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章 检查

    赵玉峰习惯性地一伸手，黄小亮立即捧起保温杯，打开了杯盖，递了过去。


    “啧，你说你这小子，最大的缺点就是反应太灵敏，我下一步才要喝水，我现在先要那个文件，关于成立临时党小组的那个文件。”


    黄小亮又迅速翻开文件包，找出文件递过去。


    赵玉峰抖了抖文件说，“我党的传家宝是什么？你们哪个知道？”


    一群人面面相觑，阿达哆嗦了下，蹦出了个词，“玉……玉玺？”


    赵玉峰啪地拿文件拍了阿达脑门，骂道，“啥玉玺啊？你当秦始皇传王位呢？是思想政治工作！会做思想政治工作，是我党动员和团结无产阶级、劳动人民，推翻剥削阶级，取得一个又一个胜利的最有力武器！那思想政治工作靠谁来做呀？就是要靠党组织，广大党员同志！你看你们，一共六个人，就有三个党员，袁兵，李霄然、杨存武都是党员，党员同志必须带头做好非党员的思想工作，团结非党员把各项工作抓牢抓扎实，但是啊，我发现你们这个班级，党员的示范作用就很一般，甚至不客气地说，很差！亟需强化改进，迫在眉睫呀！”


    袁兵问道，“指导员，你说明白点，太高深了。”


    赵玉峰恨铁不成钢道，“你看你，自己理论都没学透，那能教育好战士？一个班能凝成一股绳？我给你们举个例子，有筷子没？”


    阿达刚说了，有。


    黄小亮一溜烟就跑下了楼，一阵叮叮当当地开始找筷子。


    一分钟不到，一把筷子就到了赵玉峰手里，赵玉峰拿起一根筷子就要掰，袁兵急了，“别啊，指导员，我们懂，我们都懂，一根筷子抱成团，不是，一团筷子划桨哟，也不是，哎呀，反正就那意思，你可别掰筷子了，就那几双了，再掰中午就得吃手抓饭了。”


    “对啊，筷子可不好买。”一群人也叫了起来。


    赵玉峰这一个例子没举出来，浑身不得劲，问道，“你们真明白吗？”


    “懂，懂，都懂。”一群人头点得跟啄米鸡一样。


    赵玉峰终于是放下了筷子，说，“所以，我决定，在候鸟消防站成立第一任党小组，袁兵任党小组组长，李霄然是副组长，今天我过来，就是为了这个事，成了党小组是件大事，这个小组成立以后就要成为整个候鸟消防队的主心骨和压舱石，要教育引导所有战士紧紧围绕在党中央周围，化压力为动力，化冰天雪地为天地熔炉，真正地让战士们在最困难的条件下成长成才，成为骨干和力量！”


    “同志们，艰难困苦，玉汝于成啊！困难就是你们成长的老师傅啊！”赵玉峰越说越慷慨激昂，直接站了起来，吼了一声，“你们有没有信心？！”


    一群人被震了一下，整个没反应过来。


    场面一下子掉了下来，尴尬得有点冷寂。


    赵玉峰太失望了，他拍了拍椅子的把手，说道，“怎么，连气势都没有了？再说一遍，有没有信心？！”


    “有！”一群人也不明白这是啥信心，习惯性地吼了一声。


    赵玉峰这才稍微满意了一些，感叹道，“你们呐，还真的是任重而道远，我担忧也是有道理的。我猜你们这边物资比较困难，学习上级精神的机会太少，无法跟中队进行同步教育，所以这次我把这一个多月的文件和你们需要的笔记本都给你们带过来了，小黄？”


    黄小亮已经不见人影，片刻之后，他已经气喘吁吁地提着一大堆文件和几十本笔记本上来了。


    赵玉峰指了指黄小亮，佯嗔道，“小黄啊小黄，你就是反应太灵敏，咋说你好呢，简直是我肚里的蛔虫！”


    袁兵看着一大摞的文件，感觉脑袋都大了，“这就一个多月，有这么多文件啊？”


    “那可不？”赵玉峰如数家珍地说道，“32件总队下发的文件，支队转发19件，支队自己下发17件，还有省委、省政府、市委市政府、市公安局、县委县政府、县人大、县公安局转来的文件、简报、读本、材料，加起来一共89件，共1078页。这其中必学的有17个文件，其他的虽然跟我们关系不是特别大，但也需要阅悉了解。喏，这些是笔记本，好好学习，每周要落实两个半天的政治教育和两个半天的业务理论学习。哦，还有一个半天的条令条例学习。”


