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发酵

    在营销宣传方面，肖艳玲绝对是个专家。微博小号把经王浩剪辑后的视频发出去不到一天，网络上就已经小规模传播了。之后没多久，“眼尖的网友”就“发现”了视频里的那个主动跳下水去救人的博主就是柳飘飘。“对她说”视频号最新一期更新之后，又有“眼尖的网友”发现，柳飘飘说话的声音里带着鼻音，视频剪辑没有之前几期那么连贯，于是猜测，她大约是为了救人而感冒了。


    “对她说”视频号里，柳飘飘没提救人的事，也没提感冒的事。只老老实实地录了那个劝女孩不要胡乱学东西的视频。先不说视频的质量怎么样吧，单就博主这低调踏实的精神，热心的网友们也该给她一个热搜啊！


    事件发酵几天之后，就已经不需要再找人营销了，备受感动的网友们纷纷转发了“对她说”最新一期的视频号，转发留言各种各样，都少不了这么一句：“大冷天跳下海里救人的柳飘飘，太感动了！”


    “送柳飘飘上热搜”，成了热搜上的热门话题。明明只是一个做了好几个月都做不起来的、跟大部分鸡汤号同质化严重的视频号，可因为热搜和热门话题，一下子就火了。柳飘飘团队花了几个月的时间，“对她说”视频号只积累了一万多粉丝，因为热门事件，不到一个星期时间，视频号的粉丝过了五十万。


    五十万粉丝，这是个什么概念？做新媒体的，总会收到各种“帮你涨粉”的留言。僵尸粉就不说了，活跃的、真实有效的粉丝，并不便宜。几年前，报价大约三五块钱一个粉吧，这几年新媒体涨粉难，报价水涨船高，差不多要十多块钱一个了。就算十块钱一个吧，五十万的粉丝，若花钱买，怎么着也得五百万了。就算花了这么多钱，买的可没自然涨粉来得效果好。买的粉，没几天说不定就走了。就算不走，不点开不观看不转发，跟僵尸粉也没什么差别了。自然涨粉，有感情有忠实度。除非博主做出什么辣眼睛伤人心的事情，否则，自然涨的粉，是不会轻易离开的。


    柳飘飘工作室有各种奖励机制，也有各种庆祝机制。比如说，主笔周雅和文案噗噗，若能写出一篇阅读量十万加的文章，就可以多拿五百块的奖金。若公众/号一个星期出现两篇以上十万加的文章，除了发给主笔的奖金之外，大家一起出去吃一顿，老板请客。公众/号每增加十万粉丝，也一起出去吃一顿。月底还有聚餐……至于视频号，也有类似的奖励措施，只是因为一直没做起来，所以从来没有因为视频号的名义出去吃过饭。倒也接过广告，两个广告合计收入六千五，连“对她说”头条广告的零头都没有，但毕竟赚钱了，柳飘飘也不好一点都不表示，于是就把那点钱，分给辛苦的小伙伴们了。


    因为救人视频，这一个星期，视频号涨粉飞快，关注量过三十万的时候，柳飘飘就说要聚餐了。但因为热度太大，风口浪尖，要处理的事实在是太多了，一直没能抽出空来。这时候大部分网友的留言回复了，主动找来的商务和互推也一个个对接了，下一个短视频的脚本也写出来，只剩下拍了，总算能抽出空一起吃饭了。


    关注数意味着阅读量，口碑意味着好感度，忠粉意味着变现能力。“对她说”的视频号这时候关注数有了，口碑也有了，关键是，怎样把这批因为热点事件跑来的粉丝变成忠粉。吃饭的时候大家都很兴奋，各种建议各种妙招，有说视频要更新频繁一点的，有说要更有深度，才能留住更多的粉丝，还有的说，热度刚刚起来，这时候接广告一定要慎重，别让人觉得，这就是个营销号，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赚钱……七嘴八舌，各种说法都有。


    柳飘飘笑看他们说，无论任何观点，基本都不反驳。然而她心里是很清楚的：做视频号的目的，就是为了抓住风口，好好赚钱。至于粉丝，今天被你吸引，明天说不定就被别人带走了。没有什么所谓的忠粉，只有僵尸粉和活跃粉。某段时间内活跃粉的数量，决定了那段时间广告费的价格。想讨好他们并不容易，还不如好好做内容。


