成品，一如她信口乱夸的那样，视频的水准超乎她的预料。画质清晰流畅，连对话也剪得巧妙，如解说词般贴切。观众随他的视线，一步步深入隐在别墅群深处的那幢大宅子，草坪、荷花池和屋檐都只浮光掠影地拍过，他像给人拉家常般地开了头：“徐先生很爱荷花，荷花很赏脸，11月也为他开着，想必是被武则天贬牡丹吓破了胆。”


    这句话和“上帝说，要有光，于是就有了光”异曲同工，但作用大相径庭，周杨的滑头在于一开始就露骨地挑起仇富的情绪，并眼疾手快地把4把紫檀禅椅纳入镜头：“听说紫檀木是国际公认的濒危品种，以前我只在故宫博物馆见过它们。”


    说的都是大实话，但已先入为主地给观众植入了“此间主人是有钱人”印象，随后他才拍摄满堂金玉，同样是淡漠的声音：“徐先生家族世代经营翡翠买卖，积累了几十万颗翡翠原石，他继承了大部分，缅甸的家里装不下，于是他在全球多个城市建了行宫，分头来安置珠宝，深圳只是其中一座，他每年都会来探望它们。”


    周杨将徐图和陈桑榆的对谈做成了背景声，自己拍起了墙角的机器，厅堂里轻微的响声都是它们发出来的。他在拍卖行做过，也常去博物馆：“深圳的湿气很重，对古玩的伤害很大，这几台冷冻干燥机和除湿器对于徐先生来说不可或缺，它们使大厅的空气始终保持干燥。而地面铺着厚厚的红地毯，则是为了将噪声降到最低点，想来在建造别墅时，徐先生就考虑了这些因素。”


    之后则是陈桑榆向徐图询问红宝石的情况，周杨将他们的对话一一摄录，以最直白的方式向观众通报了珠宝的来历和真实价值。还为徐图的收藏品配了一段煽情的话语：


    “遥想在异国他乡的拍场上，时常有一位来自东方的神秘富豪，一身黑衣，懒洋洋地举着牌子，把拍品的价格哄抬到击退对手的九霄云外。


    他志在必得。


    倚天既出，谁与争锋，在他身后是无数可供猜想的传奇。”


    陈桑榆边处理工作邮件，边听这段视频，周杨让她惊喜了一回，这小子很会煽动情绪嘛。他对着徐图府中的字画和珠宝大拍特拍时说：“我们已在网站上为先生和同好辟出了专区，分享和交流珠宝心得。”


    视频的最后，周杨鬼鬼地拍了别墅酒窖的外观，又拍了客厅那个恒温酒柜的全景和近景，对准中间的一格奢侈地给了几十秒时间，然后画面定格，出现一连串视频制作人员名单，从剪辑到特效到台词，全是维兰网周杨几个字。这才是活脱脱的炫技派嘛，陈桑榆记起和徐先生道别时，他特意扛着摄像机返回酒柜拍摄了一通，但他以此收尾，不知是何用意。


    上网查看反响时，陈桑榆才搞明白，小子自始至终都窝藏了机心啊，跟贴里绝大多数都在讨论：“有钱人啊！紫檀啊！”


    不排除跟帖者里掺有大量由公关公司提供的水军，但真正的网友也是颇不少的：“嘿，那幅顾恺之的《谢安像》会是真迹吗？不都说连故宫收藏的也只是后人临摹的？”


    “顾恺之应该没有真迹传世吧……”


    “哇，最后那几瓶酒，是茅台吗？请高人解答！”


    “朱门酒肉臭，路有冻死骨啊！我们住农民房，他家的彩色石头住别墅！”


    “楼上的兄弟，要不晚上我们组队去蛇口踩点？”


    翻了几页，总算有人帮忙答疑解惑了：“咳咳，我盯了几分钟啊，搞不好是1982年的茅台。”


    “年份有说法吗？”


    “1982年的茅台是国酒至尊啊，1915年巴拿马万国博览会时，茅台不是拿了金奖吗？1982年产的就是根据当年珍藏的老茅台酒精心勾制的，一瓶卖到两三万呢。”


    “这么神？”


    马上有人截图传上来：“我放大看的！正面是国营红五星标志，反面的标签下方印有‘贵州省茅台酒厂啟’，看清楚了吗？”


    陈桑榆几乎能想像周杨转酒瓶时，那滑头鬼脑的神态了，他跟观众们玩了个斗智斗勇的游戏，恰好有考据癖的网友不负所望，真有几分惺惺相惜之感。


    不知徐图看了将作何感想，总之周杨成功地引诱了大量网友注册了维兰网，从后台调出的数据分析来看，收藏社区在几个小时内PV的涨幅很快。总算没人再提泰姬陵了，大多在讨论酒，也有讨论珠宝的，还有对紫檀家具津津乐道的。


