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南海飓风
3个月前 作者: 丁一鹤
围猎大亚湾
一时挖不出“3号”的来源,邓建伟、翟凯夏没有气馁。经过细致的情报研判,他们发现这些冰毒不但在内地消费,还通过海路大量销往境外。为防止毒品危害国际社会,广东省公安厅禁毒局决定,围绕与“3号”冰毒有涉的相关地市,在全省范围内展开全链条打击。涉案地市的参战单位采取“分块切割、协同收网”的战法,就好比对付一只巨大的章鱼,不管章鱼生出多少只触角,发现一只,就立即斩断。
翟凯夏研究过章鱼的习性。为了避开猎食者的捕杀,章鱼除了喷射墨汁,还善于运用拟态伪装术和舍腕保身术,此外,大概因为章鱼是软体动物,又没有坚硬的外壳,所以总喜欢躲藏在狭小空间里,尤其对人类扔到海里的各种容器情有独钟,比如各种瓶瓶罐罐。曾有人在英吉利海峡打捞出一个瓶口直径不足5厘米的瓶子,发现里面藏着一条身围超过30厘米的章鱼。在一艘沉船的货舱中,几乎每只瓶子里都钻进了一条章鱼。南海边的渔民们用螺壳来诱捕章鱼,就是利用章鱼的这种习性。
警方针对“3号”冰毒开展全链条打击,目的就是敲碎“章鱼”隐身的硬壳,斩断所有触角,把背后的贼王逼出来!
2015年11月24日,广东省公安厅禁毒局获得一条重要情报:一伙广东毒贩通过香港的余嘉豪贩毒集团,与菲律宾的毒枭“东哥”进行毒品交易,3000万元定金通过地下钱庄转入广东,香港的接货人已经从珠海入境。情报的最后,还附有一串以“00872”开头的数字。
“东哥”祖籍潮汕,和余嘉豪是同乡,从博社时代开始,他们联手贩毒已经很多次了。余嘉豪的公开身份是合法商人,而且是颇有实力的嘉豪集团董事局主席,他当然不会亲自去贩毒,也不让嘉豪集团的人参与贩毒,粤港两地警方多次想将余嘉豪绳之以法,却苦于抓不到直接证据。
港澳警方与广东警方的合作由来已久,尤其是在禁毒方面。打击制造“3号”冰毒的幕后毒枭,必须境内外同步,才能取得最佳战果。而此次余嘉豪一次性转给内地毒枭3000万元的定金,贩毒数量一定不会小,起码数以吨计。得到情报后,邓建伟、翟凯夏立即向省厅领导汇报,同时报告公安部禁毒局。公安部禁毒局和广东省公安厅责成广东省公安厅禁毒局成立“11·24”专案组,由省公安厅副厅长郭少波任组长,邓建伟、翟凯夏为副组长。
关于这次行动的代号,李春生一锤定音:“这一战必须拿出连续作战的工作作风,打出我们广东警察的声威,打出我们敢打必胜摧枯拉朽的气势。既然对手是从珠江口的海上来,而我们的南海上一年总要刮几次超强台风,叫台风行动,似乎力度不够,我看这次行动就要像我们省厅刑侦局跨国打击电信诈骗一样,叫飓风行动!以后我们广东的重大案件,都纳入这个飓风行动里来!”
按照分工,飓风行动前方负责指挥作战的是禁毒局副局长金效国,禁毒局副处长刘鹏担任他的助手。接到命令后,金效国立即带领刘鹏驱车前往珠海。
戴着金边眼镜的金效国话语不多,文质彬彬,思维缜密。他与禁毒局政委翟凯夏同龄,都是1964年生人,都属大龙,都在家中排行老大。不过,他和翟凯夏的起点不一样。金效国是广州军区部队大院的子弟,他没上过警校,在暨南大学历史系完成了学业。可是大学毕业之后,这个学历史的高才生却阴差阳错地分配到了广东省公安厅治安总队,从此开始了警营生涯。
金效国先后挂职地市级公安局副局长,2013年,担任广东省公安厅禁毒局副局长。在大伙儿眼中,金效国平时闷声不响,总是不显山不露水,但指挥作战时却像变了一个人,静若处子、动若脱兔,有着异乎寻常的雷霆手段。不得不说,他在潜移默化中传承了父辈的军人基因。
金效国和刘鹏、林国伟分析,香港警方提供的那一串以“00872”开头的数字,应该是一个海事卫星电话的号码。海事卫星电话通常用于船舶与船舶之间、船舶与陆地之间的通信,可进行通话、数据传输和传真。一般人用不到这个东西,但茫茫大海上没有基站,普通的手机是不管用的,通信联系只能靠卫星电话。换句话说,使用这种电话的,多半是跑船的船老大。
金效国断定,这个电话号码一定与船有关,进而与运输毒品有关,很可能是贩毒分子在为海上运毒进行前期准备。林国伟和林友江立即对这个号码进行追踪。
持有这部海事卫星电话的人叫董非,是余嘉豪黑社会团伙的成员。一般来说,来自香港的人多从深圳入境,这个董非却在澳门兜了个圈子,从珠海入境。金效国分析,香港与内地相关联的犯罪以贩毒居多,澳门与内地相关联的犯罪以赌博洗钱居多,董非故意绕个圈子,就是为了避开深圳禁毒警察的视线。金效国决定暂时不动董非,看看他到底与谁联系,通过董非的联系人,挖出深藏在内地的制贩毒网络。
林国伟很快发现,董非使用海事卫星电话与珠海一个外号叫“卖船欢”的人多次联系。这个“卖船欢”是一名职业卖船中介人,在珠三角地区以介绍船舶交易为业,没有走私贩毒的前科。就在最近,“卖船欢”从珠海附近的江门市买了一条200吨的二手货船,不但在江门加满了油,还在广州、江门两地分别购置了海事卫星电话、海图机等通信设备。
海图机是个通俗说法,其实就是船用GPS卫星导航仪。船到了大海上,无法找到参照物,可以通过海图机定位船舶的航迹、航点,准确标注船只所在的经纬度。卫星电话和海图机都是远洋船只的常用设备,近海打鱼的小船一般用不到。据此可以断定,董非通过“卖船欢”买来这条船,很可能是用来运输大宗毒品的。
林国伟在追踪“卖船欢”的时候,通过他的通话关联人拓展出一个嫌疑人——专业从事走私跑船的船长老罗。“卖船欢”手下的一个马仔也在这个时间段突然去了惠州。当这些情报集中到金效国手里时,他立即作出判断:对手很可能已经万事俱备,只等毒品装船,就可以拔锚起航了!
