引子 特殊的“间隔年”

    开宝房地产集团有限公司董事长兼总经理林毅行，跻身本年度“中国风云富豪榜”第53位。在早上8点半的办公室里，林毅行本人从财经频道看到了这条消息。


    在蜂拥的祝贺电话到来之前，他心里浮现的第一个念头竟然十分奇葩：女儿出嫁的难度是否会因此进一步加大？


    透过办公室的落地窗，可以看见庭园里的竹林掩映着连日雾霾的灰蒙天宇。夏末的蝉声穿窗而入。林毅行注意到，墨绿遮阳伞下，有一群麻雀在木椅扶手上跳跃。


    他听见女儿林安贝在隔壁办公室里对下属发脾气。他想着女儿安贝那张不太Happy的脸。当初给她取名“安贝”，本是想谐音“Happy”。


    办公桌上的电话铃声在9点以后接连而至，那是朋友前来祝贺，或是各地记者想要采访。


    他打定主意婉拒采访，因为他知道媒体最感兴趣的话题是：


    林总能谈谈开宝公司的接班人问题吗？


    林毅行好像看到了一堆话筒递到了自己面前。“不谈。”他摇头自语。声音弹到了办公室的四壁。


    这是一个老生常谈的话题。其潜台词是：林安贝会接班吗？她的婚姻大事有进展吗？她找到男朋友了吗？


    说真的，他也不知道。


    他心里也快急疯了。


    因为，这事至今毫无眉目。


    自己已经69岁了，33岁的独养女儿林安贝依然待字闺中，找不到合适的男友，一直剩着，性格倔傲。


    坊间的疑问是：这家上市公司未来由独女掌舵吗？


    富家女被剩。


    在坊间看来，仿佛闲愁。


    但如果设身处地，你就能心领神会其中的难度。人们如此分析：


    这是因为她和她的家人无法确认追求者是爱她，还是爱她家的钱？


    这是因为爱钱的男人她看不上，还是因为不爱钱的男人无意承受那些钱施加于自己的眼色和压力？


    即便“富二代”联姻，全世界“富二代”联合起来，相互消化，那也并不稀松，因为有联姻就有盘算，而在一番孰轻孰重的盘算之后，又往往是太过明晰的乏味计较？


    ……


    当林毅行被人问烦了女儿的婚嫁大事时，他会说，别问我，你们可以去问中国某大鳄和他的女儿，他们遇到了和我们一样的问题。可见，这具有普遍性。


    是啊，难办。


    更何况，据说林安贝还在等待爱情。


    是等待爱情哦。


    那么，就更是一道难题啦。人们说。


    对于坊间的种种猜度，林毅行说，我可不是吹毛求疵的人，难道她每找一个人选我就猜疑一个？哪会啊。我看这问题主要还是安贝自己，她中学时就去了国外，读了高中、大学、研究生、博士，学了金融、管理、社会学，十几年待下来，既不了解国内也不了解国外，加上个性从小就强，和咱们这儿的人不太搭。


    哟，安贝对此不以为然：好像我谈了多少个男朋友似的，还搭不搭的呢。事实是，我压根儿没谈过一个，有你这么个老爸、这么个家，我找个男孩谈场恋爱都和你的伟大产业搅在一起了。哪个女孩像我这么沉重？这么沉重我还怎么找啊？


    她抱怨：然后就是你们安排我相亲，天哪，一周相7个，都赶上林豆豆选婿了，然后你们说“相亲讲什么感觉啊，注意这是相亲”，切，不讲感觉，那我成什么了？成公司的一个项目产品了！即使是项目产品，那我也得做我自己的产品经理，你们别管了。


    女儿和老爸在这问题上别扭着。


    于是三姑六婆、亲朋好友都出手相助，一通龙卷风般的牵线之后，都感叹不好搞，有钱了就不好搞，“开始时是对不上眼，接下来，还对不上年纪了”。


    今天林毅行对刚出炉的“富豪榜”不太乐得起来，还因为他听见安贝正在隔壁办公室里生气。


    是的，安贝正在对下属发火。她清秀的脸上布满焦躁，硬朗的短发衬出强势、利落。


    她嫌人力资源部没设计好员工的月度考核制度，不同的工种，你不分别量化，那怎么搞啊；她嫌销售部没搞好策划，纸媒影响力减弱，钱即使要砸在广告上，那也得有互联网思维；她嫌投资部没介入时下热门的影视业；工程部一个安装工人从脚手架上掉下来，他妈妈在公司大厅已经坐了两天两夜了……安贝感觉自己坐在一堆乱线中。老爸让她分管公司综合事业部。她知道他的用意，想让自己尽早上手，为接班作准备。


    这个上午安贝把许多人骂了一通，自己也搞到心烦意乱。人力资源部部长兰娟娟在她面前哭得像个小女孩，嘟哝道，我已经尽力了，我干吗呀，我待在这儿干吗，我看着你怕得要死，我都已经48岁了，还在这么拼，这公平吗？