    一群人面露惧色，那是对理论学习的恐惧。


    要知道当兵的为啥要来当兵？抛去对报效祖国的热忱，投奔军旅生涯的憧憬，大多数人其实是因为不爱学习，成绩不好考不上大学才来当得兵。


    对于他们来说，理论学习本来就是个苦差事，比起坐在书桌前抄笔记背书，他们宁可被赶到操场上去跑五公里，去抱水枪，去抬挂钩梯，去热火朝天的晒得浑身黝黑。但不想，到了部队里要学习的东西还真不比学校里少。


    道理是没错，新时代的消防员必须掌握新知识、新技能，不能只是一个武夫，但是这理论学习的东西确实多了点。


    “可不可以少学一点？”袁兵几乎用着商量的口吻。


    “你当菜市场买菜呢？还讨价还价？”赵玉峰立即否决了，“理论学习是提高你们综合素质的基础，怎么能这么抵触呢？从今天开始，你们就要充分意识到，你们已经不是一个普通的战斗班，而是一个正儿八经的消防站，是有组织、有纪律、有过硬标准的消防站，甚至在某些作用和地位上来说是与我们盘山消防中队一样样的！一定要提高政治站位看问题，不能再用过去那种老思维了，知不知道？”


    赵玉峰的话让一群人楞了又楞，这高度真的太高了，活脱脱把他们一个班级拔高到一个中队的地位，把一个党小组提高到党支部的高度，要是放之前，袁兵估计早就不屑一顾了，扯犊子嘛这不是？我都是要走的人，你给我提这么多要求？


    但经历过最近一个月的系列事件，现在他想法跟之前已经稍稍有所不同，至少要正面积极一些，按照赵玉峰的说法就是思想进步了。


    “指导员，我有个问题。”一直沉默的李霄然突然问道，“那我们成立了党小组，是不是年底我们也可以自己投票参与评先评优？”


    他很关心自己的个人问题，担心自己人没在中队，领导忽略了他，战士们也忽略了他，这个先进就铁定拿不到了。


    “可以投啊，你们都是非常神圣的一票啊，只要有我赵玉峰在，绝对确保中队评先评优的公平公正公开性，这点你放心。”赵玉峰点头说。


    “那我没问题，我支持指导员的决定。”李霄然说完，第一个接过了笔记本。


    “看看人李霄然，人家政治觉悟多高，这就是榜样！”赵玉峰边夸边拍大腿，“从今天开始，每半个月我就会电话督查你们一次，袁兵你现在开始就是党小组组长，要主动跟我汇报中队党建工作开展情况，每一个月中队也会安排干部下来督查检查业务工作，与中队一样考评，考评结果纳入士官的绩效考评，跟年底评先评优、福利津贴挂钩。”


    一群人啊了一声，想表达抗议，但又不敢。


    “对了，还有一件最重要的事。”赵玉峰继续说，“按照支队专项教育行动要求，每个党小组年底前都要召开一次组织生活会，作为中队支部书记，我责无旁贷要来参加你们的小组会议，大家要把这当成一件大事，提前准备，会前酝酿，集中思想，求同存异，踊跃开展批评与自我批评！在批评中增进友谊，互相进步！明白吗？”


    “明白了。”


    一群人稀稀拉拉回应道。


    “好了，时间也不早了，我知道你们这条件艰苦，专门给你们拖了半边猪肉过来，这天冷也坏不了，你们正好改善改善伙食，散会。”


    黄小亮一如既往的灵光，话音刚落，人已经跑到院子里。


    谁也不知道他什么时候下去的，整个就跟神出鬼没的跳蚤一样，他跳上了车后斗，拖下来半只生猪，这一路过来猪肉都冻得已经有些瓷实了。


    黄小亮很勉力地把猪抬到了厨房门口，靠墙立着，然后扶着腰哈嗤哈嗤地喘气着。


    “有酸菜吗？有酸菜的话做一个杀猪菜，阿达去掌勺，上次在中队做的相当可以，我现在还念念不忘。”赵玉峰舔了舔嘴皮子。


    “酸菜啊？好像不多了，新腌得应该还不够入味……”阿达为难道。


    “报告急导员，我从中队食堂带过来两箱酸菜，这个酸菜是厨师寄几（自己）做的，味道很不错。我猜你喜欢吃，就专门带过来了，我这就给你拿过来。”黄小亮又一次想在了指导员的前面。


    紧接着，他又是一顿神鬼莫测的操作，抱着酸菜就往厨房走去，然后就听得门内突然传来一声尖叫。


    赵玉峰眉头一皱，隔空问话，“怎么啦？”


