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4章 重逢

3个月前 作者: 九月流火
    明华裳处理完封家的事情,悄悄带走了卫珠,没惊动任何人回到刺史府。封大太太、封二太太对发生了什么还一无所知,明华裳打算等封老太爷的案子尘埃落定后,再通知封家人。


    府衙内,进宝几个丫鬟还在等她。明华裳安排完结案的事,时间已经过去很久,还是不见李华章回来。


    明华裳心不由提起来,李华章早就怀疑封老太爷招募的护院有问题,对谯王也早有防备,他对董海几人已作了部署,按理不会有危险。但明华裳不敢承担万一,她不断派人出城打探,忽然侍卫跑进来禀报:“王妃,王爷回来了。”


    明华裳喜出望外,顾不上披衣服就跑出去:“夫君……”


    她兴冲冲掀开帘子,迎面撞到一个黑影,她被撞的后跌一步,来人下意识扶住她的胳膊。明华裳仰头看着面前的人,一时无法反应,这时候李华章才从回廊上走过来,他眸光快速扫过面前的状况,不动声色将明华裳拉到自己身边,低声问:“这么晚了,怎么还不休息?”


    明华裳看到李华章才终于放心,她自然而然环住李华章的手臂,笑着将刚才的乌龙圆了过去:“你没回来,我怎么能安心?谢兄,久违了,近来可好?”


    谢继川注意到明华裳的称呼和动作,淡淡垂眸,道:“尚可。”


    明华裳根本没时间纠结刚才的尴尬,她终于见到李华章,忙道:“你可算回来了,我审问卫珠,也就是大丫鬟宝珠,得知封老太爷投靠谯王,想对你不利。”


    “我已经知道了。”李华章看着明华裳薄薄的衣衫,揽着她的肩膀往屋里走去,“先进去说。”


    远在长安的谢济川深夜出现在商州,李华章是怎么知道的已无需赘述。明华裳被李华章推进门,还不忘回头招呼谢济川:“谢阿兄,站着干什么,快进来坐。”


    谢济川上一次见明华裳还是他们婚礼前,这么久不见,她还是笑语盈盈,活泼快乐,让人一看到就不由心情变好。明华裳进屋后,门帘放下,暖香和光亮霎间被隔绝。谢济川在廊下看着里面的灯光,明明这么近,却又离他那么远。


    谢济川独自站在风中,忽然帘子一动,暖光再一次从缝隙中倾泻而出,李华章侧身站在光晕中,说:“你赶路辛苦了,进来喝口热茶吧,省得你又怪商州冷。”


    他的目光澄净坦荡,分明了然谢济川为何止步。男人对这种事情总是分外敏感,两人都明晰对方的心思,也曾暗暗有过敌意,但谢济川还是为了提醒李华章自立而千里奔袭,虽然李华章拒绝了;李华章也主动伸手,态度一如往常,仿佛两人还是朋友。


    谢济川揽袖站在黑暗中,静默良久,李华章一直耐心等着他。最终谢济川动了,慢吞吞进门。屋里,明华裳已放置好点心茶水,笑吟吟地招呼道:“快坐,尝尝商州特产的茶叶,我在里面加了合欢花,有安神养心的功效。水是我收集的雪水,前几天刚下的雪,正新鲜呢。”


    谢济川在案边坐下,此情此景,让他微微恍惚。仿佛同样有一个雪天,同样发生了命案,明华裳煮雪烹茶,说了差不多同样的话。


    一晃这么多年过去,发生了这么多事情,连皇帝都死了两个,每个人都在命运洪流的裹挟中挣扎沉浮,她却一点都没变。谢济川忽然意识到他纠结的那些事情其实无关紧要,明华裳或许知道,或许不知道,但只要李华章把他当朋友,明华裳就视他为兄长的朋友。


    许多事情,其实从未变过。对她来说,他始终都是她二兄的朋友。


    谢济川曾责备自己消极而无能,如果他主动做些什么,是不是结局会不一样?但是他始终没有跨越朋友那一步,何尝不是命运早早告诉了他答案?


