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节 晚餐

3个月前 作者: 罗斯马里·米肖
    “跟踪我们?”我轻轻地重复说。我和福尔摩斯一起已经工作了很久,知道在他告诉我这样的情况时,我一定不要大声呼喊或者飞快地向四面八方张望。至于观察情况,我想我从来不能看到我的目光敏锐的同伴略去不提的任何事物。


    “诚然,我们似乎有点什么东西引起了爱德华先生的兴趣。”福尔摩斯说,这时他显然在愉快地观看风景。


    我小声说关于他的家务事我们未免有点纠缠不休了。


    福尔摩斯耸耸肩膀。“我们在寻求正义,华生。然而,我提到爱德华在场是有特殊原因的。直到此时此刻我并不反对他陪伴着我们,但是我很想在没有他的情况下进行下个阶段的调查。我知道你对我在这个案件中使用的方法有保留意见,华生,但是你愿意帮助我摆脱掉他吗?”


    自然,我毫无异议地同意了。


    “好。”福尔摩斯说,从口袋里掏出表来,“时间相当晚了。让我们现在转身,往回走!”我们移动了几百码时,福尔摩斯又转向我,“在某些时候我要丢了你一个人。不要扭头寻找我或休伊特先生。眼睛一直看着前方,你没有任何危险。一直回到马厩,在你的房间里消磨掉下午的时间,或许打个盹,我们今后可能很忙。吃晚反时见,除非你现在要问我什么问题。”


    “你不会回答我要问的问题。”我发牢骚说。


    福尔摩斯轻轻地抿嘴一笑。我骑着马往前走,像他要求的那样脑袋一直朝着前方。我想我们是在桥梁附近什么地方分了手,但是他那么静悄悄地消失了,以致我说不准是在哪儿分的手了。我只知道我突然间只听到布里奇沃特大路树木成行的通道里发出我的马蹄声。让我告诉你们,知道有人可能紧紧跟随着你,而你甚至都不能朝他们那个方向看一眼,那简直是一种令人恐惧的感觉。尽管福尔摩斯明确表示没有危险,我还是非常高兴再一次在库比山看到我房间里的情景。


    我接受了他的意见,躺下休息,不过。由于净想那天夜里在弯弯曲曲的道路上给追逼死了的可怜的伊丽莎白-休伊特,曾经是那个一提安德鲁-休伊特的名字就挑逗地噘着嘴笑的萨利的丈夫,休伊特夫人的唯一保护人,那个不幸的醉汉,我不相信我会睡着。不过我清楚地认识到当我开始想象一头凶猛的红狮向四面八方撒的一阵风似的秘密字条时我开始昏昏欲睡了。我想不起其余的梦境了,除了它们都与老鼠、绑票的人们和黑暗狭窄的一条条小路有点关系。


    附近什么东西跌落的声音吵醒了我。我的头脑清楚了时,我听见了什么更轻的东西,也许是一件家具撞击地板的声音,声音就在我的门外发出来,因此我走到门口,注视外面的走廊。骚动声是从福尔摩斯的房间里发出来的,我听见他在用急切的低声讲话,答复时传来安德鲁-休伊特的喊叫声:“公平搏斗,该死的!”


    我赶快穿过大厅去看看可能在闹什么乱子。我发现安德鲁-休伊特在地板上挣扎抗议,试图从歇洛克-福尔摩斯的掌握中挣脱出来,但是徒劳无益。


    “福尔摩斯!”我透不过气来,“究竟发生了什么事啊?”


