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9章 落日复升
3个月前 作者: 内田康夫
1
当那两个男女出现在面前的时候,浅见一时不知如何应付。那个女人就是里香提到过,叫竹内美津子的,虽然她是个女人,但决非等闲之辈,不可小觑;而那个男人既强悍凶猛,身手看起来也很敏捷。浅见觉得如果有必要,他们会马上掏出手枪的。
“你是浅见先生吧?”
那个男人假装亲热地笑着,靠到自己的身边,压着喉咙,嘟哝了一句。他的手插在上衣口袋里,浅见很害怕。而那个女人早巳切断了他的退路。
“你们是……”浅见故作糊涂。
“这个……”那个男人朝女人望了一下,看看她的意思。好像那个女人的地位比他高。竹内美津子冷冷地摇摇头。
“这个无可奉告。请你和我们走一趟。”
她显得很客气,这让浅见反而感到恐怖。
“有什么事?”
“我还是无可奉告。我们所接到的命令就是把你带走,除此之外的事情我就没法回答你了,请你理解我们的苦衷。”
“但是,我现在不能离开这里。”
“你讲的意思我明白,但我们也是乘这个机会才能和你单独见面。如果你的同伴在场反而有点不方便。”
“听你口气,你们好像一直跟着我们的喽?”
“你这么说也可以。但在岩国市的时候你还是把我们给甩掉了。”
男人笑嘻嘻的,他也许是想显得亲热些吧,但他一笑起来,让人觉得很丑陋。
其实浅见早就预感到这帮在岩国市就盯上自己的家伙迟早都会掌握自己的动向的,但没有想到会这么快。真不愧是此道中的高手呀。
“你们是什么时候,怎样发现我们的?”
浅见索性问了起来。
“其实,我们也没有一直跟着你……”
那个男人刚说起来,竹内美津子就瞪了他一眼,意思是少说废话,他赶紧闭口不言了,一把抓住浅见的胳膊。
“总之,请你跟我们走吧。”
那施加在胳膊上的力量让浅见无法拒绝。他只能老老实实地被那个男人拖着,朝楼梯走去。这个时候,浅见才痛感自己手无缚鸡之力的悲哀。
他们先下到五楼,在那里改乘电梯。女电梯工奇怪地看着他们,由于那两个人一左一右押着他,浅见根本无法向她暗示什么。
来到停车场,那辆在岩国观光宾馆曾看到的轿车和司机正等候着他们。竹内美津子伸出手,“把你的车钥匙给我。”看来浅见将被塞进他们的车里,而竹内美津子则一个人驾驶浅见租来的那辆车。事到如今,自己只能跟他们走,任其宰割了。
男人让浅见坐在后排,自己坐在旁边。
“去哪?”司机操着关西口音问道,他是个瘦瘦的男人。车子的牌照是“山口县”的,而且他和那一男一女也不是很亲热,看起来他们三个人不是同一个组织的。
“回刚才那个地方。”那个凶狠的男人生硬地说道。司机应答了一声,发动起车子。浅见回头一看,果然不出所料,后面跟着自己租来的那辆车。
浅见开始担心起里香来。
“真为难她了。”
“你说什么?”
“我的同伴现在肯定在到处找我。”
“她不会的。只要她看到你的车子不在停车场就会以为你去了什么地方。”
“也许她会报警的。”
浅见不情愿地说着,男人不为所动,笑了一下:“你们不是挺讨厌警察的吗?”
(真是个王八蛋!)浅见在心里骂着,但他也不得不惊讶,这帮人对自己的动向了如指掌,完全超出了自己的预料。虽然有点担心,但他知道里香是会去找峰泽老人的,所以也就稍稍宽了点心。
当务之急还是考虑一下自己的命运吧。这帮人看起来好像也没有杀害自己的意思。他们表面上装得文质彬彬,但这反而很可怕。
“没关系的。”男人在一旁说道,浅见吃了一惊,莫非他看透了自己的心思吗?其实那个男人讲的是里香的事情。
“我们掌握着她的动向.”
废话少说——浅见在心里嘀咕着,但嘴上却说:“太谢谢你们的关照了。”现在他切身地感受到这帮家伙的触角如网线一般涉及到方方面面。
浅见觉得车子是沿着东南方向出了城区。对这一带的地形他不是很熟悉,但上次去上关町的时候,路过这里,有点印象。
但很快车子就从大道右拐进了山间小路,这前面是什么地方,浅见就弄不清楚了。很快周围就没有住家了,车子在一个被小树林围绕着的独门院落里停下了。紧接着,自己租来的那辆车也开进来了。
庭院里还有两辆车,屋内好像还有人。那些车都是国产货,好像不是大人物的座车。
这是栋房顶非常宽大的建筑。下了车,跟着那个男人走进了房间,里面完全是西式风格,从外面根本就看不出来,他们没脱鞋子。一个长相更加凶恶的家伙在门口迎接他们,然后晃着肩朝里面走去,也许他们一切都安排好了,那一男一女和这个男人都没说一句话。
打开走廊尽头的房门,走了进去。这间房子像个办公室,没有一点情调。正面有个窗户,但是拉着厚厚的窗帘,而走廊上的窗户也都被窗帘遮起来了。因此外面虽然还很亮,但房间里面已经打开灯了。
那个魁梧的男人走了出去,竹内美津子指着墙角的沙发说道:“请坐。”语气很冷淡,但浅见觉得这是她第一次讲话这么有女人味。
“你在这里等一会。”
“一会是多长时间?”
“一个半小时左右。”
她看了下钟。他们好像在等着某人的来到。
“我可等不了。”
“请等着。”
“这也是命令吗?”
“是的。”
这帮家伙真不懂幽默。
“你们准备把我怎么样?”
浅见提出了实质性的问题。他的心情就像癌症患者逼着医生宣布自己的病情一样。
“就那样。”
竹内美津子淡淡地说道。但浅见就开始琢磨了——“就那样”到底是什么意思呢?他第一次觉得日语太嗳昧了。这句话的意思是说他们不准备把自己怎么样了,还是这个女人对自己的命运不关心呢?至少她本人看起来并没有加害自己的意思。
“你们的目的是什么?”
“这个……”
她歪着脖子,在对面墙角的木椅上坐下。而那个男人则叉着胳膊,站在那里。三个人三个姿势,组成了一幅有趣的画面。
无论浅见问她们什么,得到的回答都是模棱两可的。
过了一会,那个魁梧的男人用他那孔武有力的大手端来了咖啡。浅见口渴了,拿起来就喝,这个咖啡里面掺了砂糖和牛奶,味道怪怪的。那一男一女好像已经知道了,碰都没碰一下。他们津津有味地看着浅见那挤眉弄眼的样子。
浅见非常清楚,只要在这个房间里呆着,无论如何,事态都不会好转的,但他又预测不出接下来将会发生什么事。
他不知道这帮家伙的目的是不是为了自己包里的“书面字据”,但估计十有八九是为了那个。但是如果他们想要夺走的话,早就下手了。既然他们没有这么做就说明敌人,或者说眼前的两个人还没有察觉到自己包里有“书面字据”。浅见明白这个字据关系到自己的生命。
“我想去厕所。”
浅见想他们肯定不同意,但还是说了。没想到他们竟爽快地同意了。男人带他来到厕所。站在门口的那个魁梧男子紧紧地盯着这边。
这个厕所是公用的。浅见在水流冲刷的瞬间,将那份东西塞到了水箱后面的缝隙里。
在回房间的时候,从其它的房间传来了电话铃声,有个男人闷声闷气地说着什么,听不清楚。而那个魁梧的男子还站在原处,由此推测在这个房子里,如果加上外面的司机的话,对方至少有五个人。
一个年轻男子跟在浅见后面跑进了房间,站在门口,冲着里面的竹内美津子喊道:“冈村里香……”刚说了个名字,就被竹内翻止住了。
“冈村里香怎么了?”
浅见质问那个男子。他为难地看着竹内美津子。竹内美津子恶狠狠地说道:“出去再说!”,那个年轻男子缩缩脖子,出去了。
“你们把她怎样了?”浅见在那里怒吼着。
“没怎么样。”
竹内美津子面无表情,根本不理会浅见。
“我们根本就没碰冈村里香。”
“是吗……那冈村里香究竟出了什么事?”
“我要先去问问。”
竹内美津子朝那个男子使了个眼色,让他好好看着浅见,走出了房间。其实现在就算没人看着,浅见也不会逃跑,他太想知道里香的情况了。
竹内美津子很快就回来了,“冈村里香与峰泽会面了。”浅见太吃惊了,这帮人连峰泽老人也知道,但如果里香真的和峰泽老人碰头的话,他也可以松口气了。
“就这个消息?”浅见平静地问道。
“目前是这样。”
竹内美津子连笑都不笑一下。
这时,那个男人的肚子里咕噜响了一声。他不好意思地问道:“什么时候开饭呀?”竹内美津子苦笑了一下说:“再等一会。”浅见觉得讲这句话的时候,她还有点人情味。
从外面传来汽车的声音。这是大型排气管发出的轰鸣声。那两个人立即站了起来,端正了姿势。浅见感到紧张——对方的老板就要登场了。
走廊上传来几个人的脚步声。竹内美津子手握门把打开了房门。当浅见看见第一个走进来的人时,不禁“啊”了一声。
2
“大哥……”
“是我。”
警视厅刑事局长歪歪脸,不好意思地笑了笑。
一下子,浅见就明白是怎么回事了。
“哈哈哈,原来是这么回事呀。”
“哈哈哈……”阳一郎也大笑起来。
当这两兄弟相对而笑的时候,周围的几个男子以及竹内美津子依然是面无表情,只是脸颊附近的肌肉稍稍舒缓了些。看着部下认真的样子,阳—郎也很快严肃起来。
“你们休息、休息。”
阳一郎让跟在后面的五个部下下去休息,自己走进了房间。房间里除了浅见两兄弟外,只留下了竹内美津子和另一个男人。
刑事局长慰劳了他们一下,说道:“辛苦了,看来事情进展的挺顺利。”
“但您让我们向您弟弟隐瞒真实身份,这可让我们费了点劲。”
竹内美津子一本正经报告着。
“其实你们没这个必要的……”
浅见一想到在百货公司被绑架的样子就觉得很生气。
“只要你们说是警察的话,我会老老实实跟着走的。”
“那可不行。到处都有他们的眼线,我们决不能麻痹大意。”
“你讲的他们是不是指原总理宫藤那帮人呀?”