    至于怎么好好做内容，说实话，柳飘飘的心里并没有什么想法。因为是风口，百分之六十以上的文字类博主都去做视频号了。可是，以文字见长的博主，百分之九十九都不擅长拍视频。先不说长得怎么样吧，就那口音浓重的普通话，和那僵硬的肢体语言，拍出来的视频，让人看了以后只会感叹“哦，天哪！”，而不是真觉得还不错。就这种质量的视频，又有几个人愿意分享呢？没人愿意分享，就不会吸引来新的关注。没有新的关注，视频号就做不起来。最主要的是，很多内容，只适合以文字的形式传播，并不适合以视频的方式传播。这也就是为什么，大部分的文字博主做视频号都做不起来的原因。


    柳飘飘自认为长得还不错，虽说跟明星比差很多，但跟关注数差不多的文字类博主比，走出去不至于丢人现眼。可她做视频号就是做得力不从心，拍视频的时候表情不自然，短短一段台词，得念上很多遍，才稍微顺畅一点。


    太难了，实在是太难了，每周都要花大量时间在镜头前表演，对于一个四体僵硬、喜静不喜动的、擅长文字而不是镜头前表演的人来说，真是太难了。


    尽管难，却还在坚持，那就是为难了。为难和疲惫是孪生兄弟，一个出现了，另一个很快也会出现。柳飘飘的疲惫感，持续很长时间了，她却没有说出来。她是老板，她虽然觉得疲惫，可她毕竟挣着了钱。想想这个城市里生活的大部分人，他们比她更累，还不如她挣得多呢！


    聚餐吃火锅。东西没吃多少，啤酒先装满了肚子，感觉到撑了，下筷子的动作就慢了。有的人继续聊着天，有的人拿起手机耍着玩。


    柳飘飘和肖艳玲小声说着话，燕子突然碰碰柳飘飘的胳膊，把自己的手机递给柳飘飘。屏幕上是一条微博信息，简短的文字下，配了不少照片。照片的主人公是柳飘飘他们那天从海里救起来的那个女人。她被人认出来了：她的名字叫齐因，曾经是某知名外企的职员，因为结婚辞职了，有一个五岁的儿子，其它不详。


    齐因的微博被人扒出来了，她最近半年，一直在看心理医生。


    扒人微博，从微博里找到有用信息，提炼整合，工作室里的小伙伴们都很擅长。没人再说话，纷纷低头看手机，有的还从包里拿出了记事本，顺手摘抄了起来。几乎是瞬间，所有人都进入了工作状态。


    几分钟之后，有人开口了，是噗噗，她说：“齐因，独生子女，有个儿子，五岁，在上幼儿园。她本人从小就很优秀，毕业于名校，曾是某知名外企职员，六年前从公司离职，理由是，公司隐性规定，员工之间谈恋爱，必须走一个。考虑到作为女性，生育的责任主要在她这边，婚后需以家庭为主，她选择了辞职。婚后跟丈夫的感情非常好，从她晒出来的照片看，她的孩子非常可爱。然而却不知道为什么，一年前，她突然得了抑郁症，会头痛，会心悸，一直在做心理治疗。目前是否康复，仍是未知数。”


    “一个幸福的人，怎么可能得抑郁症。她微博上晒的东西是假的。”刘小坤说。


    “幸福的人就不会得抑郁症吗？每个人对幸福的判断标准不一样，何必用自己的眼光去衡量呢！”噗噗说。


    王浩说：“一个心理有问题的人，那个时间点出现在海边……”


    没有人再说话，大家几乎立刻就都想到了当初肖艳玲的猜测：齐因那天可能真是去自杀的，她自己说是去游泳，只是为了面子，或者堵住柳飘飘他们的关心和询问而刻意说出来的谎言。


    之前的理由只有一个：当天她无论是穿着还是往海里走的步态，都不像是去游泳的。这时候，又多了个理由，王浩刚吞吞吐吐说出来的理由：一个一直在看心理医生的人，那个时间点出现在海边，难免不被人朝坏的方向联想。


    周雅问：“她微博上有没有透露，为什么得抑郁症？”


    “没有。”噗噗说，“倒是有几句抱怨老公的，但指向性不明显。”


    “很多女人生了孩子之后，就跟老公关系不好了。”刘小坤说，“身材走样，邋邋遢遢，新鲜感没了，感情就不好了。”


    噗噗是女权主义者，向来跟刘小坤不对付，听到这些话立刻就炸毛了，嚷嚷：“女人生孩子就够艰难了，身材走样不是很正常吗？带孩子那么累，怎么着，老公回家还得化个妆站门口迎接啊？感情不好就怪女人？怎么不怪男人不体谅，喜新厌旧呢！”