    “华生!”尽管是在这么一种情况下,但是看来福尔摩斯非常平静,“请你向休伊特先生解释一下,他最好还是不要和我进行拳击比赛。”


    “你干了什么事激怒了他呀?”我问。


    他们两个都不愿意回答。福尔摩斯只哼了一声,休伊特却哽哽噎噎地说:“那是我们之间的事。”


    “不论是怎么回事吧,休伊特,”我说,“冒着在福尔摩斯的下巴上折断你的指头节、毁掉你的美术家前程的危险肯定不值得。”


    “我不在乎我的指关节,”地板上那个人说,“我只希望他像个绅士一样搏斗,收回他说的话,而不要把我摔倒,好像我是一个小孩子似的压制我。”


    “我收回我说的话,”福尔摩斯表示说,“我承认我说那话怀着想激怒你的想法,不过我期待的是言语,而不是打击。”


    休伊特似乎平静一些了,因此我的朋友站起来,把他扶了起来。


    “如果有助于缓和你的反感,你现在想怎样用拳头打我就请随便打吧。”


    休伊特举起双拳,站稳脚跟。连我都看得出他的站立姿势有五六处破绽;那个人根本不是拳击家。除了他用左手的新奇事,我看福尔摩斯不费吹灰之力就会挡开他的攻击。我太了解福尔摩斯了,从来也不认为他会降低身份反击一个毫无经验的对手。


    福尔摩斯的松懈姿势把那位美术家搞糊涂了。“喂,先生,你准备好了吗?”


    福尔摩斯微微一笑,越发显得松懈了。


    “那么进行自卫吧,该死的。”


    “我宁愿不那么做。”福尔摩斯回答。


    “不过如果你不进行自卫我就会轻而易举地击中你。”休伊特气急败坏地说。


    “毫无疑问你会的。”福尔摩斯同意说。


    休伊特恼怒地放下双手。“我不能打一个不进行自卫的人。你说你道歉吗?你不会重复你说过的话吧?”


    “我很后悔说了那活,我请你原谅!”福尔摩斯说。


    他们稍稍握了握手。以后,当我告诉休伊特福尔摩斯确实是一个多么熟练的拳击家时,那个美术家纵情大笑。声称“他九死一生,逃脱了一场残酷的打击”,休伊特是一个很不错的人。


    然而,当时,他看上去仅是一个需要喝点酒的人,因此我把我的酒瓶递给他。他喝了一大口,正要把那个容器还给我,这时福尔摩斯讲话了,驱使他喝了第二口。


    “我确实有另外一两个问题要问你,休伊特先生。”他就说了这些。


    “我告诉你,”休伊特对抗地说,“我母亲的事我都谈完了。我不相信我非得回答问题。”


    “不,你不是非得回答,不过这涉及你家里另一个成员。我不知道你是否了解华生多么认真地担负起了做你妻子的亲戚的责任,但是他对我说他很想听听你哥哥婚约破裂了的事。”


    我表示我根本不知道这种要求,但是一提这事休伊特似乎就震惊得生不了气了。他的吓得发青的眼睛睁得大大的,心烦意乱地用一只手把弄乱的头发从前额上掠到后边。“天啊!”他小声说,“你们是两个魔术师吗?那个你们是在哪儿听到的?”


    “从你哥哥戴维本人嘴里。”福尔摩斯回答。


    “戴维!”休伊特重复说,显然他依然非常震惊。“我以为事情都结束了,已经给忘掉了。”


    “听你哥哥讲这事时,简直没有。他似乎非常怀恨你的幸福。而且如果他可能的话就想破坏了它。”


    “你想他没有告诉简吧,是吗?”安德鲁.休伊特焦急地问。


    “他对我说让她问问你我使他放心。我想他没有对她讲过。”我想到他哥哥戴维曾企图和简在凉亭会面,而且我回想起法辛盖尔医生说过人们发现戴维的未婚妻曾和安德鲁在同一个场所。难道在会面时戴维打算献给简-休伊特的不止是金钱吗?莫非他制订了使旧事重演的计划,结果却适得其反?设想倘若她的美德和良知没有阻止她赴约的话可能发生的事使我不寒而栗。福尔摩斯的警告眼色再次提醒我根本不要向安德鲁提他哥哥给他妻子写过字条的事。那个美术家听到他的新娘对他自己的小过失一无所知,简直非常宽慰。


