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汉斯·彼得
3个月前 作者: 乔治·西姆农
我永远不会忘记他那张脸,永远不会忘记他整个人的任何一点细节——他的那些特点非常突出,非常清晰,犹如丢勒为他高高兴兴画的一幅素描像。
来到波尔克罗岛,比到了地中海的蓝色海岸还要感到惬意,整个人置身于一片太阳浴里,叫人感到暖洋洋,觉得活着幸福、自信、乐观,在这个五平方公里的小岛中圝央,坐落着一个二百来口人的小村庄。港口很小,只有快艇和小型游艇才能停泊。
离耶尔城只有一个小时的路程,可是给人的感觉却相当遥远,海拔高度也使人犹如领略到非洲的妩媚和可爱。房子也是色彩纷呈,有的是白色的,有的则呈粉红色、绿色和蓝色的。到处可以看到按树、合欢和翠竹。人们在说话时边说边唱,年薪收入者们头上戴着接骨木帽,身上穿着粗布衣。这里的居民以捕渔为生。大海水面平静,犹如一池湖水,海水一片湛蓝,和明信片上的照片一样。
G·7和我被人领着走在这块神奇的土地上。
村政圝府的门开了。所谓村政圝府,和法圝国普罗旺斯地区的农舍毫无二致。我们被撂在由政事厅临时改作的监狱。外边的蝉在鸣叫,缕缕阳光照射在玻璃上。先我们一步到的汉斯·彼得正坐在一条长条椅上,这时站起身来等着,既不和我们打招呼,对我们也未表示出敌圝意。带我们进来的警圝察是个大胖子,他的胸毛很重,说话声音低沉有力。而汉斯·彼得却又高又瘦,他脸色灰白,一双眼珠清澈见底。他的头发发黄,黄得几
乎成了白色。他身着一件暗绿色的粗呢外套,就像北欧人,如瑞典人、挪威人、芬兰人常穿的那种。他脸上的线条分明,干瘪、薄薄的嘴唇上露着一丝奇怪的微笑。
“就是他!”警圝察大声说。
他是岛上惟一的警圝察。案圝件的发生犹如在岛上爆圝炸了一枚炮弹。我有必要把事实经过简述一下,同时也想让人们对环境和气氛有所了解,便于明白事实的真圝相。
彼尔克罗西是一座天堂。被当地人称作乌斯塔鼻的建筑物是彼尔克罗岛的天堂。“乌斯塔奥·德迪奥”的意思是:上帝之家。这所房子很大,刷成白色,俯瞰着村庄和海港。因为村子一面靠圝山,乌斯塔奥依山而立。
英国人、美国人将大把大把的钞票奉献给这所虽不豪华但却独一无二的建筑。来到此地首先映入眼帘的就是这所房子。无论走到小岛的任何一角,看到的仍然是这所红色屋顶,桉树环抱的乌斯塔奥。
四天以前,一个名叫朱斯坦·贝杜的小年薪收入者还独自一人生活在这所房子里。一名通常被人称为海军上将的退休海员,每天到他家做钟点工。贝杜性格温和,头上总是戴着一顶接骨木帽,身着一套白色西装,乘一艘浅蓝色交通艇在海上捕鱼。
八月十三日星期一,准确地说是上午九点,海军上将到达后惊讶地发现,乌斯塔奥内仍然鸦雀无声。他从第一扇窗进到房内,所有的窗户从来不关,一直开着。他发现主人已经死在自己的床边,满胸都是血。
警报发出后,全村的人都跑来了。村里惟一的警圝察连外衣也没有来得及穿,村长也没有系好围巾。
贝杜真的死了,一颗子弹穿肉而过。
