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最后的对决
3个月前 作者: 横沟正史
夜半枪声
那一夜,也就是昭和四十八年四月二十三日的夜晚,恐怕是金田一耕助这辈子最难以忘怀的一夜。因为他所采取的全是不合法的手段,一旁的等等力不禁质疑地问他:
“金田一先生,你这么做不也等于是一种‘恐吓’吗?”
“没错,这根本就是恐吓。”
金田一耕助无奈地摇摇头。
“这一点完全不像是你的作风。以前你处理案件的时候,总是那么光明磊落,现在为什么会采取如此卑劣的手段?”
“警官,你是不是想问我,为什么不把他交给警方处理呢?”
等等力无言地看着金田一耕助,因为金田一耕助已经说中他的心意了。
“警官,我也希望能这么做呀!以日本警察搜查能力之优秀,相信一定可以让这件事获得妥善的解决,但是,现在警方正全力搜查吉泽平吉死亡当晚的行踪,他们或许就快找到凶手的秘密总部了,我实在下想耽误他们的搜查进度。再说,我已经不能再等下去,否则将来还不知道会发生多少事情呢!”
“你是说凶手正在进行接下来的杀人计划?”
“是的。根据兵头房太郎的自白,他寄发第一封恐吓信是去年的十月十日,但第一幕惨剧却一直到今年的四月十一日才上演,其间相隔了半年之久,这表示凶手的确在谋杀方面花了一些心思。
凶手误以为恐吓者是本条直吉,才会让本条直吉成为谋杀计划中的第一个牺牲者。可是他又为什么要在同一天晚上把‘发怒的海盗’齐聚在同一栋建筑物里呢?”
“这……”
“继恐吓者之后,凶手最恨的人是谁?不用说,当然是铁也。凶手是那么的爱铁也、以铁也为荣,如今发现这样的事实,他心中的绝望与恨意可想而知。”
“因此他打算拿‘发怒的海盗’血祭、泄恨,然后再把这件罪行嫁祸给铁也吗?”
“是的。老实说,我已经知道谁将会是第三位牺牲者了,所以我们必须及时制止凶手的下一次行动。”
“原来如此……我明白了。凶手目前正在为第二次行动做准备,如果我们将第二封恐吓信寄达他手中,他就会自乱阵脚了。”
“你能明白我的用意真是太好了,那么今天晚上就要麻烦你帮我的忙喽!”
“可是,我们不需要保护兵头房太郎的人身安全吗?”
“哼!凶手之所以会犯下一连串的罪行,全都拜兵头房太郎的小聪明所赐。不过今天晚上,我们仍得保护他的安全,以便明天能成功地将他移交给警方。”
金田一耕助淘气地笑着,然而他的笑声中带着些许惆怅。
等等力非常了解眼前这个男人,他总是站在第一线帮助警方调查案情,结案之后也绝对不会邀功。
“我知道了。谢谢你让我帮你的忙。”
四月二十三日晚上,啤酒屋的营业员一到十点就陆续下班,偌大的本条会馆顶楼上面没有半个人影。
直到十一点整,才有个男人来到顶楼。他不是乘坐直通甜蜜之屋的电梯,而是走饭店那边的楼梯上来的。
这个男人就是法眼滋,今天他穿着一套毫不显眼的便服,右手还放在上衣的口袋里。
他很快地巡视一遍顶楼,然后紧盯着电梯前面的飞机库喊道:
“喂,你究竟是谁?快出来吧!”
“哦,是法眼先生啊!”
一个穿着黑色天鹅绒三件式西装、胸前还系了一条宽领带的人从阴暗处走出来。今天晚上,他还特别戴了一顶帽子。
“果然是你,兵头房太郎!”
“喂,你不要往前走,我手中可是有枪的唷!法眼先生,请把你的右手拿出来,否则万一来个擦枪走火,那可不是开玩笑的。”
法眼滋只好依照对方的要求把手拿出来。
“喂,兵头,你没有把这件事告诉其他人吧?”
“别说傻话了,你的秘密就是我的秘密,我还不至于笨到把秘密告诉别人,最后落得一毛钱也捞不到。”
兵头房太郎似乎也很紧张,他今晚说话的声音就像喉咙卡住东西一般。
“兵头,你向前走一点,我已经把东西准备好要交给你了。”
“是吗?那么,你往前走二、三十步,我会一步一步的数,等我喊停的时候,你就停在原处。”
“嗯,不过在此之前,我想先问你一件事。”
“什么事?”