    “报告急导员，有一只大鸭子偷呲（吃）青菜。”厨房里传来了黄小亮的声音。


    一群人急忙涌了进去，一看那哪是什么鸭子，分明就是阿达养得那只受伤的天鹅，外面太冷了，阿达怕天鹅冻坏了，就把鹅放在厨房里养，没想到让黄小亮撞个正着。


    这天鹅现在正啄食白菜，把叶子甩得到处都是，整个厨房里乱成一团，全是碎菜叶，这会它一见有陌生人进来，更是警觉地扇起了翅膀，嘎嘎嘎地叫着。


    赵玉峰眉头直皱，纠正道，“小黄，体验生活不够了吧，这不是鸭子，是鹅，大白鹅！你们可以啊，还自己发展起养殖业了，这鹅养了多久了？长得很结实嘛！准备过年吃吗？”


    大家有些尴尬，袁兵挠了挠头，顺着话说，“也没养多久。”


    阿达小声纠正道，“指导员，这是天鹅。”


    “啥？”赵玉峰叫了一声。


    “天鹅！”阿达再强调了下，“这是我们救的一只天鹅，受伤了飞不走，我们就先把它养起来，是不是养的贼好。”


    阿达正准备表扬一下天鹅的优美，赵玉峰却变了脸色。


    “这可是野生保护动物啊，怎么能自己养呢？袁兵啊，这就是队伍管理的问题，太不注意细节了，太没有危机预判意识了，你们还是要尽快联系苇场的人，把鹅送过去，他们有专门负责收拢这些动物的地方，别在中队养着，一会外人见了肯定影响不好，还以为我们监守自盗呢。指不定谁再告一状，我看你们怎么办！”


    阿达还要说话，却被袁兵狠狠瞪了一眼，他就缩在后面，双眼死死地盯着鹅，神情很是复杂，他以为所有人应该都会跟他一样，喜欢天鹅的，毕竟天鹅这么乖。


    袁兵说，“还愣着干啥？把鹅先关起来，快去做饭。”


    午饭吃得很丰盛，新杀的猪肉很新鲜，做了一大锅杀猪菜，烧了一个排骨豆角，一个炖猪蹄，一个凉拌菜，蒸了一笼大馒头，一群人很久没有这么豪华地吃过饭了，一个个撑得都有些走不动路，赵玉峰也很满意，觉得比中队厨师做得好，他叫战士们把慰问品都从车上拿下来，有新的电热毯、小太阳、衣物棉被，还有一大堆吃得、用得、书籍之类的东西，总体上可以让候鸟消防站的队员的生活品质有了质的飞跃。


    临走前，赵玉峰又提了些要求，颇有些依依不舍，毕竟这些都是他的兵，他也知道他们搁这呆着挺不容易的。


    他就一个劲说，“别送了，别送了，都大老爷们的有啥送的，反正现在都发达，有啥缺的就打个电话吱一声，中队争取一个月安排一批人下来，把差得东西都给你带过来。平时想吃点啥就自己买，伙食也不要太抠，要经费不够，中队再给你们定期补一点，一个个都好好的，都进去吧，别送了。”


    走了两步，又回头对黄小亮说，“对了，回去好好写个稿子，发给总队宣传中心，给我们的小伙子们好好宣传一下，说不定也是我们中队今年一大亮点。”


    黄小亮又挺了挺腰杆，说道，“急导员放心，我一定把这稿子写好。”


    送了又送，人还是要回去的，眼看着皮卡车消失在茫茫的芦苇荡里，王富贵口气有些幽幽地说，“哎，你说是我们与世隔绝太久了吗，咋看到老赵走，我都还有些舍不得？”


    “是啊，指导员平时多讨人嫌呐，最怕就是看到他，现在咋还觉得怪亲切的呢。”阿达点点头，眼神还一直瞄着远处。


    “行了行了，人都走了，少在这里拍马屁，拿大喇叭喊都听不到，该收拾收拾，下午照常训练。”袁兵说。


    “又训练啊？”阿达一下子瘫坐在地，“班长，可以请假吗？”


    “这才几天你就不行了？你没听老赵说的话，那鹅不能留，留着影响不好，我现在给你把鹅留着，那就是大家替你担责任，阿达，咱们可是有言在先，一个月，你达不了标，这鹅你也别想养了，乖乖的，自个给管理处送去。”袁兵往回走的闲庭信步。


    “我跑！我跑还不行吗？”阿达都蹦了起来，他那表情，就跟上了贼船一样，很无奈又很焦急。


    “这他妈才像样！”袁兵贼笑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