金效国与刘鹏商议说:“虽然我们不知道货在哪儿,但我们的侦查方向没有错,珠海这边要紧紧盯住这条船,凡是海上运毒,只要盯住船在哪儿,就能顺藤摸瓜找到货。”
刘鹏分析说:“‘卖船欢的马仔去了惠州,说明货有可能会从东边来。粤东有两个地区不可小觑,一个是惠东,另一个就是被我们用篦子篦过的海陆丰地区,既然是冰毒,货源很可能来自海陆丰。”
紧接着,香港方面传来一条情报,余嘉豪已经发出邀请,约一个叫“内地表哥”的人到香港面谈。既然是香港黑社会的重头人物发出邀请,这个“内地表哥”很可能就是供货方的大头目!金效国一边安排珠海市公安局禁毒支队盯着“卖船欢”和船长老罗,一边安排惠州市公安局禁毒支队盯住“卖船欢”的马仔,同时命令林国伟查证这个“内地表哥”到底是什么来头。
茫茫人海,上哪儿去找这个“内地表哥”呢?最好的办法就是与香港警方联手跟踪监控。接到协查通报后,香港警方密切注视余嘉豪的动向;另一方面,“内地表哥”要出境到香港,深圳的各个口岸是必经之路。金效国立即通知深圳市公安局禁毒支队支队长邓长城,请他协调公安边防部门,注意近期出入境的可疑人员。
正在粤港两地警方撒下大网进行侦查布控,苦苦查找“内地表哥”的时候,香港那边再次传来消息:“内地表哥”已经悄然到达香港,但不知何故与香港毒贩集团发生分歧,已经被黑社会控制起来,失去人身自由,目前下落不明。
原来,制毒堡垒博社被雷霆扫毒行动围猎之后,整个广东再也难以找到大批量生产冰毒的基地,只有一些四散而逃的制毒师偷偷摸摸小批量制毒,其中就包括蔡罗。由于广东警方对制贩毒犯罪的全链条打击,这些零星的制毒活动也很快销聲匿迹。蔡罗在潮阳的制毒窝点被警方端掉后,汕头地区再未发现制毒窝点存在。即便还有个别制毒师在偷偷制毒,也不可能像博社村那样批量生产,余嘉豪想在短时间内在广东弄到数以吨计的冰毒,的确是难上加难的事情。“内地表哥”拿到了定金,短时间内却难以生产出那么多的冰毒,眼看交货时间临近,余嘉豪邀请“内地表哥”到香港,意图就是将其扣留作为人质。
果然,根据香港警方和林国伟等人的侦查,“内地表哥”见到余嘉豪之后,只答应在广东组织150公斤冰毒。目前的情况是,150公斤冰毒与余嘉豪的预期相去甚远,“内地表哥”被黑社会控制在香港,“卖船欢”和董非在珠海按兵不动。翟凯夏叮嘱金效国:“即便他们没有什么动作,也要盯死不放,瞅准时机再打。我这边协调香港警方,盯住余嘉豪和‘内地表哥的动向,你立即和刘鹏去惠州,集中优势兵力对‘卖船欢的马仔展开布控,以防这个马仔联系到毒品后,通过别的渠道出货!”
出乎翟凯夏的预料,仅仅过了兩天,“内地表哥”的电话突然有了动静,主动拨打了内地的一个电话。林国伟很快查明,被叫号码的机主叫李二泉,45岁,福建泉州人,但长期在惠州居住,是个跑长途运输的货车司机,无犯罪前科。“内地表哥”给李二泉的指令很简单:“阿彭,帮我接一单货,送货的人会跟你联系的。收到货后等我通知,我让你送到哪儿,你就送到哪儿。”
李二泉靠运输吃饭,有钱就赚,他才不管对方让他接的是什么货呢。不久,“内地表哥”安排送货人老黄和李二泉联系,李二泉开车到惠州的高速出口接货,并将货物拉回了惠州的家。此时,“内地表哥”又打来电话,指令李二泉买来四个大音箱,把货物分散装在音箱里。
2015年12月8日,李二泉撬开音箱往里藏毒的时候,金效国指挥惠州禁毒民警包围了李二泉的家,及时把这150公斤冰毒捂住了。讯问后才发现,这个从无犯罪前科的李二泉,竟然是菲律宾大毒枭“东哥”的本家堂弟。这一单货之所以找自家兄弟运输,而不用广东当地人,就是想避开广东警方的追踪,没想到,李二泉的一举一动依然逃不过广东警方的监控。
李二泉落网后,“东哥”的相关信息也被广东警方掌握。但这150公斤冰毒从何处而来,只负责运输的李二泉却毫不知情,他只知道给自己下达接货指令的是“内地表哥”,送货的人叫老黄。制毒贩毒是杀头的买卖,所有交易都是单线联系,以免牵一发而动全身。即便警方抓住了制贩毒环节中的某个人,打掉了利益链条中的一两个环节,也难以触动幕后的大毒枭。这给禁毒工作带来了难以想象的难度,而全链条打击正是广东警方禁毒工作的核心思想。
正在大米系统技术后台监控的林国伟密切监视着相关人员的动向,他向在前方指挥的金效国请示:“既然运毒的李二泉抓了,送货的老黄也在我们的监控之中,抓不抓?”
金效国回答了两个字:“不抓。”
电话那边的林国伟挠着头问:“不是说全链条打击吗?为什么抓一个放一个?”
金效国说:“好戏这才刚开头呢。那个‘内地表哥是谁,我们现在可是连身份都搞不清啊,我抓他这批货,就是要逼他现身!只要‘内地表哥搞不到货,香港的黑社会就不会放过他,菲律宾那边的‘东哥也不会善罢甘休。我们抓他这150公斤货的真正目的,就是要找到制毒的老窝,把制毒师和幕后老板钓出来。”
林国伟一拍脑门儿:“哎呀,我明白了,这叫欲擒故纵,不过这150公斤鱼饵可够大的啊。”
金效国叮嘱说:“你也别大意了,‘内地表哥偷鸡不成蚀把米,很可能继续在香港遥控指挥组织货源。我们打掉了福建人运毒这条线,他们应该会换成用广东本地人运输。现在你除了监控‘内地表哥的动向,还要密切关注大米系统上惠州和海陆丰地区的重点人,看他们有没有异动。”
“明白!”