“怎么?你知道呀?现在还不能说人名,就是那么个组织。”
“原来警方也在调查这件事啊。你们的地下指挥部就在那个外神田的公寓里,对吧?”
“是的。我们必须承受很多政治上的外在压力,要想秘密调查就必须采取相应的措施。不能因为对方有疑点,就靠简单的传闻和臆测去行使搜查的权力。如果我们没有确凿的证据,不仅拿不到搜查令,而且一旦出差错,还会遭到那帮老政客的围攻,说我们是法西斯、警察国家等,让我们陷入被动。他们可以很轻易地开除检察官的。”
也许阳一郎平素就很愤怒,已经忍无可忍了。刑事局长接着往下说。
“即便有许多困难,我们的调查工作还是在稳步进行着,当时我们就快要拿到有力的证据了。有个人和我们联系,说他手上有情报资料,问我们肯不肯买,那可不是一笔小数目。我们向财务部门申请资金,但他们却很不愿意,说我们不能拿着国家预算里的资金去购买这种情报。而且这种情报很有可能是虚假的。另外也不清楚那个人是通过什么途径获得情报的。正当我们争论不休的时候,那个男人又打来了电话,这是他的最后一次电话。说钱给不给都无所谓,他会向我们提供情报,并且为了正义,还会协助调查,其志可嘉呀。我们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也不知道是什么促使他改变主意的,但听他讲得很认真,我们判断他是可信的。于是我们就安排他拿着东西到外神田的公寓来,但就在他即将动身的时候被害了……”
“是鹤井明吗?”
浅见刚说完,阳一郎就满意地看着他说:“的确是他。”
“那个密告者正是鹤井明。鹤井明是个单枪匹马的黑社会分子,但他最多就是威胁一些企业,要他们将广告业务交给指定的单位而已,并不是个大坏人。据我们了解,这个鹤井明以一亿日元为条件,将这个情报卖给了某个报社的熟人。”
听到这里,浅见插嘴了:“你讲的报社是不是每朝新闻呀?”
“哎?你怎么知道?”
“今天,我在广岛机场看见每朝新闻的记者黑须紧盯着s建设公司的江木会长……”
“哈哈哈,原来是这样。我的手下故意放走江木,以便放长线钓大鱼,没想到在广岛机场受到两个男人的干扰。”
“干扰他们工作的是我和黑须。”
“这就不提了。既然每朝新闻的记者已经赶到这里了,我们不能再慢慢悠悠了……”
阳一郎想了一会,又接着刚才的话题往下讲。
“当时报社的人花了很长时间才弄明白这个新闻情报太危险,就通知了我们。因此我的手下就开始和鹤井接触,将他带到了外神田公寓里的特别搜查办公室,但出乎意料的是鹤井明竟然和警方也讨价还价,说只要我们不给钱,他就不会交东西。鹤井明好像隐约也感觉出我们要调查什么,所以态度很强硬。此后,就因为刚才提到的原因,我们没能迅速采取措施,鹤井明消失了。但是他最后打电话来的时候说分文不要了。我们虽然不知道他是不是真的为了正义而觉醒了,但还是决定让他把东西拿来。就在我们满怀希望等待的时候,鹤井在岩国被害的消息传来了。”
刑事局长皱着眉头,万念俱灰,仰面朝天。
“我的手下立即赶到岩国,查找那个物证的下落,但最终空手而归。当时估计那份物证在犯罪现场的红叶谷公园被罪犯夺走了。但是此后冈村三枝子又被害了,而且在她被害后不久,有情报说她家附近出现了可疑的人。”
“可疑的人?……”
“对呀,不久就弄清楚了,那个可疑的人就是你。”
“但是除此之外,可能还有我们调查的那个组织的爪牙在那里活动。根据岩国市发来的报告,在那起案件中,有几个人的身份已经清楚了,都是参与毒品案件的罪犯,因此可以认为这个案件是与毒品交易有关,但如果是该组织的爪牙所为,那就很可怕了。从鹤井明和冈村三枝子被害的情况来看,他们是相当残忍和无情的。不知道他们会干出什么事来。也许他们的下一个目标就是冈村三枝子的女儿,或是你这样的人。而且该组织和警察内部的一些人也有接触,我们的行动情报可能也会泄露出去。”
“哎?是真的吗?”
“这的确让人痛心,但很有这种可能。因为警方中有人故意将毒品藏在鹤井家里,企图掩盖真相,让我们误认为那是因毒品纠纷而产生的杀人案。”
“哎?那真是警察内部的人吗?”
“我们是这么认为的。”
刑事局长继续面无表情地说下去。
“为了预先排除那些危险,就必须马上公开你的身份,让敌人和警察都知道这一点,让他们觉得是我亲自在那里调查一样。”
“哈哈哈……原来那个时候,我被你当作绝佳的使用工具了。”
浅见不禁笑了起来。在岩国警署的时候,署长跑过来,当着众人的面恭维他,“这可是刑事局长的弟弟呀!”原来这一切都是哥哥精心安排的——浅见有点懊恼,但又不得不承认,在狭窄的日本国土上,无论走到哪里都在哥哥的控制之下。
“你的身份公开后,敌人就从岩国市销声匿迹了。但是问题并没有解决。那帮家伙杀掉鹤井和冈村三枝子后,并没有马上离开,而是在附近逡巡,这就说明那个物证他们还没有得手。于是我就派遣竹内小姐和小松君赶到了岩国,追查冈村三枝子女儿的行踪。虽然我们不清楚冈村三枝子的女儿来外神田的动机,但估计是鹤井将东西交给了冈村三枝子,然后由她女儿给我们带来。”
“是这样的……”哥哥的推测切中要害,浅见对他很佩服。
“竹内小姐乘冈村里香不在的时候,对她家搜查了一番,结果没有找到我们想要的物证。正当我们很失望的时候,从岩国观光宾馆来了情报,说你和冈村里香去了那里,想看看鹤井曾住过的房间。竹内他们觉得奇怪,但估计能获取一些线索,就急急忙忙地赶过去了,结果还是让你们溜之大吉了。”
“那个时候,我们也是拼命了。我们真感到生命受到了威胁。但我做梦也没想到在柳井的百货公司里会被你们逮住。”
“哈哈哈,我本来想说天网恢恢,疏而不漏。但实际上那是碰巧。竹内小姐她们从岩国市赶到这里,是来和我会合的。”
“你们很早就在这里,那到底是为什么呢?”
浅见插嘴问道。
“这里可以说是外神田调查室的前哨机关,是用来调查一个重大案件的据点。”
“你所说的重大案件是不是建设行业和保守党联合贪污的事情?”
“哎?这只不过是你的想象罢了。”
“你就别瞒我了。我已经大致掌握了这些情况。而贪污的温床就是旭光医院,连这个我都知道。”
“这样的话,我们就直截了当地说吧。当竹内小姐她们赶到这里不久,负责监视旭光医院的自己人就告诉她们,说你在旭光医院旁边的那个……”
“杉浦园艺场。”
“对,杉浦园艺场。而且当一个可能是宫藤情妇的女人从旭光医院出来的时候,我们的人就跟上去了,而你的车子就跟在他们的后面。得知这些情况后,竹内小姐她们立刻就赶过去了。”
“原来我前面的那辆车里坐的竟是你们的人呀。当时我就觉得纳闷了。”
“现在,”阳一郎稍显严肃地说道,“我们讲一个重要的话题,那就是你到底知不知道那个重要物证的下落?”
“知道。”
“真的……”
三个“搜查官”一起看着他,浅见笑着说道:“在厕所里。”
小松“啊”了一声,赶紧冲出了房间,仿佛这一切都是自己的过错。
很快他就拿着东西回来了,阳一郎从小松手中拿过物证,仔细阅读起来,其间他的表情变了好几次。
“这份东西太重要了……”
刑事局长自言自语,将字据递给了竹内美津子。这两个部下读着这个字据,惊讶得连话都说不出来了。
“看来鹤井狮子大开口地要价也是正常的。即便给他一亿日元也不算多,对方也许会给他十倍于此的价钱。但如果用自己的性命去换就不值得了。”
和平时一样,阳一郎开的玩笑一点都不逗乐。
“有了这个字据,我们就如虎添翼了,地方检察院也可以马上行动了。”
这时,那个魁梧的男子敲敲门,有点拘束地走了进来,他笔直地站着,汇报起来。
“刚刚获得消息,冈村里香坐在一辆奔驰车里,进了旭光医院。”
“什么?”浅见站了起来。
“那是三桥静江开的奔驰车吗?”
“不是,没有看到三桥静江。同车的两个男人都是那个组织的成员。”
“组织?到底怎么回事……难道她被绑架了吗?这太危险了,哥,赶快冲进去救人吧。求你了。”
“别急。”
阳一郎冷冷地说着。
“我来这里并不是为了救一个女子。而且我们也不知道她到底是不是被绑架了,警察有什么理由冲进去呢?”
“随便编个借口不就行了吗?警察不一直都是这么做的吗?”
“喂,喂!这是刑事局长弟弟应该说的话吗?”