    连她也忍不住上去回了一条：“是的，好酒都价值不菲，1982的茅台不算天价。佳士得拍卖行以16万美元成交了一瓶1787年的拉斐，瓶身上刻有杰斐逊总统的姓名缩写，这还是1985年的事儿了，现在它陈列于福布斯收藏馆。”


    这是她初入行时从资料书籍上看到的，那之前她尚不晓得酒也能算奢侈品。在拍卖行工作时，师傅对她说过，奢侈品并不一味用金钱衡量，很多东西是有钱也买不着的，比如这瓶酒，比如比尔盖茨哪天突发奇想想买个兵马俑摆在家里玩，一定没人成全他。


    不到半分钟就有人回应她了：“……还能喝吗？”


    陈桑榆还没顾得上回答，已被人取而代之了：“早就不能喝了！最好的波尔多红酒饮用期限通常也不超过50年，这些有钱人是为了收藏的乐趣，而非饮酒的需要。”


    “所以有钱人真是闲得蛋疼啊，收藏了一屋子石头丢着玩。换了我，随便拿出一块，换成枪炮来玩玩，那才够爷们！”


    “哈哈，就是！就连写手中伤这位徐先生的珠宝是走私货，他只能通过视频辟谣，而不能一枪崩了他。”


    高锐这次没掉链子，联合公关公司把发帖人活活变成了一个郁郁不得志、整天挖空心思想成名的写手，网友们纷纷反水，待看到周杨的视频，便转而讨论徐图的身家和藏品了。好玩的是，竟真有出版公司在帖子里留言，表示很看好这个写手的文笔和风格，若能和他们合作，共同打造寻宝历险记的故事，也许会比盗墓故事还受欢迎。


    高智商犯罪作品何尝不是武侠小说的变种？在那个世界里，人人都凭借着异能飞檐走壁，纵横千里，娇妻爱子，富甲一方。归根结底，都是被惨淡现实催生出来的产物。


    陈桑榆不得不叹服男性的思维和女人大有不同，周杨以深秋荷花、紫檀禅椅、深宅大院和昂贵白酒为角度来切入，对珠宝反倒走马观花，竟是颇具心机的，他是在层层铺垫，证明徐图的财力。


    博物馆出具的身份证书又算得了什么呢，民间谁不知道东南亚办证集团的强大啊，他们连奥巴马娶了慈禧太后的结婚证书都弄得出来。但凭借财力说话更叫人信服，有如此身家的人，不会为了一颗珠宝帮维兰网造假作伪证。


    连别墅、家具和名酒都是假的？拜托，你去查查跟徐图有关的访谈好了，人家又不是第一天当富豪。


    的确，要想以正视听，不用对一颗珠宝拍来拍去，又不是学术研讨。周杨只是从大众的心理出发，关心的是物品后的财富，从而水到渠成。


    小子很机灵啊，陈桑榆真有些后悔先前没看过视频，对他的赞扬太潦草了，等他明天来上班正好让他给部门的人讲讲思路，算个小型培训。


    上次的会议收到了意外的效果，邮箱里躺满了邮件，不少人重新提交了年度计划，条分缕析很详尽，末了都恳请她定期举办商务培训。


    有个别胆大的还直言不讳地写道：“陈总，吴总自己就是二八定律的坚定响应者，她认为20%的业务员带来80%营业额，平时只倚重那些资深商务人员和她自己的个人力量，对我们听之任之。”


    “陈总，公司在商务部的投入很大，但三百多人里，有很多人空有一腔热情但找不到方法，说实话，我就是。我去年才毕业，招商方面经验不足，也没啥资源，这我承认，但公司对我们不闻不问也是实情，没人帮，没人带，还拿绩效考核压我们，我想斗胆问您一句，不想自生自灭就得主动走人是吗？”


    招商销售看似没多高门槛，但要做得出色很难。陈桑榆见过太多人因为找不到合适的工作，都选择了跑业务，以为吃苦耐劳就能达成目的，可到后来才发现，业务做得好的，无一不是人精，远远不是勤能补拙。


    她想告诉这个男孩子，你们都是在拿提成，是竞争关系，没人有义务帮你，而如果你能搞定一个资深同事对你面授机宜，你也将会明白怎么对付客户。但转念一想，像男孩子这样感到迷茫的不在少数，她也当过学徒，明白坐冷板凳的滋味，得换种方法对他们耳提面命。


    一封封看下来，陈桑榆头大如斗，距离维兰网开业堪堪一个月，商务部的难题如麻，叫她恨不得向总裁上书延期开张才好。再打开私人邮箱，谢闲庭的邮件不长，但提的意见和建议都很中肯。


    维兰网很注重会员制，不仅是卖东西，还建立了类似Facebook的社交体制，交流分享方面都做得还行，谢闲庭强调要做好SEO，要花力气来做，这是重中之重。陈桑榆没做过网站，刚来时听不懂，问了徐启航和段振藩这帮技术派时才搞懂。