“你究竟知道些什么?你在信中所说的绳索圈套又是怎么一回事?”
“那件事已经不重要了。你快点付钱,再这么磨磨蹭蹭的,当心害了我们自己。”
“别紧张,我只是想先确认一下,你究竟知道些什么,免得我自白花费这笔钱。”
“你倒是挺多疑的嘛!好,我就告诉你。”
房太郎张开两手,夸张地耸耸肩。
“四月十一日晚上,你在参加结婚典礼之前,曾经悄悄地上来顶楼,在飞机库屋檐下的铁制环钩上,挂了一条长度约三公尺左右的绳索。”
“是你亲眼看到的吗?”
“是的。”
“接下来呢?”
“你那天藉故说直接从高尔夫球场赶过来,所以随身带了一个高尔夫球袋。在换上礼服之前,你已经事先藏起一支球杆,等你和夫人扮演完介绍人的角色,本条直吉正好在洗手间呕吐,因此你趁机给他一杆……”
“是啊!本条直吉在那个时候呕吐,的确非常符合我的要求。”
法眼滋格格地笑着。
“其实就算那天晚上的袭击不成功,对你来说也无所谓。反正在此之前,你已经有过两次失败的经验了。”
“嗯……那么击倒本条直吉之后呢?”
“本条直吉昏倒之后,你就把他抬到顶楼,将他放进绳圈里倒吊起来,然后扭转绳索,一直转到绳索再也转不动为止,再松开已经扭紧的绳索。
接着绳索开始回转,你便在极短的时间内搭电梯下九楼,冲进甜蜜之屋里面,若无其事地开始更换衣服。这时,本条直吉也恢复意识,发出一声惨叫,而你正好有充分的不在场证明。”
“很好,你知道得十分清楚。”
法眼滋不知道是因为想起那天晚上的事,还是因为事迹败露而感到害怕,只见他的身体有些颤抖。
“我现在可以向前走了吗?”
“可以,我数一步你就走一步,我若喊停,你就立刻停在原来的位置上。好,开始。”
法眼滋的步伐有些不稳,不过他还是依照房太郎的命令前进。就在他前进了三十步的时候,房太郎要他停下脚步。
“我把准备好的东西放在这里。”
法眼滋说完,把一个厚重的信封放在脚边。
“很好,现在向右转,回到原处后停下来,站在原地不要动。我得检查看看金额对不对。”
法眼滋只好再度踏着跟跄的步伐走回原处。
接着,房太郎便朝放着信封的地方走过去,他拿起信封,抽出里面的纸钞一张一张地数。
法眼滋肾悄回头看着房太郎,这时候两人相距只有十五公尺,加上霓虹灯光正好照在房太郎的脸上,因此法眼滋立刻放声大叫:
“你、你不是房太郎!你是谁?你、你究竟是谁?”
“是我呀!法眼先生。”
那人脱下帽子,露出一头蓬松的乱发,在霓虹灯的照耀下愉快地笑着。
“啊!你、你是金田一耕助!”
无尽的绝望几乎使法眼滋发狂,他立刻从右边的口袋里取出一把手枪,朝金田一耕助连开了三、四枪。
金田一耕助立刻扑倒,并将手中的纸钞扔向空中。
就在这个时候,楼梯那边突然冲出一个女人。
“阿滋,住手!”
女人一边喊着,一边扑向法眼滋。
“啊!是由香利……”
法眼滋并不想把枪口瞄准由香利,无奈手指头不听使唤,竟然连开了两枪。
下一秒钟,小雪立刻应声倒在法眼滋的脚边。
“由香利!由香利!”
法眼滋叫一声,正想冲过去之际,顶楼上又出现了两道人影。一个是跟在小雪身后冲出来的等等力,另一个则是从飞机库里面冲出来的多门修。
“法眼滋,扔掉你手上的枪,否则别怪我开枪打你。”
说完,多门修随即对空鸣枪。
等等力朝金田一耕助走来,他一看到金田一耕助的装扮,马上皱起眉头。“金田一先生,你、你居然做这么危险的……”
“没什么,警官,我穿了防弹背心。”
“可是你流血了,这血……”
“不要紧,左手受了点擦伤。对了,先去看看法眼夫人吧!还有,阿修,不要开枪,要是不小心伤了人,就不好跟搜查组的朋友交代了。”
这个时候,法眼滋总算清醒过来,他立刻抱起倒在自己脚边的妻子。
“由香利……由香利……”
法眼夫人也使出最后的力气,紧紧握住丈夫的手臂。
“阿滋!”
