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相遇是为了照亮彼此

    “猜猜看，这是谁？”林知逸把手机举在欣宝面前问。欣宝扫了两眼，说：“这是林知逸啊！”“你怎么看得出这是我？”林知逸的口气里充满惊喜，显然没把女儿直呼他的名字放在心上。“本来长得就像你啊！除了没戴眼镜。”“那你告诉爸爸，爸爸那时候帅不？”“嗯……”小女孩托腮作沉思状。“这种显而易见的事还用犹豫吗？”某人大言不惭地说。“挺帅的，比妈妈以前的照片好看。妈妈以前太婴儿肥了！”


    欣宝说。“……”我听不下去了，怎么父女俩聊天，我还能躺枪？


    我放下手中的书走过去，看看他们讨论的到底是哪张照片。


    “姐姐今天在老家收拾旧物，发现了我在大学读书时寄给她的照片。”见我过来，林知逸把手机递给我。


    手机屏幕上，眉目清秀的少年身着浅咖色T恤和天蓝色牛仔裤，站在大学校园的人工湖前。他微眯双眼看着镜头，没有笑，似乎有满腹心事。


    这样的林知逸对我而言，既熟悉又陌生。熟悉的是似曾相识的模样，陌生的是与如今浑然不同的气质。照片上的他，青涩稚嫩，就像个刚刚参加完军训的高中生。


    我看看身边的林知逸，又看看照片上的林知逸，感慨道：“年轻真好啊！你那时候虽然没有儒雅的气质，但还真的蛮帅。”


    “这是我第一次主动拍的照片，因为那年刚好二十岁，想拍照留个纪念。”林知逸说。


    “挺好的。我也有同款照片，刚进大学不久，余乔拉着同宿舍的姐妹一起，在人工湖前拍了张合照。”


    C大的人工湖堪称学生们拍照的著名景点，湖面上有一组雕塑，几只天鹅正在戏水，栩栩如生，天鹅对面坐着伸手作投喂状的短发女生。天色晴朗时，湖面倒映着碧空树影，天鹅和女生的身影也倒映其中。湖面之上与湖面之下的世界完美对称，像是现实与理想达到了和谐统一。而我，自从在C大遇见林知逸，关于爱情、文学、生活的理想也一步步变成了现实。


    思绪起伏间，我的手指不经意一滑，滑到下一张照片，是照片背面写的字—今天我二十岁了，特意剃掉胡子，拍了张照片。只是阳光太强，都睁不开眼，我的表情不太自然，看上去好像刚失恋又被人打了一拳一样。


    看到这里，我忍不住笑出声来：“哈哈，‘看上去好像刚失恋又被人打了一拳一样’。没错，这是你一贯的幽默风格。”“不过，你遇到我之前不是没谈过恋爱吗？怎么说刚失恋？”女人的敏锐直觉让我捕捉到了某些细节。“没吃过猪肉，还没见过猪跑？电视上看过人失恋啊！我就是对我这表情相当不满意。”我又将照片和背面的字反复看了几遍，感慨道：“怎么看着这张照片和你写的字，忽然有种刚刚认识你的感觉？”


    他遇见我之前，在他生命最初的二十年旅程中，我是缺席的。他在世界某个地方欢喜或悲伤，微笑或沉默，我全然不知。他的过去对我而言是一纸空白。虽然我们现在是亲密的枕边人，但曾经，我们确实是两个素不相识的陌生人。不知怎的，心中竟有些羡慕他的姐姐，因为她参与了他的年少时光，全程见证了他的成长。


    “林先生，我们要不要重新认识一下？”这么想着，不由得脱口而出。“嗯？”某人疑惑地望着我。“我发现我对你的过去竟然一无所知，我很想认识一下二十岁之前的你。”我认真地看着他。“那得需要一台时光机。”


    “如果有一台时光机，我想回到过去，住进你的身体里，经历你的生活，感受你的青春。”“其实照相机也是一种时光机，记录的是逝去的时光。你要不要看一下我二十岁之前的照片？”“好啊！”