    SEO是网络营销的重要组成部分，通俗理解就是动用各种手段，使自己网站的贴子和图片能被百度和Google等搜索类网站收录，用户一搜索关键词语就能找到网站，从而提高网站访问量，最终提升网站的销售能力或宣传能力。


    谢闲庭说从网站目前的情况来看，负责推送内容的编辑有这觉悟，但还远远不够。陈桑榆让助理凯西帮她约内容部的总编辑朱悦聊聊此事，凯西几分钟后回话说，朱悦外出办事了，不在公司，但她听编辑们私下议论，说有猎头在和朱悦接洽，他一心想跳槽，对部门很疏于抓管。


    内容部没有设置副总编一职，陈桑榆把高锐喊到办公室，这老小子是SEO高手，他的收藏社区相关数据都很高。她诚心向他请教：“高主编，内容部有多少编辑懂SEO？”


    “不太多，大多数编辑是应届毕业生，要么是从别的行业跳槽过来的，缺乏互联网经验。”编辑岗位和销售人员颇有相似之处，门槛相对比较低，上手也快，成为很多刚毕业的年轻人的首选。稳定也还算稳定，但相对应的收入也偏低。


    维兰网对编辑的需求很大，但新网站总让人心存疑虑，哪怕重酬相邀，门户网站的员工仍持观望态度。所以各社区的主编水平良莠不齐，有好几位也不过是在大网站待过两三年的普通编辑，也有是从平面媒体跳来的，编辑经验是有，但互联网经验不足。高锐在某门户网站干过四年频道副主编，在维兰网的编辑力量里算是非常资深了。


    “这样吧，高主编，我想搞几次SEO培训，主讲是徐启航和段振藩，你帮忙做补充。我会发个邮件通知，感兴趣的编辑也不妨来参加。”


    “好的，陈总，我会写个操作性很强的WORD内部传阅，我认为好学的编辑会主动索要的。”高锐谈得头头是道，“像您上次让我们做的徐图先生的专题，我就很注重SEO优化，在专题里一再强调‘收藏’、‘天价珠宝’、‘翡翠’、‘投资’等有效关键词，尤其针对‘翡翠投资’做了大量工作，几大搜索引擎网站很快就收录了，用户在输入这些词时，很容易就能找到我们的帖子。同时，跟合作网站的互相推荐链接也起到了作用。当然，这些是常规手段，我还有些个人心得，到时候和大家一起分享。”


    徐图的专题挂了几天，陆陆续续地收到了反馈，凯西先筛选了一遍，还剩百来封等着细看。陈桑榆一封封地看下来，喜上眉梢，有三名应征者如同天降奇兵，她笃定徐图也会满意。特别是一个名叫童燕的女人，她三十一岁，在瑞典从事微雕制表，为百达裴丽和江诗丹顿服务。


    陈桑榆在上海工作时，第二天将要主锤一场瓷器拍卖，奋战到下午三点还没吃午饭。师傅叫了外卖，她到前台处拿，被一个客人喊住了，他问：“明天有拍卖是吗？请给我一份图录。”


    客人四十出头，穿大路货的灰色T恤，牛仔裤，平平无奇。她笑着给他拿图录，重点介绍了几样古董，还很详细地留了他的联系方式，说了一大堆客气话，客人走后，同事说：“接待的事就交给前台做嘛，再说明天的拍品没有少于五十万的，他哪像买得起的？”


    前台小姐和她挺要好，也说：“陈考拉，那人最多是来看热闹的吧，你忙成一只鬼，连饭都没吃，搭理他做啥？”


    生意场很势利，迎来送往，难免先敬罗衣后敬人。别人都瞧着那客人衣着普通，不值得浪费时间，陈桑榆却笑道：“是没穿啥好牌子，但他那块表，是百达裴丽的5970啊！”


    百达裴丽是钟表里最顶端的品牌，动辄数万几十万上百万，众人都呆住，5970在五年前就突破八万美金了，妈的，有钱人啊！陈桑榆又说：“来的不都是爷么，别说戴的很可能是真货，哪怕是高仿，也是很值点钱的。再说谁没事干去仿百达裴丽啊，技术成本可不低，仿个大众款，一报牌子大家都晓得，不是更好卖吗？”


    次日的拍卖会上，这位被前台小姐戏称将一辆宝马戴在手上的客人来了，陈桑榆着意向他吆喝，果不其然，他出手买下了南宋的笔洗和乾隆御制的六角瓶，仅这两样就高达一个多亿。连师傅都称赞陈桑榆神了，但其实不过是她平时多积累，多留意各路资讯罢了，吸收能自己所用的，既专注，又博览，方能在什么山头唱什么歌。


    客人是广东人，做海鲜养殖发家的，路过拍卖行看到门口的广告，随机走了进来，却造就了陈桑榆的又一次成功营销。师傅感叹着说：“怪不得说广东人低调务实呢，亿万富豪走在路上也不大能看出来，不显山不露水的。”


    陈桑榆笑：“我爸说，相对来讲，北人重衣冠。但戴块百达裴丽，也算挺浮夸了。”


