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3个月前 作者: 马克西姆·高尔基
    姥爷拿这些像作宝贝,只有特别高兴的时才让我看。


    每次我看见这些紧紧地排列在一起的灰色小人时,总有一种感觉。


    我对一些圣人是有所了解的:基利克、乌里德、瓦尔瓦拉、庞杰莱芒,等等。


    我特别喜欢神人阿列克赛的悲伤味儿浓厚的传记,我还有那些歌颂他的美妙诗句。


    每次到有好几百个这亲戚的人时候,你心中都会感到一些安慰:原来世上的受苦人,早就有这么多!


    有过,现在我要破坏掉这些圣像!


    趁姥爷走到窗户跟前,去看一张印有老鹰的蓝颜色文件的时候,我抓了几张圣像,飞跑下去。


    我拿起剪子毫不犹豫地剪掉了一排人头,可又突然可惜起这些图来了,于是沿阒分成方格的线条来剪。


    就在此时,姥爷追了下来:


    “谁让你拿走圣像的?


    你在干什么?”


    他抓起地上的纸片,贴到鼻子尖儿上看。


    胡子在颤抖,呼吸加快加粗,把一块块的纸片吹落到地上。


    “你干的好事儿!”


    他大喊,抓住我的脚,把我侄腾空扔了出去。


    姥姥接住了我,姥爷打她、打我、狂叫:


    “打死你们!”


    母亲跑来了。


    她挺身接住我们,推开姥爷:


    “清醒点儿吧!闹什么?”


    姥爷躺到地板上,号叫不止:


    “你们,你们打死我吧!啊……”


    “不害臊?孩子似的!”


    母亲的声音很低沉。


    姥爷撒着泼,两条腿在地上踢,胡子可笑地翘向天,双眼紧闭。


    母亲看了看那些剪下来的纸片儿,说:


    “我把它们贴到细布上,那亲戚更结实!”


    “您瞧,都揉坏了……”


    她说话的口气,完全跟我上课时一样。


    姥爷站了起来,一本正经地整了整衬衣,哼哼唧唧地说:


    “现在就得贴!我把那几张也拿来……”


    他走门口,又回过身来,指着我:


    “还得打他一顿才行!”


    “该打!你为什么剪?”


    母亲答应着问我。


    “我是故意的!看他还敢打我姥姥!不连他的胡子我也剪掉!”


    姥姥正脱撕破的上衣,责备地看了我一眼:


    “你不是答应不说了吗?”


    母亲吐了口:


    “不说,我也知道!什么时候打的?”


    “瓦尔瓦拉,你怎么好意思问这个?”姥姥生气地说。


    母亲抱住她:


    “妈妈,你真是我的好妈妈……”


    “好妈妈,好妈妈,滚开……”


    她们分开了,因为姥爷正站在门口盯着她们。


    母亲刚来不久,就和那人军人的妻子成了朋友,她几乎天天晚上到她屋里去,贝连德家的漂亮小姐和军官也去。


    姥爷对这一点不满意:


    “该死的东西,又聚到一起了!一直要闹到天亮,你甭要想睡觉了。”


    时间不长,他就把房客赶走了。


    不知从哪儿运来了两车各式各样的家具,他把门一锁:


    “不需要房客了,我以后自己请客!”


    果然,一到节日就会来许多客人。


    姥姥的妹妹马特辽娜·伊凡诺芙娜,她是个吵吵闹闹的大鼻子洗衣妇,穿着带花边儿的绸衣服,戴着金黄色的帽子。


    跟她一块儿来的是她的两个儿子:华西里和维克多。


    华西里是个快乐的绘图员,穿灰衣留长发,人很和善。


    维克多则长得驴头马面的,一进门,边脱鞋一边唱:


    安德烈——爸爸,安德烈——爸爸……这很让我吃惊,也有点害怕。


    雅可夫舅舅也带着吉他来了,还带着一个一只眼的秃顶钟表匠。


    钟表匠穿着黑色的长袍子,态度安详,像个老和尚。


    他总是坐在角落里,笑咪咪的,很古怪地歪着头,用一个指头支着他的双重下巴颏。


    他很少说话,老是重复着这样的一句话:


    “别劳驾了,啊,都一样,您……”


    第一次见到他,让我突然想起很久很久以前的一件事。


    那个时候,我们还没搬过来。


    一天,听见外面有人敲鼓,声音低沉。


    令人感到烦躁不安。


    一辆又高又大的马车从街上走过来,周围都是士兵。


    一个身材不高,戴着圆毡帽,戴着镣铐的人坐在上面,胸前挂着一块写着白字的黑牌子。


    那个人低着头,好像在念黑板上的字。


    我正想到这儿,突然听到母亲在向钟表茱介绍我:


    “这是我的儿子。”


    我吃惊地向后退,想躲开他,把两只手藏了起来。


    “别劳驾了!”