    “那真是万幸。”他说,“如果他一定要听那事的话,我宁愿她从我嘴里听到。我在这件事上扮演的角色远远不是令人赞美的,但是我决不是当时我哥哥认为的那种坏蛋。但是若想不引起更大的痛苦我怎么向他解释呢?我知道他对你们讲我把海伦娜引诱到凉亭,但是决没有。我并不是说我没有过错,但是我坚决认为我的过错是愚蠢,不是什么更坏的行为。”


    “休伊特,”我插嘴说,“你真的没有理由对我们讲这事。我不是你妻子的亲戚,即使我是——”


    “不,我要告诉你们。”休伊特声明,“如果我不讲,福尔摩斯先生就会相信这是一项大阴谋的一部分。说来不长。在探宝游戏中我和海伦娜碰巧是伙伴。在那些日子里我们总举行社交聚会,玩游戏,一夏天来许许多多客人。至于探宝游戏,到了要想出线索时你们想象得出我多么无用。当海伦娜说我们寻找的东西一定在凉亭里时,我以为她解决了线索问题。听起来我比我本来的模样更愚蠢,不过我能怎么解释呢自从我是小男孩以来,姑娘和女人们就总向我微笑:我以为她们对每个小伙子都同样微笑。世界似乎是一个很快活的地方,在那儿人人都对别人笑脸相迎。现在我了解一些了。不过老实说,当我们到了凉亭,海伦娜搂住我的脖子时——噢,我简直大吃了一惊,我不知道怎么摆脱我陷入的境地。我还没有完全想好该怎么办,正想法子脱身时,成双结队的一群人突然向我们袭来。倒霉的是,戴维也在人群中,在这些保证会使他受到流传很广的彻底羞辱的目击者面前,他发现自己的未婚妻倒在我的怀里。可怜的戴维!不过我以为经过这么长时间,他饶恕了我。你们明白我为什么不能把我对你们讲的告诉他了。他以为海伦娜是一个十全十美的美人儿,即使我尽力对他讲她不是的,他也不会相信的。可怜的家伙!”


    “他从来没有结婚或者对别人发生兴趣吗?”福尔摩斯探查。


    “没有,戴维确实十分腼腆,沉默寡言。要不是海伦娜似乎决心让他明白表示,他决不会和她订婚。内德认为她有点太孟浪了,他认为她看上了戴维的长子继承权。对她的孟浪我要负责。噢,我一想到戴维为了那个轻浮女子还在折磨自己,然而有成千上万的忠实女子像她一样可爱,我就憎恨不已。我告诉你们,我害怕对简讲这事。”


    “如果我是你,我就不告诉她。”我评论说,“如果你哥哥提到这事,那就是另外一回事了,但是你要向你妻子承认这样微不足道的小事,就会给予它一种它不配拥有的重要意义。她甚至可能把它看成是你这方面的庸俗夸耀。”


    福尔摩斯微微一笑。“华生在这样的事上是个专家。原谅我,休伊特,我根本不该问,要不是为了萨利-柯林斯的事。”


    “萨利-柯林斯怎么样?”毫无疑问他的声音里带着忧虑音调。


    “今天我们骑着马碰巧路过青春小屋。”那位侦探解释说。


    “恐怕你这辈子干任何事都是‘碰巧的,福尔摩斯先生。你为什么去那儿?”


    “我很想看一看不付租金住在你父亲的土地上,而且还收入相当大一笔进款的那个女人。”


    “我家永远照顾死掉或者不能劳动的仆人们要赡养的人。”休伊特态度生硬地说,“她是吉姆-柯林斯的寡妇,我们要公平待她。我相信你没有讯问她丧夫的事。”


    “噢,没有。”福尔摩斯对这种联想置之不理,“我们只逗留了足够自我介绍一下那么长的时间。可是,她要求我们祝你们婚姻生活美满幸满。”福尔摩斯停顿住,然后漫不经心地问。“你自己拜访过她吗?”