    明华裳对他的好只是基于他是李华章的朋友,从章怀太子决定让镇国公而不是谢慎将李华章抱走的时候,就已经注定,明华裳和李华章才会成为彼此生命中最独一无二的存在。而章怀太子选择镇国公替自己抚养幼子,或许是因为,谢慎劝章怀太子杀了武后。


    谢慎在世家长大,从小看到的、学到的都是利益至上,在权力面前个人情感根本无足轻重。一个心性冷酷、头脑清醒的人适合做谋臣,却绝不适合抚养孩子。


    命运首尾相衔,因果早已注定。就算谢济川争取过,其实结果也不会改变,因为他姓谢,而她姓明,明华裳不会喜欢在谢家长大的他。


    这种感觉很玄妙,谢济川虽然还是不甘心,但奇异地释怀了。谢济川终于端起他招牌的假笑,说道:“看来我又有口福了。只差任遥,就和在飞红山庄上一样了。”


    李华章冷冷白了他一眼:“说点吉利的。”


    明华裳毫不介意,笑道:“这有什么难的,有机会请任姐姐来,我再烹一壶。哦对,还有江陵和雨霁姐,都可以请来。”


    李华章转了转茶杯,不置可否。谢济川似笑非笑道:“任遥确实朝商州赶来,但她还愿不愿意和我们喝茶,就不好说了。”


    明华裳眨眨眼,歪头看向李华章。李华章为她解释:“长安局势紧张,皇后不放心谯王,派人去均州戍守,领兵之人就是任遥。”


    明华裳恍然大悟,明雨霁信中说任遥很受韦皇后重用,原来,都已经这么受重用了。明华裳还是毫不在意的样子,道:“任姐姐肯定会来。任姐姐要来均州的话,那江陵呢?”


    李华章和谢济川都不甚关心,谢济川道:“谁知道。任遥好歹是皇命难违,江陵不至于脑子这么不好,跑来阵前当炮灰吧?”


    明华裳挑挑眉,没再继续这个话题,却很肯定地喃喃:“他一定会来。”


    谈话间,两盏茶入肚,谢济川一直隐隐作痛的胃终于舒缓下来。明华裳见奔波了一晚上的两人眉宇都放松下来,才慢慢进入正题。


    明华裳轻声询问董海几人的下落,以及长安发生了什么,她也尽量挑简单的话解释卫珠是怎么作案的。谢济川听完卫珠的杀人计划后,对这个人充满了兴趣,李华章道:“我看到马鞍上的针就怀疑封老太爷的死因,我原本担心来不及,幸好你找到了,果然,破案还是得靠你。”


    “哪有,我们这叫心有灵犀。”明华裳说道,“如果不是你和谢兄将董海一伙人捉拿归案,我就算抓到了卫珠,这案子也不算破。总不能只抓绝境反扑的苦命人,却不惩治造成悲剧的元凶。”


    李华章看着她温柔地笑:“正是因为商州城有你,我知道你肯定可以抓住凶手,我才敢放心地去追山匪。”


    谢济川看着这两人,不期然想起在城外看到的烟花。他悄悄离开长安,一路风餐露宿往商州赶来时,从未担心过李华章会拒绝。任何一个正常人,怎么可能在夺取皇位的大好机会摆在面前时却不心动呢?


    但李华章就是不为所动。明华裳没有和李华章交流过,却早早放了召集玄枭卫的烟花,因为她知道他不会走。


    就像李华章放心地将玄枭卫大部分权力交给明华裳,因为他也知道,明华裳不会滥用。


    谢济川看着面前这对恩爱信任的眷侣,心情莫名低沉。他问:“卫珠你们打算怎么处置?”


    “这个问题我早就想过。”明华裳说,“她虽然可怜,但一码归一码,杀了人一定要受到惩罚。我们可以给大理寺写信陈明她的情况,能否酌情减刑,就看大理寺的裁决了。”


    李华章道:“信我来写,我在京兆尹任职时,和大理寺卿有些往来。但如今多事之秋,韦党揽权,大理寺还能不能正常办事都不好说。不如先把卫珠关在府衙,等长安的局势稳定些了,再送卷宗去长安。”


    明华裳同意,问:“那谯王和封家怎么办?”


