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0章 旧事
3个月前 作者: 周扶妖
周乔看过顾霆尉亲笔密信之后,沉默了近一刻钟。外面日头毒辣,可她的心却如同跌入冰窖。“数年间与胡族的几次大战,我们死了那么多将士,如今这些人命被抛诸脑后,他竟就这般跟胡族以盟友相称。”周乔低着头,“我当初竟以为他坐上皇位,北晋就有救了。”到头来,那人却比先帝还要冷血无情。昔日谈笑风生并肩展望,此时像刀子般一道一道划在她的心上。信纸轻飘飘地落在地上,但人却被拥入一个结实的怀抱。男人的手抚在她的后背,许是一下下的轻抚的确安慰到了她,周乔安静地在他怀里待了会儿,而后擡头,眸中已没有了方才的失望,转而变成勃勃生机。她一向如此。“北晋是打定了主意不管此事,既然三日后是由顾霆尉和黎岳率军前来,那不妨在此之前先下手为强,围了胡族。”“以你对阿图鲁的了解,他可会因为被围就交出孩子?若真到了那一步,孩子就是他至关重要的护身符。”
周乔看过顾霆尉亲笔密信之后,沉默了近一刻钟。外面日头毒辣,可她的心却如同跌入冰窖。
“数年间与胡族的几次大战,我们死了那么多将士,如今这些人命被抛诸脑后,他竟就这般跟胡族以盟友相称。”
周乔低着头,“我当初竟以为他坐上皇位,北晋就有救了。”
到头来,那人却比先帝还要冷血无情。昔日谈笑风生并肩展望,此时像刀子般一道一道划在她的心上。
信纸轻飘飘地落在地上,但人却被拥入一个结实的怀抱。
男人的手抚在她的后背,许是一下下的轻抚的确安慰到了她,周乔安静地在他怀里待了会儿,而后擡头,眸中已没有了方才的失望,转而变成勃勃生机。
她一向如此。
“北晋是打定了主意不管此事,既然三日后是由顾霆尉和黎岳率军前来,那不妨在此之前先下手为强,围了胡族。”
“以你对阿图鲁的了解,他可会因为被围就交出孩子?若真到了那一步,孩子就是他至关重要的护身符。”
周乔皱眉,“那就夜袭,神不知鬼不觉地将昭儿偷偷抱出来。就算被察觉与胡族人正面遇上,我们也未必会输。”
战兰泽还是摇头:“不妥。冥云骑卫残部,如今正在阿图鲁麾下。”
“那你昨日还说即便北晋不管此事,也有不管的法子。围城不行,偷袭也不行,那究竟怎么能行?”
战兰泽摸了摸她的脸蛋,有些犹豫。
若告诉她,她会不会难过?
“想要不动兵刃,又平安把孩子抱回来,或许有一人能做到。”
周乔眸中一亮:“谁?可在建安?不在也没关系,我定能将人找出来!”
“周璃,周姑娘。”
“我姐姐?”说着,周乔低头,看见战兰泽握住了她的手。
“我们去一趟藏竹苑。”
***
周慕白对于战兰泽的到来微微皱眉。这个男人满腹诡谲,看似温和儒雅,实则无心无情。除了周乔,他谁也不在意。所以才会有了此时此刻的场面。
两个妹妹正不解地望着自己,周慕白却薄唇紧抿。
“大哥,兰泽公子的话是何意?”
战兰泽说,若周璃能入胡族城池,亲自找阿图鲁讨要孩子,想必会比直接攻城更有成效。周家姐妹俱是不解,而战兰泽看向了周慕白。
“肃王殿下的法子周某明白,但觉得不妥,也不便细说。”周慕白冷声,“南楚号称百万大军,如今竟是需要一个女子去替你们冒险?”
战兰泽淡然一笑,“妥不妥的,应是周姑娘自己拿主意。”
几句话的交锋,谁都听得出来周慕白必是隐瞒了一些事,周乔迟疑着:“大哥莫不是也与那北晋皇帝想法相同,为了北晋,可以牺牲孩子不成?”
闻言,周慕白倏地冷了神色:“你再说一遍。”
战兰泽笑意僵了一瞬,随即眸若利剑,直抵对面的男人。纵是周乔初来南楚对他百般冷淡之时,他尚且都不曾舍得吼她半句。
“看来周大人是记不清了。”战兰泽随意坐下,“不说就从羌活草说起。”
提及这个,周璃转过头来:“还请兰泽公子明示。”
“战兰泽。”周慕白怒气更盛。
“羌活草乃胡族盛产之药,中原人奉为贵重的药草,在胡疆却随处可见。胡族妇人有孕之时皆会以羌活草入药安胎,生的孩儿会比一般孩子更为健壮,即便是女子,也比一般女子底子好些。但也因此使得胡族人无论老小都十分依赖羌活草。他们不常患病,可一旦患病若无羌活草入药,便会久久不愈。”
说着,他看向周璃,“依唐烈云的诊断和照料,周姑娘正是这样的情况。而周家兄妹三人,也只有你是如此。”
周璃面色倏地苍白,她看向周慕白,又看向周乔,“所、所以……我可能并非是父亲母亲亲生的?我……是胡族人?”