她轻声叫着丈夫的名字,用尽最后的力量说出心中的话:
“对不起,这一切都是我的错。可是,请你相信我……我非常尊敬你,不,应该说我非常敬爱你。是谁把你逼成这个样子的?我恨他……”
兵头房太郎这时从飞机库里走出来,他的衣服被金田一耕助和多门修扒光了,此时身上只穿着一套紧身的卫生衣和卫生裤。
当他看见散落一地的纸钞时,便喃喃自语地将纸钞一张一张捡起来。不过,现在没人有空理会他的举动。
在等等力和多门修的帮忙下,金田一耕助来到法眼夫人的身旁,只是法眼夫人的气息已经非常微弱了。
“金田一先生,请你不要逮捕他,给他一个自首的机会好吗?”
“当然啦!夫人,法眼滋先生是在没有人劝告的情况下,自己出面自首的。”
“谢谢你。接下来……录音带……”
“嗯?录音带怎么了?”
“我放在秘书那儿……我的告白……希望铁也能听到……录音带……”
法眼夫人还来不及说完,鲜血已不断地从她嘴角溢出。
最后,她静静地躺在法眼滋的臂弯里,一动也不动了。
金田一耕助站起身,对着躺在脚边的法眼夫人双手合十。
唉!夜似乎愈来愈深了……
悲伤的记忆
昭和四十八年四月三十日正逢假日,天气非常晴朗,许多家庭开着自用小客车全家出游。
但是,法眼家可没有这份游山玩水的心情。
由于法眼夫人的死、法眼滋的自首,顿时让田园调布的法眼家成为新闻媒体关注的焦点。
可惜法眼家始终大门深锁,所有静候在外的新闻媒体也只能望门兴叹。
尽管如此,法眼弥生现在还是在房间里接见一个男人。这个男人不用说,当然是金田一耕助。
“金田一先生,听说那孩子留下了一卷录音带?”
弥生依然坐在黑色的帘幕内和金田一耕助谈话。
“是的,那件事情结束后的第三天,我从秘书那儿拿到那卷录音带。”
“你听过那卷录音带了吗?”
“是的,我一拿到就立刻放来听。”
“是不是也让我听一听那卷录音带?”
“当然,如果您想听的话……”
“那么就麻烦你放一下吧!”
“可是,老夫人,这个铁箱子怎么办?”
金田一耕助指着怀中的铁箱问道。
“那个稍后再处理,还是先听录音带再说吧!”
“好的。”
于是金田一耕助从铁箱子里面取出一个小型的录音机,他一按下开关,录音机里立刻传出法眼夫人清脆的声音。
“我是山内小雪,老实说,我冒充法眼由香利已经二十个年头了。”
声音到这里就停了一会儿,她大概在思索该说些什么好吧?
“我是法眼琢也和他的情妇山内冬子所生的孩子,出生于昭和七年,和法眼琢也的孙女由香利同年,我有一个跟我毫无血缘关系的哥哥,他叫山内敏男,大我四岁,一直很照顾我。
印象中,父亲非常疼爱敏男,而敏男也把我父亲当成是自己的亲生父亲一般的敬爱,有时父亲会半开玩笑的对敏男说:‘阿敏,小雪这孩子生来就福薄,以后还需要你多费心照顾她呢!’这个时候,阿敏总会抬头挺胸地回答:‘放心吧!爸爸,小雪这么漂亮,她一定会过着幸福的日子’万一……若是有万一的话,我也一定会拼了命去保护她。”
至于我母亲冬子又是一个什么样的人呢?她在我十六岁的时候就去世了……印象中她是一个非常温柔的人,而且母亲非常敬爱父亲,对父亲深信不疑,或许就因为这个缘故,父亲才会如此疼爱母亲,甚至整颗心都挂在母亲身上。
各位也知道,我父亲本身也是小老婆所生。父亲曾经告诉敏男,说他小时候总是凭着风铃当天有没有发出声响,来判断父亲会不会出现在自己的家中。
因为父亲从小就在这样的环境下成长,所以他对风铃才会有一种特殊的情怀,而我们池端的家中,就挂着一串风铃。
敏男听了父亲的话之后,也开始对风铃感兴趣。最初父母亲之间常约定好哪些天父亲会来、哪些天不来,然而,随着无情的战争越演越烈,即使是在约定好的日子,我们也常见不着父亲的面。因为法眼综合医院送进太多太多的伤兵,忙碌的医务工作让父亲分身乏术。
父亲不来的日子,母亲会因此变得感伤。有一天,敏男突然笑着安慰母亲:‘妈妈,你快打起精神去化化妆吧!’‘为什么?’母亲不解地问道。‘你瞧,风铃不是响得很大声吗?每次父亲要来的夜晚,风铃都会响得非常有劲哦!’