“对不起,我讲错了。”
浅见心里很烦躁,但还是道歉了。
“但你们既然已经有了这个字据,那么强行搜查的理由不是很充分吗?”
“那也不行。我们还没拿到搜查令。虽然这字据是个有力的证据,但我们还没有确认它到底是不是真的。就算这个字据是真的,马上进行安排的话,那最早也只能在明天早晨采取行动。”
“那就太晚了……”
浅见叹了口气。要想说服这么酷的哥哥简直就是白费力气。
“那你看这样行不行?”
浅见重新振作精神。
“就说警方接到旭光医院报案,说有人非法闯人,警察为了抓捕犯人才赶去的。”
“说什么呢……”
阳一郎张开大口笑了起来。
“你净在那里胡说八道。”
但他很快就收敛了笑容,有点担心地看看弟弟,说道“你不要胡来。”
3
百货公司的停车场里鸦雀无声,在长明灯的映照下,画在柏油道路上的白线浮现出来。偌大的一个停车场里只零散地停放着三辆车,好像被人遗忘了,但就是没有浅见租来的那辆轿车。
“还是不在呀。”
里香叹了口气,嘟哝着,她不知道该怎么办,又有点不满和害怕。
“到底是怎么回事呀……”
峰泽老人好像和里香想的一样,不放心地说道。
他们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也不知道那两个和浅见一起离去的男女是什么人,但浅见的的确确是消失了。从岩国到柳井,一直到他们上六楼采取行动为止,浅见好像都没预感到事情会这样。当里香进入美容室去完成任务的时候,还坚信浅见就在楼梯口等着自己了。
“浅见君,应该不会有危险吧?保险起见,我给家里打个电话问问。”
峰泽老人朝着公用电话亭,一路小跑。他像老人那样,步幅比较小,但让人感觉很有活力,也许这和他年轻时练空手道有关系。看着峰泽老人在夜色中远去的背影,里香觉得自己多少还有点依靠。
“现在,还没有任何消息。”
峰泽老人摇着头回来了。
“我还给杉浦园艺场打了电话,浅见君也没和那里联系。但他迟早会给那两个地方打电话的。”
“浅见君会不会遭遇不测?”
“不测?”峰泽老人闷闷不乐。
“这种不吉利的事情,我们先别想。”
“我们还是去问问警察吧,您看怎么样?”
“是啊,我们去问问看……但怎么说呢?”
“对呀,该怎么说呢,这好像也不行。算了。”
里香很快就打消了自己的念头。不到万不得已,她可不想报警。
“你再去一趟‘三轮山’看看,怎么样?这次你一个人去。”
峰泽提出了建议。
“我在观光指南办公室的门口等你。”
“但就算我去,三桥女士会搭理我吗?”
“这可不知道,但如果你从正门进去,她总不至于不理不睬吧?”
如果这样去的话,三桥静江肯定会觉得为难的,但现在也管不了那么多了——里香在心里琢磨着。
现在已经过了八点,马路两边的店铺都关门打烊了,行人也很稀少,周围静悄悄的,仿佛人们都睡觉了。
峰泽老人陪里香走了一段,在宝来桥他们分手了。柳井川上那黑乎乎的水面上摇摇晃晃地映照出周围人家的灯火,里香觉得心里更发毛了。
当只剩下自己一个人的时候,孤独和疲劳一起袭过来。今天这一天可真够折腾的,一切都发生得太快,仿佛十年的事情都凝聚在了今天。不知道以后还会发生什么事。随着时间的推移,夜幕越来越沉重了,一种无名的恐惧涌上心头。
在黑暗中,模模糊糊能看见“三轮山”门前的灯光。那个大门所在的马路离商业街很远,路灯也少。如果不是为了来见三桥静江,里香一个人才不愿到这里来呢。
在离“三轮山”三十米左右的地方停着奔驰车,突然车门打开了,里面出来个中年男子。
“你就是冈村里香小姐吧?我一直在等你。”
他客气地说着,鞠了个躬。在车内灯光的映衬下,里香隐约看到了他的侧面,给人感觉他是个英俊的绅士。
“你是谁?”
“是三桥静江女士叫我来的。她说冈村小姐可能会来这里,让我带你去见她。”
说着,这个男人拉开了后门,“请。”
他怎么知道自己会来这里呢?——里香犹豫了一下,但事到如今,也没有别的办法了。里香坐进去后,男人也跟着进来了,冲着司机说道:“走吧!”
“我们是去旭光医院吗?”
里香慌慌张张地问道。
“是啊,你还挺清楚的嘛。”
男人笑着。
“但我要和一个人打声招呼才能去。”
“你要和谁打招呼呀?是不是刚才来过这里的那个老头呀?三桥女士说不想见那个人。”
“但他不是坏人呀。况且我和他还有约定的……”
里香透过车窗向黑黢黢的外面望去,但她根本就弄不清哪是哪。“对不起,请停下车,好吗?”她一再鞠躬,但无论是司机,还是这个男人都默不作声,冷淡无比。
里香的心头涌上一阵莫名的不安。她开始后悔自己的轻率,真不该听信这个素不相识男人的话,随随便便就上了车。
黑暗中,依稀有点印象的街头风景从眼前掠过。好像这辆车也的确是驶向旭光医院的。看来这帮人也的确是带自己去三桥静江那里的——里香自我安慰地想着。
车子经过杉浦园艺场,驶进了旭光医院的大门。但是没有开向正门,而是上了一个大陡坡,转到建筑物的左边。在车灯的照射下,可以看见白色的墙壁和茶色的屋檐。不仔细看,还以为是宾馆或高级公寓的大门了。这是该建筑物除了正门和员工通道之外的另一个出入口。
“下车吧。”
男人打开车门先下去了,他和刚才简直就是判若两人,态度很粗暴。里香也下了车,站在铺满石子的路上,从海面上吹来的凉风掠过她的裙角。里香不由得抱着肩,缩起了身体。
男人默不作声地往前走,那意思就是说“跟我来”,里香也只能跟在他后头往里走。司机从半开的车门里探出身,看着他们进去了。
推开白色屋檐下的白色大门,男人将里香先推进了大厅。大厅周围的墙壁显得很明亮,以白色为主色调。柱子是近似于白色的米色,但仔细一看,墙壁上贴着带有粉色和淡蓝色细小花纹的墙纸。从屋顶上垂下个大吊灯,这里与正门那威严的感觉形成鲜明的对比,颇有点少女情怀的意味。
没有任何人通报,好像掐准时间一样,一个年轻男子从里面出来了。他好像是个医生或药剂师,因为他的身上飘散着淡淡的药品味道。
里香后面的男人说了声“请进”,那个年轻男子便将拖鞋对齐,放在地上。里香就像个被人操纵的木偶一样,按照他们的要求穿上了拖鞋。
年轻男子带着里香来到了走廊上,在第三个房间停下,敲了敲门。里面传来简短的应答声:“进来吧。”门从里面被打开了,年轻男子就像是抱着里香一样,将她引到房间里,然后将房门又带上了。
房间里面铺着柔软的地毯,空间相当大,如果变成日式房间的话,可以铺五十张榻榻米。在墙壁的一边有书架,这里好像是主人的书房,但整个屋子里飘荡着药品的气味,也可能是个研究室。
在房间的最里面,有个男人背朝着自己,面对着桌子。他好像在写着什么,让里香等了好长时间,才缓缓地转过脸来。
那个人大约六十岁左右。银白的头发修剪得很整齐,从面颊到下颚圆鼓鼓的,气色很好。
“欢迎,你请随便。”
他摘下银框的眼镜,眼睛笑成一条缝,示意里香坐在前面的椅子上。
“请问,三桥静江女士在哪?”
里香还站在那里。她现在还弄不清对方的虚实,不敢掉以轻心。
“你马上就能见到她,请稍等一会。”
他的语气半是命令,等里香坐了下来,他也立起身,坐到里香斜对面的椅子上。
(啊里香想起来了。自己曾经在电影里看到过精神分析治疗的镜头,当时的场面就和现在一模一样。想到这,她又一次打量起这个房间。在书架上放着心理学方面的书籍,在里面的墙边上,有个长椅,躺上去一定很舒适。
“你是从事精神分析的医生吗?”
“你挺在行的嘛。”
男人微笑着。他觉得这个女孩蛮伶俐的。
“我的本职是精神分析,现在是这家医院的理事长。心理学作为一种爱好还挺有趣的,但是很难赚到钱。”
他的长相和装束都很高雅,但是讲出来的话却俗不可耐。也许和外表相反,他的品格很低劣。里香避开这个男人的视线,看看左边靠里的一个架子以及那下面奇妙的盒子。
架子分三层。上面很局促地摆放着许多像是从玩具厂里搬出来的东西。既有房子的模型,还有树木、交通工具、动物、人以及怪兽的模型,无所不有。单是人的模型,就有孩子、老人、职员、士兵等。还有飞机、船只、大楼、农家、牧场的栅栏和花坛等,一应俱全,很难想得出还有什么没有的。
“你好像挺感兴趣的吗?”
理事长问道。
“你好像收集了很多模型吗?”
“收集?……哈哈哈,这也算收集吧,但是我这些收藏并不是出于爱好,而是为了制作盆景使用的。”
“这么说,你的爱好是制作盆景了?”
“哎?哈哈哈,原来你这样认为……”
理事长又笑了起来。
“难道你没有听说过一种盆景心理疗法吗?”
里香觉得自己在什么地方听说过,但还是摇摇头。
“是吗,你不知道?我还以为像你这么年轻的女子会很喜欢这种疗法呢……简单点说,我们通过一个人的绘画,可以判断他的性格和心理状态,这个盆景疗法的功效与此相同。最早是英国的一个女性想出来的,但现在好像非常适合日本人。本来日本人就喜欢盆景之类的东西,而且日本风景本身也可以说是个大盆景。”
一谈到专业话题,理事长就来劲了。
“通过这个就能了解人的心理和想法吗?”