果然被金效国言中,两天后,“内地表哥”没有通过电话,而是通过电子邮件与陆丰一个隐藏很深的贩毒嫌疑人“梦姐”联系。这个“梦姐”虽然早已在大米系统中备案,但她的真实身份信息并没有被警方掌握,而且多年来一直很消停,这次“梦姐”突然动起来,几天之内就通过各个隐藏的渠道,为“内地表哥”备了几百公斤的冰毒。在广东警方围猎博社之后,“梦姐”还能做到这种程度,让金效国非常震惊。
“梦姐”是谁?不知道。
货从哪里来?不知道。
金效国对林国伟说:“找不到‘梦姐,那我们只能以货盯人!”
警方在多条线上死死盯着“梦姐”手中的这批货。几天之后,“梦姐”有动作了。也许是菲律宾大毒枭“东哥”催得紧,也许是“内地表哥”受香港黑社会胁迫,“梦姐”与“内地表哥”频频联络,计划把这批毒品伪装成走私物品,从惠州大亚湾出海。
大亚湾是南海的重要海湾,位于深圳东部的红海湾与大鹏湾之间,总面积650平方公里。这里的海岸线曲折多变,近岸水域大湾套小湾,主要港湾有烟囱湾、巽寮港、范和港等,港湾中岛屿众多,西北部和中部有港口列岛、中央列岛,湾口有辣甲列岛和沱泞列岛,岛上地形极为复杂。在眼花缭乱的列岛和港口之间,毒贩打算在哪里装船呢?
金效国判断,“梦姐”要从大亚湾走货,陆路和水路交接是个关键点,大亚湾内以大鹏澳的自然条件最好,应该是首选之地。惠州市公安局禁毒支队的前期侦查印证了金效国的判断,但也有一个不好的消息,“梦姐”的走私船上藏有三支黑枪。
毒贩携带枪支,增加了侦破案件的危险性,也更加坚定了金效国破案的决心。哪一个禁毒警察不是在刀尖上行走?哪一个禁毒警察没经历过生死考验?摆在金效国面前最大的难题是,到目前为止,依然不清楚“梦姐”的毒品是从哪儿来的,也不知道她打算通过怎样的方式逃避重重检查,把毒品从海陆丰运到大亚湾。
任她千方百计,我有一定之规。金效国决定让出所有可能的运输通道,死死盯住运毒的走私船,来一个守株待兔,船不动我不动!
果然,毒品并没有从陆路走,“梦姐”先是安排小马力的渔船从甲子港带毒品出港,走海路到达大亚湾,再通过俗称“大飞”的摩托快艇将毒品转运到走私船上。2015年12月10日一大早,前方侦查员从大亚湾传来一个令人振奋的消息,载着毒品的走私船马上就要出海了!
邓建伟、翟凯夏坐镇广州,禁毒局副局长金效国和刘鹏副处长在惠州靠前指挥,原定作战计划是,只要船出港口,立即展开围捕。然而,载着冰毒的走私船鸣笛起航时,金效国却突然下令:“抓捕时机未到,全线停止出击。”
眼看一条海上贩毒线路即将被打掉,金效国却下令停止行动,而且立即从惠州驱车赶往深圳,令所有的一线禁毒民警大惑不解。原来,就在金效国准备行动的时候,突然得到两个紧急情报:一是深圳缉私局也盯上了这批货,正准备动手;二是陆丰传来消息,此次装船的毒品只有40公斤,远远不是“梦姐”备货的全部。
这40公斤冰毒是不是“梦姐”甩出的钓饵?谁也不敢给出肯定的答案。心思缜密的金效国作出了一个大胆的决定,放船出海!紧接着,金效国赶到深圳缉私局,经过紧急磋商,双方达成共识,大亚湾放船出海的同时,把这个情报通报给香港警方和香港海关,送给他们一个大礼包,让香港同行以缉私的名义打掉这条船,以免惊动“梦姐”的贩毒网络。
载着40公斤冰毒的走私船驶出大亚湾之后,缓缓驶向伶仃洋海域。香港警方和香港缉私局的执法船只突然拦住了这条船,香港警察和缉私人员荷枪实弹,黑洞洞的枪口指向驾驶舱。运毒船上纵有几条枪支,但面对香港警方和缉私部门的强大阵势,也只好乖乖停船接受检查。
当然,船主和船员们坚决否认贩毒。但几条缉毒犬一上船,抵赖和狡辩就没意义了,40公斤冰毒被当场缴获,这条海上贩毒通道被成功斩断。
金效国之所以将到手的功劳拱手相让,是因为他判断,“内地表哥”第一次在惠州的李二泉手里损失了150公斤冰毒,第二次在大亚湾再次损失40公斤冰毒,一定会狗急跳墙,在香港黑社会的逼迫下,他还会有更疯狂的动作。
再者,预付了3000万元的定金,菲律宾的“东哥”要的是数以吨计的冰毒,绝不是小打小闹的几十公斤。金效国认为,这区区40公斤绝对满足不了余嘉豪的胃口,更满足不了“东哥”的胃口。从大亚湾走货,万一是“内地表哥”与“梦姐”唱的一出调虎离山的双簧呢?陆丰传来的情报显示,“梦姐”已经囤货数百公斤,怎么可能只从大亚湾走40公斤货?
打蛇打七寸,打毒打窝点!只有放长线钓大鱼,才能弄清楚最关键的问题——“梦姐”的毒品到底从哪里来?制毒窝点到底在哪儿?
二战虎门
“梦姐”果然出手不凡,根本不给金效国他们喘息的机会。2015年12月10日傍晚,刚走出深圳缉私局大门的金效国得到林国伟传来的另一个紧急情报,顿时惊出一身冷汗:大亚湾的运毒船开船两小时后,“内地东哥”正在指挥另一个贩毒团伙与“梦姐”进行第二次交易!这次交易的地点不是海上,而是在靠近珠江口的东莞城区。
“梦姐”在海上和陆地同时行动,让金效国首尾难顾。这时候调集惠州的队伍去东莞,显然已经来不及了。况且,林国伟传来的这条情报极其含糊,诸如送货车辆从哪里来,谁来接货,货要发到哪里去,都一无所知。金效国命令林国伟:“你死死盯住‘内地表哥那边,我这就到东莞去,想办法把这批毒品截下来!”