敏男说的没错,那天风铃是响得非常大声。
风铃为什么会发出这么大的声响呢?当时我往外瞧,才发现原来风铃上头系着一条细绳,而细绳的另一端则捏在敏男的手中。母亲察觉到这一点的时候,也忍不住笑出声来,但是那张笑脸却是那样的孤寂。
‘谢谢你,敏男,你真是个善解人意的好孩子,可是,这么做是没有用的,因为你父亲实在是太忙了……’我还记得母亲话还没说完,就听见父亲开门进来的声音,就在这一瞬间,母亲脸上的阴霾全都一扫而尽……”
虽然小雪轻描淡写地说着这些感伤的回忆,却让金田一耕助听得心酸不已。就连帘幕后面的弥生也不由得发出唏嘘声。
接下来,小雪开始提到弥生。
“从小常听哥哥说;父亲的正室——弥生女士是个才色兼备的女中豪杰,而且这位女强人做事的魄力绝不输给男人。至于母亲冬子,则因为一直存有夺人丈夫的罪恶感,所以心里始终十分畏惧这位女强人。尤其父亲又告诉母亲,弥生夫人是个可怕、恐怖的女人,因此母亲心里对她的畏惧也就更深了。
后来我才发现,原来她是个善解人意、又会站在他人立场替人着想的女人,我真不明白,为什么父亲会这样说她……”
这时帘幕后面再度传来弥生的唏嘘声,小雪的叙述仍然在进行着。
“我打从心底憎恨战争,非常非常憎恨。若不是父亲惨死在无情的战火下,他一定可以确保我们母女的身份,至少可以让我们在法眼家立足吧!至于父亲死后,我们一家三口的悲惨生活,我在这里就不再多说;甚至母亲阿冬的死,我也不想再说一遍。
这件事加深了我对法眼家的僧恨,敏男的反应比我还要激烈,因此敏男以天竺浪人的笔名,自费出版一部名为《医院坡上吊之家》的诗集,还特别寄了一本给弥生夫人。
在敏男悉心的指导和薰陶下,我终于以主唱的身份站在舞台上表演。但是随着年龄的增长,我不得不面对许多问题。
乐团中的成员不止一次地对我示好,佐川甚至还说:‘你都这么大了,如果还没有性经验的话,未免太跟不上时代的潮流。像我就……’就在佐川跟我说这些话的时候,敏男冲了进来,狠狠把佐川揍了一顿,佐川的左眼也因此被敏男打瞎了。
那件事发生之后,敏男曾一脸严肃地看着我问道:‘你有没有考虑过回去法眼家?’他看我不说话,便又对我说:‘对不起,你的出身显赫,而我却让你从事这样的职业,都怪我……’‘不要这么说,哥哥,我非常满足现在的生活方式,我们以后再也不要提法眼家的事了,好吗?’‘这怎么可以!你原本就是法眼家的后代啊!’‘不,我不要回到法眼家,我永远都要和哥哥在一块儿。’‘对了,琢也先生不是有个孙女叫由香利吗?我听说你们两个同年那!你见过由香利吗?’‘没有,我从来没有见过她。’‘你想不想见见她呢?’‘不瞒你说,我的确想过。可是……’‘她知道你的事吗?’‘这个嘛……大概不知道吧!’‘是啊!那个弥生老奶奶一定会想尽方法隐瞒这件事的,不如我们找由香利谈谈这件事,或许一切会有什么转机也说不定喔!’
结果我们的作战计划失败了。现在回想起来,当时敏男应该直接带我来拜访弥生夫人,那么,我现在也用不着在这里诉说那件可怕的命案了。
现在再说这些也于事无补。总之,当时敏男花了半个月的时间去调查由香利。有一天傍晚,敏男就像见了鬼一般回到家里。‘小雪,我今天看到由香利了。’‘哦?结果怎么样?’敏男用眼角看了我一眼,只回说等我自己见着由香利的时候就知道了。
当时由香利在市谷的一家洋裁学院就读,所以敏男便带我去那家洋裁学院的正门前,等候由香利出现。
那时候是夏天,敏男却要我戴着厚厚的帽子,还吩咐我绝对不要让别人看到我的脸。我觉得很奇怪,但是不消一会儿,我就明白他要我这么做的用意何在。
当我第一眼看到由香利的时候,我还以为是自己走在学校的正门呢!