“大哥。”周乔不可置信地看向周慕白,“这是真的吗?不可能,姐姐明明是爹娘镇守边关时生下的,娘就是这么说的!”
周慕白却未回应。
若不是,他定会立时反驳。可这一瞬之间的沉默,令周璃的心陡然沉了下来。蓦地,她想起了什么,擡手扯下了从小到大一直系在颈上的玉坠。
这东西周乔也有。只是娘亲说此玉坠是护身符,里面藏着护心经,便用铁水密封了玉坠旁的圆铃,让她们日日戴着不可弄丢,却也不可擅自打开。
周乔见状,也扯下了自己的玉坠,掏出匕首用其尾部用力砸去,圆铃应声碎裂,里面藏着透着字的细纱。周乔打开,的确是护心经。
此时,另一个圆铃放到了旁边。
“母亲说,或许终有一日我会打开它,会用得到它。我以为……母亲的意思是它能为我挡开血光之灾。这些年一直待在后宅并无祸事,这东西便一直没能用上。”
周乔看着那东西,有些迟疑。
“打开吧,乔儿。”
周璃声音平静。大哥的反应,已说明了一切,她心中明了。
周乔深吸口气,擡起匕首又是一击,圆铃碎开,里面没有护心经。而是一枚小小的残币模样的东西,细看的话,就能发现上面刻着字。
“赫……吉。”周乔念出。
此人,她听说过。赫吉公主,是胡族旧王阿穹最喜爱的女儿,若非早亡,胡族的新王也不会是阿穹的侄儿阿图鲁,而是他的亲生女儿赫吉。
传言赫吉公主美貌无双,又身手高强,曾率兵与当时的护国将军周华安大战数回,斗得如火如荼。但后来她竟爱上了一个北晋俘虏,那人是周华安的亲信,为了这个俘虏,周华安曾休战两年与胡族谈判,但最终那人却还是死在了异乡。
后来,赫吉公主便不见了,谁也不知她去了哪里。有传言说她是殉情而死,亦有传言说她死时怀有身孕,是一尸两命,还有传言说她已然把孩子生下,却被亲父阿穹活埋。种种传言不知真假,但自那之后,胡族与北晋的关系便更水火不容了。
“所以,姐姐是……”
周乔看向周慕白。自大哥满了十四岁,护国将军府的事大多由他定夺,父亲虽待他极为严厉,却也最为信任,家族诸事全部告知嫡长子。
眼泪无声地滴在地上,周璃垂着眸,一句话也没有说。
大哥是什么时候待她冷淡厌恶起来的呢。原本模糊的记忆,渐渐变得清晰起来。
那一年的仗尤为难打,最后大哥收不到父亲和母亲传回的家书了。终于,主帅与夫人身死,黑鹰军全军覆没的消息传回,大哥掀翻了她端来的热茶,冷眼看着滚烫的茶烫红了她的手臂,漠然地说了句“滚。”
大哥是什么时候知道的,她不清楚。以往,大哥待她和妹妹无异。但从那之后,他们之间有了看不见摸不着却又感觉得到的隔阂。
以往想不通的事,现在想通了。不是她的错觉,是大哥的确厌恶她。是啊,她身体里留着胡族人的血,父母却死在胡疆战场。清楚地知道这一切,每每看见她,每每在信上看见乔儿问姐姐近况时,他会是什么样的感受。
他这样的人,竟还容她一直留在家中。
“大哥,早就知道了对吧。”静默片刻,周璃拭了眼泪,轻轻问了这么一句。她接过了周乔手上的东西,拿到周慕白面前,“既然大哥知道,还请告知真相。”
真相,就是传闻之一。是最后一次出征前,父亲周华安告诉他的。那时周慕白已十八岁,家中所有能说与不能说的秘密他都已清楚地知道,唯有最后一个,是周璃的身世。
周璃是其母赫吉亲手交给周华安夫妇的,那时候她的亲生父亲已被阿穹折磨致死。斗了这么多年,打了那么多仗,到头来最能信得过的竟就是最大的敌人。周华安痛失心腹军将,在愤恨遗憾中得知了孩子的存在。
他们待周璃视如己出,周夫人段瑜常年随军,回朝时只说是在胡疆生的,无人多疑。除了幼时生病总会以羌活草入药,周璃与旁的孩子并没有不同之处。
只是周慕白却在她容貌上发现了端倪,眉眼之间,竟与之前常常见到的父亲心腹伏波将军有几分相像。
夜深人静之时,周慕白问了,周华安也答了。
一袭话尽,房中陷入寂静。
“管她什么胡族什么赫吉公主,姐姐就是姐姐。”周乔率先出声,语气坚定。
周璃眸中噙满了泪,却强忍着不让眼泪再次掉落。
而此时重要的,并非周璃是不是周家的女儿,而是她的身份是与胡族人打交道的最好利器。
“你的身份,对阿图鲁来说是威胁。他不会买账,更不会就此把孩子还给你。你去了无济于事。”周慕白直视着周璃,语气冷硬。
“周大人别忘了,阿图鲁能做新王,仰仗的是阿穹的旧部。而那其中大多数人,都是赫吉公主一手培植起来的。若是得知她的女儿还在,阿穹旧部会是什么态度?”