金效国是到深圳缉私局协调行动的,除了一人一车,再无其他助手,成了真正的光杆司令。而且,这会儿已经是晚上了,时间紧迫。得知消息的翟凯夏问他:“你手头没有一兵一卒,这仗怎么打?”
金效国说:“帮我联系东莞市公安局禁毒支队副支队长袁武,让他集结队伍待命,我马上赶过去。”
一路狂奔,刚刚下了高速,金效国又接到翟凯夏的电话:“老金,你在哪儿?”
“我刚进东莞城区,正往禁毒支队赶!”
翟凯夏焦急地说:“林国伟刚刚截获情报,贩毒团伙不去东莞市区了,临时变卦,改在虎门交接毒品!”
金效国赶紧调头,直奔高速入口,一边开车一边说:“调动东莞城区的警力来不及了,我看还是让虎门、长安、厚街三个分局在高速路上布控,拦截交接毒品的车辆。走海路的40公斤毒品刚被香港警方打掉,现在看来,那是调虎离山的烟幕弹,这次才是真正的大宗交易。据我估计,他们在高速上交接后,有可能从虎门大桥穿过珠江,到珠江西岸的珠海装船。‘卖船欢花大价钱买下的那条船,应该就是运输这批毒品的!”
翟凯夏立即调集东莞三个分局的警力展开布控,启动技侦、禁毒、刑侦部门联动作战。但东莞市三个分局的民警仓促上阵,一时间难以发现运毒车辆。情急之下,金效国打电话给林国伟说:“你用最笨的办法,以虎门大桥高速口为核心展开监控,不要放过任何一个可疑信号!”
晚上11点,林国伟那边传来消息,毒品交易已经在虎门高速上完成,接货的车辆并没有通过虎门大桥前往珠海,而是驶往广州方向。林国伟补充说:“这次送货的还是那个老黄,他已经开车返回陆丰。”
金效国给翟凯夏打电话:“请政委协调一下,再让东莞那边安排五台车上高速堵截。这次交易量不小,接货的家伙手里可能有枪。请政委转告兄弟们,要在确保安全的前提下,分成几个接力点,不管运毒的有几辆车,堵住就是胜利!”
接下来是汕尾,汕尾市公安局禁毒支队支队长林毅已经调任陆丰市公安局副局长,负责禁毒工作。于是,他通知汕尾市公安局禁毒支队新任政委郑前锋:“送货车辆正在朝汕尾方向开,很可能是陆丰的车,你立即展开堵截,一定要拦住它!”
下完命令,还没等一口气喘匀,林国伟又传来消息:“晚上12点海关关闸之前,‘内地表哥的手机信号出现在罗湖口岸!”
涉案人员和毒品突然都在深夜里集中到了以虎门为核心的多个节点上,而金效国又身处两个城市之间的虎门地区,怎么办?金效国迅速理清思路,打电话向翟凯夏汇报说:“我们备了一桌菜,却一下子来了好几拨客人,广州、东莞、深圳、汕尾四个战场同时开战,现在就下命令吹沖锋号,咱们全线收网吧,再不包他们的饺子,就来不及了!”
翟凯夏正坐镇广州,指挥深圳禁毒民警兵分两路,深圳市公安局禁毒支队副支队长程煜奎和夏辉带队追踪“内地表哥”从罗湖口岸入境后乘坐的轿车,江枫带队往深圳以东追踪“梦姐”的送货车。汕尾方向由汕尾市公安局禁毒支队政委郑前锋带队,在几个高速出口堵截西来的车辆。郑前锋不负众望,在高速出口抓捕了黄姓送货人,此人正是被林国伟盯上的那个两次帮“梦姐”运货的马仔。调查“梦姐”真实身份的工作同步开展,林毅和郑前锋连夜对老黄进行讯问。
东莞市公安局禁毒支队民警由副支队长袁武带队,在广深高速上追踪开往广州方向的接货车。眼看到了广州市郊区的黄村立交桥,过了这座桥,就是广州市天河区的地界。一旦毒贩窜入广州市内,追踪起来就麻烦了,而且毒贩可能携带武器,在市区拦截接货车,如果发生枪战,容易误伤群众。袁武向金效国请示:“怎么办?”
金效国果断下令:“黄村立交桥有个广氮收费站,把他们逼到收费站下高速,然后再设卡堵住他们!”
袁武迅速布置,扎好口袋,在广氮收费站成功拦截接货车。前有堵截,后有追兵,接货车的司机早就乱了阵脚,面对民警黑洞洞的枪口,不得不放弃抵抗。预料中的枪战没有发生,袁武松了口气。他顾不上跟司机废话,从自己的车上拿出撬棍,撬开接货车后备厢下面装备胎的翻盖,当场搜出212公斤冰毒。扔下撬棍,袁武立即打电话向金效国报告:“毒品在车上,大约200公斤!”
金效国兴奋地叫好:“干得漂亮!”
此时的金效国,兀立在东莞虎门大桥的桥头,夜色中的虎门大桥横卧在珠江之上,像一条巨龙,也恰似一柄金色利剑。與袁武通话后,金效国向程煜奎下达了在深圳围捕“内地表哥”的命令。
程煜奎将参战民警编成封控组和追踪抓捕组,沿着罗湖口岸一路摆开阵势。夏辉带领30余名全副武装的民警担负外围封控和机动任务,程煜奎叮嘱:“这次任务非同小可,不到万不得已不准开枪,一定要活捉这个‘内地表哥。”
一切就绪,禁毒支队支队长邓长城一声令下,五辆挂着地方牌照的汽车从深圳市公安局禁毒支队院内驶出,向霓虹闪烁的罗湖口岸挺进。到达罗湖口岸集结地后,根据现场情况,程煜奎对进出口岸的道路、巷口实施封控,做好随时抓捕的准备。
令程煜奎感到奇怪的是,“内地表哥”单枪匹马从罗湖口岸入关后,径直打了一辆车来到深圳市罗湖区嘉宾公园附近的一个小区。在大米系统后台跟踪监控的林国伟很快查明,这个小区住着一个有过前科的贩毒嫌疑人刘立波,此人已经有一年多没有任何动静了,他会不会就是“内地表哥”呢?