那时我的眼中充满泪水,是羡慕?是嫉妒?还是悔恨?
唉!或许都有吧!
只见由香利从正门出来之后,立刻从校门前的停车场开着一辆豪华的轿车离去。
原本我想在七月二十日跟她正式见面,后来却拖到八月十八日,主要是因为那段期间我生病发烧,大病初愈后,脸色又非常难看,我不想以那个模样跟由香利见面,唉!女孩子就是爱美,不是吗?
总之,就因为我们在轻井泽会面,并绑架由香利,甚至在上吊之家举行那场奇怪的婚礼,才引发昭和二十八年九月十八日,在医院坡上吊之家所发生的惨案。”
可怕的谋杀
小雪大概是累了,她停了一会儿,才又继续说下去。
“在医院坡上吊之家举行过那场奇怪的婚礼之后,敏男和我便在五反田的车库开始过着夫妻生活。我们两人发誓从今以后绝口不提法眼家的事,我今后也要更认真的做一名女主唱。
但事情并没有因此而结束。以前敏男为了维持乐团的开销,有时会跟有钱妇人进行性交易。
然而当我们两人开始过着夫妻生活之后,我立刻要求敏男不要再做这样的交易,同时我也答应他,今后会更卖力地演唱,好让我们的生活能不虞匾乏。
就这样过了两个礼拜,我突然感觉到敏男的行为举止有些怪怪的,我不时在他身上闻到其他女人的味道,而且直觉告诉我,那个人是由香利。
于是我向敏男求证,但是他却说:
‘你在说什么傻话啊!人家可是千金小姐,怎么可能还会再跟我这种人来往?那天晚上的事就当作是做了一场噩梦吧!法眼家以后也不会追究这件事的。’
可是,我却感到一股无法言喻的恐惧开始慢慢侵袭着我,甚至占据我整个心灵。
昭和二十八年九月十八日,我一直担心的事终于发生了。
那天晚上,敏男在八点左右离开五反田的车库,离去前什么也没说。敏男出去之后,台风的风势越来越强,而我心底的猜疑也开始慢慢萌芽。我想,在这样的夜晚,他们两人会在哪里碰面呢?突然间,我想起了医院坡的空屋。
当时大概已经是八点半左右,但我仍开了卡车往医院坡冲去。一路上,风雨越来越强劲,头顶上还不时出现骇人的闪电与隆隆的雷声。然而我一点也不感到害怕,因为嫉妒、不安和愤怒已经充满我整个心房。
到达医院坡时,已经九点了,我把车子停在半坡上,手持手电筒在大风大雨中徒步爬上空屋。当我来到空屋大门前的时候,一看到客厅里亮着灯光,立刻嫉妒油生,于是我发狂地冲进客厅,没想到居然看见……”
话声到此中断了一会儿,后来小雪强打起精神,继续述说那天晚上的状况,闻者莫不鼻酸。
“只见房间中央有一对裸体的男女紧贴在一块儿,不用说,男的当然是敏男。可怜的敏男双手被手铐铐住,全身都是鞭痕,从后背到前胸、从腹部到臀部,总之,他全身伤痕累累,让人不忍卒睹。
我气得全身发抖,正想找由香利算帐,却看到她也被敏男用大腿紧紧夹住,整个肋骨都弯曲变形,不但两眼外翻,嘴里还不断涌出大量鲜血,显然已经断气了。
此外,她手上还缠绕着一条长约三公尺、染满鲜血的鞭子,而且鞭子的一头还绑着一个十二公分左右、如锥子般的东西。
当我看到连那个锥状物都染满鲜血的时候,全身的血液不禁冲上头顶。没想到敏男不仅被鞭打,还被锥状物刺入下腹部!
我想,由香利大概是趁敏男办完事后呼呼大睡之际,用手铐铐住敏男的双手,并且拿皮鞭鞭打他,敏男在一阵鞭打之后,立刻清醒过来,仓皇逃到客厅。而由香利仍不放弃地拼命追赶,最后才会演变成两败俱伤的局面吧!