里香也被勾起了兴趣。
“可以说能知道不少。我们知道孩子们一般比较老实,有什么说什么,如果让大人去制作这些盆景,他们也会返老还童,不经意地表现出自己的内心世界。当我向那些来此的政界、财界的老头们推出这个节目的时候,他们都觉得有趣,纷纷制作盆景,从而能意外发现他们的另一面。比如,你看这个。”
理事长从抽屉里拿出个大文件夹,展开在里香的面前。
那是个放大的盆景照片。起伏平缓的沙地上,零星地点缀着几朵花,有两匹马,两个人站在那里,除此之外,没有任何建筑和树木。
“这个盆景的制作者是大建设公司的会长,来我们医院进行了检查,也没什么毛病,但他就是不想回东京去。有时在这里制作盆景消遣。他制作的盆景一直都这么单调。他已经完全沉浸在盆景的世界里,连每个沙粒都很注意。他几乎一生都在建造大楼,但内心憧憬的却是这样单调平凡的风景。其实无论是建造摩天大楼也好,铺设道路也好,在神的眼中就像是在制作盆景而已。”
理事长又介绍了几张照片,然后看看里香的反应,说道:“怎么样?你也试试。”
他站了起来,来到架子底下,朝里香招招手。里香就靠了过去。
在架子的底下,有个过膝高的大台子,那上面放着四个长宽都为七、八十厘米的盒子,里面装满了沙子。其中两个盒子里的风景已经制作完成了。
这些盒子里事先装满了沙子,制作者可以从架子上选择自己想要的模型,然后随心所欲地摆放在上面。制作者可以在这个盒子里自由地建造斜坡,栽种花草,安放树木等;还能建个家回,或者围绕着栅栏放牧牛群;也可以调兵遣将,设置战争场面。
里香并没有动手制作,而是看着那两个已经完成的盆景。
左边的那个盆景是在毫无生机的平坦沙地上建起了普普通通的房子,在房子的前面横向设置了一道栅栏。在靠房子的栅栏一侧,站着个女孩。而栅栏前面稀稀拉拉有几条蛇。这个盆景让人有点害怕,就这么多东西,看起来就像还没有全部完成。如果这个盆景已经制作完成的话,那么外人根本无法明白制作者的内心究竟想表达什么。
与此相比,应该说右边的那个盆景完成得较好。沙地的一块被挖得很深,还建造了一个丘陵。当沙地被挖空后,由于盆底是蓝色,可以表现出是个大海或湖泊。丘陵被树木所覆盖,山脚下有几户人家。蓝色的海面上漂浮着小船。在丘陵和大海的交界处——大约是在这个盒子的中部,耸立着一个鲜红的牌坊,给人留下的印象非常深刻。
“有趣吧?”理事长在一边问道。
“我是为了拍照才原封不动地留下它们的.这两个盆景可以形成鲜明的对比。你怎么认为?”
“我不太明白。”里香谨慎地轻轻说道,“但我觉得左边的那个制作者好像有点病态。而右边的盆景非常美丽,尤其是正中的那个牌坊。”
“哎呀,你可真了不起。或许你也能成为一个精神分析的医生。”理事长半真半假地说着,“正如你所说的,左边盆景的制作者患有相当深的神经官能症,而右边盆景的制作者是个女的,精神基本上是正常的。不知为什么,只要让她做,总是那个构图,就连牌坊的位置都不会改变。可以认为她的这种执著有点异常……”
理事长回过头,看着里香,意味深长地笑笑。
“你应该明白这个制作者是谁吧?”
里香刚想摇头,突然想起了什么,说道:“难道,难道是三桥静江……”
“是的。我甚至都会想,是不是在出生的时候,那个红牌坊就刻在她脑子里了。”
那个理事长也许是在开玩笑,但是当里香想到三桥静江一生坎坷,心目中才会如此执著于少女时代这个美丽的回忆时,她就笑不出来了。而且理事长的那句“刻在脑子里”的话也显得太没有人情味了。
4
“三桥女土还没有来吗?”
里香将视线从红牌坊移到了理事长身上,就在那一瞬间,她想起了什么。
“刚才你说三桥女士还基本上属于正常人,是吧?”
“也许我说过吧。”
“那三桥静江……”
“是的,她的精神症状正在恶化。”
里香不太懂精神症状是怎么回事,但是她记得,在很久以前,一个飞机驾驶员在羽田机场的海面上坠机了,专业人士给那个人下的结论就是有精神症状方面的问题,当时还在社会上引起了很大的轰动。
“那是很难治的问题吗?”
“也不是什么大病。只要是人,无论是谁,都不可能没有心病。说得简单点,像你也一样,只要有合适的条件和诱因,你的心病肯定也会发作。我们可以通过心理疗法抑制患者心病的发作或者使患者的心态保持平和,反之我想也可以加速恶化一个人的精神症状——我们的心理疗法是个双刃剑。”
理事长乐呵呵地看着盆景,而里香看着他那双眼睛,不禁打了个冷战。她觉得隐藏在那眼睛底下的不是一颗“救死扶伤的心”,而只是一个疯子为了追求愉悦而产生的想法。里香现在总算明白他刚才所说的“兴趣”是怎么回事了。她想起来自己曾经看过一部老电影,名字叫《收集》,描述一个变态男子就像中邪一样,拼命地收集少女,那个片子挺恐怖的,当时只看了一半就退场了。
“三桥女士在什么地方?”
里香的口气开始有点责问对方了。
“我想就快来了。”
理事长按了两次桌上的响铃。很快通向里面房间的门被打开了,刚才的那个年轻男子端着咖啡出来了。理事长让那个男人给自己的桌子上和里香的桌子上各放了一杯,说道:“请喝点咖啡,稍微再等一会。”
“我可坐不住了。”
说归说,里香还是端起了桌子上的咖啡。她早就口干舌燥了,里香觉得没有任何一个味道能胜过咖啡那略带一点苦的甜味。
喝完咖啡,里香又看起了手表,已经过了八点钟。她心里面很焦急,不知道峰泽老人怎样了,还有浅见。虽然她觉得刚喝完咖啡就告辞,有点失礼,但还是站了起来。
“我还是回去了。”
这时她感到头一阵眩晕,就像是贫血一样,大脑里仿佛一片空白。远远地传来理事长的声音,“请再等一会。”
(你要坚持住里香在心里给自己打气,一边退到门边,抓住把手,打开了门。
刚才那个在“三轮山”前面将里香骗上车的男人堵在门外。“对不起,”他一把拽住想从身边溜走的里香,问道:“你想去哪?”
“我要回去。”
“那可不行。”
“我还有事,峰泽老人……不,是我的朋友,还在等我呢。”
“没人等你。”
“不会不等我的,肯定在等我。如果没在等我,那肯定是去报警了。”
里香将报警两个字说得很重,但那个男人只是笑笑:“是吗?报警……”
“你恐怕更想去找那个浅见先生吧?”
“怎么?浅见也……”
她的意志已经到了极限。里香再也坚持不住了,踉踉跄跄,就像在黑暗中迷失方向一般,最后又坐回到原来的椅子上。房间天花板上的吊灯似乎在旋转,眼睛前面好像蒙上了薄纱,所有的东西看起来都是模模糊糊的。
“你没事吧?”理事长看着自己的脸显得很大,像云雾一样蒙了上来。
好像从门口那个男人的旁边又进来一个人。“她这不是死了吗?”那个人颤抖着声音靠了过来。
里香觉得在哪见过这张轮廓朦胧的脸,想着想着,她就失去了知觉。
从白雾中浮现出个幽灵般的身影。这个身影一会消失在白雾里,一会又出现了,这样翻来覆去两三次,里香逐渐看清了对方,原来是三桥静江。
“啊,你醒了。”说着,三桥静江就想扶她起来,但是里香觉得一阵剧烈的头疼,呻吟了一下。
“你最好还是别动。”
三桥给她的额头上敷了条冷毛巾,里香觉得自己的意识一下子恢复过来了。
“非常感谢。”
里香闭着眼睛说着。
“谈不上。”静江反而觉得不好意思了。
“如果当时在‘三轮山’,我把你追回来,事情也不会到这个地步。你不是说浅见先生会来的吗?所以当时我还以为你出卖了我。”
“对不起,不过我本来的确和浅见在一起的。但是在百货公司里,当我在美容室的时候,他不知道去了什么地方……”
“真的吗……那就让人担心了。”
“是啊,我也不知道他去了哪里?”
“哎?我说的不是这个意思。我是担心浅见本人会不会发生什么意外。说不定,他遇到了危险。”
“危险?什么危险?”
“比如被人袭击啦。”
“袭击……”
里香将额头上的毛巾抓在手里,坐了起来。三桥静江担心地问她:“没事吧?”里香点点头。
不知什么时候,自己已经被搬动过了,这个房间不是刚才那个理事长的办公室,好像是个病房,面积要小得多。除了静江之外,还有一个女人躺在床上看着自己。这个女人看上去比三桥静江年轻,但显得很憔悴,眼神没有光泽,很虚茫,让人担心。
“遭人袭击?这怎么可能呢……浅见可是在百货公司里等我呀,那里人来人往的。”
“那也不行,不论在哪,都不行。因为只要那帮家伙想做的事,没有做不成的。你不是也被他们带到这里了吗?”
“可是,那辆车不是你安排的吗?”
“我?根本就没这回事。自从和你碰面以后,我就被看管起来,回到这里。”
“看管?……”
“是啊,这个长谷川女士也和我一样……”
说着,静江将身体往旁边靠靠,让床上的那个女人和里香正好面对面。
“那就是长谷川女士吗?”