林国伟向程煜奎通报情况时说:“如果刘立波就是‘内地表哥,回到自己家里藏身,恐怕是个最糟糕的选择。难道他不怕成为瓮中之鳖吗?”
程煜奎说:“也有另外一种可能,刘立波也许觉得最危险的地方,也是最安全的。”
刘立波是甲子镇人,靠在博社贩卖毒品为生,广东警方围猎博社之后,刘立波闻风而逃,此后再没和家里联系过。在深圳的这个小区里藏身的刘立波平时很少露面,周围邻居对他都没多少印象,而他也一直使用假身份。程煜奎认为,相比较其他地方来说,刘立波对自己在深圳的藏身处最为熟悉,一旦遇到危险,下意识地跑到这里躲藏也在情理之中。此外,他还有一个怀疑,刘立波和“内地表哥”有点儿谐音,会不会是香港警方把刘立波错听成“内地表哥”了?
但在与邓长城讨论后,程煜奎很快否定了上述怀疑:“内地表哥”和刘立波的发音毕竟还是有着本质的不同,不太可能听错。再者,刘立波是在逃犯罪嫌疑人,在确认自己是否安全之前,不可能贸然从家门口的口岸过境香港。
可眼下的事实是,刘立波从罗湖口岸入关后,打车来到了嘉宾路的小区门口,这又怎么解释呢?林国伟在后台的监控显示,刘立波进入小区后并没有上楼,而是用暗语给一个马仔打了个电话,让马仔到小区后门来接他。挂断电话,他随手把手机扔在花丛中,大摇大摆直奔小区后门。这样一来,在后台追踪的林国伟就失去了目标。
程煜奎和夏辉得知这个情况,果断在小区后门的路口控制住了开车前来接刘立波的马仔。没想到,刘立波等不来马仔,竟然一转身,拉开路边一辆轿车的车门钻了进去,启动车辆冲上嘉宾路,朝东边的人民南路方向疾驰!看来,刘立波早已做好了两手准备,事先将自己的轿车停在后门应急。人民南路正对着罗湖口岸,程煜奎马上看出了他的意图:“他要到罗湖冲卡逃跑!在嘉宾路上堵死他!”
刘立波完全成了惊弓之鸟,驾车一路狂飙,车轮轮毂时而擦着马路牙子,车身不时与紧随其后的警车碰撞,这小子已经不要命了!眼看就要冲到人民南路交叉口,一旦让他冲过罗湖口岸,那影响可就大了!在嘉里中心门口,夏辉带领一队民警包抄过来,几辆警车在路中间横过来排成一溜。
遭遇前后夹击,刘立波放缓了车速。趁这个空当,程煜奎的车超到了前面,与拦截的警车会合。刘立波狗急跳墙,车速仅仅是放慢了片刻,突然加大油门儿朝前面围堵的警车撞去!刚跳下车的程煜奎威风凛凛地站在路中间,右手持枪对准了风挡玻璃后边的刘立波。
只顾逃命的刘立波哪里肯停车?程煜奎立刻鸣枪示警。刘立波的车速不但丝毫未降,反而越来越快,想要拼个鱼死网破。距离越来越近,程煜奎甚至可以清楚地看到刘立波疯狂的表情。千钧一发之际,程煜奎的枪又响了,而且是连发五枪,打光了弹夹里所有的子弹!
你要我兄弟的命,我先要你的命!这就是程煜奎此刻的想法。
刘立波的车摇晃了几下,在路上歪歪扭扭地左冲右突,最后一头撞到行道树上。隔着破碎的风挡玻璃,只见刘立波一手握着方向盘,一手捂着肚子,鲜血从指缝间汩汩涌出。程煜奎拽开车门,夏辉上前给刘立波戴上了手铐。身受重伤的刘立波努力睁开眼睛瞪着程煜奎:“谁开枪打的我?让他等着,等我出来,我干死他!”
程煜奎冷笑一声:“你还能出来?做梦呢?”
刘立波立即被送往医院抢救。让程煜奎庆幸的是,刘立波——“内地表哥”受伤虽重,但没有生命危险。
在惠州查获150公斤冰毒,在东莞虎门查获212公斤冰毒,加上金效国故意放水到香港的40公斤冰毒,一系列作战完美收官,打掉了海陆两条贩毒通道,还抓获了贩毒团伙的重要联系人“内地表哥”刘立波,按说,可以搞一个小小的庆功会了。可腹部受伤后被抢救过来的刘立波的供述,给金效国泼了一盆冷水:“内地表哥”只是一个马仔而已,收到那3000万定金的真正上家不是他,而是另有其人,他只是按照上家的指令,以组织货源的联络人的身份去跟香港黑社会周旋。正是因此,才让警方误以为他是条大鱼。
既然刘立波是受人指挥的傀儡,那个隐身在他背后的人是谁?刘立波说:“道上的规矩都是见货不见人,我只知道兄弟们都叫他黎老大,不知道他的真名实姓。”
程煜奎难掩失望:“你说的这个黎老大,是哪里口音?”
“我也分不清啊。黎老大有时候说广东白话,有时候说普通话,有时候是潮汕口音。”
“哪种口音更多一些?”
刘立波想了想:“还是潮汕口音多一些吧。”
其实,即便知道了具体是哪里的口音,恐怕也没多大用处。茫茫人海,只知道一个黎老大的绰号加上一个潮汕口音,没有更具体一点儿的信息,让警察上哪儿找人去?加之藏身于陆丰地区的“梦姐”也消失得无影无踪,警方再一次失去了追踪的方向。
人盯不住,能不能通过缴获的毒品打开突破口呢?对缴获的毒品成分进行多次检验分析之后,一个大胆的猜想进入邓建伟、翟凯夏和金效国的讨论范围:这个制毒师,会不会就是屡抓屡跑的蔡罗呢?