    师傅反对：“男人嘛，总是想要块好表的。”


    所以这会儿看到童燕的应征信，说不高兴是假的。童燕的邮件很恳切：“我是华裔，在旧金山长大，学的是雕塑，偶然看到一枚微雕艺术腕表，它高贵又神秘，使我为之震撼，很想拜师学习微雕技艺。几经辗转总算入了行，可现实是残酷的，全世界掌握这项技术的如凤毛麟角，而我作为新手，需要二十年以上的功力才出师，现在是第六年，我还在打下手。可是，如果没有成就来安慰自己，至少我想要一点儿成果，但现在我看不到希望。”


    陈桑榆对微雕知道得不多，童燕的苦水一倾而尽，原来，从事微雕对个人要求极严苛，要透过高倍放大镜，在黄金表面抛出极薄的金属丝，留下细腻的刻痕，双手得极具稳定性，并且心如止水。最要命的是它对眼睛的损耗很大，童燕撑得艰苦，但视力还是下降得厉害。因此想转行做翡翠设计，她对艺术有天然的热爱，在雕刻和造型方面也很有想象力，最有缘的是，徐图是她很倾慕的大师，她过三十岁生日时，还买过他设计的一只麒麟摆件，能投身麾下，是她梦寐以求的事。


    童燕的邮件让陈桑榆很感动，她说：“正处在煎熬的纠结期，欣闻徐先生招收徒弟，这太像一盏灯塔了，如果可行，我想即刻动身登门拜师。另外，我的师傅是这个世界上最杰出的微雕大师之一，我会促成她和贵网站的合作。”


    童燕的师傅每年只做两三只腕表，客人必须提前四年或更久来预约，可谓一表难求，不用考虑销售上的事，但它们的广告登陆维兰网，对网站的意义就不同了。陈桑榆原先是想通过专题博得徐图欢心，使他能介绍珠宝品牌给他，不想在这过程中碰到了意外之喜，童燕带来的商机含金量更高。这将使她的招商工作更上一个台阶，毕竟是能和跑车、豪宅比肩的最奢华的钟表，将来她在谈更高端的合作时，也会更沉着些。


    而另外两名应征者也很厉害，其中一个叫黄翡，是做印章篆刻的，在浙江小有名气，家中收藏了无数鸡血石。巧的是陈桑榆和他有一面之缘，他珍藏多年的一枚印章在她主锤的拍卖会上卖出了一百多万，是一枚“六面血”鸡血石章，被印石界称为“大红袍”。


    翡翠常常被人连在一块儿叫，普通人大多会错觉它是绿色的，但它有严格区分，绿的称为翠，红的和黄的则是翡。尽管常见的是绿色，但黄翡绝不比绿翠身价低，中国自宋朝后，明黄色是皇帝的专用色，所以极品黄翡一经问世，就会合炒出天价。


    黄翡想拜师的原因很好玩，首先是他的名字，黄家的传家宝是一个貔貅手把件，自他出生起就佩戴至今。由于是黄色的，他又姓黄，故此得名。其次这块黄翡为他挡了不少灾，使他坚信冥冥之中他和翡翠有缘。到了他这个年纪，不为生计发愁，又薄有声名，对赚钱的事儿看得淡了，更想实现心愿，做一做翡翠相关的雕刻设计。


    而第三名应征者就在广东，他在一家雕塑生产厂家从事玉雕制作，但十多年来反反复复的都是型号各异的关二爷，实在很单调，很想设计一些不同的物件。陈桑榆给徐图打电话，向他通报喜讯，徐图呵呵笑：“桑榆小姐，我也有好消息要告诉你，你在做征婚活动吧？我有位做翡翠生意的朋友想了解了解，四十五岁的女士，大前年丧偶，想再找个伴侣。”


    好事接踵而来，陈桑榆很兴奋：“徐先生，太谢谢你了！您几时有空？我想把这三名重点应征者的资料都给你拿去。”


    “我朋友在我这儿了，你过来吃顿便饭吧。”


    关上电脑，陈桑榆靠在椅子上小睡了一会儿。几个电子邮箱都捷报频传，但新浪那个仍是没敢打开，那是她多年前为毛豆申请的，里头全是他们一来一回的情书，直到最后一封通牒信。


    分手后，她连登陆新浪网都戒了，而他应该也不会再写信来了。连日来，她在脑袋里安了一根弹簧，每次一想到他，弹簧就不留情面地将她弹得老远，跌坐在地上溅落一身泥，像丧家之犬，又脏又痛地哀号着跑开了。


    丧家之犬……就是这个词吧，她失去了他，失去了被他捧在手心的养尊处优的日子，失去了憧憬多年但已永不可得的……和他的家。


    越克制，越反弹。捧着水杯的手在发抖，嘴唇在发抖，整个人都在发抖，万箭齐发刺向心窝也就是这样了吧，从五内俱动到五内俱焚，爱情的开始和消亡，也就是这样了吧。她把左手抬到嘴边，狠狠咬住食指一侧，艰苦地忍住眼泪。


