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遇见简志刚的那天，温若雅永远不会忘记，因为那是她目前生命中所遭遇到最糟糕、最阴暗、最混乱，却也是她人生转折点的一天。


    即将从研究所毕业的温若雅原本有个交往多年的男朋友，两人是大学同学──陶子敬甫入学便对温若雅这朵新任校花惊为天人，在一见钟情的热烈追求之下，他靠着英俊挺拔的外表、知性聪颖的谈吐、温柔殷勤的呵护，得到这朵高岭之花的芳心。


    从此这对金童玉女成为校园中最闪亮的焦点，让许多人看得又妒又羡，却也自知比不过情敌，只能咬牙祝福。


    “小雅，妳父母会不会觉得我配不上妳？”陶子敬自认外表与学识都能跟这个完美的女朋友匹配，唯独家庭背景他无力改变。


    他父亲虽然也是个中小企业的老板，但比起显赫的温家，依然难以望其项背，因此这便成了他最常询问女友的一个问题。


    “你想太多了，子敬，我家是很开明的。”温若雅总是笑着柔声安慰男友，她明白旁人是怎么看待“豪门”的──企业联姻、门当户对……但家里确实从未替她安排过这类的介绍或相亲。


    或许父母觉得她还年轻，论及婚嫁未免太早，因此不曾干涉过她的感情生活，但他们都知道她有子敬这个男朋友，也从没反对过，甚至要她介绍给家里认识。


    她知道父母对她是温和又直接的，若真的反对一定会直说，不会故意为难子敬；她也曾这么安慰子敬，但即使她一再保证，他似乎仍是耿耿于怀。


    温若雅有些无奈，她和子敬一向处得很好──除了这个问题。


    家世的差距似乎是子敬心头上的一根刺，随着毕业的日子到来，扎得子敬益发坐立不安。


    就在毕业典礼的前一天，她决定隔天将子敬介绍给家人认识，她相信父母对她的眼光一定会深表赞同──毕竟子敬是这么优秀的一个人，他们为什么会反对呢？


    但是她没想到，她美好的计划与梦想却是被她最意想不到的人给破坏了。


    她的男友──陶子敬退缩了！


    “咦？”


    气氛优雅的咖啡厅里，采光充足却又不刺眼、炎热的窗边座位上，一向自信从容的温若雅一反常态，呆呆的望着坐在对面的朋友，秀气的眉毛微微蹙起，似乎对她刚才说的话感到困惑。“妳说……子敬劈腿？”


    “我知道妳很难接受，不过事实就是如此。”魏晓筠双手环胸盯着温若雅，脸上还带着一丝胜利的微笑。“子敬以前就曾向我诉苦，说你们之间的差距太大，他总觉得自己配不上妳；虽然之前大家都是学生，背景啊、家庭啊这些问题还没这么明显，但是毕业前的这几个月，他变得愈来愈焦躁，就算不说家世，他还得面临兵役，压力可是大得不得了啊！”


    温若雅别开脸，避开魏晓筠如针般的嘲笑视线，却仍躲不过那带刺的句句酸语。“我感觉得出来他这阵子很紧张，但是……为什么……我跟他说过这些没关系啊！他为什么不相信我……”


    而且她跟晓筠的交情一向不错，温若雅不懂为什么今天她对自己特别的咄咄逼人，似乎深藏着敌意。


    “别傻了！妳就是他压力的来源，要是那些天真的安慰有用的话，他还需要这么烦恼吗？”


    “所以……他是要跟我分手吗？他为什么不自己告诉我？”反而与魏晓筠讨论起这些私密的心里话？这不像子敬会做的事呀！


    还是说，其实不了解子敬的人……是她自己？


    魏晓筠倾身向前，灼灼的目光盯得温若雅更不自在，好一会儿才缓缓开口道：“不，他没说要跟妳分手，事实上，他并不知道我来找妳。”


    迎视着对方益发迷惑的眼神，魏晓筠心中的恶意也益发的强烈──是时候了！长久的学生生涯里，她总是被温若雅的光芒给掩盖住，无论是成绩或美貌，她总是怎么也胜不过这个看似完美的对手，甚至连男人、连感情，自己也只有在心中嫉妒的分！


    她喜欢陶子敬，一直都喜欢，当她发现了这对璧人之间有了裂缝，即使细微得几不可见，也是她必须把握住的机会。


    “是我要妳跟子敬分手。”魏晓筠几乎是带着快感的盯着温若雅苍白的美颜，“因为，我有了他的孩子！”