我冲进隔壁的房间,看见地上果然铺了一席棉被,证明他们两人的确是在此地重温旧梦,不过我已经不再感到嫉妒了,因为我想找到手铐的钥匙,把敏男救出来。
没一会儿工夫,我就找到那把钥匙。我立刻冲回那间满是鲜血的客厅,为敏男解开手上的手铐,这个时候我听见敏男微弱的呻吟声,我连忙把他的头放在膝上,并且不断叫着他的名字。
渐渐的,敏男恢复神志、张开双眼,他说的第一句话是;‘是我不好,我太傻了。’敏男接着说,希望他死后,我能把他的头割下来,像个风铃般挂在吊灯下。
我猜那个时候敏男大概是想到从前在池端的快乐日子吧!他一直神志不清地重复着那几句话,直到我答应他的请求,敏男这才挤出最后一丝笑容,然后在一阵抽搐之后,结束他短暂的一生。
我想完成敏男的遗愿,却苦于找不到帮手。我不能去拜托‘发怒的海盗’的团员,因为我不希望让他们看见敏男惨死的样子。况且敏男一定也不希望让人看见他身上的鞭痕。
那么,我还能找谁呢?这时,弥生夫人的影像突然掠过我的脑海,我想她也不希望让别人看见由香利这个样子吧!
于是我立刻跑到医院坡上面的电话亭去打电话给弥生夫人。没一会儿,弥生夫人就出来接电话。我颤抖着告诉她整件事的始未,当时弥生夫人显然也大吃一惊,可是我已经顾不了这么多,我继续说出自己想说的话:‘你现在必须穿着雨衣在后门附近等着,记住,这是我们之间的秘密,不要对他人提起。半个钟头……不,二十分钟之后我开车来接你。’
二十五分钟后,我已经驱车来到田园调布,只见弥生夫人依约穿着雨衣在后门等我,我打开车门让弥生夫人坐在前座,当时弥生夫人一看到我的脸,马上生气他说道:‘由香利,这是怎么回事?这么晚了,你还有时间开这种玩笑?’‘不,夫人,我不是由香利,我是山内小雪。’我一脸严肃地看着弥生夫人,她听了之后很吃惊,等她确定这是事实,知道我真的是山内小雪,并且还跟由香利长得十分相像时,便突然掩面痛哭起来。
‘小雪、小雪,为什么你不早一点来见我?如果我早一点见到你的话,这一切就都不会发生了,都怪我先生,他为什么不把你带来见我?为什么不把这个和由香利长得一模一样的你带来见我呢?’弥生夫人边说边哭,我到现在仍不明白,当时她为什么会哭得那么伤心?
但是,她的眼泪却让我那顽固的心软化下来,我这才知道,其实她一点也不可怕。
没一会儿,我们便来到医院坡的空屋,当她亲眼看见现场的状况后,着实感到相当震惊,不过,她很快就从伤痛中恢复冷静。
‘你打算怎么处理这件事呢?’‘夫人,我想把敏男的遗体藏起来。藏到一个永远不会被人发现的地方。’‘你有自信能不被人发现吗?’‘没有,可是我已经没有选择了,我实在不想让人看见敏男死得这么凄惨。’‘好吧!就这么办,或许这么做也好。’‘那么,夫人,你打算怎么处理由香利的遗体呢?’这时,夫人嘴角流露出一抹微笑,她慢慢说道:‘我也想把由香利的遗体藏到一个永远不会被人发现的地方。’
于是,在弥生夫人的帮忙下,我把敏男的遗体搬到卡车上,‘你要把尸体运回五反田?’‘是的。’‘你会把它藏到一个永远不会被人发现的地方?’‘我是想这么做。’不过我并没有说出敏男的遗言,当时弥生夫人沉思了一会儿,便对我说:‘你把尸体处理完毕之后就来找我。我们得商量出一个对策,否则现场遗留那么多的血迹,加上敏男又失踪,迟早都会被警方查出来的。’
经她一说,我也觉得应该这样做。‘是,那么……我就照你的话去做。’‘记住唷!千万不要被人发现你的行踪。’‘嗯,我知道。’之后,我便用卡车把敏男的尸体运回五反田。
我很快的割下敏男的脑袋。至于敏男头部以下的尸体究竟被我藏到何处,我是不会说出来的,因为我只想让敏男静静的长眠于地下。
当我提着敏男的头和他写的风铃金属片回到医院坡的空屋时,由香利的尸体已经不见了,至今我始终没有问过弥生夫人,她究竟如何处理那具尸体。这个话题一直是我们之间的禁忌。
