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部 法师之路 第二章 寒冬群狼
3个月前 作者: 艾德·格林伍德
狼神之待人,以人世前后互有承继,相生相助而已。何谓也?是江山代出,人材倍新也;父母之命,愿使其子体健、聪慧、富有。若可至其一,则足矣;人主之命,愿使其民心有所寄,力有所得,生而无愧也。
——汤诺达.阿林,洛山达之大祭司于复仇女神堕之年所做《晨曦教诲》他瑟缩在这白色的冰雪之中。现在是冬锤之月,暴风雪在群山之角没日没夜地咆哮,无边的阴云将团团白雪扔在这片荒凉的高地上。无论是人是羊,都会在这样的天气里被冻成冰块。
转眼已经是赫尔登村被毁的第四个年头了,这年却叫做”智慧之年”。伊尔明斯特对这种纪年法到底有什么意义一点也不在乎。他在乎的只是这无尽的冬日,何时能是个尽头。
打从那年他来到群山之角,就每天在跟冰渣子作对。那里面裹着石子儿的冰渣子,被狂风卷起,打在脸上,生生作痛。这样的冬日,连狼群似乎都不愿过多出没。冬天,冬天,这冬天让伊尔明斯特感到异常的厌倦和疲惫。
有人用手拍拍他裹在厚衣中的肩膀。伊尔没回头,也用手碰碰对方,作为回答。他们一伙人里,沙戈斯的眼光最是犀利。这轻轻的碰触,是提醒伙伴们,巡逻队已经穿过雪幕,走过来了。伊尔这一伙六个人,一个个穿着一层又一层偷来的衣服(还有从死尸上剥来的),把自己裹得像个大粽子,他们怀里藏着剑,正藏身在路边的雪堤上。
他们藏在岩石之间狭小的缝隙里,狂风正猛,风雪卷起丈把高。恩伽手里拖着一杆长矛,迎着风阻力太大,他几乎拿不动了。这长矛是他在天气变坏之前从别人那里偷来的。另外,他还谨慎地送给那人后脑勺一块石头。刚才他心里还很得意,现在却被气坏了。
这帮匪徒在雪的漩涡里挣扎。大雪正想把他们罩得严严实实,动弹不得,让他们变得像风雪巨淘中的小贝壳。
“天杀的臭巫师!”这声音顺风吹过来,仿佛就在耳边响起。
有人回答说,”可别说这个了。换个好点的话题吧。”“我倒能换话题,我的脚可坚决不答应。它们一定更喜欢靠着一堆暖和的火堆……”“谁不愿意呢?诸神赐福,它们很快就能好好休息了。现在保持警惕,闭上你们的嘴!”“也许如此,”伊尔明斯特悄声评论道,“可也许诸神另有打算。”不过他知道,这些话会被狂风吹散,他身后的人一个字儿也听不见。
沙戈斯在伊尔左边,正欲答话。就在此时,他们听见受惊的马在嘶叫。
盗匪兄弟开始了冲杀,阿艮首当其冲地冲了上去,接着巴隆德发出进攻的嚣叫声。
巴隆德的叫声有如饿狼。
但听见马匹嘶鸣,前腿深深的陷进雪坑,挣扎不出。巡逻队就在他们面前!伊尔明斯特仿若复仇幽灵,猛地跃出雪堆,剑已出手。白雪茫茫中,他看见眼前有金属发出闪光,一定是身边的兵士拿出了武器。
可恩伽的长矛已经戳进了这个兵士的喉咙。兵士的坐骑向前一跃,将他甩下鞍桥。兵士抽噎着,在汹涌的血流中倒下,脑袋掉在一旁,脖子上还戳着那根长矛。伊尔毫不迟疑,立刻扔下这垂死之人,转向右边的一个兵士。那人骑着马,正试图从他们身边跑掉。
伊尔从雪上尽快地滑过去——在雪地里,匪帮都是这样来回摇摆着滑动行走,看上去动作十分笨拙,好像是马戏团里喝醉的狗熊一般。但这却是最行之有效的方法,省力、安全。
马匹在雪地里行走,比人更加艰难。马蹄已经陷入雪坑,数次挣扎不出,渐渐支持不住身上的骑手。