人们开始调圝查这所房子,但没有多少把握。在一个堆满杂物的小屋里发现一名流浪汉还躺在一堆禾草上睡大觉。他就是汉斯·彼得。他三天之前来到这个岛上,从此在岛上转来转去,样子令人生疑。他什么也不买,也不在客栈用饭,不在床圝上睡觉,他用的钱什么颜色人们都没有看到过。他差点被折磨致圝死。他全身上下青一块、紫一块,一只眼睛上方有一块伤疤。没有监狱,只好将他关进村政圝府。但是不久问题就变得复杂了,因为没有找到手圝枪,在死者的房间里未找到,在小草屋里未找到,在彼得身上也没有发现任何武圝器。在他的口袋里,也没有找到一个生丁。
当地的人向司法部门求援,于是G·7来到此地。我再重复一遍,我永远不会忘记此时此刻出现在我们面前的汉斯·彼得那张脸。他和我们的差异实在太大!在这些法圝国南方人面前他感到那么不自在!一句话,他的样子实在可怜!他倒是有证圝件,但一看就知道全是假的,伪圝造的。其中一份证圝件说他是丹麦人,另一份说他是芬兰人,第三份又把他写成是麦克兰堡地区的德国人。职业一栏写的是海员,矿圝工,又是什么钳工,锁匠。在一本奇特的护照上盖满了外国签证,从其中一页分辨不出的方块字看来,如果您相信的话,他甚至到过中国。
开始时我觉得他不懂法语,可是不久我便发现,他不但能听懂,而且不会落掉一个字,只是在回答问题时小心翼翼,速度很慢,声音中带着一种特别的轻柔和温和,对每一个哪怕是无足轻重的小问题,他都用一种特有的严肃来对待。他脚上的鞋已经张圝开口子,用线绳捆着。身上的衣服也肮圝脏不堪,几乎已经磨成线丝
了。外衣里没有衬衫,那件代替内圝衣的毛线衣大概也是别人送的。
G·7向他提的第一个问题是:“您在这里干什么?”
“我是个流浪汉,所以……”
这就是他的一字一板的回答。回答时还做着一种含含糊糊、令人捉摸不透的手势。我承认我有点被他感动了。他还不到三十五岁,他已多日不刮脸了,他的眼圈发黑,眼窝下陷。虽然如此,他看上去还是相当漂亮的。毫无疑问,这是个流浪汉,但又不是一个普通的流浪汉。
“您杀人了?”
“没有!我在睡觉……”
“您是几点进的乌斯塔奥?”
“在晚上。”
“从门口进来的?”
“跳墙!”
“您没有钱了?”
“身无分文!”
“您没有吃饭?”
他不会说“海胆”一词,他用手势比划,表明他三天以来没有别的可吃,一直靠吃在地中海海湾捞这种小动物为生。
“您在找工作?”
他耸耸肩,觉得这样的问题十分荒唐。他笑了笑,可能是对我们关于流浪汉生活的无知表示宽容和谅解。
“我没有杀人,我在睡觉。”
“难道您什么也没有听见?”
“我在睡觉!”
就是这些,再也问不出其他东西。
我们参观了一下乌斯塔奥,G·7坐在汉斯·彼得睡过的那个小屋里,叫我向着死者的房间开了一枪。然后G·7非常肯定地对我说:“睡得再死、再沉也不可能听不到枪声!”然而我却失望了。我不知道为什么对彼得产生了一种感情,而这种感情中的大部分是同情。
“哼!”侦探继续说,“我很想知道,**到达的时侯,小草屋的门是不是关着的。”
“为什么?”
他指给我看的那扇门并没有锁,但门外面有插栓。因此,他肯定地说:“因为无法从里边锁门!”