    她样样都不如温若雅，也正因如此，高尚的温小姐绝对无法在女人的手段上胜过她，即使这个方法是如此的老派、如此的狗血，她还是有必胜的把握。


    给她一笔钱要她去堕胎、叫她离开陶子敬？怎么可能呢！温柔又善良的温家大小姐一定是宁可牺牲自己，成全一个美满的家庭。


    温若雅震惊的看着对面的女子，目光下意识的往下移到她的腹部。


    孩子……那个对她总是温柔有礼、呵护备至，言行举止从不踰矩的陶子敬，竟然跟别的女人有了比跟她之间更亲密的关系？！


    她虽不敢置信，但又不愿怀疑魏晓筠这番话的背后是否别有动机，事实上，她现在根本无法思考，只能呆愣的沉默着。


    过了好一阵子，温若雅深吸一口气，表情慢慢沉静下来。“他知道妳……怀孕了吗？”


    “还不知道。”


    “如果妳愿意的话，请妳约他过来这里，我们当面把话说清楚──但是别说我也在。”她要魏晓筠开口，除了害怕自己会情绪失控，也想看看陶子敬在不知情的状况下知道了这件事，会是什么反应。


    魏晓筠笑出声来，“可以。”立即拨电话给陶子敬。


    听着魏晓筠在电话中娇声甜蜜的唤着那个曾在她口中唤过无数次的名字，以及不时传出的愉悦笑声，温若雅只是静静的垂视着桌面，放在腿上的手掌紧握成拳，忍耐着心头窜过的紧缩和难受。


    “他大概十分钟后会到这里。”


    虽然这间店离陶子敬的住处不远，但能在短时间就抵达这里，想必他对于魏晓筠的邀约并没有多大的抗拒，他们之间到底隐藏了多少她不知道的事情？温若雅心酸酸的想着。


    静静的站起身，温若雅不想再面对魏晓筠那胜利者般的微笑，魏晓筠笑得那么美、那么骄傲，刺眼得让她忍不住逃避。


    “我去隔壁桌，待会儿请妳跟他谈。”语毕，旋即找了个离魏晓筠不远的隐蔽位置坐下。


    若说此时她仍对这段感情抱着一丝希望，那么当陶子敬坐到魏晓筠对面之后，随着他俩亲昵的对话，剩下的那一丁点盼望也迅速粉碎了。


    “呃……子敬，有件事我想告诉你。”魏晓筠飞快的瞟了温若雅僵硬的背影一眼，“我……我怀孕了，我有你的孩子了。”


    她努力的用不安却又甜蜜的表情掩盖住脸上骄傲的胜利，逼真得简直让她想替自己提名角逐奥斯卡奖。


    原本与她谈笑风生的陶子敬在瞬间一呆，清俊的脸庞混杂了许多情绪──惊愕、慌乱、犹豫、挣扎……沉默了许久，他才挤出一句让一切成为定局的响应。“妳、妳那天不是说很安全吗？！”


    听到这句令人哭笑不得的话语，温若雅简直不敢相信这个急着推托责任，懦弱得近乎可笑的男人，竟是自己心仪了好几年，甚至曾想交付一生的对象！


    她缓缓站起身，走到魏晓筠和陶子敬的桌旁，飞快的瞟了陶子敬惊吓到有点扭曲的脸一眼，勉强微笑道：“恭喜你们，结婚和孩子弥月时欢迎寄帖子给我，礼金方面我不会小气的。”


    不待陶子敬反应，温若雅迅速抽走桌上的账单，“今天我请客，算是一点小小的心意。”深深的看了魏晓筠一眼，随即转身走向柜台结账离开。


    花几百元认清事实，很便宜啊……


    独自离开的温若雅没有回家，只是不停的往前走──她没有目标，也没有方向，双脚只是一直往前，如同她现在的心情一样：混乱却又茫然！


    难过是必然的，但却不像其他人遇到失恋时哭得心魂俱碎，彷佛天地崩塌了、人生无光了、心脏撕裂了、没有明天了……


    她只是感到茫然，就好像原本以为脚下是条宽阔平坦的康庄，没想到低头一看，其实已经走到悬崖边，逼得她不得不停下脚步，但是一时之间却又不知该往哪里走。


    这个情变可说是她人生中首次遇到的重大挫折，虽然她并不是这么难以接受，但惊愕、困惑与心碎、哀痛在心中交织混杂，仍是让她乱了心绪。


    从午后一直走到傍晚，她的腿也酸了、身子也乏了，温若雅走到附近小公园的秋千架坐下，轻轻的荡着。


    那个她曾经一心认定的人，已经是另一个女人的男人，甚至是一个孩子的爸爸了。


    那她呢？


    那些她幻想过要与他共度的未来，如今女主角已经换成别人，被临时换角的她只能默默退到台下，故作大方的为他们鼓掌，表示自己的风度。


    这并不代表自己是个失败者！她在心里为自己打气鼓励。她只是……运气比较不好而已。


    “嘿！小姐，一个人吗？”