“初次见面,请多关照。”
里香冲她打了个招呼,但对方只是呆呆地望着这边,一点反应都没有。静江无奈地摇摇头:“还是不行呀。她原来是东京一个大料理店里的服务员,因为做错了事,才被带到这里,那个理事长好像对她采取了什么措施。”
“什么措施?”
“哎?那个措施也没什么可怪异的……还是有点怪异。好像是逆向心理疗法什么的。虽然我也取得了准护士的资格,但对太专业的东西也不明白。怎么说呢?这种疗法好像是一种能控制精神的方法。说不定,就连我也逐步受到这种疗法的影响。”
“啊……”
里香想起来那个理事长曾说三桥目前还算正常,于是她就把听到的原话告诉了静江。三桥静江听后,害怕地缩起肩。
“听说长谷川女士被带到这里,已经有两年了。估计在那个疗法出现效果之前,还需要将近一年的时间。真可怕!估计只要那个老头活着,我还没什么危险。”
“老头?”
“就是宫藤老头。你应该知道吧。他就是保守党的大人物宫藤—郎。我在益田的日红医院工作时,被他看中,后来就专门照顾他的起居了。他都快九十岁了,但身体很好。他有点好色,但人蛮可爱的……”
三桥静江好像想到了什么,在那窃窃地笑着。
“他看上去就是个普普通通的老头,但竟然掌握着巨大的权力。即便现在,那些政界、财界的头头脑脑还纷纷赶到这里。”
“请问……”里香不好意思地打断了静江的话头,否则她会喋喋不休地一直讲下去。
“是关于浅见先生的。据说你和浅见的嫂子是朋友,是吗?”
“哎?算是吧。我们在初中的时候是一个班的,关系很好。但是我们现在生活的环境可是天壤之别呀。”
“这么说,那个照片……”
“对,那是我们去严岛的时候拍下的。但是那张照片怎么会……”
“听说这张照片是寄到浅见家的,收件人写的是浅见嫂子的名字。难道你不知道吗?”
“被寄到那里的?我不知道。是从哪寄到浅见家的?”
“据说邮戳是益田市的。”
“益田……””因此,浅见君就受嫂子的委托,开始到处探访你的行踪。”
“但是究竟是谁瞒着我去寄这封信呢?”
“与这张照片一起,还有一封信,里面写着这么一句话:‘只要野鸡不叫,猎人是不会捕杀的’。”
“什么?这不明摆着是恐吓吗……难道是……”
静江的脸上没有了血色。
“是老头。”
“你指的是宫藤吗?”
“是啊。我给他看过一次,后来也没放在心上。事情是这样的。当岛根县的资深政治家大贯先生在家休养的时候,宫藤老头去看望他,当时感到身体有点不舒服,就在益田的日红医院住了一个多星期。碰巧当时是我照顾他。有一次,给他看了那张照片,向他吹嘘说自己的好朋友是高层警官的妻子。这个老头竟然不怀好意,打起了那张照片的主意,太过分了,也太愚蠢了。即便我是警官妻子的朋友,将我作为人质,又有什么用呢?”
“但我觉得不是他。”
“不是?”
“我觉得在益田寄信的人不应该是宫藤。”
“哈哈哈,真是的,你说的有道理。那个宫藤老头怎么可能亲自去寄信呢?这个老头有个心腹秘书,那家伙一直紧跟着他。在下一届选举中,那家伙将继承宫藤的地盘,打着他的招牌,甚至还会获得他的资金,从而涉足政坛。只要是老头的命令,不管是什么,都无条件服从。对,说不定不是老头,而是那个秘书擅自做主的。”
“那好像也不对。据浅见君讲,寄信的人是七十岁左右的老头。”
“那有可能是那个秘书让他父亲去做的。”
静江随口说着。
“父亲?”
“对,就是那个秘书的父亲。对于他而言,他活着的价值就是让自己儿子出人头地。当时他也大摇大摆地跟在儿子的后头,去了益田。”
“那你应该认识那个秘书的父亲喽?”
“知道……你不是也认识吗?”
“我?”里香吃惊地摇摇头,“不,我不认识。”
“真的……”
三桥静江的眼睛瞪得溜圆。这和她在“三轮山”的后门,责怪里香骗人时的表情完全一样——想到这,里香一下子愕然了。
“难道,莫非是峰泽老人……”
“对,就是他……你难道不认识峰泽。”
“这怎么会呢?”
里香一时反应不过来了。她感到自己的思考能力和血液一起从大脑中消失了。
“我真吃惊,真没想到你竟然不知道峰泽的身份。因此当我在‘三轮山’看见你不是和浅见,而是和峰泽出现的时候,觉得一定是中了你们的圈套,而小山田和鹤井被害也可能是你们捏造出来的……”
“那可不是捏造的,是事实。”
“哎?是真的?”
三桥的声音听上去像是惨叫,随后她急忙听听门外的动静。里香不知道门外是什么情形,也弄不清门外有什么人。过了好一会,三桥才压着喉咙,继续问道:“你在美容室所说的话是真的吗?”
“真的,报纸和电视上都报道了。”
“我可不知道。平时我是被禁止看报看电视的。”
静江痛苦地歪着脸。
“我知道小山田是死了,但就在不久前,大约是半个月前吧,我才和鹤井明见过面的。他是什么时候被害的?”
“就在半个月前,在岩国被杀了。”
“这么说,他和我见完面就被害了……”
静江都快哭了。当眼泪就要流出来的时候,她赶忙用手绢按住了眼角。
“那么,小山田也的确是被杀死了?”
“对,是被杀死了。他是两年前的一个台风之夜,在宫岛被害的。”
“是吗?这么说,他的死不是事故了。”
静江的表情就像是看见了亡灵一样。
“请问……”里香稍有顾虑地问道,“你和鹤井明是什么……”
“就是那个,高中同学。鹤井和小山田都是我在袋井工商学校时的同学。我们大家关系很好。我和鹤井之间还颇有点初恋的味道。当时,鹤井住在袋井市,而我住在一个叫森町的地方,我们在我家附近的严岛神社约会……对了,对了,你知不知道,除了宫岛,其它地方也有严岛神社的?”
“不知道,真的吗?”
“真有。当我们家搬到静冈县的森町时,我发现那里也有个严岛神社,当时觉得很惊讶。在那个红牌坊的顶端,写着严岛神社四个大字,虽然规模无法和宫岛的严岛神社相比,但当我看到那个神社时,许多回忆一下子全都涌现在脑海里,眼泪都出来了……哈哈哈,你看我又在这胡说八道了。”
刚强的三桥眼中,有泪水在打转转。
“别这样,我明白你的心情。因为我也是和妈妈一道,四处漂泊的。”
“对。你母亲也很辛苦呀。你母亲曾说只有你才是她的一切……啊,对不起,惹你哭了。”
“没关系,”里香用袖口擦擦眼泪,“请您继续往下说。”
“正因为以上的原因,我非常喜欢森町那块土地,但由于我家出了许多状况,高中毕业后我又离开了那里,到处搬家。算起来,我和他们有三十年没见面了,没想到在益田的日红医院竟然碰到了。”
静江回忆起当时的场面,眼睛放出光彩,但很快又湿润了,她赶紧用手绢擦掉了眼泪。
“当时我才知道小山田已经死了。鹤井说小山田失约了。当我把事情听完后,才发现小山田并没有失约。于是我就将原因解释给鹤井听。这个事情听起来有点蹊跷,他们两个人约定在红叶谷公园见面的。你明白吗?这个意思。”
“我懂了,他们两个人将红叶谷公园所在的地点弄错了,一个在严岛,一个在岩国。”
“你讲的没错。鹤井因为工作关系经常来岩国,所以一提到红叶谷公园,就坚信是在岩国。而小山田,其实我也一样,就会想到休学旅行曾去过的严岛神社后面的红叶谷公园。所以当鹤井是为了找一个既没人、又容易找到的场所而提议去红叶谷公园时,但小山田却理解错了。但你却理解了。”
“也不是我理解好,而是浅见老早就跟我讲过这个了。”
“是吗,他的脑子可真够好使的。”
一瞬间,静江像是在考虑什么,随后又继续讲起来。
“如果小山田是被害的话,那么鹤井所讲的小山田和长谷川的关系就应该是真事了。”
“什么关系?”
“她以前在东京一流料理店工作时,是小山田的情妇……这个词太难听了,总之他们是情人关系。小山田向料理店提供货源,而长谷川好像就是负责进货的。有一次,长谷川拾到了一个重要的东西。”
“啊,是书面字据吗?”
“哎?你怎么知道……”
静江显然很吃惊,她压低声音:“这件事,你和谁都不要说。如果让他们知道我们了解书面字据这档子事,会惹来杀身之祸的。”
“我明白。”
其实我知道的比你多——里香的内心产生一阵冲动。
“长谷川将拾到的字据给小山田看,他发现这个东西很重要,就收起来了。然后他就联系好朋友鹤井,想乘机捞一笔。也就是恐吓对方。”
静江耸耸肩。
“虽然他们和对方达成了交货的协议,但小山田却没有按照和鹤井的约定,出现在指定的地方。鹤井是后来才明白小山田弄错了地方,但在我解释之前,他一直以为小山田只知道和长谷川约会而没有赴约的。所以他当时一直认为小山田在宫岛遭遇台风丧命是自作自受。”
“但对方为什么要杀小山田呢?”