    温暖的橘色台灯下，他拿出泛着岁月痕迹的老照片。照片只有三张，而且还有两张是黑白照。


    第一张照片是他婴儿时期的，是一张全家福。脸蛋圆乎乎的小林知逸，也就六七个月大，戴顶毛线帽，被妈妈抱在怀中，双眼好奇地望着镜头。爸爸站在妈妈身边，奶奶坐在妈妈前面，四岁多的姐姐靠在奶奶身旁。


    望着老照片，林知逸的目光变得深邃起来，他似乎回到了过去的时光里。“那时候我和姐姐还小，我的世界也很小，奶奶和爸爸都还在。”“我记得你说过，你很喜欢奶奶给你做的剁椒炒饭。”担心他触物伤情，我把话题转移到美食上。“是啊，小时候爸爸妈妈很忙，都是奶奶给我做饭。”说完他停顿了一下，继续说，“要是奶奶和爸爸还在，就好了。”“其实他们还在的，只要有惦记他们的人，他们就还在。”我安慰他。“我最遗憾的是，他们都没见过你，不知道我爱的人是多么好的女孩。”


    他的话瞬间戳中我内心柔软的角落，我忽然有种想落泪的冲动。原来，我在他心中那么好，好到他想让他最亲近的人知道。而我，从来都不觉得自己有多好，直到遇见他，自卑的我才一点点找回自信。


    第二张照片是他童年时代的，是他和姐姐的一张合影。板寸头的小男孩身着浅色外套，站在姐姐身侧。他的脸蛋不再圆乎乎，精致的五官凸显出来，已有清俊少年的雏形。小男孩的表情很严肃，目光里透着一股坚毅，似乎对未来充满信心。


    “知道吗？这张照片是我蹭拍的。”看到这张照片，林知逸的脸上浮现笑意，“姐姐小学毕业时，本来和她的闺密拍照，结果我路过，就拉着我拍了一张。”


    “还好姐姐拉着你拍照，不然你的小学时代除了毕业照就没有其他照片了。”


    “想不想听姐姐的传奇故事？”


    “当然想听。”他神秘的语气勾起了我听故事的兴趣。


    “姐姐有一回听闺密说，闺密的弟弟被学前班的小同学欺负了，姐姐为此打抱不平，说要和闺密一起去找那个欺负人的小同学讨回公道，给他点颜色看看。姐姐和闺密气势汹汹地来到闺密弟弟所在的班级，问闺密弟弟，欺负你的人是谁？闺密弟弟见有人给他撑腰，气势大涨，指向那个小同学：‘是这个坏蛋！’姐姐一看闺密弟弟手指的方向，这个坏蛋不是我的亲弟弟吗？于是姐姐大手一挥，对闺密说：‘散了散了，小孩子不懂事闹着玩。’拉着闺密回去了。闺密莫名其妙，问姐姐：‘怎么不干仗了？’姐姐说：‘那小孩是我弟。’”


    “哈哈，没想到姐姐还有那么拉风的时候。”我笑道，想了想，又觉得哪里不对劲，“你那么温柔，小时候还欺负别的小同学？看不出来啊。”


    “是他先欺负我的。他本来应该上小学一年级，但是学习跟不上，家人让他留了一级读学前班。他仗着自己是老油条欺负我，把我的板凳挪到走廊上。我让他拿回来，他不干，我把凳子往回推，他伸脚来挡，结果自己站立不稳摔倒了。他爬起来还打我，我当然要还手了。他打不过我，就恶人先告状去搬救兵，找他姐姐帮忙。好巧不巧，他姐姐的闺密刚好是我姐姐，这不就发生了那一幕。”


    原来如此。我就说，我那个温柔的林先生，即使是在顽劣的童年时代，也不可能主动欺负别人。


    第三张照片上的林知逸已是大学生，模样也发生了巨大的变化。脸上稚气已退，戴一副眼镜，身穿藏青色风衣，站在学校的天台上，看上去清俊儒雅，酷似演《冬季恋歌》男主角的裴勇俊。