    这天上午，跟无数个忙碌得毫无头绪的上午一样，安贝其实也想哭一场。


    现在给这个兰娟娟这么一引动，安贝真的也哭起来了。她说，是不公平，我承认，那么对我来说，公平吗，谁对我公平了呢？


    安贝越哭越厉害，她说，为什么得让我这么累，为什么要我承担这么多事，我这个年纪的女孩子，谁承担这么多，你说公平吗？她嘟哝，接班有什么意思？谁想接班啦？我25岁起就准备接班，就准备管公司这2万员工和他们家庭的生存，你说公平吗？我不愁吃不愁穿，干吗要这么累，这公平吗？我可不想接什么班，我也想出去玩……


    兰娟娟同情地看着她，说，对不起，对不起，林妹妹，对你来说确实不公平。


    安贝哭得稀里哗啦，兰娟娟开始劝她，说她可不能撂担子，她老爸都这把年纪了，该心疼他爸。


    她说，那谁心疼我？


    这时候林毅行突然进来了，兰娟娟赶紧溜走。安贝赶紧擦掉眼泪，低头装作看书。林毅行还是注意到了这屋子里忧愁的气氛和女儿哭泣过的眼睛，他以为她因为工作与下属有分歧而落泪，他安慰道，别急，和员工沟通要注意方式方法。


    她说，这和方式方法没关系，是我累了。


    林毅行说，再累，在员工面前也不能露出软弱。


    他其实是好心，但他说什么都有敲打的意味，这让她心烦。


    她对爸爸说，没露什么软弱，只是说说自己真实的心态，也算是劝兰娟娟，因为她说对她的要求不公平，而我说这家公司对我来讲也不公平。我出生可不是为了来接什么班的，在这个年龄段我只想像别人家的女孩，也能找找朋友，化化妆，逛逛街，出去玩。


    她原本没想对老爸说这些，但心里的抱怨在这个上午突然泛滥。


    林毅行忧愁地看着她，说，知道知道。


    她就有些犯倔，说，我累了，我想给自己放个假。


    她爸说，好，休息几天。


    安贝拎起桌上的一本书——《我的间隔年》，说，在接你的班之前，在彻底灰心之前，你答应给我一个“间隔年”吧，也算是我到这世上来承担你的责任之前，让我放松一次。


    他好奇怪她为什么这么说话，而她自己也奇怪怎么会这么突然一本正经地向老爸讨“间隔年”。也可能这个念头其实早已蛰伏在她心里，此刻说出来，是正好撞上了时机。


    她生怕老爸不答应，赶紧接着说，让我最后轻松一下，让我玩一会儿，没准这样一年下来还真能找到男朋友了呢。


    她知道这是老爸的软肋。


    她说，你总是把我找男朋友，跟你自己找助手以及这个家族找靠谱的人混为一谈，那我还怎么找？我自己没办法轻松起来，那我还怎么找啊？我一天十几小时待在公司里，找谁去啊？这是问题的症结所在，你就譬如给我一年时间，让我找男朋友。


    我们知道安贝从小个性强，但其实是个听爸妈话的乖女儿，要不然她也不会这么累。所以没人（包括林毅行自己）能拒绝她此刻的要求。


    甚至林毅行还眼前一亮。


    他想，对啊，做什么事吊儿郎当是做不好的，既然担心她嫁不出去，那么干脆就让她用一年时间，一心一意地去办这事。


    他想，就像别人对付高考一样，用一年时间去攻关。


    这么想，他甚至觉得安贝不愧是自己的女儿，有迎难而上的意志力。


    他甚至感动了，拍了拍女儿的肩膀，说，好的，好的，一年，爸爸给你一年，你是想出去旅行？


    不。安贝说，我想开一家咖啡馆，这是我从小的梦想，温馨的咖啡馆。


    林毅行笑道，这不切实际吧。


    他想，她怎么还像个小女孩。


    安贝看了老爸一眼，说，你不是要我找朋友吗，还有什么地方比咖啡馆更人来人往？


    林毅行笑了。


    对的，这是对的。


    但他马上接着说，光等人上门也不靠谱，我的意思是光守着咖啡馆等人上门那得等到哪年哪月去，你还需要主动出击，这样吧，咱把咖啡馆和“主动找人”结合起来吧，就比如“猎头公司”，猎优秀的人。


    他脱口而出后，发现这还真是个好想法，猎头公司，对呀，干脆就办一家咖啡馆形态的猎头公司，名义上可以是为公司找总经理助理，同时又是咖啡馆，更主要的是找你喜欢的人，这样也不会太难堪。


    安贝别过头去，说，怎么又是总经理助理，你的事干吗非要跟我缠在一起？


    林毅行笑道，你找来当老公的人当然得是总经理助理，你懂的呀。


    安贝懒得跟他争。


    她心里的倔劲儿在反驳他：那也得有个因果次序，首先得是男朋友，其次才是总经理助理，否则不又和以前每一次相亲一样了吗？


    父女俩都是做企业的人，行事利落，高效。


    找场地，装修，购置家具和咖啡器具……一个月后，他们在城北CBD区域世贸中心大厦投资的咖啡馆开张了，名为“正在找”。


    安贝和老爸约法三章，不许过问，不许管得太多，最好别来，让她自己有一年的自由。


    人一自由，才能放开，才能找啊。


    于是，林安贝的“间隔年”开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