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节

3个月前 作者: 赤川次郎
    “混蛋!”江山早上醒来的第一句话很不带劲。


    浑身酸痛,那是长期不锻炼而突然猛跑的结果。可是,没法子,那也是工作。


    一看闹钟,六点半了——醒得正好。江山暗暗夸奖自己。


    “嗯……那姑娘说她八点钟出去。”他一面自言自语,一面在洗脸他将水往脸上喷。头脑清醒了许多。


    今天再来法国菜可就吃不消了。快到吃晚饭的时候,就买好盒饭。在餐馆里吞咽饭团也是挺有趣的。


    年纪一大,早上的事就很费时间。年轻的时候,从睁开眼,跳下床,啃面包,系领带,到离家出门,十五分钟足够了。而现在,不慌不忙地打开报纸,喝一杯牛奶,刮刮胡子,到离开家,要四五十分钟。就像一台生了锈的引擎,发动起来颇费时间。


    可是,今天早上不能那样从容不迫。到新井家要一个小时。“七点来钟再不走就……”


    然而,生了锈的齿轮怎么也转不快,好容易办完事离家出门,已是七点十分。


    外面很静。平常这个时候,上班的职员们正鱼贯地朝车站方向走去。


    “对了,今天是星期天。”


    知道是礼拜日,就越来越没劲了。混蛋,我为什么要去照看那姑娘呢?


    牢骚再多工作还要干,这就是江山这代人的特点。他加快脚步朝车站走去。


    正要从一辆黑色大轿车旁走过时,车门一下开了,一个男人挡住了去路。


    “让开!”江山说。他已猜到对方是什么人。


    “提江山吧?”


    对方是个四十岁左右皮肤微黑的小个于男人,宽大的身材把黑西装撑得鼓鼓的,看上去比江山宽一倍。


    “是的。”


    “请上车,有话说。”


    话说得还客气,但那语气却不容拒绝。


    后车门被打开了。无奈,江山上了车。


    同偶尔因公乘坐的出租车不一样,坐席十分豪华,就像坐在高级饭店里的大厅里一样。小个子男人坐在驾驶席上。


    后排座席上已有客人。是一位年过花甲的老人,身上穿着笔挺的三件套西装,系着领带。同是西装,比起江山的来可高级多了。


    江山觉得老人可能内脏不太好,脸色土黄。


    “去上班?”老人问。比起他的样子来,老人的声音很有力。“是的,找我有什么事吗?”


    “星期无还工作,真辛苦。”


    “没法子呀,吃的就是这碗饭嘛。”


    老人过了一会儿说道:


    “我姓国崎。”


    江山禁不住身子缩成一团,顿时彻底清醒了。


    “耽误你的时间,对不起。”叫国崎的老人说,“要去哪儿?”


    “这这个……”


    “说出地址。我要知道地址。”


    江山说出了直美家的地址。


    “是高级住宅区呢。”国崎道,“喂,开车。”


    汽车开始滑动,不知不觉疾驶起来。


    “知道我的事了吗?”


    “精到了。昨天高峰刑警来说过。”


    “那就不用兜圈子了。也许给你添麻烦了,我要找到杀死我儿子的凶手。”


    “警察在搜查。”


    “是吗,不管他们的事,我要自己找到。”


    “我同幸子五年前就离婚了。”


    “知道。可是,经过多方调查,能帮她逃走的,唯有你有可能。”


    “她嫌弃我,跟人跑了,现在不会来找我的。”


    “也许吧,不过,说不定会来的。”


    “你要我做什么?”


    “不要包庇,也不要隐匿,并不要你通知我们。你可能不忍心给过去的妻子套上绞索。”


    江山无言以对。


    “总之,我们一定要找到她。到那时别妨碍我们,不要拨110什么的。”国崎盯着江山,又叮嘱道:“明白吗?”


    “我懂了。”江山说,“可是……说是幸子杀的,没错吗?”


    “为什么?”


    “什么为什么?如果她被错杀了,那就太可怜了。”


    “没错,是她杀了我儿子。”


    江山目不转睛地盯着车前方,过了一会儿又问:


    “幸子……是你的女人?”


    国崎微微耸了一下肩,说道,“是我老婆。”


    江山惊异地望着国崎。


    “可是……她比我太年轻了,我儿子竟同幸子勾搭上了。你也知道,幸子不是个贞洁的女人,同我儿子进行危险的恋爱。可是……儿子太痴心了。”国崎叹了口气,苦笑道,“算了,老头子的牢骚真叫人难为情。”


    “可是……你儿子是被刺死的吧?”


