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八章 回老家

3个月前 作者: 陈果
    也聊到了裴嘉康。


    肖艳玲的意思是,既然喜欢裴嘉康,而裴嘉康明显对柳飘飘表现出了超出普通朋友的关心,还是应该再争取一下的。


    柳飘飘问:“怎么争取?你教教我。”


    肖艳玲哑口无言了,一时之间,她也没招。但她会狡辩。肖艳玲说:“追一下咯!老话说,男追女,隔座山,女追男,隔层纱。以裴老师跟你的关系,你追他,就一层窗户纸。”


    柳飘飘问:“你追过男人吗?”


    “我?不屑于。”肖艳玲说。


    “光有理论,没有实战经验,说的就是你这种人了。”柳飘飘说。


    “我不需要有经验啊,我又没特别喜欢哪个男人。”肖艳玲说,“你就不同了,你那么喜欢裴老师。”


    “喜欢放在心里就好了,不用说出来。”柳飘飘说。


    “不说怎么在一起?”肖艳玲说,“我的建议说了,听不听随你了。”


    真的想跟裴嘉康在一起吗?想的。在一起之后怎么办呢?柳飘飘不知道。她心里也打鼓,害怕进入一段关系,害怕打破平衡。柳飘飘沉默,没再说话。


    柳飘飘还真听从裴嘉康的建议,去“旅游”了。


    一个人去的,回了老家。


    是的,那个出生的地方,那个奶奶埋骨的地方。那个离开之后,再也没回去过的地方。


    十岁就离开了,过了这二十来年,再回去,还真应了那句古诗:儿童相见不相识,笑问客从何处来。


    柳飘飘背着包沉默地走过,遇到她的人,只好奇地看她几眼,就移开了眼睛。二十多年没回来,村子变了样,柳飘飘不记得路了。


    路口开了间小卖部,柳飘飘打听那一家三口住在哪里。小卖部的人问她:“姑娘,你问他们干什么啊?”


    柳飘飘摇摇头,没解释。小卖部的人还是给她指了方向。


    自然是没有人的,那一家三口已经进去了,具体怎么判还没出来。几个月没住人,院子里稀稀落落长了不少荒草。


    门落了锁,柳飘飘趴门口看了几眼,黑乎乎的,只依稀见着几样古旧的家具。他们太穷,太愚昧,也太坏。坏到泯灭人性,以作恶为乐。


    狗窝没了痕迹,后来大约是没养狗了。猪圈还在,里面没有猪,只有各种恶心的,早就被雨水和残粪沤烂了的生活垃圾。猪食盆还在原位置,里面是小半盆黑乎乎的脏水。当年,柳飘飘可是无数次趴在这里,和猪抢食吃的啊!那时候不觉得脏,只觉得饿。太饿了。很多很多年没饿过了,柳飘飘都快忘了饿是什么滋味。可这时候看着猪食盆,那饿的感觉和猪食的味道,一下子就到了她的嘴里。莫名一阵反胃,柳飘飘弯腰干呕了几声,呛出几滴眼泪来。


    出了门,又去小卖部打听:“那家有个老太太,七八年前死了,您知道她埋在哪里吗?”


    小卖部的大叔上下打量她,说:“你在他们家转悠那么长时间,又打听他们家的老太太,姑娘,你是谁啊?”


    柳飘飘没说话。


    大叔辨认柳飘飘的眉眼。柳飘飘移开眼睛。


    许是眉眼熟悉,许是表情出卖了她,大叔说:“你是牵牛吧?你回来了?”


    柳飘飘没说话,算是默认。


    大叔说:“牵牛,你回来干什么啊!他们那么对你,你回来干什么啊!”


    突然又恍然大悟:“你是回来给你奶奶上坟的吧?那时候,就你奶奶对你好,她走的时候你都没回来。你给她上个坟,是应该的。”


    柳飘飘没说话。


    大叔跟柳飘飘说了奶奶埋葬的地方。


    柳飘飘在小卖部买了纸钱和打火机,提手里,道谢后转身走。


    大叔叫:“牵牛——”


    柳飘飘回过头来。


    大叔看着她欲言又止,像是有许多话要说,又不知该如何开口。


    柳飘飘:“您说。”


    大叔心一横,说:“他们不是去找你了吗?你怎么回来了?”


