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五、暖男的用途

    乔娜沿着街边飞快地走，冬天的风吹拂着她的头发，雾霾天气四下一片昏黄，她心里也一片模糊。她想，下周的这个时候，我会好过一点吗？


    她听见背后有人在叫自己，回头看见鹿星儿骑着自行车追上来。


    鹿星儿自行车篮里放着乔娜的随身小包，刚才她匆匆走出门，把包忘在店里了。她的地铁月票、钱包、钥匙都在包里。


    乔娜接过包，对鹿星儿点点头，继续往前走。鹿星儿没转身骑回去，而是跟着她，说，我送你。


    送我？乔娜回头，尽力让自己笑起来，说，我挺好的，我可不会想不开，那是个疯婆，我就当个笑话。


    鹿星儿没吭声，推着自行车继续跟着她。


    她说，你别送我，我今天想走回家，暴走一把。


    鹿星儿说，这样的雾霾天，走什么呀？可见你还是受了刺激。


    她冷笑了一声，说，算你聪明，那你就让我一个人待会儿。


    她往前疾走，他推着自行车在后面跟。他这两天看着她的落魄，心里有一点同病相怜的感受在暗涌。是啊，自己同样是林毅行派过来的，如若安贝哪天知道了，自己一定也会死得很惨。由此，他对乔娜有了同情。


    他们走过了两个路口。乔娜站住脚，说，你回去吧，我乔娜是女汉子。


    鹿星儿对她摇头。自从那天他偶尔瞥见了她的忧愁，现在哪怕在她娇嗲、最装的一刻，他也能看到她一闪而过的心事，它们像一颗颗细小的星星，在她的眼神、语气乃至步态里，倏地一下飞过去。


    鹿星儿说，要不我骑车带你回家吧？


    干吗？


    反正你下周就不来了嘛。


    做个留念？


    就算吧。


    乔娜突然被暖了一下。在冬风吹拂的街头，她发现这暖突如其来，让心底柔软。她看着他被风吹红的脸。这个大男孩，她心想，自己平日里常因为安贝偏爱他而与他较劲。想不到在今天这种时候，他会送这一份安慰。


    乔娜于是纵声而笑，她这样笑的时候，其实是在撑心里的虚软。她伸手拍拍鹿星儿的肩膀，说，送也就别送了，就在这儿聊一会儿，然后道别，后面几天就不告别了，姐没钱，要不请你吃饭，咱省省吧。


    鹿星儿说，我请。他指着街对面的“李生记”餐厅。


    他被风吹红的脸庞，让她心里突然暖意漫延。乔娜说，省省吧。她拉他坐到街边林道旁的一张木椅上。她裹紧了大衣，故意把头往他肩膀上靠去，说，借一下你的肩膀，我伤心哪，竟被人当小三了。


    她语气逗乐，想显示自己的潇洒。她把脑袋强行靠在了他的肩头，眼睛看着林荫道上的栾树和天空。


    她说，我真的没做小三，你信不信？


    鹿星儿鼓了鼓腮帮，想逗她开心，说，信，因为他钱不够多。


    她睁着猫咪一样的眼睛，看着昏黄的天说，嗯，如果2000万呢，考虑不考虑呢？


    他移开了自己的肩膀，说，才2000万，不考虑。


    那多少考虑呢？


    他转过脸看她，眉宇间好像在征求她的意见，2个亿？


    她笑道，2个亿就可以考虑了？呵呵，这么说，小孙哥是不可能的了，因为他是不可能有2个亿的，喂，你明天帮我去告诉他和他那个老婆。


    然后她就放声大笑，开始时是故意的，后来就不可控了。每当她这样的时候，她知道是想把心里的气轰到外面去。


    于是他也跟着笑，因为她看着好怪诞。


    她眼泪都笑出来了，笑声甚至压倒了马路上的车声。她说，你信不信，如果我想当小三，也不会熬到现在才当了；你信不信，我没这个心思，从小爹妈也不是这么教的；你信不信，我到现在还没正经八百地深爱过一场，哈哈……