    安德鲁-休伊特挺直身子。“你为什么不直截了当地谴责我是她的情夫,福尔摩斯先生,使得我可以用毫不含糊的话否认呢?”


    “你的抗议未免太多了吧,休伊特先生。”福尔摩斯温和地说。


    “你的窥探也未免太多了吧,福尔摩斯先生。”安德鲁-休伊特急躁地反唇相讥说,“就我来说,即使你妄加猜测我勾引了萨默塞特的一半妇女我也不在乎,而且简太了解我了,不会受到流言蜚语的伤害,不过我会给你讲讲柯林斯夫人的情况,就为了使你的荒淫想象不再考虑她。没有这个问题她的生活本来就够苦恼的了。”


    “她并非生在伺候人的下层社会里,她父亲拥有伦敦一家皮革商店,倘若她十七岁时他没有死掉的话,她本来会过上贵妇人的生活。她遇见詹姆斯-柯林斯,因为他为她父亲干活,她不幸还没有真正了解他的作风就嫁给了他。他酗酒。喝醉了就打她。他和他的新店主吵了架,失去了职位,于是继续干地位低下的工作,然后干低贱的工作,最后完全没有工作了,除了他能找到的干一两天的临时工作。这时他们有个女娃娃要照顾,他们到处流浪,哪儿能找到饭吃就去哪儿。


    “然后他们来到这儿,找到了我的慈善的母亲,为了他的妻子儿女,母亲准备容忍那个丈夫.你们知道柯林斯发生了什么事,不过我们大家继续关心他的孤儿寡妇。我母亲希望如此的。况且,我病了时,萨利待我非常友好。集市她去村里时就会到法辛盖尔家拜访,逗留一下午,给我烘烤特别好吃的东西,诱使我吃。我就和孩子们玩耍:在小孩们面前很难太悲伤。小女孩画的画儿相当好,男孩希望有朝一日好好学骑马,好使我让他骑格伦纳迪尔。内德和我计划——不过这一切令你们很厌烦,不是吗,福尔摩斯先生?其中没有谋杀或流言蜚语。你满意了吗?你别嘀咕柯林斯夫人的事了吧?”


    福尔摩斯耸耸肩膀。“按照你的愿望吧。”


    “那么好些了。”休伊特较快地说,“我非常不愿意和你争吵,福尔摩斯先生。你要知道,我简直不能对一个称赞过我的艺术品的人一直生气。请你尽力忘掉调查,真的快快活活过一阵吧。我希望,明天我们会给你些东西追猎。让一只凶恶的狐狸成为你的猎物吧。不过现在我必须去安排我们的晚餐了。既然我们知道我不会遭到杀害,我就知道不要紧了,不过今天晚上我打算把我结了婚的事告诉我父亲,不管发生什么事。祝我幸运吧!”


    “祝你幸运!”当他冲出房门时我大声说。到我转过身时,福尔摩斯已经冲到床上,凝视着上面的天花板。“像你答应了的,你不再嘀咕那个女人的事了吧,福尔摩斯?”我问。


    “当然。你不会想象她讲的与他讲的有丝毫不同吧,是吗?”他急促地说。


    “你不相信那位先生的话吗?”我有点激怒地查问。


    “哦,华生,对不起。”福尔摩斯叹了口气说,“我听够了公学那套夸大其词的语言。其实,我真的相信他,真遗憾。”


    “怎么很遗憾呢?”


