郊游记
3个月前 作者： 李娟
今天陪红姐两口子去石人沟看房。那些房子非常奇怪，号称别墅，三十年产权，有房有院有水有电。重点是便宜，一套三十五万。当然咯，我们谁都没看上。真的从没见过这么破的别墅，我们都替盖房子的老板感到害臊。
红姐说：“哼，白送给我我都不要。”
我想了想：“若是白送的话，我还是会要的。”
这里好歹是真正的农村呢。门口有路，前后是山，旁边还有一块玉米地。
玉米地旁边有一小块斜坡，被各种花花绿绿的临时材料——也就是各种垃圾——圈了起来，里面养着几十只鸡鸭鹅。
我说：“这家人咋这样养鸡呢？跟我妈一样邋遢。”
我们正议论着。突然，不远处垃圾最密集处站出一位大婶，笔直瞄准我们大喊起来，以咏叹调般眩目的腔调：
“姐妹们啊……
快来啊……
来看看我的菜地啊……
还有我的葫芦啊……
我这儿啥都有啊……
我这都啥都种啊……”
——姐妹们的第一反应第二反应及第三反应分别是：开农家乐的，招揽生意的，生意不太好的。
但姐妹们还是兴冲冲闻声而去。
之间短短三十几步路，我俩还没走到跟前呢，这位大婶就已经用咏叹调把她的生平都抖搂完了——
“我退休以后才在这里买的房子……
二十多万啊……（凭啥到了我们就报价三十五万？！）
以前在市区×××厂上班……
今年才包的地……
整整一亩，一年一千块租金……
我过去身体不好……
种了半年地，天天劳动，晒太阳……
吃绿色食品……
血压血脂全降下去了……
我春天买的小鸭子，才这么大点……
看，现在这么大……
我种的葫芦，本来一个个都这么大了，小娃娃一样哟……
结果蔓子坠断了……
把我心疼得！……
我有一个男朋友，他七十多啦，我俩凑合着过啦……
他身体比我好，肥料羊粪都是他从好远地方拉来的……”
我和红姐听得莫名激动，加快步伐，小跑而上。
红姐赞叹道：“呀，你的鸭子好肥啊！多少钱一只？”好吧，此人看到啥都想吃。
大婶继续咏叹：“不卖啊！……”
红姐不死心：“那你养这么多吃得完吗？”
“我要养够七年！”
又神秘地说：“你知道吗？七年的老鸭子，吃了以后，长——生——不——老——”
我和红姐的关注点在这里分岔了。我关注“长生不老”，她关注“七年之内别想买到这大婶的鸭子”。
她不死心地问：“那你种这么多菜，吃得完吗？”
眼下足足一亩多地呢。正常人家，五口人的话，一分地就足够了。
大婶谦虚地说：“咋吃不完？包菜是喂鸡的，青菜是喂鸭子的……”果然没红姐的份，已经安排得满满当当，将将满足内部需求。
她领着我俩把她的菜园里里外外参观了一番，还和我们互加了朋友圈，约好常联系。可有什么联系的必要呢？又买不到她的绿色食品。
和大婶分手后，红姐客观评价道：“这位大姐吧，热情，乐观，开朗，勤劳。样样都好。只除了一点——小气！那么多鸭子那么多鸡，也不卖给我们一只。哼！还有，那么多茄子辣子，一公斤都不卖给我们！领着我们转了半天，连个西红杮都没给尝尝。”
正埋怨着，一扭头又见大婶，原来她一直跟在后面呢。怀里搂着一大纸袋，里面装满茄子辣子。见我们停下，她也停下。先取出长茄子给我们欣赏了一下，再翻出一只圆茄子给我们看：“看！这么大！昨天摘的更大……哎！种地真好啊……绿色食品好啊……我的三高都下去了，身体也好了……”
然后把长茄子圆茄子原路放回袋子里，快乐地走了。红姐硬生生按捺下去了最后一个问题：“真的不卖给我们吗？一公斤都不卖吗？”
回城的路上，遇到路口有农民模样的当地人卖西红杮和玉米，号称自家地里所产，绿色纯天然。我们怀着复仇的心情各买了七八公斤。此后的日子我俩拼命拿西红柿炒鸡蛋拼命煮玉米。她和她老公连着吃了三天，我连着吃了一个礼拜。之前我最讨厌吃这两样了，没办法，那个菜摊只卖这两样。
2017年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