    她笑这些人什么眼力呀。她笑自己好牛呀，不仅引人危机四起，还2个亿才考虑。她仰脸笑着的样子，又怪又勇。


    鹿星儿叫了一声她的绰号：“小刀片”，然后哈哈大笑说，我相信，我相信，算我相信啦。


    后来她坐在他自行车的后座上回家。


    这是一年的最后一个月，街边橱窗里已换上了迎新年的喜庆装饰。


    怎么又过年了？冷风吹拂，乔娜下意识地将脸颊贴紧他的背。他穿着一件灰色的棉夹克。她说，怎么又要过年了，一到过新年，总是不开心，只有小时候才喜欢新年。


    他在前面说，那是因为又大一岁了。


    是啊，又大一岁了，什么事都没办好。


    别急。


    你们男的不急。我们可急了。


    鹿星儿在前面说，安贝都不急，你就别急。


    我如果是她，就一点也不急。乔娜说。她感觉自己说的是真心话。


    鹿星儿在前面叹了一口气，说，每个人有自己的压力。


    乔娜说，也是。


    自行车掠过下午的街道。乔娜想着下星期以后就不太碰得到他了，心里升起了留恋。


    她说，明年的这个时候，你得给我打个电话，问我工作找到了吗，男朋友搞定了吗，好不好？


    好呀。


    乔娜说，如果没搞定，那你也得来送我回家。


    为什么？


    不为什么，就是现在突然这么想。乔娜说。


    他们到了工人新村乔娜家楼下，乔娜指着三楼的一个窗户，说，那就是我家，谢谢你了，你回店里去吧。


    鹿星儿骑着车走了。


    乔娜走进了家。爸爸坐在窗前的破沙发里看报。年轻时他在北方做过十多年矿工，后来回城在机械厂上班，十年前开始感觉胸口闷痛，经查是尘肺病，由此病退了。


    乔老爸见女儿回来，有些奇怪，问，今天你这么早就下班了？


    乔娜“嗯”了一声，往自己的小房间走。


    有人敲门。乔娜转回身，开门一看，是鹿星儿。


    鹿星儿手里拎着乔娜的小包，说，刚才你放在我的车篮里，又忘记拿了。


    乔娜笑，我今天什么记性啊。


    他站在门口，乔娜当然不好意思接过包就把门给关上，所以就请他进家来坐坐。


    这是一个显得凌乱的家，清苦、灰旧一目了然。鹿星儿看见了乔老爸，灰白的头发，消瘦的脸，厚厚的棉衣。鹿星儿说，叔叔好。


    乔老爸好奇地看着这个男孩，向他点头。乔老爸当然把他当成了乔娜的男朋友，因为这是他心里最惦念的事。所以，他对鹿星儿说，挺好挺好。


    乔老爸站起来，过来握鹿星儿的手。乔娜在厨房间找茶叶。乔老爸冲着厨房方向说，不错，乔娜，这个不错。


    乔老爸注意到了鹿星儿在打量屋子，就说，家里太乱了，我们苦惯了。


    鹿星儿笑笑，说，没关系，我们家也挺乱的。


    这小伙子脸上的实在劲儿让乔老爸满意。乔老爸感觉他看起来挺小，于是又冲着厨房方向问，乔娜，他是不是比你小？


    乔娜在那边笑道，哪里啊，差不多，我就这么显老啊？


    乔老爸呵呵笑道，那就好那就好。然后他告诉鹿星儿自家的这闺女孝顺，肯吃苦，会持家，还烧得一手好菜。他对鹿星儿挤了挤眼睛，说，对她好点。


    鹿星儿有点窘。乔娜端着杯子过来，知道爸爸想偏了，就对鹿星儿夸张笑道，哈哈，我爸把你当成我的男朋友了吧？凡是走进这门里的男生，都会被他当成女婿的。


    鹿星儿笑着摇头，接过杯子喝了一口，站起来说，好了，我要走了。


    乔老爸显然奇怪他怎么这么匆匆就要走了，说，以后多来，反正家你也认识了。


    这天晚上，乔娜无法入眠。这狗血的一天。


    临近晚上12点钟，她听到手机“嘟”地响了一下，是一条短信。


    “我考虑了，你还是在我们这儿做吧。安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