    “他说明了她继续留在这儿的原因和他拜访她的原因,但是遗漏了她经历中的一个重要问题。”


    “那是什么问题。”我问。


    “我不明白,流浪的柯林斯随行人员为什么从伦敦远道漫游到西部地区给她丈夫在这个庄园上找一个工作。”


    “噢,”我论据有点不充分地提出意见,我承认,“他们的确那么做了,如此而已。”


    “华生,两个多世纪以来,英国农村居民离开农场和小村庄到城市和大一些的城镇去找工作,到工厂、码头、商店和银行去找工作。总之,工人们去找得到工作的地方,我的朋友。如果一个人逆流而动,我想他是有原因的。”


    “假如你问了也许休伊特会告诉你。”


    “或许。但是他想象我们现在很满意了,而且那样一个问题——”这时他不知不觉地陷入了他不愿意和我分享的沉思中。突然间他跳了起来,我以为他要我倾听什么线索。可是,他脸上却带着夸张的惊愕神情转向我,“华生,我们不能这样衣衫褴褛地出现在晚餐桌旁。你去你的澡盆那儿,我去我的那儿。”


    我再一次看到我的朋友是在那天傍晚我们都坐下吃另外一顿丰盛美餐的餐桌旁。从他的阴沉脸色看来,我猜想在分手的这段期间他的情绪低落了,也许是由于检查他的分析进展程度造成的。另一方面,安德鲁-休伊特却处在兴高采烈的状态中。他对我们每个人都笑脸相迎,讲句妙趣横生的话,对他妻子特别喜气洋洋地微笑,她则情不自禁地反映出他的每个欢乐眼色。他显然决定推迟到饭后再宣布他的婚事,考虑到接着会发生的事,我们正好吃了滋养品增强体力。


    我们吃完最后一道甜食时,仆人们给大家端来香槟酒和玻璃杯。当他父亲显得严厉而又迷惑时,安德鲁-休伊特站了起来。


    “如果我可以请你们听一听的话,”他开始说,有点不必要,因为我们都凝视着他,“我想告诉诸位一件你们晓得的已是过去的事。简,我最亲爱的,请站在我旁边。先生们,我高兴地告诉你们,三月十号在威斯敏斯特区圣塞德教堂,这位美丽的小姐变成了我的妻子。我对她一见钟情。而且会爱她直到我的最后一息。请和我一起举杯,为她的健康平杯。”


    爱德华-休伊特端着酒杯首先站了起来。片刻以后只有上校和他的长子毅然坐在椅子上。


    然后那个老兵慢慢起立。“以这样尴尬的方式处理事情多么像你的作风哟。”他说,“我本来就料到你会不多加考虑就草率从事的。然而——他转向那一对夫妇,看见他们一起构成的珠联壁合的美景,他的好战脸色变温和了。“愿上帝赐给你们幸福。”


    他匆匆地说完了。


    当我们为年轻的新婚夫妇干杯时,戴维-休伊特坐着不动,对我们其余的人怒目而视。当他终于站起来时,我希望他准备祝福他的亲人几句,但是他的痛苦明显太根深蒂固了,他端着酒杯走到他母亲的画像那边停住,好像在凝视她的秀丽脸盘儿似的。然后他回头望着我们。“让我们为爱情和坚贞干杯,”他含着冷笑说,“而且为我们的母亲干杯,无论今天夜晚她可能在哪儿。”


    安德鲁-休伊特放下酒杯,而且,要不是他妻子的两只胳臂拦住他,他一定会穿过房间马上就向他哥哥挑战。在他试图摆脱他妻子抓住他的手而拖延的时间里上校走到画像前他长子那儿。


    “现在不是做这事的时候,戴维。如果你不能和大家一起祝你的亲弟弟幸福,我建议你暂时离开同伴们。”


    “我为什么要祝愿他获得从我这儿偷走了的幸福呢?”戴维-休伊特突然发作说,“我走以前我要损害一下大家,我给你看一件东西,父亲。你会发现它相当有趣。”


    他从口袋里掏出个小笔记本,就是海伍德-梅尔罗斯用来给歇洛克-福尔摩斯草草记下情报的那个本子,他把它就给了他父亲。我极力引起餐桌那边我朋友的注意,但是他却全神贯注地观看着在我们面前发生的风波。


    “打开它吧。一定要打开。”戴维催促说,“看看这一页上的,还有这一页。这是你的资产与负债相当不错的一份概要,你在干什么,梅尔罗斯,要核计休伊特家财产的价值吗?真奇怪你会费这份心思。在它和你的精明侄女之间有三个身强体壮的活人。说吧,你为什么不否认这个笔记本是你的。”


    “梅尔罗斯!”休伊特上校大声呼喊,“这真是你的笔记本和笔迹吗?”