    身旁传来老套的招呼声，温若雅微微抬头，看向朝着她咧嘴微笑并大剌剌走近的几个年轻男子。


    他们穿着花衬衫、白背心和西装裤，顶着剃得短短的平头，露出吊儿郎当的模样，还有一脸让人不舒服的笑。


    她没响应，只是沉默的盯着他们，一面想着该如何顺利脱身。


    “哎哟，不讲话？别害羞啊！”一个看似带头的男人几个大步走到她身边，“肚子饿不饿啊？大家一起吃顿饭吧！”


    温若雅迅速起身想跑走，却惊恐的发现自己已被这群人给包围住！


    她想大叫，但四周空无一人，就连原本往这方向走来的路人，也以很不自然的模样转身快速离开了。


    “不好意思，我……我要回家了。”她抓紧手提包，一只手悄悄的伸进去握住手机，正要按下快速拨号键，却倏地被人握住手腕的举起，吓得她一松手，手机也落在地上。


    带头的男子捡起手机，啧啧数声。“看来这小美女搞不好家里有几个钱啊！”


    他的目光从上到下打量着她的衣着打扮，那如狼般贪婪的眼神让温若雅再也无法保持气质，惊恐的挣扎起来。


    “放开我！”


    “不要咧～～”


    小混混无赖的回应让她又惊又气，无视腕上被紧握的疼痛，她挣扎得更加剧烈，眼眶里的泪珠似乎也快要落了下来。


    “快点放开她！”一个隐含怒火的声音突然介入这片混乱，她感觉到那只抓住她的手震动了一下，不禁随着他们的目光望向出声的那个人。“不然我要揍你了！”


    “你啰唆什么……”偏偏带头的家伙后知后觉，呛声完之后才转过头，然后一脸的戾气在瞬间突然凝结。“呃……”


    那人背对着夕阳，温若雅看不清他的脸，只觉得这人相当高大壮硕，虽然看似慵懒，但浑身散发的气势却令人不由得紧绷，连这几个原本嚣张又跋扈的家伙也在瞬间安静下来。


    待他走近，见到他的表情，她原本稍微放下的心又提了起来。


    她知道不该以貌取人，但他跟这些人一样，头发剪得短短的，上身那件沾抹了污尘泥垢的白背心被他结实的肌肉撑得有点紧绷，虽然看起来壮硕，但却不像健美先生那样肌肉累累；包裹着一双长腿的牛仔裤已经有点破损泛白，脚下则蹬着一双……蓝白拖。


    重点是，他看起来也……不太善良……


    不会吧！她是遇到更大尾的了吗？


    那男人转过头瞟了她一眼，与她惊恐的目光对个正着，两人对视了一会儿之后，他又回头看向那个已经立正站好的小混混。


    “我说什么没听到啊你？耳朵塞大便了吗？”男人伸手往肩上一摸，皱了皱眉，再往裤袋一掏，眉头皱得更深，最后把手往前一伸。“烟！”


    小混混领队急忙拿出口袋里的香烟，再以双手奉上，“刚哥请用。”随即又转头瞪向那个抓住温若雅手腕的同伴。“刚哥说把人家放开，是没有听到喔！”


    身旁的人听话的放开了她。


    温若雅急忙退开一步，蹲下身捡起手机，原本想转身就跑，但又犹豫的停下脚步，望向那个旁若无人般抽着烟的男人。“谢谢你……”小小声道。


    “妳等一下。”他抽走整包烟，点燃一根之后顺手将烟盒夹在背心肩带上，连看也不看她便命令道。


    她头皮发麻的顿住脚步，感觉比听到前男友劈腿还要惊慌失措──他为什么要她留下？


    他要她做什么？！


    “可是我想回家了……”嗫嚅着做着感觉很无力的挣扎，温若雅希望菩萨能看在她过去没做什么坏事的分上，帮助她快快脱离险境。


    那男人又看了她一眼，不同的是，这次他的眼里有了笑意。“好，但是等一下。”烁亮的目光移回那群男人身上时，又转回睥睨的模样。


    “我不是很想知道你们老大是谁，不过应该有人说过，『这里』现在是老子的地盘。”说到“这里”时，他还特地蹬着蓝白拖拍了拍地，“在老子的地盘上动人，很有种啊！啊？”