兵士看见伊尔明斯特过来,连忙侧过身子,挥剑砍来。伊尔迅速蹲下,躲过了这一砍。兵士力有未逮,伊尔趁机向下狠拉了一把他的脚。那人重心不稳,几乎跌下马来。伊尔又一剑砍在马腿上。
兵士似乎已经绝望,无助地挥着剑。马不再受他的控制,软软的倒进雪地。他手上的缰绳再无法控制了。大雪吹进那人的眼睛,伊尔趁机一剑砍断了他的脖子。兵士痉挛着倒下。
四年前,伊尔知道自己并不爱杀人,现在仍是这样。可是,他不得不杀。不是杀人,就是被杀。这个世界的逻辑是如此简单,可是并不那么容易掌握。
伊尔的视线离开死去的兵士,看着混乱的四周。
雪地里,是一片伤者的呻吟声,盔甲沉闷的砸地声,和兵器拼杀发出的刺耳敲击声。伊尔内心再次颤抖了一下,可他拿着剑,并未放松警惕。他记得有好几次,匪徒们杀红了眼,把手里家伙招呼到自己人身上了。有时,在暴风雪的掩护下,有些人会有意地犯下这种错误。这样的不幸,他可不想碰到。
伊尔并不认为自己的伙伴如此信不过……可是也许只有神才能完全明白人的心吧。
像群山之角的大多数人一样,这里的人都敬重赫尔姆.石之剑,痛恨巫师团,而匪帮也并不打劫平民。两者之间和平相处,甚至还有时,山民会为匪帮提供马棚和干草,作为他们温暖的住房。可是他们互不信任。作为一个匪徒,必须学会永不信任这个字眼。
阿森兰特的军队悬赏五十金币,只要求山民能带他们到匪帮的住处。已经不止一个匪徒被”信任”这个词给夺走了性命。
决不信任任何生物。不可信任鸟群,它们的惊飞可能提醒周围的巡逻队;不可信任路过的小贩,他们为了金币,会带着巡逻队,沿着匪帮留下的痕迹沿途而来;不可信任山民,他们为了钱什么人都出卖,也许连同自己的灵魂。现实如此冷酷,远远比这寒冷的天气寒冷多了。
沙戈斯从雪堆里站起身,嘴里冒着寒气,嘿嘿笑着,“伊尔,全死了,一整队人,全干掉了!而且他们还有人带着满满的食品袋!”伊尔明斯特在匪帮里的名字叫”伊尔达”。他嘟噜一句说,”难道随行的没有巫师吗?”沙戈斯笑了,拍拍伊尔的肩膀,在他的肩膀上留下一只血手印。“耐心点。我们得先杀死足够多的士兵,那时巫师才会出现。”伊尔明斯特点点头,“还有什么?”他们周围,狂风又集聚起新的力量,再度猛烈的吹起来。大雪纷飞,什么也看不清。
“伤了一匹马。把它宰了,用那些人的斗篷包起来。快些,山里的狼群比我们还迫不及待呢。伊尔达,你去脱那些人的靴子,完了就帮奈狄杀马。”伊尔吸了吸鼻子,“嗯,跟往常一样,血腥的活计。”沙戈斯大笑,拍拍他的背,”一切为了生活!给自己弄点好吃的,别像平常一样吃太多生肉,除非你想让冰雪堆满你的后背,把你冻得像小猫一样虚弱。”伊尔哼哼了两声,朝沙戈斯指的方向看过去。那边有人兴奋地叫了一声。巴隆德正用力牵着一匹马。太好了,他们可以让它拉点战利品。等他们不再需要它的时候,就把它宰了,也免得马蹄在雪地里留下痕迹。
四周风雪渐减,天就快黑了,天气也快转好。匪徒中传来咒骂声,他们必须加快速度了。否则,即使等级最低的巫师也能用法术找到他们。
幸好,神明在上,当他们离开这里的时候,暴风雪又刮了起来。即使有人开始施展法术跟踪他们,现在也会失去线索。匪帮们跟着沙戈斯和巴隆德,在风雪中艰难行进。沙戈斯和巴隆德是这群山中的最好向导,他们知道这山群中的每一个藏身之处。