    此时是瑞典时间凌晨三点，你好吗毛豆？离开我以后，你是不是很快乐，有多快乐？若我能恨你，日子就会好过一点点吧。


    可我不争气，我想你。


    但想你就和哭你一样，毫无用处。睡眠被敲门声打断了，音乐社区的运营主管翟丽丽抱着笔记本来了，主编曾鹏飞爱搭不理，陈桑榆把钢琴家程蒙音乐会的宣传页面交给她来做。


    翟丽丽做事很麻利，页面的初稿已设计完成：“陈总，我和UED把大体框架搭出来了，我们主编没异议，但我老觉得还不够好，想听听您的指点。”


    画面四平八稳，程蒙在台上弹钢琴，台下座无虚席，标题和文案都很打眼。陈桑榆得说，它拿来当海报是没多大问题的，但感觉少了点儿什么。翟丽丽观察她的表情，试探着问：“陈总，是不是太……没特色了？”


    “对。”陈桑榆向后一靠，托着脸思索了一阵，“丽丽，我交代过，音乐会是为残疾人办的，前几排座位都将赠送给盲童和白内障患者，但这个设计压根不扣题。”


    “我也感到主题不突出，但UED说她尽心尽力了，主旨用文案强调也不差，可……”


    陈桑榆将十八哥拿过来玩着，盯着页面上那句“你用两眼追逐浮华，我凭双耳聆听心声”，意思是到位了，但仍隐隐有些不妥，会是什么呢？


    会是什么呢？文案仍须推敲，曾鹏飞靠不住，她喊来高锐：“高主编，我对这些很外行，请你提点提点。”


    高锐拖动鼠标，上上下下地看了几遍，一针见血：“陈总，我们不如把‘追逐浮华’换成‘笑看风云’？前者有讽刺意味，不讨巧。”


    陈桑榆一回味：“你用两眼笑看风云，我凭双耳聆听心声，改得好。”


    高锐又说：“陈总，画面太平实了点，试试看换张图片，钢琴家在黑暗中弹琴，一束追光从天而降，图片库里不会太难找，意境也会更契合。盲人的世界里，四野八荒都是漆黑，但内心总会被什么所照亮。”


    陈桑击节：“太厉害了，丽丽，你按高主编的意思来改改。我部门的那几个大学生没经验，你多带一带。”


    翟丽丽欢快地应了一声：“好的。”看向高锐的眼神很崇敬，高锐谦和地一笑，“我对音乐是外行，你再完善完善吧。”


    黄翡接到陈桑榆的电话很讶异：“陈小姐，这么巧？好的，我这就去订机票，趁徐先生还在深圳赶过去一趟。嗯，手头的鸡血石还有一些，贵重的也有，在网上出售没问题，我是有几块想脱手。”


    鸡血石一般用于印章和雕刻品，古往今来都被选作为宝玺、达官显贵的印鉴和国力，像康熙、乾隆和慈禧等人都以它为宝玺，现代社会里，企业家和学者也偏好用它，陈桑榆就买过一枚送给父亲当礼物，父亲爱不释手，用了好几年。


    这是个太美好的上午，不费吹灰之力，将顶级钟表和鸡血石先后引进了维兰网。陈桑榆松口气，Emily打电话来通知：“陈总，总裁到了，请速来10号会议室，需要您汇报商务部工作，时长控制在一刻钟内就可以，各部门的负责人也都在。”


    传说中的总裁大人从巴黎飞抵深圳，陈桑榆从后门溜进去找了个空位坐下。凝重的会议室里，分管技术的副总裁刘建铭在发言，她环顾着左右，人事总监、技术总监、产品总监、支付总监、视觉设计总监和财务总监等各大部门的头头脑脑都在，分管他们的另外两位副总裁分坐Quentin两端。各社区的主编也参加了会议，因为她看到了高锐和音乐社区的曾鹏飞。


    总监级别只有内容部的总编辑朱悦缺席，而吴曼竟也出席了会议，想来Quentin的授意。她正趴在桌子上记录着什么，不时抬头向刘建铭望去，以示在用心听他的讲话，但她不断调整坐姿的小动作还是暴露了心不在焉。


    总裁一来，吴曼卯足劲儿打扮，穿得十分奔放，豹纹低胸连衣裙，外罩黑色短夹克，大半个胸脯都露出来了，是那种让人看着就能想象出触感的丰满，肉气腾腾的，惹得男人们不住有意无意瞟几眼。但这副打扮在女人眼中就没啥好评了，周杨说，群里的女孩子闹喳喳地说：“东洋武士今日很劲爆，像个要被关进牛棚的走资派。”


    暴露也有暴露的好处，吴曼身材是够好，这是天生的本钱，不管旁人是否认可，在这个男权社会，它让女人获得便利。别的先不说，吴曼在公司的男人心中人气是很旺的，连总裁都会用欣赏的目光看她，更别提暗自吞口水的各大总监和主编们了。