    三人坐下后,不约而同避免谈及政事,但终究还是绕不过。谯王不会因为他们不愿意面对而停止造反,迟早有一天,战火会烧到商州。并且三人都有预感,这一天不会远了。


    李华章静了静,说:“今夜太晚了,你们累了一天,先休息吧。这些事情,等明日养足精神再谈。”


    如今已过子时,再棘手的事也不差这一时半会。明华裳和谢济川都默认了,谢济川率先起身告辞,等人走后,明华裳目露担忧,看向李华章:“二兄,你不回去,长安那边没关系吗?”


    她的目光认真诚挚,全心全意为他的事而担心。李华章心中一暖,握住明华裳的手,说:“没关系。君子有所为,有所不为,我既然在商州,就不能对均州叛乱坐视不理。如果错过了,就说明我和那个位置没缘分,没什么可惜的。”


    李华章轻轻一笑,低声道:“何况,我本来也不想坐那个位置。我做一切事情都出于本心,而不是为了夺皇位。”


    “巧了,我也对皇后没兴趣。”明华裳笑着靠上他的肩膀,说,“我最讨厌和别人争什么东西了。天下女子最尊贵的位置,如何比得上一个只属于我的夫君?你觉得该留下那我们就留下,我已经发了召集令,明日我们去据点看看,无论能来多少人,我都会陪着你。若能成功,我们一起回东都看牡丹花开,若没成功,我们就一起葬在商州。”


    无需解释,她早已明白他的选择。他不在意三从四德那些鬼话,让她由着自己的心意畅快地活,她也愿意追随他的抉择,生死与共,不问荣华。


    李华章伸手抚住明华裳的头发,声音低哑颤动:“好。”


    ·


    第二日清晨,吹了一夜的风终于歇了,雪挂在枝桠,静的像一副画。李华章起身不久,听到兵卒禀报发现董海的尸体了,他没有惊动明华裳,立刻骑马出城。


    乱石滩前,冰冷的江水滚滚东去,一具男尸俯面趴在石头上,身上血迹斑斑,后背还能看到折断的箭头。李华章踩着碎石上前,翻过尸体看了看,对兵卒道:“是董海。身上搜过了吗?”


    “搜过了,所有东西都在里面了。”


    李华章接过包裹,里面有湿透的布巾、已看不出字迹的信、几串铜钱,还有些七零八碎的武器。李华章问:“只有这些吗?”


    “回刺史,我们顺着江找过来的时候,他已经被冲到这个浅滩上,这些东西是我们从他的衣服里搜出来的,他的随身行囊不知道被水冲到哪里了。”


    董海的随身行囊不见了,那就意味着随侯珠也找不到了。士兵见李华章一直望着江水,问:“刺史,要在附近河道打捞吗?”


    商州多山,又是上游,这条江在商州境内水速极快,等到了均州才会平缓一些。这里离董海坠崖的地方已经有一百里,其间多湍流暗河,一颗小小的明珠,从何寻起?


    昔日随侯有珠,楚王灭随;楚国怀宝,强秦伐楚。如今,连强大的秦国都湮没于尘土,随侯珠却辗转于一个又一个主人之间,不断有人为了它倾家荡产,家破人亡。现在它随着山贼落入滚滚江流,可能它会被人偶然捡起,重新被捧上宝座;也可能会就此深埋江底,明珠蒙尘。


    或许,回归天地间,不染是与非,才是它最好的归宿吧。


    李华章淡淡道:“不用了。将董海的尸体处理了吧。”


    士兵点头,正要抬着尸体埋掉,李华章突然叫住:“等等。”


    士兵停下,李华章回头看向商州城的方向,又顺着江水奔流的方向眺望,问:“顺着这条江往下,就是均州,是吗?”