    噗噗吼刘小坤带着很严重的情绪，大家只能赶紧转移话题。柳飘飘问：“能查出齐因的心理医生是谁吗？”


    周雅说：“她微博上没有透露。”


    “很简单，看她的关注人列表呀！”肖艳玲说，“齐因微博上透露的消息不多，说明她是个性格内敛的人，关注的人应该不多的。查看她关注人列表，跟心理咨询有关的都拉出来，或许能找出来她的心理医生是谁呢！”


    ——齐因的微博只关注了一个心理咨询机构：心康心理。只关注了一位心理咨询师：裴嘉康。两人似乎还有互动，从那些互动，不难猜出，齐因的心理咨询师，就是裴嘉康。从齐因转发的裴嘉康语录可以看出，齐因非常信任裴嘉康。


    噗噗很快就查到了裴嘉康的资料：裴嘉康，美国约克大学认知神经心理学硕士学位，毕业后在美国工作五年，回国后进入高校担任讲师至今。他不仅是高校讲师，还是心康心理的合伙人。另一位合伙人名字叫郑一行，学财务的，主要负责公司的事务性工作。业务方面由裴嘉康管。


    裴嘉康这履历，无疑是精英人士了。


    周雅说：“病人治疗了半年多还会跳海自杀，这个裴嘉康会不会是沽名钓鱼啊？”


    裴嘉康这个名字，大家都是第一次听说，没人能回答周雅的这个问题，都没作声。


    周雅继续说：“国内的心理咨询行业才成立几年啊，以前考证可容易了。很多人就滥竽充数啊什么的。别看这个裴嘉康履历还不错，但是，谁知道真假呢！”


    依然没有人说话。


    周雅说：“心理咨询师滥竽充数这种事飘飘最清楚，不信你们问她。”


    大家都看着柳飘飘。


    柳飘飘不知道周雅为什么会说这个，还把自己放在话题中心的位置。


    柳飘飘不想提这些事情，她觉得有些尴尬。可，有些事情是瞒不住的。看周雅这架势，自己不说，周雅也会说出来。——背后说，当议论老板的八卦和小秘密般，跟某个交好的员工说出来。之后，大家就都知道了。


    柳飘飘硬着头皮点点头说：“这事我还真了解过。还真就像周雅说的那样，心理咨询行业非常乱，很多滥竽充数的。至于裴嘉康是不是沽名钓誉，这个就不知道了。毕竟，人家的履历在那儿摆着，这是做不得假的。”


    “谁说履历做不得假啊！这种事，新闻上爆得还少吗？”周雅开玩笑说，“说自己是博士，连知网是什么都不知道的那位，现在还凉着呢！谁知道这裴嘉康啥路数啊！”


    过了会儿，噗噗问：“飘飘姐，你怎么会去了解心理咨询行业呢？”


    柳飘飘本来不想提这个的，无奈噗噗天真的时候实在太天真，周雅起了个头，她就打破砂锅问到底了，只好说：“我以前看过心理医生。那人水平很烂，没把我治好不说，还越治越差了。我觉得不对劲，停止了治疗。后来我看了些书，也跟人打听了一下，才知道那个圈子非常乱。”


    噗噗追问：“飘飘姐，你是怎么好的？”


    柳飘飘说：“我说靠自制力，你信吗？”


    噗噗没说话。


    柳飘飘说：“发现看了庸医，立刻叫停。想着好歹我也上过大学，阅读能力还是有的——”


    燕子插嘴说：“飘飘姐，你太谦虚了。”


    柳飘飘继续说：“我就想着，自己看看书，了解一下心理学，了解一下我究竟是怎么了。就系统地学了一下心理学，别说，感悟还不少。比如说有一条说，心理咨询师起到的只是辅助作用，想要好起来，靠的是自救。我就每次抑郁的时候，自己给自己打气，尽量让自己忙起来，不去想些乱七八糟的。实在要想，就去做家务或者跑步，让自己忙起来累起来，用了一年多的时间，就好了。”


    肖艳玲说：“那你是比较幸运的了，当然也可能是你的症状相对比较轻微的缘故。再重一点，没有专业心理咨询师的干预，只怕是不行的。”


    柳飘飘诧异地问肖艳玲：“你也看过心理咨询师？”


    “几年前看过。”肖艳玲说。


    噗噗立刻说：“讲讲呗，Shirley姐。”


    肖艳玲轻笑着摇了摇头。


    王浩感叹说：“都是有故事的女同学。”


    大家笑，这件事放过不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