之所以有这样的推测,是因为在这些缴获的毒品中,不少都检验出了“3号”冰毒的成分,而“3号”冰毒和博社所产的冰毒成分接近,但品质更高,或者说劲儿更大。警方估计,“3号”冰毒很可能出自陆丰的制毒师之手,外地的制毒师绝对做不出这样的水平。刘立波的交代也印证了警方的判断,至于这种冰毒是谁制造的,在哪儿制造的,刘立波不知道,黎老大也不需要他知道。
三打四会
“3号”的真正主人是谁?这个若隐若现的黎老大是制毒师,还是幕后老板?这些问题一时还弄不清楚。不过,既然黎老大收了余嘉豪的3000万元定金,他就必须走货,否则余嘉豪肯定不会放过他。毒品的真正买主是菲律宾的“东哥”,那么往海外走货的通道,必然要通过船运。
翟凯夏一锤定音:盯海上,挖毒源!
海上目前风平浪静,与毒枭的第三场决战,突破口选在哪儿呢?金效国重新梳理从澳门入境来到珠海的董非的线索。一般说来,香港贩毒分子入境深圳或者珠海口岸后,都是从陆路往东,那边第一站是生產K粉的惠州,过了惠州,才是生产冰毒的汕尾海陆丰地区。而这次董非入境珠海,却在江门买船,似乎有些违反常规。如果从惠州或者海陆丰地区装船出海,必然要绕过伶仃洋,才能到达惠阳大亚湾或者陆丰甲子港。这一来一回折腾下来,再转往东南亚方向,起码是上千海里的路程,岂不是南辕北辙?毒贩再傻也不可能做这样的无用功。
除了运毒船的停靠位置异常之外,细心的金效国还注意到,在东莞虎门追缴毒品的时候,毒贩们在虎门交货后,运货的车却朝着广州市区方向开去,在广氮收费站才被截住。毒贩此举会不会是为了绕过广州市的外围高速,转道从珠江口西侧的高速把毒品运往珠海方向呢?如果上述推测成立,毒贩的目的无非是要避开虎门大桥。为什么毒贩宁愿多绕路,也不想走虎门大桥呢?是不是在毒贩的眼里,虎门是个需要避讳的地方?毕竟,举世闻名的虎门销烟就在这里。而且虎门大桥是横跨珠江口的交通要道,有很多毒枭都折在这一带。
想到这一层,金效国对林国伟说:“珠江口西侧的珠海、江门、肇庆,很可能藏着一个我们没有发现的毒源地,或者是存放毒品的重要窝点。惠州、汕尾往珠海方向的陆上运毒通道已经被我们截断,海上有边防缉私艇游弋,从粤东往珠海方向走货已经变得很困难。他们有可能在珠江西侧重开制毒工厂,你要24小时盯死这三个地方!他们下一步很可能有动作!”
林国伟带领林友江等技侦高手,通过大米系统盯着这三个地区的风吹草动,与此同时,他们与这三个地区的禁毒部门密切联系,寻找毒贩的蛛丝马迹。很快,一部可疑手机和一部可疑车辆的移动轨迹,引起了林国伟和林友江的注意。
在侦控过程中,他们发现四会市区东部的张洞高速立交桥附近,一辆可疑车辆下了立交桥,前往一个叫鸦山的地方,开进了一座废弃的工厂。这辆车上装的是一种特殊的包装箱,这种包装箱采用双层结构,内层是不漏水的乙烯箱,外层是泡沫苯乙烯,两层之间有5厘米左右的间隔。
那么问题来了,一个废弃工厂花大价钱买来这种特殊设计的包装箱,干什么用呢?其实答案也是呼之欲出,这种特殊的包装箱强度高、耐水性好、密封性强、缓冲效果好、搬运起来非常方便,正是装冰毒半成品的绝好容器。他们随即作出了一个大胆研判:肇庆四会东部山区一带,很可能隐藏着一个地下制毒工厂。
林国伟向禁毒局领导汇报了这个情况,禁毒局立即安排四会市公安局禁毒大队秘密对鸦山地区这家废弃工厂展开调查。很快,四会市公安局禁毒大队传来消息,一周前,从佛山来的一位老板租赁了这家废弃工厂。根据租赁协议,一个月的租金是50万元。租赁人的口音是粤东汕尾一带的,真实身份暂时无法确定。
一个操着汕尾口音的人,突然来到四会的深山里,高价租下一个废弃工厂,这种行为本身就非同寻常。这个情况引起禁毒局的高度重视,省地市三级公安机关成立联合专案组,由金效国担任专案组长,全力开展侦查工作。金效国随即带领工作小组赶赴四会进行前期调查。可是,这个制毒团伙的反侦查意识很强,警方的侦查工作一时无从下手,只能从外围慢慢缩小包围圈。
2015年12月15日傍晚,当地侦查员获得一条重要线索,一辆送货车突然开进了制毒工厂,卸货后并没有急着离开。专案组判断,这很可能是来送原料的车。这批原料只要进了工厂,很快就会制成毒品,一旦流入社会,危害极大。来不及慢慢经营案件了,金效国决定,对毒品露头就打,先打掉这批货,然后再抽丝剥茧,细细梳理背后的贩毒网络。为了确保打击效果,金效国从附近的高要、鼎湖、大旺几个县调集警力,与四会市禁毒部门协同配合,分成三个小组展开收网行动。
12月16日凌晨1点,一辆越野车从制毒工厂悄悄驶出。谁也不知道这辆车的目的地是哪儿,车上有没有携带毒品。考虑到这次对手的出货量可能比较大,嫌疑人反侦查意识强,为了避免打草惊蛇,专案组放弃了多车交替跟踪的方案,而是选择在高速卡口重点布控,张网守候。
随着时间一分一秒地流逝,守候在各个高速卡口的侦查员们心情越来越紧张。这辆车上了高速之后,似乎凭空消失了,前方布控的警察掐着时间计算,早该到达的车辆却迟迟不露头。因为没有跟踪,没人知道路上到底发生了什么,每个人的内心都十分焦灼。
两个小时之后,嫌疑车辆终于出现在侦查员的视野中,下了高速进入四会市工业大道时,金效国果断下令拦截。围捕的警察们早就等着这一刻了,当即将嫌疑车辆截停,控制住车上的三个揭阳籍犯罪嫌疑人。但遍查嫌疑车辆,却没有发现一丁点儿毒品的痕迹。
难道对方察觉了?还是有人走漏了消息?所有人的心都悬了起来。就在这时候,废弃工厂那边再次传来消息,又一部嫌疑车辆开出工厂,向肇庆市区方向驶去。奇怪的是,这辆车一路走走停停,慢腾腾的像头老牛。最后,司机干脆驶进了服务区,停车睡起了大觉。几个小时过去,眼看天就要亮了,司机还是没有动静。
这究竟是玩的什么花样?难道精心布置的行动就这么功亏一篑?大冬天的,林国伟急得直冒汗。金效国镇定地说:“别着急,这个送货人一定是在等着跟前方的接货人碰头,接货人不给他信儿,他就不会动。再耐心点儿,这回我们要把上家下家一起端了。”
凌晨5点,停在服务区的送货车辆再次启动,就像睡醒了似的,开出服务区之后,突然加速向肇庆驶去。金效国终于松了一口气,他命令第二小组:“注意,一定要盯住接货人,只要双方交接,立即拿下!”