他们行进到不冻泉,这里是魔法跟踪所能达到的最远距率。巴隆德对着马儿吁吁几声,然后用力一斧砍断了马腿。马匹倒在血泊之中,在它来得及嘶叫之前,他又用两斧砍死了它。
马匹的残尸不久后就会被循着血腥气息而来的狼群发现,它们会把这里的现场打扫干净。匪帮们趁此机会,在溪水里洗了洗身上残存的血痕。
他们继续往前行进,一路迎着风雪,向北一直来到巨风洞。这里风雪减弱了不少。他们排着队,挨个弯着腰走进巨风洞狭窄的洞口。漆黑的洞里用发光石标过记号,每隔一段路,就能看到前方石头发出微弱的光。洞内路途崎岖不平,几个人都摸着洞壁,慢慢地向前摸索。
走了一阵,前方又有一块发光石。沙戈斯便停下,在洞壁用手”咚咚咚”扣了六下,间隔了很长一段时间,又扣了两声。
前方穿来对方回应的扣动声。沙戈斯听到,朝前走了两步,顿时消失在黑暗的转角里。剩余的人赶紧跟着他。
洞穴内是潮湿泥土和石头的气味,很明显,这里一直通向群山之角的深处。
洞内的灯光渐渐亮起来,当他们走到这光亮之下,沙戈斯平静地吐出自己的名字。前方昏暗处的人放低手中的弩,应声道:”所有人都还活着吗?”沙戈斯很是得意地说,”都活着——还都扛着大堆的肉呢!”对方人马里有第二个声音带着挖苦的语气说,”马肉?还是被切碎的人肉?”双方都笑了起来。两队人马混在一起,继续往前走,来到一个巨大的洞穴之下。这里石钟乳层层叠叠,要么从头顶倒插而下,要么是从地面暴突而出,上上下下犬牙交错,犹如巨兽之颚。洞穴四周都弥漫着地下泉水的蒸汽,正中央的地面上透出红色的光芒,旁边放着一架粗大的梯子,通向里面的一个宽大洞窟。
他们顺着梯子向洞里爬了过去。
在那个地方,红光和蒸汽不间断地从地缝中冒出来。疲倦的战士们越往里走,就越感到温暖,最后,他们来到了一眼滚热的温泉旁边。潮湿的空气里洋溢着人们的热情,到处都有人激动的伸出手来拍他们的肩膀。
他们终于到家了!匪帮们的家!他们无比自豪的叫这里”乱法城堡”。
这里是个好地方,虽然只是用破破烂烂的旧摊子和衣服勉强装饰了一番。
许多年以前,矮人向赫尔姆.石之剑介绍了这里。从此以后,匪帮们就陆陆续续找来了柴火,备好了火把,汇聚在此,与黑暗共生。
满脸皱纹的老匪婆瑁莉对伊尔说过,虽然人类永远看不见矮人,“但他们想让我们待在这里。这些粗壮的家伙喜欢做一切能削弱那些巫师的事情,因为他们在人类的强大中看到了自己的末日。我们已经把他们像兔子一样赶到了洞穴深处,如果我们再像精灵那样掌握了魔法,他们就只能看见自己的墓穴了……”现在,瑁莉冲着这支凯旋的队伍,裂开没有牙齿的老嘴,怪异地笑着说,”勇士们,食物呢?”“好啊,”恩伽打趣说,”等我们吃完,你再看看有什么东西剩下吧。”但旁边那些匪徒立刻就发出了恼怒的冷哼。过去的几天,大伙的食物都吃完了,那些长在红光里的地底真菌让他们的胃直犯痛。只有瑁莉藏下了四个大土豆。他们都等不及要吃肉呢。
大家赶紧生起了火,用生锈的剑支起烤肉架。回来的匪徒们跺掉靴子上的残雪,解开带回来的血淋淋的食物包裹。瑁莉向前倾身,想看看到底自己的餐桌会摆上什么样的美味。
沙戈斯的小队总是最棒的,这里所有的人都知道这一点。伊尔很高兴成为其中一员,虽然他剑法最差,可腿脚最利索。要是遇上自己人吵架内讧,他只保持沉默,从不加入。况且冬天太冷,人们太容易筋疲力尽,也不怎么容易吵起来。