    “看来是的,”梅尔罗斯婉转地说,不过它怎么从我的房间里到了休伊特先生手中,我可想象不到。”


    “你把它丢在了楼梯上,你这个老傻瓜。”戴维嘲笑说。


    “那简直不可能,”梅尔罗斯抗议说,“为了妥善保存我一直把它装在口袋里。”


    休伊特上校把触怒人的那几页撕掉,把残缺不全的小本子扔到梅尔罗斯脚边。“你可以把它再装起来,先生。明天你就离开我的家。你走进我的私人书房,来满足涉及我的营业事务的你那种强烈好奇心是不容否认的。也许你可以解释一下你怎么进去的;我决不会不锁门。”


    “我向你保证,我这么做用心可是良好的。”梅尔罗斯坚持说,他满脸通红。我必须说在这场交战中这个人让我很看重。他的言语和神色都没有暴露他和歇洛克-福尔摩斯的联系。


    现在福尔摩斯走上前收回掉下去的那个笔记本,而且,把它递给梅尔罗斯,他用手势抚慰他,示意从此时此刻起他愿意担负起争论的重担。梅尔罗斯坐下。


    “打开你的书房房门的是我。”福尔摩斯平静地宣布说,“梅尔罗斯先生按照我的要求仔细检查了你的文件。”


    “按照你的要求,先生?”那个老兵走上去与那位侦探面对面站着,他的灰白胡子扎煞着。


    “你是谁,歇洛克-福尔摩斯先生?你在我家里究竟在干什么?”


    “我是一个追求真理的人。”福尔摩斯莫测高深地说。


    “我的财政状况的真实情况吗,先生?”


    “真实情况并不局限于人一生的某一方面,它扩展到四面八方,不论他的行动在哪儿影响到别人的生活。”


    那个上校态度并未缓和。“说说你是什么意思,该死的。我说,你是谁?你是干什么的?”


    “我是一个私人顾问侦探。”福尔摩斯说。


    “一个侦探!我们这儿不需要侦探。”突然间那个老人转向他的小儿子,“当然啦,这是你干的事。你永远不让事情就此了结,是吧?难道这是法辛盖尔新近的主意吗?一个侦探?明明白白地说吧,你为我的儿子辩解的卑鄙理由。”


    安德鲁慢慢地离座站起。“不像你想象的,爸爸。”他绝望地说,“法辛盖尔医生和这事毫无关系。福尔摩斯先生在这儿,是因为我请他来调查我最近坠马的事。”


    “简直是胡扯!摔下马有什么可调查的?”


    安德鲁脸色变苍白了,但是坚持下去。“我坠马因为马鞍破裂了。我希望福尔摩斯先生判定下是偶然事件还是人为的。”


    “人为的,天啊!谁策划的呀?”


    “结果发现,没有人策划,”安德鲁道歉地挥挥手,“福尔摩斯先生毫无疑问地证实了那一点。”


    “我看不出我的帐目和那事有什么关系。”上校吼叫说。


    “显然毫无关系。不过除非掌握了一切证据,否则福尔摩斯先生怎么知道那一点呢?”安德鲁对他父亲的暴怒似乎绝望了。


    “这是彻头彻尾的胡说八道,就是这么回事。你说不出比这更高明的谎话吗?把这谎话留给福尔摩斯听吧,为什么不呢?他是一个了不起的撒谎专家。还有华生医生,我必须说我也完全被他骗了。”


