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3个月前 作者: 马克西姆·高尔基
    大家好像都发了狂,一齐向后花园涌去。


    彼德大伯仰躺在后花园的地上,头耷拉着,右耳下有一条深深的伤口,红红的,像另外一张嘴。


    他赤裸的胸脯上,有一个铜十字架。浸在血里。


    一片混乱。


    姥爷大叫:


    “不要毁了脚印儿,保护现场。


    可他忽然转过头去,严厉地对警察说:


    “老总,这儿不关你们的事,懂吗?


    “这是上帝的事儿,有上帝的审判……”


    大家都不作声了,注视着死者,在胸前画着十字。


    后面有脚步声,姥爷绝望地大叫:


    “你们干什么糟踏我的树莓?啊!”


    姥姥哽咽着,拉着我的手回家去了。


    “他干什么了?”我问。


    “你看见了……”她答。


    直至深夜,外面都挤满了陌生人。


    警察指挥着,大家忙碌着。


    姥姥在厨房里请所有的人喝茶,一个麻脸儿的大胡子说:


    “他是耶拉吉马的人,真实姓名还没查出来。


    “哑巴一点不哑,他招了。另外一个家伙也招了。


    “他们早就开始抢劫教堂了……”


    “天啊!”


    彼德萝鞭娜一声叹息,泪水流了下来。


    我从上往下看,所有的人都变得那么小……


    ——–


    第10节


    ——–


    星期六的早晨,我到彼德萝鞭娜的菜园子里逮鸟儿。


    老半天也没逮着,大模大样的小鸟儿们在挂霜的树枝间跳跃,地上落下片片霜花,阳光下闪烁着耀眼的光芒。


    我更热爱打猎的过程,对结果并不怎么在乎,我喜欢小鸟儿,爱看它们跳来跳去的样子。


    这有多好啊,坐在雪地边儿上,在寒冷而透明的空气中听小鸟啁啾,远处云雀在冬天忧郁的歌儿不断地飘过来……等到我无法再忍耐寒冷的时候,就收起了网子和鸟笼,翻过围墙回家去了。


    大门洞开,进来一辆马车,马车上冒着浓浓的水汽,马车夫吹着快乐的口哨。


    我心里一震,问:


    “谁来了?”


    他看了看我,说:


    “老神甫。”


    神甫,和我没关系,肯定是来找哪个房客的。


    马车夫吹着口哨,赶起马车,走了。


    我走进厨房,突然,从隔壁传来一句清晰的话:


    “怎么办吧?杀了我吗?”


    是母亲!


    我猛地蹿出门去,迎面撞上了姥爷。


    他抓住我的肩膀,瞪着眼:


    “你母亲来了,去吧!”


    “等等!”他又抓住我,推了我一下,可又说:


    “去吧,去吧!”


    我的手有点不听使唤,不知道是冻得,还是激动的,老半天我才推开门:


    “哟,来了!”


    “我的天啊,和这么高了!”


    “还认识我吗?看给你穿的……


    “他的耳朵冻坏了,快,妈妈,拿鹅油来……”


    母亲俯下身来给我锐了衣服,转来转去,转得我跟皮球似的。


    她穿着红色的长袍子,一排黑色的大扣子,从肩膀斜着钉到下襟。


    我们以前从来没见过这种衣裳。


    她的眼睛更大了,头发也更黄了:


    “你怎么不说话?不高兴?


    “瞧瞧,多脏的衣服……”


    她用鹅油擦了我的耳朵,有点疼。她身上有股香味儿挺好闻,减轻了点疼痛。


    我依偎着她,许久许久说不话来。


    姥姥有点不高兴:


    “他可野啦,谁也不怕,连他姥爷也不怕了,唉,瓦莉娅……”


    “妈妈,会好的,会好的!”


    母亲是那么高大,周围的一切都更显得渺小了。


    她摸着我的头发:


    “该上学了。你想念书吧?”


    “我已经念会了。”


    “是吗?还得多念点儿!


    “瞧瞧,你长得多壮啊!”


    她笑了,笑得很温暖。


    姥爷无精打采地走了进来。


    母亲推开我说:


    “让我走吗?爸爸。”


    他没作声。站在那儿用指甲划着窗户上的冰花儿。


    这种沉默令人难以忍耐,我胸膛几乎要爆裂了。


    “阿列克塞,滚!”他突然吼道。


    “你干嘛!”母亲一把拉住我。


    “我禁止你走!”


    母亲站起来,像一朵红云:


    “爸爸,您听着……”


    “你给我闭嘴!”


    姥爷高叫着。


    “请你不要喊叫!”