    总裁在会议桌顶端落座，陈桑榆转着笔，悄然观察着他。老者西装革履白发苍苍，Quentin办公室挂了一张维兰网高层人员的合影，最中间的就是他，法国籍总裁。他的产业遍布欧洲、非洲和北美洲，在日本也有公司，今年则盯上了中国。


    周杨把总裁的发家史探听得一清二楚，他祖上经营滑雪器械，经历了几代人的苦心经营，到他这代已然算是地方豪绅。含金钥匙出身的人不用再艰苦奋斗，一心致力发展个人爱好，总裁大人是狂热的探险家，最爱玩荒岛余生的把戏，每次上岛只带三样东西：枪支、子弹和瑞士军刀。


    同事小慧给周杨讲到这儿时，周杨张大了嘴巴，评价总裁太恶趣味：“那，拉个屎不也得找树叶子擦？他不担心会把命玩掉吗？”


    “不，他每次都只待一周，逾期没出来，子女会派飞机捞他。”


    周杨兴趣大增：“哎，你说他子女会不会放他鸽子，趁机分家产，你回花果山，我回高老庄，他回西梁女儿国，他回流沙河？”


    “他在荒岛都能活，你当他摆不平豪门恩怨啊？”


    也算是天道酬勤，征服了七十八座荒岛后，总裁的财运来了。那是十四年前的事了，他在一座荒岛上发现了藏宝洞，可能是十六世纪一支海盗团伙留下来的。三天后，他的子女们动用了一架私人飞机，才把那些数不尽的金银珠宝装完。


    由于荒岛位于黑海和地中海接壤处的公海海域内，不属于任何国家领海，总裁和他的家族独享了惊人财富。这次意外发现使总裁踏上了全球寻宝之旅，虽再无斩获，仍乐此不疲。这次他闷声不响就来了中国，莫非是在打华夏宝藏的主意？


    总裁听不懂汉语，会场用上了同声翻译器，但陈桑榆在北京一家培训机构学过三个月的法语，不借助翻译器也听得懂少部分。总裁大人对维兰网的现况很不满，认为它“很无趣、不友好”。开饭店留不住客，厨子和服务员都会受到诟病，内容部总编辑朱悦告假，技术总监和产品总监就成了箭靶子，先后硬着头皮表决心，将尽快开发便捷、贴心和新颖的应用程序，使用户们都在维兰网玩得乐不思蜀。


    互联网的大佬们都把它当成了自己的王国，恨不得网民只在他的网站玩，看新闻、聊八卦、娱乐、交友和购物全部一体化。总裁也不例外，他对维兰网的设想就是打造一流的奢侈品社区+商务网站，用户在社区里玩得愉快，然后在商城买得痛快。并且他们上网只上维兰网，用行话来说，就是把用户粘着度做到极致。


    树立远大志向是好事，但因此发难就太不友好啦。维兰网先立足小而专不好么？陈桑榆笑着看向总裁，阁下真像个对爱情秉持着理想主义的人哪，要求伴侣对自己保持绝对着忠诚和依赖，到处宣扬已得意中人，从此不二色。


    Quentin朝这边看过来，正对上陈桑榆的笑颜，似是不懂她何以能在压抑的气氛中还笑得出来，竟是一愣。


    主编们依次阐述各社区的定位和运营思路后，陈桑榆沉下心来，大致汇报了商务部工作：“亿万富豪征婚活动是目前的工作重点，人选初步定为六名，我已经物色到了三位，第四位也没啥大问题。人我都找得差不多了，这是最难搞的环节，具体操作吴曼吴总正在执行中，相应的前期宣传也陆续铺开了，吴总，请进一步加大力度，谢谢。”


    总裁是中途退场的，到底上了年纪，从巴黎飞过来也挺累的。他一走，离席的人渐渐多了起来，男人们去完卫生间又去吸烟室消磨着时光，借个火，闲聊几句透透气。会议冗长，陈桑榆和徐图有约，走到Quentin身旁，给他递了一张小纸条，飘然而去，只剩吴曼向纸条投来狐疑的眼神。


    纸条上只有一句法文：我去搞定余下三位富豪了！后面画了几只大元宝，被一大堆铜钱团团圈住。Quentin看完后，对着纸条付之一哂。吴曼看不着，很抓狂，却没法问Quentin。更烦的是陈桑榆把亿万富豪征婚的具体落实事宜都扔给她了，每个环节都很繁文缛节，真令人憋屈。


    “广积粮，缓称王。”父亲教育过陈桑榆，要有容人之量，与人为善，别四面树敌，她都牢记在心。但什么是包容？包容不是姑息和无原则的忍让。不反击也太对不起从前的张牙舞爪戎马生涯了吧，她又不是圣母行星来的。


    论痛快，快意恩仇远不如拂袖而去，免得污了自己手中的武器。但她陈桑榆为什么要对一个小人认怂？再说她又不算有精神洁癖，见风使舵、信口雌黄，阳奉阴违诸如此类她可都干过，没想过要以好人自居。