    安德鲁试图最后抚慰他父亲一下。“爸爸,听我说——”


    “在我家里,你要听我说。在我命令你们这一伙人滚出去以前,我只说这话一次。我清清楚楚知道你找侦探搞阴谋在干什么。我以为你也许放弃了拿谴责我待你母亲不好来毁掉我的念头,但是现在我看出你并没有放弃。你坠马只不过成了请来外援的合乎需要的借口。好啦,像三年前你失败了一样你注定还要失败。那一晚上我的行踪我都有证人。如果你亲生父亲的话不足以相信,你就去问问警察长贝洛斯那天夜晚我在哪儿。”


    当父亲对准儿子打去,儿子避开打击时,两个进来收拾盘碟的目瞪口呆的仆人惊奇恐惧地匆匆跑掉了。我们一起上前制止将要发生的一场战斗:爱德华和戴维照料他们的父亲,福尔摩斯和我阻止安德鲁,虽然他的妻子好意安慰他妨碍了我们。只有海伍德-梅尔罗斯待在一边,他的两个臂肘拄着桌子,双手捂住脸。


    在格斗起来以前我们能够把他们隔离开,但是不可能使他们默不作声。非常遗憾在他们互相激烈对骂时一位夫人在场,同样非常遗憾血统这么亲的两个人竟然能够这样互相指责。终于他们的怒火自然地发展下去。上校向他的儿子们点点头,示意他们放开他。


    “我现在就要离开这个房间,”他说,拍去身上的尘土,“我要求不要再让我看到你们,都离开我的住宅。早晨第一趟火车就行了。”


    “骑马打猎以后我就走。”他的小儿子反驳说。


    “你愿意怎样就怎样,先生,不过别让我看见你。你走的时候把你那匹红马带走,对不起,如果它再在我的马厩里过一夜,我就把它宰了,喂维克斯的几只猎狗。”


    那个老战士退出战场,他的大儿子们陪伴着。他们完全看不见了时,我们松开我们看管的人。片刻以后,爱德华-休伊特出现在门口,向他弟弟招手。


    “安德鲁,你干了什么事啊?”那个律师问。


    安德鲁摇摇头,无可奈何地挥挥手。


    “像爸爸说的,如果你离开会好一些。一旦你和其他的人们离开了,我再看看我能做点什么。”


    那个年轻一些的人说得出话了,“走以前我想与爸爸和你谈一谈。我有一些问题。”


    “我肯定不会再相信你了,安德鲁,不过早晨我会听你把话说完,如果你决定留下引起更多麻烦的话。”


    爱德华-休伊特转身走出屋子,丢下安德鲁垂头弯腰地站在门口。他摇摇头,振作起来,匆匆走过来拥抱他妻子。“我非常抱歉,”我们听见他说,“事情都搞糟了。”她的回答我们听不见,不过似乎给了他一些安慰,因为他怀着令人钦佩的自制力转向我们,“我和我妻子现在上楼了。可能我不再见到你们,福尔摩斯先生,华生医生,谢谢你们远道而来试图帮助我们。你们的工作干得很好;我哥哥发现那个笔记本真太遗憾了。”


    我们也都接到退去的暗示,除了福尔摩斯,他跟随我到了我的房间,坐在我的打开窗户的窗台上抽香烟。


    “当心,福尔摩斯,”我警告说,“你会摔下去。”


    他摇摇手,要么是使我放心他的座位很稳固,要么是表示摔不摔下去他毫不在乎。


    “对你来说,很遗憾这件案子以挫折告终。”我大胆表示,“不过,至少,你解决了马鞍皮带的谜团。”


    “那微不足道,”福尔摩斯出声地沉思,“这一切使我很烦恼,因为我知道安德鲁-休伊特衷心希望我查清他母亲发生了什么事。没有他合作,我必须走很长一段路才能查明真相。然而,我本来以为今天夜晚和他父亲对抗这一招儿会达到目的。”