    柳飘飘问:“您知道他们去找我?”


    “王雅丽那张嘴,村里谁不知道啊!”大叔说,“她说你在青岛出息了,当老板了,老有钱了,要去投奔你呢!”


    柳飘飘嘴角不自觉撇出一丝冷笑,没有说话。


    大叔突然就紧张起来,说:“咋就你一个人回来?他们呢?”


    “坐牢了。”柳飘飘说。


    “怎么就坐牢了?”大叔警惕地看着柳飘飘,怀疑事情是否跟她有关。


    柳飘飘自然不会说那么明白:“干了坏事呗!那一家子,什么事干不出来。”


    大叔嘴唇哆嗦了半天,问:“跟你没关系吧?”


    柳飘飘冷笑:“你猜。”


    大叔再次紧张了,说:“牵牛啊,虽然他们对你不好,但毕竟是你的亲人,你不能坑他们啊,要遭报应的啊!”


    柳飘飘再次冷笑:“亲人?他们当我是亲人了吗?”


    大叔说:“那也是多少年前的事情了,牵牛,得饶人处且饶人啊……”


    “如果他们不去‘投奔’我,不去打扰我的生活,我只怕永远都不会主动招惹他们。”柳飘飘把“投奔”两个字咬得特别重。


    柳飘飘转身走。


    上坟的时候,柳飘飘很是沉默。


    心情沉重地烧纸,没有一滴眼泪。


    小的时候,奶奶确实是唯一一个对她好的人,无数次把她从王雅丽的毒打中救出来,无数次护着她,不让杜凯像欺负一条狗一样欺负她。但,这并不代表奶奶就是爱她的。那么重男轻女的老人,在她和杜凯之间,一定会毫不犹豫地选择杜凯。


    愚昧的老人,虽然没有做过恶,但养了个那么恶的儿子,本身就是恶了。


    她救柳飘飘,跟救猫猫狗狗没什么区别。没有文化的老妇人,越老越坚信善有善报恶有恶报,救她,一方面是见不得她的惨就发生在她眼前,另一方面,她不希望杜凯做那么多恶,免得将来报应上身。


    听听当年她说的话:“凯子啊,你不能这样做啊,老天爷看着你啊,你将来可怎么办啊!”


    至于王雅丽,她说的是:“你总要为凯子考虑,为凯子积福啊!”


    而对柳飘飘,她教她的,也只是忍耐。多忍忍就长大了,长大了就好了。


    柳飘飘无数次问她,为什么自己会遭遇这些,她说的是:“这是你的命。”


    柳飘飘对王雅丽和杜凯心生恨意,在她面前表现出来,她说的是:“你心中有两匹狼,你用善喂养出来的是善,用恶喂养出来的是恶。”


    多可笑,都已经被那样对待了,还让她喂养善。是觉得她被吃得还不够干净吗?


    因为太苦了,柳飘飘只能用幻想妈妈来接她,来保护她,从而获得心灵的一点点甜。可她,提起杨念,没有一句好话,永远只是:“她都不要你了,你还想着她干什么!”


    给了郑玉华一万块钱,这是她心中永远的刺。“我们家用一万块买回来的孩子。”是打她时王雅丽振振有词的话,而奶奶,也总是提醒她,“我们给了你妈一万块钱,人钱两清了。”


    “因为是买来的,就可以随便处置吗?”柳飘飘当年问。


    “那能怎么办呢?你还能怎么办呢?”奶奶这样说。


    奶奶没在她身上种下恶,只在她心中种下了恨。


    恨所有人,包括这个唯一对她好的奶奶。恨她的弱,恨她保护她还不够,恨她抱着她一起哭,恨她让她忍。最恨的是,她养出来这样一个儿子,还觉得自己的儿子特别好,时时处处想要仰仗儿子。


    这样的奶奶死了,当然没有眼泪。但毕竟也曾对她好过,既然回来了,烧个纸,却是应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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