“如果他真是被害的话,那肯定是对方认为他们毁约了。小山田和对方约定在严岛一手交钱,一手交货。但是由于字据在鹤井手里,而他又没到场,所以对方认为受骗了。”
静江满脸悲伤的表情。
“当时我不知道是怎么回事,也不知道字据的事情。但是当鹤井弄清楚真正的原因后,他虽然什么也没说,但心里肯定觉得因为自己的过错而导致好友的丧命。那次见面后不久,我就来了这里,后来,和今天与你见面一样,我也在‘三轮山’与鹤井幽会,和他说一些私房话……哎呀,这个词不好……”
静江有点不好意思,脸都红了,而里香也故意装作什么都不懂。
“当时,鹤井才和我提到了字据的事情。他说很快就能拿到一大笔钱。我仔细一问,大吃一惊。但是,那个字据牵扯到宫藤老头,我劝他不要干了。我并不是为宫藤老头着想。我跟鹤井讲如果他去恐吓那帮人,那就死定了。他说那可不行,反正总归要卖,还不如卖给警察……那以后,他翻来覆去,拿不定主意。”
静江深深地叹口气,又振作精神往下讲。
“最后一次与他相见的时候,鹤井与往常不同,像是下了决心一样。他说这次如果交易不成功的话,也就不管钱不钱的了,为了使日本这个国家更好,他将无偿地提供给警察。当时他的表情是自暴自弃,都快哭出来了。那天晚上,他说要住到岩国去,我就说岩国观光宾馆里有个叫冈村三枝子的熟人,随后给冈村三枝子——也就是你的母亲打了电话。没想到,那天晚上,他就被杀死了,紧接着就是你母亲……”
静江像是被这一连串的悲剧压垮了,语调沉重,哽咽着,总算说完了。
5
在昏暗路灯的映衬下,旭光医院那白色的建筑浮现在黑暗之中。站在大门中间望去,让人觉得那就像是国会议事堂一样。
浅见慢慢地登上被露水打湿的柏油坡道。从道路两边的植被中,传来小虫的叫声,仿佛在挽留深秋的时光。本该昂扬的心情竟然有点沉闷,似乎已经意识到一切都将结束了。
医院的大门还没有上锁,大厅里的那盏吊灯还亮堂堂的。只有一个男人呆在那个类似宾馆大堂的接待处里,听到大门自动开闭的声音,他睁开睡意朦陇的眼睛,看着这边。浅见上次来的时候没有见过他。
浅见径直朝那个男人走去。本来他想笑一笑,但由于太紧张了,估计那笑容就和哭一样。
浅见说了声“晚上好”,那个男人打量起这个穿着一般的来客,似乎很无奈地应答了一声:“欢迎。”
“您贵姓?”
“我叫浅见。”
“浅见先生……您预约了吗?”
男人查看起记录,翻着眼睛看浅见。
“没有。”
“是吗……那么您有什么事吗?”
“我想见宫藤先生。”
“宫藤先生……哎?您指的是宫藤首相吗?”
“应该是前首相。”
“原来是这样……您和宫藤首相认识吗?”
一开始,他被浅见的气势给震住了,但是当浅见摇摇头,他一下子就恼火了。
“对不起,我们是不接待没有预约的客人的。难道前门的保安没有告诉你吗?”
“但外面并没有保安呀。”
“哎?这怎么可能……”
男人慌慌张张地拿起电话。按理说从下午五点到晚上十点关门之前,外面的大门口应该有保安的。男人冲着电话喊了好几声,但没有任何回应,他焦急地噼里啪啦地拍着电话。最后,无奈地放下电话,在电话机旁边,有两个摁钮,一个是蓝色,一个是红色,他按下了蓝色摁钮。
“负责人马上就到,您稍等一下。”
男人的脸上显出害怕的神情。由于本不会擅离职守的保安却不见了,他大概已经判断出来者非等闲之人。
很快从里面的办公室,出来了两个穿白衣的男人。一个四十五岁左右,一个三十岁出头,体格都很棒。虽然穿着白衣,像是个医生,但让人感觉他们手头上并没有行医资格证书,而是空手道等级证书。浅见也没有见过这两个人。说不定白天和晚上当班的不是同一组人。
“请问,您有什么事吗?”
讲的话很客气,但语调却很生硬,仿佛在说:“你小子干什么来了?”。
“我想见宫藤先生,或者是冢山议员,再或者是江木副会长。”
浅见不慌不忙地说着。两个男人面面相觑。无论冢山,还是江木,都是悄悄来到这里的。两个男人的表情与其说是吃惊,倒不如说是发呆。这时,站在接待处里的那个男人在一旁补充道:“他没有预约。”
“你如果没有预约,我们无法帮你通报。请回吧。”
如果你不走,我们就不客气了——这才是他们想说的。为了表现出他们的意志,两个人朝着浅见,向前迈出了一步。
“如果你们转告他们,我是为了字据的事来的,也许会见我的。”
浅见满不在乎地说着,两个人退后了半步。
“字据?……什么字据?”
“你们这样的人是不会知道的。你们还是问问院长、理事长或者是冢山议员、宫藤本人为好。”
那三个人相互看着。他们想弄清楚浅见是不是故弄玄虚。从外表看,这个年轻人也没什么威胁,很平常,但讲出来的话却让人摸不着头脑,真不知道该怎么办。
结果三个人好像没有得出什么结论,其中的一个人说了声“请稍等”,就钻到门里去了。
不大一会,那个人就出来了,后面跟着个六十岁左右,身材魁梧,颇有绅士风度的一个老人。
“我是该医院的理事长,我叫宝田,你叫什么?”
“我叫桃太郎。”
“桃太郎?……”宝田理事长的眼睛中露出蔑视的神情,“怎么搞的,这是个病人。”看来他把浅见当作是医院的病人或者是应该住院的家伙。
浅见也没有生气,平静地说道:“你错了,我很健康。我是个正义之人,愿意像传说中的桃太郎那样,斩除世间的邪恶之人。”
“我才不管你是正义之人,还是什么的,别说呆呆痴痴的话了,赶快回去,否则我就要叫警察了。”
“那就请你叫吧。”
“你说什么?”
最初的那个男人看不下去了,赶忙在一边插嘴:“这个人叫浅见。”
“浅见?……”
宝田仿佛想到什么了,表情很痛苦,摇着头,似乎在说——这不可能。
“是吗?你不是病人?那你说的字据是怎么回事?”
“我想让你们买下这份寄给保守自由联盟部长的字据。”
“你说什么?这是给宫藤首相的?”
“是前首相。”
“哎?无所谓怎么称呼。关键是你有没有这份东西?”
宝田那不相信的样子倒是出乎浅见的意外。
“怎么?理事长不知道那件事吗?”
“不知道。你来出售我未曾听说过的东西,恐怕不会有什么收获。但是,请等一下,你好不容易到了这里,我给你预备点回去的车费,想要多少?”
“一亿日元。”
“一亿?……哈哈哈,别胡闹了。”
“把他赶出去,如果敢反抗的话,就叫警察来,告他非法闯入。”说完,宝田掉过脸去。
“是。”那个站在接待处里面的男人按下了红色摁钮,而另外两个男人则从两边围了过来。
“请等一下。我懂了,那我就不要钱了。”
浅见缩着肩,像是屈服了。
“是吗,这还差不多。”宝田趾高气扬,用平时教育病人的口吻说了起来。“你看上去也不像是个坏人。你只不过想捣个乱而已,但是捣乱也要分清对象。”
“是,以后我一定按照你讲的做。钱我是不要了,但能不能让我见一见前首相宫藤?”
“你说什么?……”
“哈哈哈,你不要这么嚣张嘛。如果前首相看到这个东西,应该会来见我。”
浅见从口袋里拿出封信,交给了宝田。当宝田正准备打开来看时,浅见说道:“你最好不要看里面的内容。你看,信封上不是写着‘亲启’两个字嘛。如果你乱看的话,说不定会被他骂一顿的。”
宝田捧着那封信,不知道该如何处置。过了一会,向旁边那个年长的男人问道:“峰泽呢?”
“刚才出去了。”
听到“峰泽”这个名字,浅见不禁竖起了耳朵。这么说,峰泽老人现在干什么呢
“真没办法……”
宝田也没了辙,说了声:“那你等着。”就离开了大厅。此后,浅见觉得等了很长时间,其实也未必。在宝田理事长回来之前,大厅里的四个人,谁也没开口。
“首相说要见见你。”
宝田又回来了,一副难以理解的表情。他怎么也不相信宫藤竟然会接见这么一个来历不明的男人。
宝田走在前面,后面跟着两个男人,浅见夹在中间,走进了铺着红地毯的过道。浅见觉得这过道里的装饰似乎在哪见过,对了,这里和国会议事堂的内部装潢完全一致。这都是为宫藤及其他退下政坛的议员而特意设置的。浅见有点妒忌,但心里却为他们感到悲哀。
乘坐一个宽敞无比的电梯,来到了三楼,在走廊尽头有个房间,在这个小房间的里面还有个房间,宝田敲敲门。
“进来吧”里面的人应答着,宝田就像个门童一样,殷勤地打开门,先走进去了。这个房间相当大,让人感觉这里与其说是个起居室,倒不如说是接见室。
正面有一把皮椅,和保守党总裁办公室的一模一样,小个子的前首相宫藤孤零零地一个人坐在那里,像个傀儡一样。他穿件看起来蛮舒适的肥大衣服,底色为深红色,袖口和领子为黑色,质地像是丝绸什么的。
“我把他给您带来了。”
宝田的态度非常谦恭。
“到这边来。”
宫藤的声音很洪亮,很难想象得出这是个快九十岁的老头了,他用手指了指面前的椅子,示意浅见坐下。
浅见稍稍行个礼,“打搅了”,然后漫不经心地走到椅子边,又说了声“不好意思”,就坐下了。
宝田慌慌张张地跟在浅见后头,而另两个男人也赶紧进来了。
“你们出去,宝田君也出去吧。”
宫藤不耐烦地挥挥手,像赶苍蝇一样。
“但是……”
“行了,我不是叫你们出去吗?”