送货车辆在高新区金凤凰大酒店停车场停下,另一辆粤C牌照的嫌疑车早已在此等候,两个嫌疑人下车交接的瞬间,第二小组的便衣民警一拥而上,将他们扑倒在地。两个嫌疑人都来自陆丰,在送货车上查获的冰毒成品竟然有560公斤!
金效国给第二小组下达抓捕命令的同时,包围制毒工厂的第三小组也开始行动,突入废弃工厂内,当场抓获废弃工厂的老板和被雇佣的制毒人员,缴获冰毒成品171公斤,半成品121吨,制毒原料麻黄素226公斤。废弃工厂的老板交代说,一周前,他将自己的废弃工厂以每月50万元人民币的价格转租给来自汕尾的制毒师罗明,并受雇于羅明制造冰毒。
这一战,警方抓获8名犯罪嫌疑人,捣毁制毒工厂一座,收缴冰毒731公斤及大量半成品,战果显著。但金效国却怎么也高兴不起来。就在警方突入制毒工厂之前,狡猾的罗明把所有人的手机都收集起来,扔进制毒的硫酸溶液里溶掉了,罗明本人则趁夜逃进了鸦山,消失得无影无踪。
被抓获的8名犯罪嫌疑人对他们参与制贩毒的犯罪事实供认不讳,他们只知道瘦小精干的制毒师罗明是他们的老板,至于罗明上边还有没有上家,谁也说不清楚。废弃工厂的老板说:“我听罗明打电话的时候,管电话那边的人叫黎老大。”
“内地表哥”刘立波的上家叫黎老大,罗明的联系人里也有个黎老大,更巧的是,这个罗明还是汕尾口音。他和汕头市公安局禁毒支队要找的那个罗明是不是同一个人?他所说的黎老大,是不是金效国苦苦追踪的那个大毒枭呢?
四打“卖船欢”
自从上次抓了黎海鸥却跑了蔡罗,杨一鹏一直闷闷不乐,冷不防就会化装去金浦镇养猪场一带侦查一番,以防蔡罗悄悄杀个回马枪,可每次都是失望而归。守株待兔没效果,他就去潮阳区公安局副局长李世龙那里打听消息。看着这个执着的小伙子,李世龙仿佛看见了年轻时代的自己,他安慰杨一鹏说:“这些毒枭不会就此收手,但也不会再回那个养猪场,一定是挪窝换到别的地方去了。你不要再去金浦镇了,换个思路吧。”
杨一鹏不甘心地说:“不抓到这小子,我晚上睡不着觉啊,为了抓他,我还让人打了一棍子,差点儿破相呢。”
李世龙笑了:“我理解。你就是挖地三尺,也要把他抓回来!可什么线索都没有,你急也白搭。不如冷静下来,对蔡罗和黎海鸥的相关信息进行分类。你要知道,海陆丰地区的制贩毒人员都不是孤立存在的,家族性贩毒是普遍性的,既然蔡罗家族全部被陆丰的兄弟们打掉了,你不妨从黎海鸥的家族关系入手查一下,说不定有意外收获呢。”
杨一鹏闻听此言,大受启发。在围绕黎海鸥的家庭关系进行梳理的时候,杨一鹏发现,黎海鸥的父亲靠走私赚下丰厚的家底后,就将远洋货轮交给了次子黎海鹰,自己上岸当起了闲云野鹤一般的寓公。黎海鸥的母亲蔡东梦是博社村人,嫁到甲子镇后生了黎氏三兄妹,除了黎海鹰、黎海鸥,还有个长子叫黎海鹏。
黎海鹰常年在海上讨生活,担任远洋货轮的船长,虽然已经结婚,但很少回甲子镇。黎海鸥的大哥黎海鹏,在佛山经营鹏展豪车俱乐部,也很少回甲子镇。黎海鹏早已结婚,妻子带着两个年幼的娃娃住在甲子镇的家里。
杨一鹏注意到,在黎海鸥案发之前,有一个佛山的手机经常与黎海鸥通话,但这个手机的号码没有登记。黎海鸥被捕之后,这个号码也突然停机了。黎海鸥的大哥黎海鹏就在佛山,如果这部手机是黎海鹏的,他在妹妹出事后突然停机,是不是心里有鬼?
就这样,黎海鹏走进了杨一鹏的视线。杨一鹏很快发现,黎海鹏的手机联系人里有一个叫罗明的,两人最近联系频繁,不过,每次通电话的时间都不长,最多也就两三分钟。和陆教授举报的那个制毒师罗明一样,这个罗明的户籍在汕头,还有省厅正在查找的那个说话带汕尾口音的罗明,他们会不会是同一个人?