    母亲轻轻地说。


    姥姥站起来:


    “瓦尔瓦拉!”


    姥爷坐了下来:


    “你哪能这么急?啊?”


    可他突然又吼了起来:


    “你给我丢了脸,瓦莉加!……”


    “你出去!”


    姥姥命令我。


    我很不高兴地去了厨房,爬到炕上,听隔壁时而激烈时而又出奇的平静的谈话声。


    他们在谈母亲生的孩子,不知道为什么,姥爷很气。


    也许是因为母亲没跟家里打招呼就把小孩送人人吧。


    他们到厨房里来了。


    姥爷一脸的彼倦,姥姥抹着泪。


    姥姥跪在了姥爷在面前:


    “看在上帝的份儿上,饶了她吧!”


    “就是那些老爷家里不也有这种事吗?她孤身一人,又那么漂亮……”


    “饶了她吧……”


    姥爷靠在墙上,冷笑着:


    “你没饶过谁啊?你都饶了,饶吧……”


    他突然抓住了她的肩膀,吼道:


    “可是上帝是不会饶恕有罪的人的!”


    “快死啦,还是不能太平日子,我们没有好下场啊,饿死拉倒!”


    姥姥轻轻地一笑:


    “老头子,没什么了不起的,大不了是去要饭吧,你在家里,我去要!


    “我们不会挨饿的!”


    他忽然笑了,搂住姥姥,又哭了:


    “我的傻瓜,我唯一的亲人!


    “咱们为他们苦了一辈子,到头来……”


    我也哭了,跳下炕扑到他们的怀里。


    我哭,是因为我高兴,他们从来没有谈得这么亲密而融洽过。


    我哭,是因为我也感到悲哀。


    我哭,是因为母亲突然的到来。


    他们紧紧搂住我,哭成一团。


    姥爷低声说:


    “你妈来了,你跟她走吧!你姥爷这个老鬼太凶了,你别要他了,啊?


    “你姥姥又只知道溺爱你,也不要她了,啊?”


    “唉……”


    突然,他把我和姥姥一推,刷地一下站了起来:


    “都走吧,走吧,七零八落……


    “快,叫她回来!”


    姥姥立刻出去了。


    姥爷低着头,哀叫:


    “主啊,仁慈的主啊,你都看见了没有?”


    我非常不喜欢他跟上帝说话的这种方式,捶胸顿足还在其次,主要是那种口气!


    母亲来了,坐在桌旁,红色的衣服把屋子里照得亮堂堂的。


    姥姥和姥爷分别坐在她的两侧,他们认真地谈着。


    母亲声音很低,姥姥和姥爷都不作声,好像她成了母亲似的。


    我太激动了,也太累了,不知不觉进入了梦乡。


    夜里,姥姥,姥爷去做晚褥。


    姥爷穿上了行会会长的制服,姥姥快活地一眨眼睛,对我母亲说:


    “看啊,你爸爸打扮成一只白白净净的小山羊了!”


    母亲笑了。


    屋子里只剩下了她和我。她招手,拍拍她身边的地方:


    “来,过来,你过得怎么样?”


    谁知道我过得怎么样啊!


    “我不知道。”


    “姥爷打你吗?”


    “现在,不常打了!”


    “是吗?好了,随便说点什么吧!”


    我说起了以前那个非常好的人,姥爷把他赶走了。


    母亲对这个故事似乎不感兴趣。她问:


    “别的呢?”


    我又讲了三兄弟的事,讲了上校把我轰出来的事。


    她抱着我,说:


    “都是些没用的……”


    她许久不说话,眼望着地板,摇着头。


    “姥爷为什么生你的气?”我问。


    “我,对不起他!”


    “你应该把小孩给他带回来!”


    她的身子一震,咬着嘴唇,异样地看着我,然后哈哈大笑起来:


    “嗨,这可不是你能说的,懂吗?”


    她严厉地讲了许多,我听不大懂。


    桌子上的蜡烛的火影不停地跳跃,长明灯的微光却连眼也不眨一下,而窗户上银白的月光则母亲来回走着,仰头望着天花板,好像在找什么东西似的。


    她问:


    “你什么时候睡觉?”


    “再过一会儿。”


    “对,你白天睡过了。”


    她要走吗?”我问。


    “去哪儿?”


    她吃惊地,揍着我的脸端详着。


    她的眼泪流了下来。


    “什么啦?”


    我问。


    “我,脖子疼。”


    我明白是她的心疼,她在这个家里呆不仪了,她肯定要走。


    “你长大以后一定跟你爸爸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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