    是啊，我不是良善之辈，可我也不爱挑事。蜜蜂你知道吧，你惹我就莫怪我蛰你，幸运的是蛰了你我也不会完蛋，没有真正的蜜蜂那么悲壮。


    我才不要被动挨打呢，你对我玩阴的，我就阴回去，这才好玩。


    我不会无视你，我鄙视你。你不愿和我相安无事，就别怪我相煎太急。


    路过人事部时，负责商务部和内容部招聘的王婷婷眼尖，蹬蹬蹬跑过来道：“陈总，正要找您呢，明天下午两点有空吗？我们从各大高校里招收了一些学生，想请您看看有没有适合做商务的。”


    “好。”


    王婷婷是个爱笑的北京姑娘，长得讨喜面善：“陈总，只要您看中的，都能留用，没有名额限制。”说着两边看看，低声道，“鬼佬和我们肖总都认为商务部有人在浑水摸鱼，我猜他们是想要换一些。”


    “哦？”


    王婷婷又说：“这是您来之前的事了，不是针对您的，吴总也早就知道。”


    陈桑榆展颜笑：“那就拜托婷婷明天提醒我啊，一忙起来我脑子就不好用了。”


    等电梯时，有女孩子在闲聊着：“你这个吊坠儿不错啊。”


    “好看吗？我取下来你看看。”说话的女孩可不怎么高兴，“前几天我堂姐生孩子了，我这做姑姑的就想着派个礼物嘛，但这孩子说是八字金旺，不适合戴千足金的长命锁，我挑来挑去，就买了个金镶玉。”


    “……我不大懂，很贵吧？不是送给小孩子的吗，你怎么戴上了？”


    这位没精打采：“别提了，网上图片美轮美奂，到手就这玩意儿！送不出手，就自己戴着玩呗。好笑的是还附赠了一张宝石鉴定证书，来头还不小，说是啥啥珠宝玉石产品检验中心出具的，检验结论是，这是一块千足金翡翠A货吊坠，还有专家署名。这帮人有奶就是娘，昧心不昧心啊！”


    陈桑榆对这个话题表示满意，竖起耳朵听下去。另一个女孩说：“你还没说多少钱呢？”


    “我贪便宜嘛，团购价，120多。”


    “哈哈，120啊？你还想买到又是金子又是玉啊？算了，他都说了是A货，你随便戴戴。”


    女孩子在四楼就下了，陈桑榆来不及给她们扫盲，此A货不是彼A货，对服饰箱包而言，A货是仿冒产品的统称，仿冒对象多为大牌。但翡翠A货则相反，是指未经任何人工化学处理的天然翡翠，属于翡翠中的高档品。


    然而，似乎有什么事物一触即发，呼之欲出，但她思之惘惘，抓不住。可一见着徐图，她就豁然开朗了，玉在中国有广泛的群众基础，权贵和草民都不约而同地视玉石为吉祥之物，能辟邪能养人，上至皇帝的玉玺、贵妇的玉镯、下至读书人的玉佩，小户人家的玉枕，连形容美好的品格也会比喻成美玉，青年男女也常会送玉佛、玉观音当信物，她自己也是，车挂是小明送的平安扣。


    当今社会，有钱人崇尚品味，腰间盘块千年古玉，有事无事把玩一枚乾隆爷打猎用的玉扳指，那才叫有品。陈桑榆在拍卖行待了四年多，也算见过不少玉石了，但也只粗通皮毛，选购时仍会吃不准，普通消费者更不用说。


    那么，何不为徐图开一场翡翠品鉴会呢，他可是有足够多的好宝贝。既能藉此壮大维兰网声威，也能从中盈利：品鉴会在豪华场地举行，红酒、华服、名车……应有尽有，广告价值空前。


    徐图很响应：“好啊，同时办个招徒仪式吧，我老了，招收关门弟子是人生大事。桑榆，我在阳美也找到了一个孩子，很有灵性，加上你给我介绍的，刚好四个。”


    徐图的朋友从楼上下来了，陈桑榆一愣：“邓总，是您？”


    女人笑开了：“陈小姐，人生何处不相逢。”


    陈桑榆还在上海时，和老板一起到展览中心给这位姓邓的翡翠商捧过场。她是拍卖行的老客户了，特地从北京赶来参加国际奢华生活博览会。


    满场香车美人珠光宝气里，最夺人眼球的不是路虎、宾利和玛莎拉蒂，而是翡翠展柜，随便一款翡翠作品都在两百万以上，陈桑榆的老板看上的那几款项链都突破了千万大关，是旁边展柜的宾利欧陆跑车的两倍之多。最贵的那款更是天价，陈桑榆站在展柜前，默默地数了两遍，确定了它价值八千万。