    “什么招儿?”福尔摩斯有时会说谜似的话。


    “我本来希望和他父亲的激烈争论会使我们的年轻朋友彻底下定赞成全面调查家庭秘密的决心,否则我决不会拿梅尔罗斯先生的笔记本给他这个可怜的人引来那么大麻烦。”


    “那根本不是你的过错,”我说,“为此戴维该受责备。”


    “是的,不过恐怕从梅尔罗斯的口袋里拿了笔记本,把它扔在戴维先生肯定会找到它的楼梯上的是我。”


    我目瞪口呆。“干了多么糟糕的事啊。”


    “我冒了险,而且失败了。”他耸耸肩膀说。


    “你冒了险。”我强调说。“而那一对可爱的年轻夫妇却毁了。你怎么能干这样的事,福尔摩斯?你看见他父亲祝他婚姻幸福时,安德鲁-休伊特多么高兴啊,家里人就要重归于好,就因为你的可恨的好奇心而把一切都毁了。”


    福尔摩斯通情达理地感到羞惭,但是他迅速反驳说:“好了,到那时已经太晚了。戴维休伊特口袋里已经装着那个笔记本了。你要知道,我相信萨默塞特的空气里有使人好争辩的那种气氛,呼吸了两天这种空气就使你比在伦敦更好争论了。”


    “我不得不认为这根本不是我的事。”说完我就坐下,合拢双臂,希望以此暗示讨论结束了。


    然而,福尔摩斯可不那么容易认输。“如果她死了,那就是所有人的事了。你不希望看见正义实现吗,华生?”


    “当然希望。”我承认说,“不过凭着三年之久的线索,你注定要失败的。”


    “我还不知道那个哩。”福尔摩斯说,“靠着休伊特家里人们的帮助就会容易一些了。谁说得清他们知道什么呢?我真是一个傻瓜,给推到那个老医生那几,就实际情况来说他对我们讲了一些,但是遗漏了很多可能有用的。安德鲁-休伊特了解一些他不愿意讲的情况——我听见他这么说过。他在保护另外的人。”福尔摩斯把烟蒂在窗台上捻灭了,就站起来,“早晨我再同安德鲁谈一谈。可以告诉我你自己那时的计划。”


    但是我们的计划还要由那天夜里另外一个事件决定。福尔摩斯离开以我准备睡觉,但是因为净琢磨那天夜晚发生的戏剧性事件了。既有餐桌旁突然发生的灾祸,又有我不同意福尔摩斯在案件中使用的那种策略的争论,因此我在黑暗中一个多钟头都没有睡着。


    然后轻轻的敲门声使我立刻站了起来,我穿过黑暗的房间,拉拉门把手,纳闷在整个住宅这么寂静时家里什么人会深更半夜来拜访。在烛光摇曳的火焰后面我分辨出安德鲁-休伊特的高大身影和蓬乱头发。当他经过我身边走进屋里时,他像他那支蜡烛似的摇摇晃晃,一股酒气冲鼻。


    “对不起打扰你了,亲戚,”他开始说,他平常那种欢快声音变得含糊不清,低落消沉,“行吗,还是我得走?”


    “当然行啦。坐下,你看起来真吓人。”


    “不,我不坐。”他说,虽然还得抓住我的床脚稳住身子,“其实我是想见福尔摩斯先生,但是害怕独自进去。你和我一起去吗?他可能仍然准备帮助我呢,还是他太生我的气了?”


    “我们一起去见他。”我使他放心说。“让我拿着蜡烛;你会使房子着了火。”我不能确定福尔摩斯是否愿意见这种状态的这个人,不过如果休伊特清醒时不讲的话,或许福尔摩斯就不得不接受他的现状。不管怎么说,我的位置不是夹在歇洛克-福尔摩斯和求他帮助的人们中间,因此我披上睡衣,领着休伊特,跌跌绊绊地穿过大厅去我朋友的房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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