    士兵不明所以,道:“是。但河道很险,有些地方还有漩涡,只有极少数老手敢摆渡,大部分人都是走陆路去的。”


    李华章慢慢颔首,看着江水思忖了一会,说:“从周边村子雇辆车来,包好董海的尸体,拉回府衙吧。”


    士兵面面相觑,不明白刺史想做什么,疑惑地叉手:“是。”


    李华章回到府衙,正好碰上刚打理完仪容,施施然出来遛弯的谢济川。谢济川瞧见他衣摆上的尘土,慢悠悠说道:“呦,这么早就办差,我还以为你跑了呢。”


    李华章淡淡扫他一眼,忍住了。谢济川还是那副欠打模样,揣着手看他们忙里忙外,说:“这不是山匪吗,你把他的尸体冰冻起来做什么?”


    李华章懒得理某些毫无贡献的闲人,吩咐停尸房的人看好董海后,就快步往后走去:“王妃呢?”


    “已醒了,在后院。”


    李华章正要出院门,迎面碰到明华裳走来。李华章看到她,忙道:“不要跑,小心路滑。”


    明华裳裹得像只兔子,蹦蹦跶跶跑到他身边,朝他身后望了眼:“董海找到了?”


    “是。”李华章忙下台阶接住她,轻声问,“用早膳了没有?”


    谢济川从后面慢悠悠溜达过来,嗤了声,说:“我也没用早饭,怎么不问我呀。”


    李华章眉心跳了跳,耐心已经在爆发边缘。明华裳笑着道:“正好,我知道一家店早食做的特别好,今日我请你们。只不过那家店人多,不宜招摇,你们需要换身便服。”


    片刻后,谢济川坐在明华裳所说的店铺,掀开竹帘往楼下扫了眼,说:“这家店生意倒广泛,非但早食做得好,住店的人也多,一大早就这么多人。”


    而且全是些风尘仆仆、眼眸晶亮、神情警惕的人。明华裳倒了三盏茶,说:“年底了,生意旺盛是好事,该恭喜掌柜。你们想吃什么?”


    谢济川轻嗤一声,他就说明华裳怎么突然要请客,原来只是寻个由头来玄枭卫的据点。他放下帘子,不在意道:“客随主便,你来定。”


    李华章更不用说,向来由明华裳做主,明华裳便放心点了自己爱吃的。没一会,热气腾腾的早食就上桌了,谢济川咬了一口汤饼,惊讶道:“居然真的能吃?”


    “当然。”明华裳像是受到了莫大侮辱,义正辞严道,“玄枭卫的厨子除了练刀也要练做菜的,你不要看不起人。”


    明华裳说话时,李华章已调好了酱料,不声不响放在她手边,每一样都是她喜欢的。三人一边吃饭一边观察楼下人群,谢济川粗粗估量了一下,说:“我本以为商州地处偏远,召不来几个人,没想到来的不算少,这么片刻已经有十人了。但是对造反来说,还是杯水车薪。”


    李华章给明华裳递帕子,淡淡回道:“玄枭卫擅长打探消息、刺探情报、缉捕暗杀,本来也不是用来上战场的。”


    “但攻城总归需要士兵,还得是训练过的精兵。”谢济川问,“商州有多少兵力?”


    李华章和明华裳都沉默了,显然这个数字并不乐观。谢济川依然觉得,不用觉得,这场战役就是赢不了,他不抱什么希望道:“你们真的不和我回长安?趁谯王没起兵,现在走还来得及。”


    明华裳正要说话,突然她感受到一股莫名的牵引,隔着吵吵嚷嚷的大堂,她奇异般听到了柜台前的人说话:“两间客房,寻一位郎中来,要快。”


    明华裳心有所感掀开竹帘,楼下的人也正巧抬头,两人视线撞了正着。明华裳抿了抿唇,道:“不用了,我们回不去长安了。”


    客房里,郎中收拾好染血的布条,交代好药方后就出去了。李华章关好门,望了眼屏风后的人,问:“你们怎么会来商州?”


    “对啊。”明华裳早就急不可耐,忙问,“姐姐,你怎么来了?阿父呢?”


    明雨霁猛灌了两盏茶,深深叹气:“说来话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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