无论如何,这个频繁联系黎海鹏的罗明身上疑点重重。随即,杨一鹏调取了罗明的户籍资料。罗明的户籍地为广东汕头潮阳区,户籍照片上的罗明是一个圆头双眼皮的小胖子,与省厅传过来的罗明的身份证照片差别很大。身份证上的罗明是单眼皮、瘦长脸,这副长相让杨一鹏心里一动,怎么有点儿像金浦镇养猪场的制毒师蔡罗呢?只是,照片上的这个人比蔡罗显得年轻,发型也不一样,还戴着眼镜,杨一鹏也不敢十分确定。既然如此,不如直接去潮阳查他个水落石出。
来到罗明户籍所在地一打听才知道,这个罗明确有其人,但五六年前就离家出走了,至今不知所踪。难道查错了?杨一鹏想,如果罗明外出谋生,四处打工,认识黎海鹏倒也不是没有可能。不过,既然来了潮阳,怎么也要见见这个罗明的父亲。
杨一鹏以警察查户口的名义上门询问罗明的去向,可罗明的父亲就是什么也不说。杨一鹏几乎把所有的道理都掰开了揉碎了,春风化雨夹带着疾风暴雨,罗明的父亲才抖出了实底:“前一段有个人拿着一张照片来找我,说我儿子离家出走后身份证丢了。那人给了我点儿钱,让我去派出所补办我儿子的身份证。其实那人给我的照片不是我儿子的,可我拿了人家的钱,就去补办了……”
原来如此,罗明的身份证用的是真实的身份信息,但照片是假的。近期密切与黎海鹏联系的罗明,肯定是那个冒名顶替的。杨一鹏通过黎海鸥牵出了黎海鹏和冒牌罗明,顿时来了精神,再联系到那个不知所踪的“梦姐”,杨一鹏寻思,这个“梦姐”别是这对兄妹的母亲蔡东梦吧。
与此同时,杨一鹏委托甲西镇派出所长胡海涛进行的调查也有了进展。胡海涛查明,蔡罗在甲子镇读书时与黎海鸥是同学,蔡罗从博社逃跑后,曾在甲子镇出现过,后又逃往潮阳金浦镇。为慎重起见,胡海涛又找来蔡罗的照片与罗明的假身份证进行比对,确认这个汕头的罗明,就是围猎博社时潜逃的蔡罗。
这些情况迅速上报到省厅禁毒局。把相关人物串联起来,一张人物关系图在禁毒局副局长金效国的眼前逐渐明晰。
国内关系上,黎海鹏和他的女朋友高梅月,黎海鹏的父母和妹妹黎海鸥,恰好符合家族式毒品犯罪的特点。而蔡罗是顶级制毒师,再加上提供麻黄素的关成梁,就组成了黎海鹏投资制毒的基本链条。
海外关系上,从目前掌握的情况分析,黎海鹏在家里排行老大,“内地表哥”刘立波的上家“黎老大”很可能就是黎海鹏。如果刘立波是黎海鹏和余嘉豪的贩毒中间人,那么,这根链条就比较明晰了:菲律宾的“东哥”购买冰毒,通过香港的余嘉豪找到黎海鹏,黎海鹏拿到3000万元定金后,从关成梁处购买麻黄素,先后在潮阳、四会等地制毒。
至此,以甲子镇黎海鹏的家族成员为核心的制贩毒团伙被警方锁定,而省厅禁毒局有意搁置的珠海“卖船欢”这条线索,也已经到了瓜熟蒂落的时候。
珠海市公安局禁毒支队传来消息,2015年12月25日,一艘快艇将部分走私物品送上了董非通过“卖船欢”买来的那条船上,估计数量不大,珠海警方请示邓建伟和翟凯夏,打还是不打。
邓建伟和翟凯夏把目光投向了金效国和刘鹏。
“打!”金效国和刘鹏异口同声。
12月26日凌晨,在金效国的指挥下,珠海市公安局禁毒支队联合拱北海关缉私局,成功抓获涉嫌走私运输毒品的犯罪嫌疑人19名,缴获冰毒24公斤,还查扣了一批涉嫌走私的货物。
金效国分析说:“黎海鹏和香港方面苦苦经营了这么长时间,珠海方向不可能只有这区区24公斤冰毒。黎海鹏要是从珠海走货,数量一定不会少,应该考虑让珠海市局禁毒支队调查他们有没有存放毒品的仓库。”
珠海市局禁毒支队立即组织突审被抓获的董非、“卖船欢”及其马仔等人,经过深挖扩线,2016年1月11日,再次报来重大战果:捣毁毒品仓库一个,缴获冰毒211公斤。
连续四次紧锣密鼓的作战,黎海鹏在珠江出海口苦心经营的多条海上贩毒线路全部被掐断,周边的制毒窝点和制毒仓库都被端掉,珠江口已经变成铜墙铁壁。拿了香港黑社会3000万元定金的黎海鹏,一定会被逼得狗急跳墙,为了还债,他必须开辟新的制毒窝点和运毒渠道。况且,目前被打掉的这些家伙都是外围人员,家族团伙的核心并没有伤筋动骨,他还有能力另起炉灶。那么,下一步他的目标是哪里呢?
邓建伟和翟凯夏再次点将,汕尾市公安局禁毒支队支队长兼陆丰市公安局副局长林毅与汕尾市公安局禁毒支队政委郑前锋,带领汕头和陆丰的禁毒队伍纳入“11·24”专案战队,深入三甲地区对黎海鹏家族展开摸排。
陆丰警方很快查明,黎海鹏不但在甲子镇拥有别墅,在深圳、佛山也拥有豪宅。黎海鹏酷爱豪车,他驾驶的车辆都是保时捷卡宴、奔驰、寶马等高端品牌。但黎海鹏在佛山、深圳开的几家公司经营状况都不是很好,基本都存在亏空的现象。也就是说,虽然黎海鹏的公司账目上流动着大量资金,但他的公司却很少有实际交易。他名下的公司,基本上都是空壳公司。空壳公司掩盖的真实交易,实际上就是杀头的毒品买卖。
今天的甲子港恢复了往日的宁静,这是渔船归来后出售海产品的场面
以往陆丰地区的制贩毒模式中,制毒和贩毒分工非常明确,制毒不贩毒,贩毒不制毒。黎海鹏经营的这个毒品王国与众不同,竟然是一个产销一体化运作的庞大犯罪团伙,毒品来源是自己,销售渠道还是自己。不仅如此,他还与香港黑社会联手开辟海上贩毒线路,将毒品运到国外,这才是最可怕的。
按照警方的预估,黎海鹏团伙制造的冰毒卖给香港买家,再转手东南亚,以两吨冰毒计,其获利至少上亿元!如此巨大的利益,难怪黎海鹏和他的家族会不计代价铤而走险。
就在警方逐步摸清黎海鹏家族贩毒团伙组织架构的时候,深圳程煜奎那边传来消息,黎海鹏突然从佛山来到深圳罗湖区一家潮汕牛肉火锅店,与香港来的黑社会头目麦鹤见面。因为事先没有得到消息,两人商谈的内容并不清楚。目前,黎海鹏已经离开佛山,麦鹤正要过关回香港。
程煜奎焦急地请示邓建伟:“怎么办?打还是不打?”
邓建伟一锤定音:“时机未到,放长线钓大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