圆脸的宫藤从外表看上去挺可爱的,但实际上却很有一种威严和气势,浅见不禁也感到佩服——不愧是前首相呀。
三个人退下去了,等走廊上已没有了脚步声,宫藤将信封里的东西展开,说了起来。
“这是怎么回事?”
“字据总共有十二张,我只拿来了其中一张的复印件。”
“是吗?”
说完,宫藤聚精会神地看了起来,过了好长时间,他才说道:“那么,你想要多少钱?”
“我不要钱。”
“是吗?是啊,你这张脸告诉我你并不贪钱。”
被他猜个正着,浅见不由得歪着半边脸,苦笑起来。
“我有三个要求。”
“说呀。”
“第一是希望您解散保守自由联盟。”
“哎呀,你说的这个话题也太大了吧。宪法可是保障结社自由的。”
“保守自由联盟只不过是保守党筹募资金的机器。”
“我觉得这本来就无可厚非,但是和你争论也没什么用。对了,你的第二个希望是什么?”
“凡是在这个字据上签名的建设公司的上层职员都要更换掉。”
“哈哈哈,通过政治来干涉私营企业,这可是违反宪法的。”
“但是一旦这个字据被公开的话,不管他们愿不愿意,都将被迫辞职。”
“这倒也是……好了,让我考虑考虑。最后一个了?”
“最后一个希望就是释放被囚禁在这个医院里的三个女人。”
“三个女人?……怎么回事?”
“您难道不知道吗?”
“不知道,是什么样的女人?”
“其中一个叫长谷川纯子,她曾经是东京‘殿村’料理店的工作人员。我想也许就是她先拾到这份字据的。”
“她是‘殿村’的……”
宫藤将眼睛眯成一条缝,仿佛陷入对往日的回忆中。当这个老人在政界叱咤风云的时候,他常常召集在野党或执政党的头脑到那里开会,为所欲为地行动着。
“是吗?她是‘殿村’的工作人员……”
他好像想起字据是怎样从那里流失出来的了。
“还有一个人就是三桥静江。”
“静江?别胡说,静江在这里是为了照顾我,根本谈不上什么囚禁。”
“即便您是这么想的,但实际上她的自由是受到限制的。也许和这份字据也有关系。”
“这我就不明白了。难道静江和这个字据也有牵连吗?”
宫藤显得很镇静,浅见想如果他是装成这样的话,那么他的演技可以荣获奥斯卡大奖了。
“三桥的朋友——两个小时候的朋友被杀死了。其中一个叫小山田的,曾经从长谷川的手里拿到了这份字据。两年前,这个人在严岛被杀死了,但是这份字据当时并不在他手里,而是交给了他的朋友鹤井。鹤井以这份字据为筹码想勒索钱财,但不久以前在岩国被杀死了。由此我估计与这两个人都有联系的三桥静江被你囚禁在医院里也是合乎情理的推断。难道不是吗?”
“原来是这样,你是不是认为是我叫人杀死那两个人的?”
“难道不是吗?”
“你弄错了。字据的事情我也是刚刚才知道的。这些公司和保守自由联盟的确是签订了盟约,但是我不知道他们还立了这份字据。算了,这个暂且不说,还有谁?”
“还有一个女人是今天被带来的。她叫冈村里香,她妈妈也因为卷入了与这个字据有关的事件中而被杀死了。”
浅见尽量平淡、冷静地说着事情,但是每当他说出一个被害者的名字的时候,身体里总像要喷发出一股热浪。
6
宫藤按下了茶几上的摁钮。从传声器里传来一个男子的应答声,像是宝田理事长的声音。
“峰泽还没回来吗?”
“是的,他还没有回来。”
“真拿这家伙没办法。对了,你知不知道,我们医院里关着三个……不,两个女人?”
“哎?没有,怎么会有这样的事呢?”
“行了,不要再遮掩了。一个是‘殿村’的服务员,还有一个叫冈……叫什么?”
他看着浅见,浅见赶忙在一旁提示。“对,叫冈村里香的一个女孩子。给我带过来。还有静江。”宫藤接着浅见的提示命令道。
宝田胆战心惊地将两个女人带来了。这两个女人是冈村里香和三桥静江。当里香看见浅见时,激动地喘着气,连话都讲不出来了。
浅见挥挥手,朝里香走过去。
“你没事就好。”
里香热泪盈眶,什么也说不出来。
“怎么,你就是浅见君……”
静江点了几下头后,拍拍无所适从的浅见的肩膀说:“看,她都哭了。”
浅见赶忙拿出并不干净的手绢,替里香抹去两颊的泪水。浅见觉得里香真可怜可爱,真想紧紧抱住她。
“还有一个女的呢?那个‘殿村’的工作人员。”
宫藤满脸不悦地问着。
“她生病了。老爷子。”
静江帮宫藤整整领子,回答道。
“少用这种称呼。”虽这样说,宫藤也不是非常生气。
“是吗?生病了?这样,宝田君,你给我早点治好她。”
“是,我一定照办。”
理事长不断擦着额头上渗出的汗珠。
“怎么,老爷子你不知道吗?”
静江惊讶地问起来。
“不知道什么?”
“长谷川被理事长的心理治疗给弄病了。”
“哎?这到底怎么回事?”
宫藤翻着眼睛看着宝田。宝田的两只手在面前来回摇着,“没有,不是这样的……”
“事情也许是这样的。”浅见在一旁开始了推论。
“当你们知道这份字据是长谷川拿走时,为了追查字据的下落而将她带到了这里,是这样的吗?”
“是这样的吗?宝田君。”
以宫藤为首,所有的人都看着宝田,他不禁弯下了腰。
“事实上,我对这一切都不清楚……我只是在长谷川来到医院后,才负责管理她的一切的。就是这么回事。”
“是峰泽让你负责的吗?”
“这个……”
“难道是峰泽?”
宫藤面无表情地点着头。一时间,谁都没有说话。
里香凑到浅见的耳边,嘟哝着:“刚才宫藤所说的峰泽就是那个峰泽老人的儿子。”
“什么?”
浅见不禁失声嚷了起来。这仿佛是晴天一声霹雳,让所有的人吓了一跳。
“是吗?原来是这样……”
浅见觉得所有的事情都清楚了。难怪峰泽老人对旭光医院了如指掌,还有寄那封信和照片的老人,这一切都清楚了……
“难道……”
浅见试图否定自己的假想,但又不能不考虑到最坏的结果。
无论是鹤井,还是冈村三枝子,为何都会大着胆,直接与犯人接触,最终落得个身首异处呢?尤其是鹤井,他其实已经充分意识到了这项“工作”的危险性。他之所以会把字据托付给冈村三枝子,就说明他意识到了自己的危险处境,并不能说他是马虎大意的。
尽管如此,鹤井还是冒险去和罪犯联系,紧接着是三枝子,这说明其中定有让他们觉得安心的因素。
峰泽老人那和蔼可亲的外表让外人很难察觉出他有恶意或杀气。即便察觉出来了,一般人也不把他放在心上——一个七十岁的老头能把自己怎么样?
然而仔细一琢磨就明白了,峰泽老人年轻的时候曾是空手道的高手。就他从柳井津走到市民大厅的步速来看,连浅见都自愧不如。他年轻时练就的强健体魄还没有衰老。
(但,果真是他干的吗?)浅见摇着头,试图把这个想法从头脑里清除出去。他怎么也不愿相信那个峰泽老人就是凶残的杀人魔王。甚至在一瞬间,浅见为自己会产生这样的想法而感到厌恶。
就在那时,门外传来一阵慌乱的脚步声,随后传来焦急的敲门声。宫藤刚一应声,门就被推开了,进来一个四十岁左右,颇有绅士风度的中年男子。浅见第一次来旭光医院的时候,最后出来的男人就是他。
这个男人被房间里的情景吓了一跳,将在座的人轮番看了一遍,视线在浅见身上停留得较长,然后大步走到宫藤的身边。
“先生,这个男人……”他指着浅见,嘴凑到宫藤的耳边,嘟囔着:“是警视厅的……”
宫藤不为所动地用手推开他,“我知道。”
“哎?您知道?”
“当然,否则我怎么成为全日本的舵手呢?笨蛋。”
“是,对不起。”
“打搅一下。”浅见在一旁插嘴。
“你就是峰泽先生吗?”
“是的。”
峰泽说话的时候,恶狠狠地歪着嘴巴。
“字据的事情是你一个人自作主张的吧?”
“哎?字据?怎么回事?”
“这个,这个东西呀。是浅见拿来的。”
宫藤生气地将手中的纸片在峰泽的鼻子前晃动着。峰泽赶紧接了过去。
“这个……我……”
峰泽朝着浅见,走了三、四步,用字据指着他,骂道:“你拿这个东西来,到底想干什么?”
“您不知道吗?”
浅见面不改色地问道。
“当然。这种东西,我怎么会知道?”
“是吗?这么说,这上面写着的收件人宫藤先生就要第一个被检察院追查了。”
“胡,胡说……谁会相信你这个胡编乱造的东西。”
“信不信是检察院的事情,我只会将其作为资料提交上去。”
“我不会让你这么做的。”
“是吗?……”浅见紧紧地盯着峰泽,继续说起来,“对不起,你好像对现在的事态想得太天真了。现在就凭你一个人是无法阻止我将这个字据作为资料提交上去了。”
“我看,还是你想得太天真了。谁告诉你这一切都是我的个人主张?你不要忘记了在你、我出生之前,保守党创立的形象已经深深地印刻在国民的意识里。无论是行政机关还是司法机关,他们的第一职能就是为了维护保守党的存在。就你那张破纸,哪怕有几百张、上千张都无济于事,司法机关根本就不会受理,也换不到国民的选票。我看你还是老老实实地将东西交给我们才是上策。否则,连你自己……”
“连我自己都要被杀死吗?”