    “晤


    “在你家,幸子不下厨房吧?在我那儿的时候,她就不喜欢下厨房,有时也做一做。可是,她一见到血就会引起休克而晕倒。有一次手切破了,她就昏倒在地……。这样的幸子会杀人?找不大相信。”


    “这一点没什么可怀疑的。”


    “是吗?”江山耸耸肩,“在前面让我下车吧。”


    国崎看着江山说:“为什么?送送你。”


    “不……。我不能让一个准备杀我以前老婆的人送我。”


    “旧情不忘啊。”


    “哪里话,这是两码事。”


    国崎叫司机停车。汽车靠人行道刚一停下,江山便开门下了车。


    “但愿我们不再见面。”国崎说。


    “但愿如此。”


    江山说着上了人行道。看到汽车远去,他松了一口气。“如果这是梦,而现在从梦中醒来就好了。”他想。


    “糟糕!晚了。”


    江山朝地铁跑去。


    直美正在家门口徘徊。


    “晚了吧。”看到江山跑来直美说,“迟到二十分钟!”


    “对不起,出门时遇到了客人。”江山气喘吁吁地说,“你等我了?”


    “是啊,要是砸了饭碗怪可怜的。”


    “晤,这会儿才想起关心别人。”


    今天的直美下身穿瓷蓝色女式西裤,上身穿橙黄色的厚运动衫,脚蹬网球鞋,手里拎个市包。


    “去锻炼!”


    “是的,昨天跑了一下,看来还是运动不足。所以想流点儿汗。走吧。”直美说着快步走去。


    “喂,等一下。我昨天累得腰酸腿痛。”


    “真是个没出息的侦探。早饭吃了吗?”


    “吃了一片面包。能吃点就很好了。”


    “好孤独啊。”


    “习惯了。”


    “怎么回事?”


    “哦?什么?”


    “你好像没精神。”


    “是吗?人到中年就这样。”


    来到车站,直美摇着手,说:


    “哎,来了,来了。”


    “直美!迟到了!”大津智子嚷道。


    江山惶然不知所措。全是女孩子,五个——不,六个。都是女式西裤的轻装打扮,都带着背囊或运动包。


    “让大家久等了!真不好意思,今天还是星期天。”


    “说什么呀!直美的欢送会,我们不能不参加。”


    “好了,咱们走吧。哦,对了,我给你们介绍一下,这是我的保缥江山,是位侦探哟。”


    “噢!”


    “会柔道或空手道吧?”


    “带手枪了吗?”


    “在日本不行吧?”


    江山好像被当成了玩物。


    “喂,这是怎么回事?”他问直美。


    “准备郊游到山里去开欢送会,怎么办?你要是在山下等的话也可以。只是,说不定下来时会走到别的方向去。”


    江山瞪了直美一眼。明知体力不行……


    “当然跟去,”江山说,“这是工作。”


    “这才像个专业保镇户直美点点头,“哎,劳驾,把这个箱子带上好吗?”


    江山一看,脚下有一只纸箱。两手一抱,沉甸甸的。


    “里面是饮料,拜托了。”


    “好,走吧。”


    “走,出发!”


    “混蛋!”江山嘟味道。


    可是,又不能不跟去,江山拿定主意,笨拙地抱着沉重的纸箱登上车站的阶梯……。


    “快到了。”


    “再加一把油就上去了!”


    “加油!”


    姑娘们的声音从头顶传来。


    “记住吧,混蛋!”江山上气不接下气地说。


    脊背汗流如注,领带早就解开了,他用手帕擦着汗,头发乱蓬蓬的。要是事先准备,这座山也不是太高,不会这样狼狈。可是,江山现在却是西装革履。而且,纸箱里的可乐罐在往上爬的途中已减少许多,分量轻了不少。可是,姑娘们爬累了,这个说;“帮我拿着包!”那个说:“哎!我的也拿着。”一个一个都加到了江山身上。这会儿怀里又拖着四只包和一只背囊。


    脚下很滑,实在受不了。他想,工作可不包括这些呀,得要求增加工资!


    “到了,到顶了!”上面有人喊。“好了——”


    谢天谢地,大概没什么头痛的事了吧。


    江山鼓足劲把背包拿了起来,朝一块看样子能按近的石头边上走去。看上去挺结实的石头,突然塌了。


    转眼间,鞋在粘土地上直往下滑。到路边上想停下来,可是惯性太大,怎么也停不住。


    江山顺着草木茂密的陡坡滑落下去。


    “啊——啊!”


    到了山顶,直美尽情地呼吸着。


    山顶狭小,有许多全家或高中生团体来游玩的,他们在上面摆满了饭盒,空地方没了。


    “总算上来了。”智子说,”哦以为半道上就会吃不消的呢。”


    “真的!有时也真行。”


    “啊,累死了!”


    有的姑娘爬得上气不接下气。


    “肚子饿了。背行李的呢?”智子说,“好像还没上来。”


    “就是那些东西吗?”