    一条翡翠项链，八千万，竟然还不乏人问津，好几个人都想直接买走。记者来采访时，邓总说，这是正阳绿翡翠，等级很高，由39颗老坑种翡翠组成，并辅以碎钻，标价八千万是合理的。


    邓总其人本身就很传奇，她早年在缅甸赌石，一连赌中了好几块石头里都含有极品翡翠，靠它们发了家。她钱财越积越多，在国内翡翠行当的名气越来越响，人送外号屠翡，意思是有她在的地方，翡翠们都会面临一场屠杀，这外号传得太开，以讹传讹，变成了“土匪”。


    姓邓的女人在翡翠上掠夺财富的速度，确实是土匪行径，嚣张、霸道、风卷残云。陈桑榆听前老板说，土匪浸**翡翠行业也就十多年，已在缅甸有两座矿，身家不菲，上个月她才出售了一枚帝王绿观音吊坠，价值一亿三千万，上了好几家报纸，陈桑榆借机说：“邓总，我刚和徐先生商量办一场品鉴会，您是否有空赏光？给我们网站的用户讲授教授翡翠选购和养护知识什么的。”


    邓土匪欣然同意，见徐图在研究童燕等人的履历情况，好奇地问：“陈小姐，都是在网上找的？”


    徐图很欣慰：“桑榆，这十几年来，我都没物色到像样的人，天分是有的，但都沉不住气，这三个都很让我喜出意外。我只把网络看成是游乐园，不想竟真能得偿所愿。”


    “嗯，如今的网络也是现实生活的组成部分。徐先生，如果没有它，我想，童燕也好，黄翡也好，大部分人也好，大概都不会知道，这个世界上其实还有那么多同类，在和自己一样活着，一样在追求和保持让心灵感到美丽的事物。”


    徐图抖一抖手上的资料，笑：“童燕说得好，她可能在放弃做微雕后，做一些别的事情，但这条招生讯息给她打开了一扇新窗户，让她了解到这世界真的还有很多人，除了上班打卡下班买菜，内心还是有情怀的，还会对人生发问，还会花时间来做这件叫做‘我想留下一些美好的东西’所谓无用的事情，我喜欢这个说法。”


    “是啊，徐先生，网络就是一个窗口，生活里很多人是无法和你相遇的，网上呢，就类似修仙世界，大家都可以飞来飞去，神识交流，所以遇到的人比较多嘛。”


    成熟后，人会分外惜时如金，有限的时间要用来奋斗，看准机遇投资理财，以便过上更好的生活。这是务实的人生，充满效率的人生，让人不会老来空悲切的人生，是大多数人的人生，也是值得尊敬的人生。而另一些人，在安定的人生之外，仍想叩问灵魂，转而投身到真正令他们的心灵感到快乐的事情中去。


    陈桑榆在徐图府中吃午饭时，有些片段不断地闪现在脑海，宁波三月的小吃店，大连夏天的老虎滩，上海夜晚热腾腾的章鱼丸子，北京国子监的下午，东四十条路口摔碎的一块巧克力慕思，还有在毛豆单车后座笑得一团酥软的时光。


    他又何尝不是理想主义者呢，从九岁起被航海小说打动，就树立了毕生的信念，漂洋过海辗转求学。


    从未有一刻如此真切地感到，就像红酒回不到最初的葡萄，她和他也回不去年少。陈桑榆一粒粒地数着米饭吃，要动用全身的力量才能把她和邓土匪的对话继续下去，邓土匪不但要参加亿万富豪征婚活动，还决定在维兰网上投放广告，在行业里竖起极品翡翠饰品的牌子来。


    一般的生意通常是渠道称王，谁掌握了销售终端，谁就能笑傲江湖。但翡翠生意相反，摆在门店的饰品都是大众消费品，充其量有几件值钱的，也是充门面用的。上品都是通过特定的渠道卖出去的，富豪明星纷纷捧场。别说极品正黄翡和帝王绿等收藏级别的料子大多上拍卖场了，就算是冰种飘花级的，也都在特定的圈子里哄抢一空，用不着摆在珠宝店一件件零卖。


    这年头的中国人，购买力绝对称得上恐怖，连法国香榭丽舍大道的奢侈品店都专门配备了懂中文的店员，像邓土匪这类珠宝商人，有好东西不愁卖，她认识一大批有实力的买家，一有好货色也是先通知这帮人。她想在维兰网上投放广告的用意也很明显，名头越响，传得越广，高端消费群体就越广泛，手上高品质的料子才越会卖出高价。


    一场雨怕是要落了，天空变幻出淡而辽远的铅灰色。陈桑榆和邓土匪碰杯，这真是大丰收的一天，值得浮一大白，亲爱的，若你还是我的，将多完满。


    可完满的事往往是不存在的，传奇如邓土匪，不也痛失伴侣吗。所以陈桑榆那么爱听《西游记》女儿国那集的主题曲：“我柔情万种，他去志更坚……人间事常难遂人愿，且看明月又有几回圆。”


    人间事常难遂人愿，每次听它，心里都会好过一点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