胡族的情形,周乔心里清楚,所以她知道战兰泽的话是实话。但与此同时,大哥的话亦是不想让姐姐涉险。
两边各有道理。想到这里,她上前,握住了周璃的手。
周璃从未上过战场,亦从未见过真正的战事。但她是周家的女儿,是将门出身。
她是女儿,亦是母亲。所以此时此刻即便心头颤抖,她却面色坚定。
“我要去。”周璃说,“还请大哥妹妹,还有兰泽公子将局势细说,为此番之事筹谋一二。”
再从藏竹苑出来时,天色已明。
周乔不打算回府,准备直接回军营点兵。马车停在了禄山大营之外,周遭寂静,周乔没有急着下马车。
见她安静地坐着,垂着眸不说话,男人心中了然。大手揽过她的瘦肩,让周乔靠在他怀中。战兰泽亲了亲她的头顶,“无论何时何事,我都与你同在。”
闻言,周乔仰起脸蛋,“你是不是……早就发现了端倪。是从什么时候怀疑我姐姐的身世?为何不告诉我?”
“之前,疾风去胡疆查证一些事情,听到些旧闻,之后多番打听,才得知赫吉公主当年的确与一北晋俘虏生下一女。此后一直暗中查找,却始终没有找到此人。原是想着若能将此人握在手中,将来便可不费吹灰之力瓦解胡族。”
“但那日周姑娘生产,唐烈云发觉其身体有异,听闻九味羌活汤,又有之后的多次把脉查探,可以断定周姑娘与胡族有关。今日在你大哥面前本是想试探一下,但他的反应则更坐实了传言,使我确信周姑娘的身份。”
原不知其中还有这么多弯弯绕绕,周乔听后点点头,忽而又顿了下,问道:“你派疾风去胡疆查探什么?之前……又是什么时候?我来南楚后疾风一直都在,难不成是之前你还在北晋为质的时候?”
那些已是往事,战兰泽模棱两可道:“这些不重要。”
外面的疾风本来闭眼闭耳地等着,心里正琢磨着此时的局势,听见自己的名字他不由竖起耳朵,一听自家殿下那句“这些不重要”,他啧了一声,这轻飘飘的一句话,可是把之前受的累遭的罪全给抹得干干净净!
这么好的机会,怎么不好好说道说道呢?!
疾风也顾不得什么规矩,横竖四下无人也不怕外人听去,他在外面开口就道:“王妃有所不知!当时左右都扳不倒皇后母子,殿下才派我亲去胡疆,助顾家人查证当年黑鹰军被陷害一事。那些个人证物证,不少都是我们的人送到六皇子临舟手上的!”
“若非将身边得力之人都派去了胡疆,我们殿下也不会那般孤立无援被困于城隍庙,被人逼入绝境!就连那最后一颗回春丸,当初也是殿下听闻顾太尉在胡疆中毒,立刻着人就给送过去了。若是那时给自己留下一颗,何至于差点死在北晋那破城隍庙里!”
车帘在此时掀开,战兰泽看了疾风一眼,“怎么,还要再赏赐你一番不成?”
“不敢不敢。”疾风心道,我这般翻旧事还不是为了您吗?这些事情他这知情人不说,怕是殿下这辈子也不会主动提起让王妃知道。
周乔听罢果真怔住,好半晌才问:“这些你……你为何都不告诉我?”
“告诉你,你想如何?”战兰泽盯着她,“因着这些事对我百般感激言听计从?还是要把你那些嫁妆都送了我,让我取之不尽用之不竭?”
周乔本还感动得眼泪汪汪,却没想战兰泽莫名开起了玩笑,竟还惦记起她的嫁妆,周乔抿抿嘴:“那我还救了你的命呢,在城隍庙的时候我都以为自己真的要死了。”
“我知道。”
他怎么会忘记,那时她是如何拼命护着他的。
男人擡手,替她擦了泪儿,“那时你说了什么做了什么,我都知道。我也对你说过的,还记得吗?”
“什么?”
“我说过,我不会放手。”他一手将她两只手包裹其中,放在自己大腿上,“那时我就在想,只要能一直这样牵着你,路再难,也终是走得过去。乔儿,过往那些事没什么好说的。后面路还长,日后慢慢说。”
周乔望着他,脸上泪痕未干,却又真挚地点点头。
“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