G·7的回答是明确的,毋庸置疑的,他的回答也得到目击者的证实;人们发现彼得的时候,房门是关着的。还有,即使没有插门栓,门也能自动开,因为它并不是垂直的。
本来G·7是漫不经心地开始他的调查的,但是这一发现使他的锐气和斗志一下子旺盛起来。于是他便开始了将近两个小时的询问和调查。在他提问或听取回答的时候,我也没有闲着,我这里将我听到的做一简述:
贝杜的登记卡上写着:朱斯坦·贝杜,未婚,一八七七年生于耶尔岛上一个花农之家。二十岁时去了印度支那。在那里发了一笔大财,之后便买下了乌斯塔奥,并在此安顿下来,除了一个外甥没有其他亲属。
马罗耐的登记卡上是:让·马罗耐,约瑟芬·马罗耐的独生子,约瑟芬娘家姓贝杜,是朱斯坦·贝杜的姐姐。十八岁时成了孤儿,二十七岁时失去舅父。是其舅父的惟一继承人。他从其父母那里只继承了有限的财产。他在巴黎长期与其情妇同居,后娶她为妻。夏天乘游艇来蓝色海岸。”
这艘名为“精彩”的游艇在惨剧发生的时候已停靠波尔克罗港一个月。马罗耐和妻子生活在游艇上,没有用仆人。他们夫妇二人很少外出,只有在天气晴好的时候到圣拉法埃尔,或去土伦附近的克罗港岛散散步。
我看到了“精彩”号,这是一艘八点五米长的白色船,只有一间船舱,这种船在地中海有很多。我也见到了马罗耐;一个身材高挑、优雅的小伙子,一看上去就知道他是爸爸的儿子,两人的每一个细节都极其相象,我甚至还亲眼看到站在一起的马罗耐和汉斯·彼得,就在犯罪发生的屋里,离发现尸体不远的地方——可是尸体已经不在了,因为两天以前已被埋葬了。
难道是因为我同情这个乞丐?反正对我来说,这种无声的面对面的交锋犹如刀子扎心一样难受。
G·7很少提问题,他只是目不转睛地观察着他们。
马罗耐忍不住,他主动说话了:“我己经在岸边看到过这个人,他长时间在那里转来转去。您认为是他杀的吗?”
“难道您不是经常和您舅舅在一起乘交通艇出海捕鱼?”
“去过几次。”
“你们从未遇到过坏天气?”
“最近几周从没有遇到过一次大风。”
G·7笑了。他用目光寻找我。我知道他又找到了答案,而我却开始有点烦躁,每次都是如此。G·7将两个男人撂给**看管,和以往一样,叫人猜不透他的意图。
到了外边,他甩出这样一句:“好!关起来!”
“把他们两个都关起来?”
“对,都关起来!因为这个门只能从外边锁上,懂吗?汉斯·彼得不可能在作案后自己把自己锁在屋里!如果别人偷偷把他锁在屋里,而他是无辜的,他一定会反抗……这是最起码的常识……尤其是当他听到枪声……只有一种解释,他没有杀人,但他是同谋……”我们沿着海边散步,马罗耐太太浓妆艳抹,身上几乎一丝不挂。正坐在游艇甲板上的摇椅上悠哉。
“那一对男女等不及了,是不是?……一个很难对付的能活上一百岁的舅舅!……乘一艘小小的交通艇,数次出海打鱼……可是海上没有大风,马罗耐找不到借口说明老家伙怎么会被抛出甲板,然后再向人们解释船是如何的摇动……很难找到一种既不冒险又能将他置于死地的办法。于是,汉斯·彼得出现了,一付流浪汉的模样,连自己也不知往哪里去,偶然来到此地……马罗耐立刻想到良机不可错过。他巧做安排,叫人将疑点集中到这个乞丐身上……顺着这条错误的线索,调查将会持续几个星期,然后就得释放汉斯·彼得,因为找不到真凭实据……而且,一般来说,一项因方向错误而长期拖延下来的调查很难再回到起点重新开始,最终得出正确的结论……这样案件将永远石沉大海……于是马罗耐和汉斯巧做安排……他亲自将汉斯领到小屋,叫人们在一定时期内把他看成是杀人犯……我不知道马罗耐答应给他多少钱。只有一件事是马罗耐没有预料到的,那就是屋门只能从外面才能锁上……如此看来,这位漂亮的先生只能到监狱里度过他的佘生了……”说不清此时的我是有一种什么样的感受,是不是我们每个人都或多或少地同情庶民呢?经过我的一番努力,汉斯·彼得获释了。我再次试着想方设法让他说出隐情---我失败了。他鞑拉着他那双破鞋,肚子空空,平静地,却又几乎生气十足地去继续流浪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