我在医院坡完成敏男的遗愿之后,立刻驱车赶回五反田,把卡车停在那里,然后离开车库,坐电车到田园调布的前一站下车,所幸当时台风的威力还是很强,才没有人注意到有一个穿着雨衣、戴着雨帽的女人在狂风中走着。我一来到法眼家后门,躲在暗处的弥生夫人立刻走出来,牵着我的手走进自己的房间。当时已经是十九日凌晨一点左右,弥生夫人跟我谈了一些事情,帮我换发型,还问我身上有没有黑痣之类的特徵,我答称没有之后,她就把刚才从由香利手上摘下来的戒指套在我的手指上……我问她这是做什么?她却说:‘今天晚上你就暂代由香利……不,你就是由香利。而且明天你就要跟住在二楼的阿滋结婚,飞往美国了。别害怕,你一定可以做到这一点,因为你是一个有胆识的人,不会辜负我对你的期望。’
一听到这种几近异想天开的构想,我当时整个人都傻了。可是,弥生夫人天生就是一个非常有说服力的人,再加上那时候我已经非常绝望,反正失去了敏男,就等于失去整个世界,因此,就算做一个瞒骗世人的大骗子也无所谓。
这件事之所以一直没有被发现,实在是因为阿滋是个非常善良的人。这不是在恭维他,也不是外交辞令,法眼滋真的是个非常难能可贵的人。
他单纯、不知道去怀疑他人。起初我也非常看不起法眼滋,觉得他实在极愚蠢,被我们骗了都不知道。
但是后来我才发觉,其实法眼滋是爱我的,他非常爱我。若说我和敏男之间的爱情宛如波涛般的汹涌、澎湃,那么我和法眼滋的爱情就属于细水长流型。这些年来,我就是靠着法眼滋的爱情才能勇敢的活下去。
在这里,我还要说说铁也的事。虽然铁也是在坎坷的命运中诞生,但绝对不是在违背人伦的情况下来到这个世界上。如果敏男还健在的话,相信他也会以有这个儿子为荣。
铁也是一个很有潜力的人,我真的希望他能好好面对自己的未来,勇敢的活下去。
我想我已偏离主题了。
当我决定扮演由香利的时候,我还必须要做许多事,尤其是不能留下山内小雪的指纹。于是在十九日晚上,我再度悄悄潜回五反田的车库,把有可能遗留指纹的地方全部擦拭干净。
接下来我跟弥生夫人商量,决定以山内小雪的名义写三封遗书。那时我才把“人头风铃”的事情告诉弥生夫人,弥生夫人虽然大吃一惊,却也没有责备我。她只是轻叹一声,对我说:‘既然你已经这么做,也没有办法挽救了。唉!你果然是个非常坚强的人。’
所以等警方接到那些信时,已经是我以由香利的身份飞往美国以后的事,我之所以在二十日晚上打电话到本条照相馆,是因为不想让敏男的人头像母亲阿冬的遗体一样引来蛆虫,啊!蛆虫……不,绝对不可以!绝对不可以!”
这卷可怕的录音带就在小雪的叫喊声中播放完毕。
故事的真相
这卷录音带金田一耕助已经听过第二遍,对弥生来说,这些事她也早已知晓,所以双方都不觉得震惊,只是现场仍弥漫着一股非常沉闷的气氛。
“接下来呢?”
弥生低声催促道。
金田一耕助默默地从铁箱里取出三张照片,送进黑色的帘幕里。
这三张照片分别是躺在深穴里全裸的由香利、右手缠绕鞭子的由香利,以及鞭子前端附着锥状物的细部照片。
“你是找本条德兵卫来处理尸体的吧?”
“你说的没错,我从坡上的电话亭打电话到照相馆,还好当时直吉和房太郎都不在,只有德兵卫一个人留在店里,德兵卫答应我的请求,立刻骑着单车。冒着强风劲雨赶来。”
弥生的声调还是那么的沉稳,然而她毕竟年纪大了,声音听起来显得有些喘。
“你知道德兵卫把尸体埋在什么地方吗?”
“不,我不知道,德兵卫并没有告诉我,而我也不想问。”
“你为什么先前对万里子和由香利那么冷淡?又为什么在发现小雪和由香利长得十分相像时竟然流下眼泪?像你这么坚强的女性,为什么会……”
“金田一先生,你会不知道吗?”
弥生不答反问。
“是因为这张照片的缘故吗?”