    “刚才在下面看到的呀。”


    “有劲的下去看看!”


    “我去!”


    “你真行。”


    “我肚子饿了!”说着,有一个下了山。


    “真有点儿可怜呢。”直美靠在身旁的一块石头上说。


    “这样挺好,应该教训他一下,他跟踪人,就要戏弄戏弄他。”智子说。


    “可是,对他来说却是工作呀。”


    “没关系,这次吃点苦头,下回就不会再干了。”


    直美想,他肯定还会干的——中年人是很顽固的。


    “哎,糟了!”


    下去看的人回来了。


    “怎么了?”


    直美站起身:“昏倒了?”


    “不是,好像摔下去了!”


    “是吗?”


    “哎……来一下”


    直美急急忙忙地往山下跑去。


    “略,那儿。石头塌下去了吧,还有滑到路边的痕迹。”


    的确,滑落的痕迹一直延伸到路边,路边以外是陡坡,直到下边很远处的小溪边。


    “看,我的包!”


    顺着一个人手指处望去,中间的一根树枝上挂着一只运动包。


    “糟了”


    直美面如白纸。


    从这样高的地方坠落,恐怕没命了。就是有救也要负重伤。没想到会这样!


    “本来是闹着玩的……”直美嘟哝道。


    “我的饭盒……”有的姑娘关心的是别的。


    “没看到在哪儿吗?”


    “没挂在那边吗?”


    “那可不是洗的衣服呀。”


    直美探着身子。


    “我下去看看。”


    “直美!别胡来,不能下。”


    “可是,智子,都怪我呀,那样拖着他……”


    “别这么说,他跟着本是他的工作,可以说是殉职嘛。”


    “我可想不通。”


    “可是,没有缆绳什么的,怎么下去呀……”


    “向山顶上的人;和一下,说不定会有呢。”


    “那也不能一下人下去,可以报告警察,到下边的河边寻找。”


    智子极为冷静。


    这当儿,下面几米远处的草丛微微晃动起来。江山像头迷路的狗熊探出脑袋。


    “出事了?”


    一个姑娘惊叫道。


    “还活着!”


    “当然厂江山怒声答道。


    直美心里的一块石头落了地。


    “攸,能上来吗?”


    “没关系。我在找失落的包,差一个怎么也找不到。”


    “行了!上来!”


    “哦先把包扔上去。”


    江山把背囊、运动包扔了上去。手抓着草,脚蹬着树,爬了上来。


    大家都捏一把汗。他吃力地往上爬,爬到上边,一屁股坐下来,喘着粗气。


    “不要紧吧户直美问。


    “大概还活着。”江山说。


    “哎,吃盒饭吧!”一个人嚷道。


    江山坐在岩石上,跳望着远处云雾露露的群山。他想说,山是那么静。可是,不知谁放的,收录机里传来摇摆舞似的音乐。


    “江山!”


    回头一看,是直美。


    “三明治和可乐拿来了,吃吧。”


    “可以吗?”


    “不算收买吧?就这一点。”


    江山微微一笑:


    “正好,我都快饿死了。”说着,咬了一口三明治。


    “真对不起,让你吃苦头了。”直美说。


    “又不是你推下去的。”


    “可是…——哦并不喜欢什么郊游,这次来就是拿你开心。”


    江山笑道:


    “这就像同讨厌上司喝酒,当职员的对这些都习惯了,别放在心上。”


    江山眼望远处。


    “有什么心事吗?”


    “脸上能看出来?”


    “晤,有点儿。”


    “这个”


    “我不会再溜了。”


    “不是这个,老婆她……”


    “太太?”


    “原来的老婆。说不定死了。”


    “有病?”


    “要是有病就不担心了,已经离了婚。事情有点儿麻烦。”


    “你还在爱她?”


    “别瞎说,小孩子家!”


    江山有点焦躁,把脸扭到一边。


    心里已经不爱了,这是事实。可是,也并不是因此就可以见死不救。就是死了,也不能当成是个素昧平牛的人。无论怎样,毕竟结过婚,在一起生活过。


    “你看这样行吗?”直美说,“你如果担心太太的事就马上回去吧。”


    “不,我又帮不上忙。”


    江山振作一下精神,嘴里塞满了三明治:“真好吃。”


    “是长谷沼做的。”


    “晤,她一直在你家?”


    “我没出世就在我家了。”


    “真不简单。”


    “我觉得她很了不起。”


    “怎么?”


    “我是说,她三十年如一日做同样的一件事。我们才过了二十岁就自以为不简单,可是在她看来,我简直就像个婴儿,肯定的。”


    “你真是个老实可爱的孩子。”


    “人家说正经的,你别笑话。”直美瞪了江山一眼,“明天去进行野外体育活动吧?”


    “啊!”


    江山的脸涮地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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