    这张照片似曾相识，我仿佛回到初识林知逸的校园时光。


    “这不是我第一次看到你的那张照片吗？”我惊喜地说。


    在见到林知逸本尊之前，我已经率先见到了这张照片上的他。


    那时我还是个大二女生，爱好写作，经常在杂志上发表文章。有一回急于交稿，但当时我没有电脑，学校机房的电脑又供不应求，于是我想找人帮我把手写稿输入Word文档里。我本来找文友“西部阳光”帮忙，他给我介绍了他的高中同学林知逸，说林知逸与我同校，找他更方便。同时，“西部阳光”给我发来一张照片：一个身穿藏青色风衣的男生站在天台上，戴一副眼镜，清俊儒雅。“西部阳光”说：“他也发表过文章，还被《读者》《青年文摘》转载过呢！而且他人长得帅，当年我们班好多女生都喜欢他，他可是我们高三（1）班的骄傲！”


    我当时还疑惑，我不过找个打字员而已，干吗搞得跟介绍相亲对象一样？结果没想到见面后，林知逸对我一见钟情。因为此事，“西部阳光”晋升为“西部红娘”。


    我就是通过这张照片，对林知逸有了最初的印象，一个清俊儒雅的大男生。


    “我好像没见过你穿这件风衣呢！”看着照片，我疑惑地说。


    “这件风衣是小七的。”


    小七我知道，是他们宿舍的“编外人员”，不住在他们宿舍，却老喜欢往他们宿舍跑。


    “当时不是流行《流星花园》吗？我们一帮男生的浪漫细胞也被激发了。有一天听说有狮子座流星雨要降临，于是我们便跑到天台上去看流星雨。等流星雨的时候，闲得无聊，陈刚拿着相机给我们拍照。小七的风衣最拉风，被我们借来当拍照道具。”


    “原来如此。那天你们看到流星雨了吗？”


    “没等到狮子座流星雨，但不久后等到了天蝎座的小行星。”


    闻言，我不禁扬起嘴角。“天蝎座的小行星”不就是天蝎座的我吗？


    “不对，不是小行星，在我生命中，你就是一颗恒星，我一直绕着你转。”林知逸又补充道。


    “我都不敢想象，你现在变得这么会说情话了。我还记得，当年我们刚在一起的时候，你说你没谈过恋爱，嘴笨话少，不懂怎么哄女孩开心，你还说如果吵架了你不说话不代表你不爱我。你还记得吗？你当时用《流星雨》里的歌词表达你的心情，‘如果我沉默，因为我真的爱你’。”


    “知道我为什么现在变得会说话了吗？”


    “为什么？”


    “因为我遇到的女孩是一颗星辰，她把我给照亮了。”


    你又何尝不是我的阳光？遇到你之前，我经历过高考失败，经历过“专转本”和家人的争执，经历过爱写作却不被理解的苦衷。我像是尘埃里一株苦苦挣扎的小草，直到遇见你，我有些黯淡的人生才开始焕发明亮的色彩。你点亮了我生命的火种，让我可以活得像灿烂的向日葵。


    “忽然发现，我们相遇之前的照片，两人都没有笑。你总是表情严肃，我总是紧锁眉头。我俩都是一副苦大仇深的样子，好像全世界都欠我们似的。”我说。


    “当然了，那时候世界欠我们一个初恋情人。”


    我笑了。


    因为遇见一个人，时光开始变得温柔。我们的眼里住进一个人，心里住进一份爱，照片上的我们也开始露出发自内心的微笑。


    相遇之前，两个人在平行时空各自成长；相遇之后，彼此黯淡的世界开始闪耀光芒。


    这大概就是相爱的力量吧？


    我们每个人都是一颗坠落在凡间的孤独星辰，直到遇到另一颗同样孤独的星辰，两颗原本黯淡的星辰，可以在深夜照亮彼此。


    林先生，感谢你做我平凡岁月的星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