    他嘴向右可怕地歪过去,抓住我的腰带把我拉了过去,轻快地拎着我转了一个圈儿,然后放下:


    “好,这孩子挺结实……”


    我爬到角落里的皮圈椅上,这个椅子特别大,姥爷常说它是格鲁吉亚王公的宝座。


    我爬上去,看大人们怎么无聊地欢闹,那个钟表茱的面孔怎么古怪而且可疑地变化着。


    他脸上的鼻子、耳朵、嘴巴,好像能随意变换位置似的,包括他的舌头,偶尔也伸出来画个圈儿,舔舔他的厚嘴唇,显得特别灵活。


    我感到十分震惊。


    他们喝看掺上甜酒的茶,喝姥姥酿的各种颜色的果子酒、喝酸牛奶,吃带罂粟籽儿的奶油蜜糖饼……大家吃饱喝足以后,脸色胀红,挺着肚子懒洋洋地靠在椅子里,请雅可夫舅舅来个曲子。


    他低下头,开始边谈边唱,歌词很令人不快:


    哎,痛痛快走一段儿,弄得满城风雨——快把这一切,告诉喀山的小姐……姥姥说:


    “雅沙,弹个别的曲子,嗯?


    “马特丽娅,你还记得从前的歌儿吗?”


    洗衣妇整了整衣裳,神气地说:


    “我的太太,现有不时兴了……”


    舅舅眯着眼看着姥姥,好像姥姥在十分遥远的天边。


    他还在唱那支令人生厌的歌。


    姥爷低低地跟钟睛匠谈着什么,比划着,钟表匠抬头看看母亲,点点头,脸上的表变幻莫测。


    母亲坐在谢尔盖也夫兄弟中间,和华西里谈着什么话,华西里吸了口气说:


    “是啊,这事得认真对待……”


    维克多一脸的兴奋,在地板上不停地搓脚,突然又开口唱起来:


    安德烈——爸爸,安德烈——爸爸……大家吃惊地看着他,一下子静了下来。


    洗衣妇赶紧解释:


    “噢,这是他从戏院里学来的……”


    这种无聊的晚会搞过几次以后,在一个星期日的下午,刚刚做完第二次午祷,钟表匠来了。


    我和母亲正在屋子里修补开了线的刺乡,门突然开了一条缝,姥姥说:


    “瓦尔瓦拉,换换衣服,走!”


    母亲没抬头:


    “干嘛?”


    “上帝保佑,他人很好,在他自己那一行是个能干的人,阿列克塞会有一个好父亲的……”


    姥爷说话时,不停地用手掌拍着肋骨。


    母亲依旧不动声色:


    “这办为到!”


    姥爷伸出两只手,像个瞎子似地躬身向前:


    “不去也得去,否则我拉着你的辫子走……”


    母亲脸色发白,刷地一下站了起来,三下两下脱掉了外衣和裙子,走到姥爷面前:


    “走吧!”


    姥爷大叫:


    “瓦拉瓦拉,快穿上!”


    母亲撞开他,说:


    “走吧!”


    “我诅咒你!”


    姥爷无可奈何地叫着。


    “我不怕!”


    她迈步出门,姥爷在后面拉着她哀求:


    “瓦尔瓦拉,你这是毁掉你自己啊……”


    他又对姥姥叫:


    “老婆子,老婆子……”


    姥姥挡住了母亲的路,把她推回汴里来:


    “瓦莉加,傻丫头。没羞!”


    进了屋,她指点着姥爷:


    “唉!你这个不懂事儿的老瓣!”


    然后回过头来向母亲大叫:


    “还不快点穿上!”


    母亲拾起了地板上的衣服,然后说:


    “我不去,听见了没有?”


    姥姥把我从炕上拉下来,说:


    “快去舀点水来!”


    我跑了出去,听见母亲高喊:


    “我明天就走!”


    我跑进厨房,坐在窗户边上,感觉像地在做梦。


    一阵吵闹之后,外面静了下来。发了会儿呆,我突然想起来我是来舀水的。


    我端着水回,正碰见那个钟表匠往外走,他低着头,用手扶皮帽子。


    姥姥两手贴在肚子上,朝着他的背后影鞠着躬:


    “这您也清楚,爱情不能勉强……”


    他在台阶上绊了一下,一个踉跄跳到了院子里。


    姥姥赶紧画着十字,不知是在默默地哭,还是在偷偷地笑。


    “怎么啦?”


    我跑过去问。


    她一回头,一把把水夺了过去,大声喝到:


    “你跑哪儿去舀水了?


    关上门去!”


    我又回到厨房里。


    我听见姥姥和母亲絮絮叨叨地说了很久。


    冬天里一个十分晴朗的日子。
关闭
最近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