曾经有一回,有个巫师找到了巨风洞,可是他被守卫的弓弩队射死了。除了这么一回,伊尔再也没有过别的机会见到他恨之入骨的巫师。
匪帮频繁的袭击阿森兰特的巡逻队,也正因为如此,巫师也很少随队巡逻了。
红胡子贾瓦尔弯下腰凑到火跟前,满意地说,“今晚早些时候,我们还抓了两个从达尔拉来的。”“那样最好,”沙戈斯和自己的人正忙着摆弄弄回来的皮革、头盔,他说,”咱们不能就让他们舒服地躺在爱人温暖的被窝里。保不准他们会带着个巫师,施法术用我们自己的陷阱对付我们呢!”贾瓦尔的笑容消失了,他慢慢点点头,“老沙,你总是知道该怎么办。”沙戈斯只是哼了一声,在篝火上烤着双手。赫恩角——阿森兰特最外围的森林,那里驻守的兵士们常常外出找村女取乐。几年前,有些女士买下了那里的一幢旧农庄,把它变成了一个充满美酒和女人的地方。匪帮已经在那附近宰了好几个酒醉单独归队的兵士了。想到这里,他笑了一笑,”是啊,我知道。让我们等到春天来临,再去找他们取乐吧。”“什么?到春天之前都只能让那些土匪为所欲为?你到底还剩下多少人够他们杀掉的?”说话的巫师声音冰冷,比这冬天雪地中的城堡更加冷酷。他们站在城堡的高墙上,看着城外被雪覆盖着的独角兽场。萨托尔的卫队长无奈地摊开手,万分无助地回答道,“法师大人,一个也没有了。每个人都知道,从这里出去,向西边走,那就注定没命了。没有人再敢这么做。匪帮现在正向我们的权威发出公然挑衅,可……现在我们无能为力。在这样的季节里,如果商队还敢踏着雪四处周游做买卖,那我只有求神明保护他们的安全了。照我说,那些匪帮,自有诸神啊爷对付他们,让他们在寒冷的天气里冻饿而死吧……可我们没办法派人出去干掉他们。”巫师的目光冷冷地看着卫队长,目光远比他的声音更冷酷。
卫队长听了这声音,觉得异常惊心动魄。他用手死命地抓紧面前的城墙,好让自己站得稳当些,免得被这巫师的声音给吓得倒退。
他把目光移到冰冻的苔原上,真心希望自己正身在别处,一个天气暖和、没有巫师的地方。
“虽然我并不希望国王发现这就是你对匪帮的看法,但我不得不说,国王对此必定深有兴致。他的卫队长竟然如此懦弱,完全忘记了自己的职责……”这回,巫师的声音柔软有若丝绸,但比刚才还令人感到心里发寒。
卫队长鼓起勇气,强迫自己转过头,看着巫师那对黑暗阴森,闪着恶毒光彩的眼睛,”法师大人,这只是您的意见,”他说道,用语气向巫师强调,国王一定会理解他的审慎看法,”难道您竟然要我罔故他人性命,继续往群山之角增派人马?”巫师踌躇了一阵,继续温和的说,”那么让我听听您的意见吧,卫队长,也许我们可以获得一个一致的意见。”卫队长深深的吸了一口气,继续盯着巫师残忍的眼睛,”往群山之角派一队魔法学徒,当然,只要有一些法力的就可以了。再派一个法师统领他们。以这支魔力之队作为剿匪的主力,我派二十个士兵——这是我能抽调出来的最大限度,在必要的时候支援帮助他们。我认为,要消灭这些顽固的悍匪,不施法术是不行的。”两人对视片刻,慢慢地,法师王卡登?奥勒斯坦笑了一声,“不错啊,卫队长,好一个有趣的计划!我就知道,我们会达成一致意见的,不是吗?”他望着城外河边笼罩在大雪下的农庄,过了好一会才说,”我们得快点造好合适的雪橇,而不是干等着一直到春天。”卫队长用手指着城墙下,“看见那座磨房下堆着的原木了吗?那里的人保证,我们可以免费使用它们,还有那里的切割工具。”巫师笑了,眼神有如一条毒蛇,正看着嘴边无法逃脱的猎物。“那么明早他们就会出发。你将会得到十二个魔法师,卫队长,其中之一是法师王兰度.瓦拉姆,你可满意?”卫队长点点头,暗自寻思,这个兰度到底是个大笨蛋呢,还是因为他不讨卡登的欢心,才被分派来干这吃力不讨好的工作。但愿是后一桩原因,也但愿这个兰度还顶用,能够对付那帮难缠的歹徒。