金田一耕助拿出一张泛黄、变色的照片。老实说,当他第一次看到这张照片的时候,曾经感到全身颤抖。
那是一对男女在闺房里的照片,照片中的男人上半身裸露,抱着枕头趴在床上。他虽然趴在床上,可是脸部却刻意对着照相机的镜头,摆出一副贪婪好色的表情。
男人对面则站了一个穿长衬衣的女孩,女孩看起来不过二十出头,只见她高举右手,挥动手中的鞭子。
“夫人,照片中的女孩是您吗?”
金田一耕助把照片送进帘幕里,难过地问道:
“这男人究竟是谁?难道他就是您的继父——猛藏先生?”
帘幕里的人没有回答。但金田一耕助可以想见,此时的弥生大概会因为极度的屈辱和愤怒而全身颤抖不已吧?”
“夫人,以当时的照相技术而言,根本不可能偷拍下这张照片,再说,这张照片的背面还注明是本条权之助摄于明治四十二年十月十日。难道是猛臧先生特地把本条权之助找来拍下这张照片的吗?”
弥生依然没有回答,大概是默认金田一耕助所说的话。
“他为什么要这么做?”
“因为他不想放我走,也不想把我送给琢也,所以才拍下这张照片,好用来威胁我。”
“夫人,您是什么时候和猛藏先生……”
“早在嫁给琢也之前,他就已经侵犯我了。猛藏喜欢享受性虐待的快乐,我母亲千鹤却对这一点非常不能认同。于是他到处拈花惹草,后来更对我起了邪念……”
弥生在述说这件事情的时候,语气淡淡的,没有一点抑扬顿挫的语调。
这表示她对这张照片的存在感到无以言喻的耻辱,同时也非常憎恨照片中的男人。
“原来如此,因此你才怀疑万里子是猛藏的骨肉?你先生知道这件事吗?”
“他当然不知道。但是他却感觉到我对他隐瞒了某些事情,也因此对我产生戒心,认为我是世上最可怕的女人。唉!我先生会有这样的想法,其实也不能怪他,因为我的确是个可怕的女人……”
“那么,二十年前的九月十八日晚上,当你突然遇见小雪,发现小雪长得跟由香利一模一样时,之所以掩面痛哭,是不是因为你终于证实了由香利真的是琢也先生的孙女?”
“嗯,当时我才知道,不论是万里子还是由香利,她们都是无辜的可怜人。如果我能对她们多付出一些爱,也不会造成今天的局面。唉!总而言之,那时我真的是十分悔恨。”
“我明白了。夫人,既然您今天已经派人到本条家去履行您当初的承诺,我现在就把所有的照片、干板和底片全都还给您,请您点收。那么,我告辞了。”
“啊!请等一等。”
“还有什么事吗?”
“我现在已经没有力气去销毁这些东西了,再说我也不想让别人看见这些可怕的东西。金田一先生,桌上有一个大型的铁制研磨钵和一根研磨棒……”
金田一耕助四下张望了一会儿,很快便找到弥生所说的直径四十公分左右的大型铁钵和一根长约一公尺的铁棒。
“金田一先生,请你用那两样东西将这些干板磨碎,同时把照片和底片烧成灰烬。”
金田一耕助想了一会儿才说:
“好的。”
于是他把干板放进铁钵里,用铁棒将它击碎,直到干板碎到再也不可能回复原状为止。接着,他又把照片和底片放进铁钵里,再拿出打火机,将照片点燃。
照片和底片很快就燃烧起来。
“呵呵……呵呵……呵呵……”
帘幕后传来弥生夹杂着痛苦和欢欣的笑声。
这也难怪,眼看着折磨她一生的痛苦回忆终于化为乌有,弥生的心情是可想而知的。
没多久,帘幕里又恢复原有的静谧。
“夫人,这样可以了吗?现在这一切都已经化为灰烬了。”
帘幕里的人没有回话,于是金田一耕助又再问了一次,但是依然没有回音。
“夫人,您、您怎么了?”
金田一耕助跑上前去掀开帘幕往里瞧。
只见瘦弱得只剩下一个巴掌般大的弥生,整个身子弯曲成虾米般躺在轮椅上,显然已经气绝身亡了。
“夫人、夫人!”
金田一耕助抱起弥生的身子,却发现弥生原本清秀的脸庞已不复见,此刻出现在他眼前的是一张干瘪、长满疙瘩的丑陋脸孔。
看来弥生一定是患了最严重的风湿症,因为她的手脚、乃至全身都萎缩变形,就连头发也几乎掉光。
“蛆虫……”
金田一耕助不知道为什么突然想起这样的字眼。
事实上,现在的弥生看起来真的就像是穿着和服的蛆虫一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