    虽然温若雅不在他的教训对象范围内，但也跟那群人同样目瞪口呆的看着他。


    不同于他们的战战兢兢，她是看得有点……入迷了！


    她见过不少在商场上呼风唤雨的大人物，但是没有一个像他这么粗犷、刚猛，光是站在那里就有慑服众人的力量，举手投足如同一匹充满战斗力、蓄势待发的猛兽，将猎物惊得不敢动弹──或许跟他那些近似威胁的话语也有关系啦……


    但是瞧这些人对他既尊敬、又畏惧的模样，莫非这人真是什么道上的大咖？！


    “我们……我们错了，刚哥大人有大量……”小混混们只差没跪下求饶，磕头谢罪。“我上有八十老母，下有弟弟、妹妹……”


    “最好是。”被唤作刚哥的简志刚弹了弹烟灰，不耐的跺了跺脚，“下次再被我看到你们乱来，哼哼！老子的工地就在那边，现在水泥很贵啊！你们多少可以帮我省点钱……”


    “刚哥……”救命啊！他们不想被抓去填柱～～


    “叫屁啊！到时罚你们劳动服务，来帮我挑砖头、拌水泥！”简志刚啐了一声，将烟蒂丢在脚边踩熄，拿出皮夹数了几张钞票递给他们，“没钱吃饭来我这里打工，少打坏主意！”


    带头的混混又惊又喜的接过钞票，原本灰败的神色马上转为崇拜的光芒。“谢谢刚哥！”


    “记得帮你老母和弟弟、妹妹买便当。”他挥挥手，示意他们离开，但在瞥见温若雅之后，立即又改变了主意。“等等，回来！”


    一干人原本已经要拔腿就跑，结果又硬生生的转过身来，忐忑不安的等候发落。


    “跟小姐道歉。”简志刚用下巴指指温若雅。


    她惊了一下，“咦？呃……”可以不要注意到她吗？


    之前还对她不三不四的一伙人领命，马上对她行以九十度鞠躬。“对不起！”


    “这……”她惶乱的又退了一步，“你们以后别再做这种事就好了……”


    就算她也参加过不少企业聚会，但毕竟是个善良百姓，几时遇过这种黑道大哥的阵仗？


    看着温若雅手足无措的模样，简志刚喷笑一声，“还有一件事，你们给我看清楚这女人的样子，她是我罩的，想动她的话就是跟我作对！听到没有？”


    见他们点头如捣蒜，大爷终于满意的挥手放人，独留温若雅与他面面相觑。


    他罩的？


    她是他罩的？


    “谢谢你的帮忙，不过我想我不需要你来……呃，罩我。”虽然心里对他有点惧怕，温若雅还是决定婉谢他的“好意”。“还有，请你不要乱丢垃圾。”


    简志刚挑挑眉，不发一语的拾起脚边的烟蒂，看似随便却又准确的弹进附近的垃圾桶。


    “那，我先走了，谢谢你。”他强烈的存在感令她莫名的心惊，匆促的再次道谢后，温若雅朝他微微鞠躬，已经做好迅速逃离的准备。


    “我送妳回家。”简志刚轻轻捉住她的手腕，让她吓了一大跳，回过头紧张又防备的瞪着他。


    他的手好大、好暖，不似方才那人握得她发痛的粗蛮力道，只是不紧不松的圈着她，熨得她的心底、脸颊都在发烫。


    “我可以搭出租车。”今天爸爸从国外出差回来，家里的司机要去机场接送，无暇来接她。虽然她不常搭出租车，不过现在觉得也没什么不好，总比跟这个让她紧张的男人来得令她安心。


    简志刚双手抱胸，低头看着她一脸慌张却又强装镇定的可爱模样，忍不住笑了出来，精烁的眼中泛着一片柔光。


    “温若雅，妳是温飞鹏的女儿对吧？”看来他再不揭底牌，这小女人就要被他吓死了。


    温若雅一呆，“你……认识我？”


    虽然她父亲算是小有名气，但她一向低调，甚少被八卦杂志拍摄到。岂料这个看起来……又痞又野的男人，竟能直接喊出他们父女的名字？


    她在脑海中努力思索着自己最近是否有登上报章杂志……


    “我是简志刚。”他也不再等她赞同或反对，拉了她的手就往前走，“刚城建设的简志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