浅见愤怒地看着峰泽。
“哎?……”峰泽犹豫了一下,但很快就破口大骂起来,“谁都没这么说。”
“但是你已经杀人了。”
浅见的眼睛一眨不眨。
“两年前在严岛,你杀死了小山田诚吾,不久以前在岩国又杀死了鹤井明,还有冈村三枝子……”
“你胡说。你有什么证据说出这么不负责任的话来?无论什么时候,你讲的这些话都没有人会相信。你讲的那三个杀人案件究竟是怎么回事,我不清楚,但绝对和我没关系。首先我有不在现场的证明。我可以证明自己在案发当天的那个时刻,不在现场。我不论什么时候都有不在现场的证明资料。”
峰泽昂然地挺着胸。浅见觉得他的自信不容怀疑。虽然浅见很敏感,但也感到对方是很自信的。也许峰泽没有撒谎,但这就让浅见再一次想到了那个他不愿去想的悲惨假设。
“也许你说得没错。”浅见悲愤地说着。
“哎?本来嘛,我没有撒谎,也没有讲错。”
峰泽像个胜利者那样,洋洋得意地冲宫藤笑着。(怎么样——)
宫藤没有任何表情,脸上的肌肉,皱纹都一动不动。浅见觉得宫藤已经将一切弄得清清楚楚了。
“冈村里香的母亲,”浅见平静地说起来,但里香却因为他突然提到了妈妈的名字而很吃惊,眼睛睁得大大的,看着浅见。“在临死前,曾对里香说过这样的话:‘我帮你开办个自己的芭蕾舞教室。’现在想想,那笔钱肯定来得不明不白,她妈妈比谁都清楚那笔钱是很危险的……是要冒着生命危险去换来的。但是她妈妈明知山有虎,偏向虎山行,她妈妈是为了自己的女儿才去这么做的。对这种母爱,谁又能过多指责呢?……”
浅见停顿了一会,宽敞的房间里鸦雀无声。所有的人都惊讶地看着他,不知道他想说什么,等着他继续往下说。
“就到这吧……”浅见无精打采地嘟哝着。他也的确累了。不仅是肉体,精神上也很疲倦了。克服这种倦怠的最好办法就是上床休息。
“我告辞了。”
说什么呢——在场的所有人都没有说出口,但表情已经让浅见明白了。连宫藤都噘着嘴,像个孩子似的。
浅见冲宫藤行了个礼,就催着里香和自己一起走。里香也就懵懵懂懂地跟在他的后头。
“等一下。”宝田大喊着,“你,浅见先生可不能就这样走了。”
“是吗?”
浅见好奇地回过身。
“你想怎样?”
“我是医院的理事长,因为你非法闯进本院,所以我要对你采取相应的处罚。”
“你是说要喊警察吗?可以,顺便我也可以告你们非法拘禁。”
“处罚并不一定要依靠警方。”
“怎么,你又要用你擅长的心理疗法吗?还是要进行脑白质切除手术?如果你要这么做,就快点。如果你不早点放我出去,很快就会有不速之客来了。”
浅见指着手表,伸到宝田理事长的面前。宝田吓了一跳,透过窗帘的缝隙朝外望去,黑暗中没有任何东西在动。但是这寂静的黑暗反而让这个理事长感到害怕。
“哈哈哈……”
宫藤奇怪地笑了起来。
“你们赢不了他。”
“但是,先生……”
一直沉默着的峰泽终于耐不住了。
“你算了吧。”
宫藤面对面地看着峰泽,冷冷地说着。峰泽的脸变得铁青,这个话到底意味着什么呢?
“浅见,刚才你说的三个条件,我决定接受。”
“是吗?非常感谢。”
浅见谦恭地向他鞠个躬。
“关于最后一个条件我想说一下,这个女孩马上就可以和你走了。而‘殿村’的那个女人由宝田负责,让她尽早康复出院。至于静江嘛,怎么样?让她再陪陪我。”
浅见看看静江。她没有做声,稍稍点了下头。这个漂泊了三十多年,坚强的准护士的眼中,明显地闪着泪花。
“可以!”浅见答应了宫藤。
“第一个条件是什么的……对了,是关于大承包商的。那就照你说的办。当然肯定有些家伙会做无谓的抵抗。到时候,你或者你哥哥收拾一下就行了。还有一个条件……”
宫藤将两手交叉在胸前,闭上眼睛,抬起头,冲着天花板。
“看来连我都做梦做得太久了。我一直坚信在日本,只要我们保守党会像太阳那样熠熠生辉就可以了。半个多世纪,我从来没有怀疑过这一点……仔细想想,太阳终究还是要落山的。但是我决没有想到这个太阳会在我的眼前落下去。虽然觉得可惜,但这也许就是时代的趋势,骄者必败呀。”
他微微地晃着肩,笑着说:“但是,浅见君,”他稍稍睁开眼睛,直直地看着远处,“落日还会重新升起来的。”
浅见没有说话,慢慢地低下头。然后抓住里香的胳膊,大踏步地朝门口走去,没有人阻拦,也没有人说话。
大厅里的三个人不可思议地看着他们,浅见和里香理也不理,就出了正门。当自动门关闭起来的一瞬间,在草丛后面的黑暗处,有个人影闪动。里香吓得屏住气,躲到了浅见的身后。
“喂,浅见君。”
峰泽老人语调平稳。
“一到夜里可真冷。尤其对老人而言。”
“你不到医院里面去吗?”
浅见稍稍拉开了距离,但老人在黑暗中摇摇头。
“不,不,那里面更加寒冷……可以的话,你能陪我散散步吗?”
说完,不等浅见答复,他已经走到草丛里了。浅见跟在后面,而里香躲在浅见的身后,往前走。
“里香,你还是回去吧。出了这个门,浅见哥哥等一大批人会迎接你的。”
老人冲里香说着,浅见也冲里香使个眼色,让她先走。于是里香一路小跑,从庭院里那昏暗的灯光下穿过,不时地回头朝这边望望。
“我做了对不起那孩子的事情呀。”
等她走远了,老人叹着气,无比内疚地说着。
“死去的人更可怜。”
浅见冷酷地说道。
“那是当然。但是俗语说得好,贼人还有三分理。让我说,如果那帮人不贪心的话,也不会死的。”
“请你不要用贪心这个词,而应该说是他们的梦想。”
“哎?……啊,你说的也对,是该用梦想这个词……”
老人在黑暗中,站住了。
“你看见我儿子了吗?”
“看见了。在宫藤先生的房间里,我们说了很多。”
“是吗?碰到了……那么你一切都明白了吧?”
“是的,都明白了。这个悲剧都是从‘殿村’的长谷川纯子拾到字据开始的。”
“是吗?也许正如你所说的这样。如果那个笨儿子没有像小孩一样丢失了那份字据,冲我哭诉的话,也许我也不会做出傻事。我儿子很快就要成为议员了,我可不能看见他遭到不明不白家伙的威胁而不管。当时真的很害怕,也很痛恨。真想杀了那帮人……”
老人说到这,打住了。随后好长时间,两人都沉默着,让人觉得都快这样睡着了。
“真是做了一场噩梦。”
峰泽老人突然冒出了一句。
“当我儿子说要寄那张照片去威胁你哥哥的时候,我曾劝他罢手。我告诉他那是白费工夫,但是既然宫藤先生那么决定,也就无法变动了。他觉得在这个世界上,没有人会不考虑自己的利益的。他肯定认为警视厅的高官会比一般老百姓更胆小。但是这种自大的想法对于政界、财界那帮腐败透顶的家伙是适用的,但对于正直人士反而会起到负面效应。因此,我非常不安。但是我真的没想到这一切会来得这么快。当你在观光导游办公室前面给我看照片的时候,我紧张得心脏都快停止跳动了。当我从你手中接过名片,发现上面印着的住所和姓氏都与我从益田发出的信封上所写的住所和姓氏完全吻合,当时我感到这个世界上肯定有神灵。不,也许应该说是鬼怪。自作聪明地干了傻事,反倒是作茧自缚。我们这些愚蠢的家伙为了躲避神灵而四处乱跑,最终还是被逮住了。当我看见你的时候,真是这么想的,很害怕。”
峰泽老人将自己比做神灵,浅见不知如何开口。
“你也见到了宫藤先生吧,他怎么说的?”
“他说了很多……最后一句话是落日还会升起来的。”
“他是这么说的吗?落日……这么说一切都已经结束了?”
“是的,结束了。”
双方沉默了片刻。草丛里的虫子好像已经死了,连追悼的歌声都没有。从异样寂静的远处传来一阵嘈杂,犹如涨潮时的波涛声。
“儿子,儿子……”峰泽老人的舌头好像不听使唤了。
“浅见君,我儿子可什么也没干。我所做的一切并不是我儿子让干的。当时我看不下儿子那痛苦的样子,决定亲自去拿回字据。但是小山田骗了我,什么也没带去,于是我才迫不得已杀了他。鹤井和冈村三枝子的事情,也是我一个人做的,我儿子什么都不知道。你明白我的意思吗?我儿子应该没事吧?”
这个耿直的峰泽老人突然惊慌失措起来,翻来覆去讲着“儿子,儿子”,浅见只是觉得他太可悲了。
“只要警方没有获得有关他参与这些案件的证据,他就应该没事。现在我什么都不好说。”
“是这样。只要没有证据,他就没事了。”峰泽老人来回点着头,然后向浅见行个礼,“谢谢。”
“峰泽先生……”
“浅见君,我和你交往的时间很短,但是你却给我留下了最深刻的印象。真的,我会怀念和你在一起的日子的。你要多保重。”
“峰泽先生……”
“哈哈哈,落日真的还回升起来吗……”
黑暗中,峰泽朝着医院正门的反方向,走了。虽然浅见知道在医院正门口有许多警察,但他没有喊,一个人久久地站在那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