站在城墙上的这两个男人各怀鬼胎,微笑地看着对方,接着又极是刻意地转过身,背对着城外,故作漫不经心地走了下去。他们每走一步,都像是要告诉这个世界:他们是强者,什么也不怕。
他们走后,萨托尔城堡静静地屹立在风雪之中。看它的样子,即使这两个男人到了坟墓,这城墙也毅然会屹立于此。
这就是城堡的意义。
伊尔明斯特幸福地烤着火,舔着手指上剩下的马肉油。正在这时,却听见洞穴外的警卫喘着气跑进来,“巡逻队!他们发现了这里!还有可能发现了进来的办法!有些人已经跑回城堡去报告了!”洞穴里顿时一片喧哗混乱。沙戈斯在嘈杂里大声呼喝:“除了瑁莉,所有的人都拿起弓和剑!未成年的和受了伤的,负责洞内守卫!其余的人都跟我来!”灯光灭了,人们在黑暗中跑动,兵器互相碰撞,叮叮当当乱响一气。沙戈斯又命令道,“伊尔达!布瑞特!你们两个脚程最快,快冲出去把那些跑去报告的兵士干掉!宰了他们!一个活口也别留下!否则我们就都完了!快快快!”“是!”伊尔和布瑞特喘着气,冲到了巨风洞洞口,靠着一块大石头。洞外兵士们的箭嗖嗖的射过来,第一支射到众人的头顶上,第二支又失手了,可第三支箭……第三支箭正射中了沙戈斯的眼睛!他还来不及藏身到岩石背后!沙戈斯重重的倒在了地上。
伊尔和布瑞特藏在石头后,向前方看去,那掌握着他们命运的兵士就在前头!一个!又一个!第三个!伊尔看见他们的身影在雪地里艰难的移动着。
伊尔明斯特拿起弩,上好箭,弩弦绷紧,嘎嘎作响。这时候身后的匪徒们也开始用弓弩反击。
伊尔对自己说,“沉住气。”他扣动扳机,嘴里默念着战神之名,这一箭发出,一个兵士背后喷出了血,倒在地上。
接着伊尔重新准备好一只箭,向跑动的兵士甩出了自己的头盔。那兵士停下,回过头来打量。这时伊尔清楚的看见了那张脸,一张残忍嗜杀的军人的脸。伊尔瞄准,射击!错过了!他低声诅咒了一句。
他身后,布瑞特也拿起自己的弩射击。
兵士开始在雪地里寻找掩护。他弯着身子,曲线跑动,伊尔再也没有办法瞄准。
伊尔恨恨地骂了一句,放下他的弩,掏出匕首,从岩石后冲了出去。就在他跑到第一块可以作为掩体的石头之前,兵士从前面的大石头后探出身,手里拿着上好弦的弩,直直地对着伊尔。
伊尔猛地打住脚步,横着身冲进最近的雪堤,摔倒在看不见的石头上。他挣扎着,等待那命运的一箭射来,结果自己的性命。
但是箭没有射过来。伊尔拍去脸上的雪,抬头看着。
是布瑞特或者别的匪徒救了他的命。那兵士肩膀上正好中了一箭。
“噢,感谢战神坦帕斯!”伊尔由衷地感叹,他站起身来,三步并作两步,冲到第二个正在雪地里蹒跚着的兵士身后,一拳将他打倒在地,用匕首一刀割断了他的喉咙。
“这一刀为了我父阿沙瑞,阿森兰特的王子!”他低声祈祷,脑海里突然现出父亲的音容笑貌,几乎令他要流下泪来。
不,不,现在还不是伤心的时候!伊尔猛然克制住自己,看着兵士倒在雪地里,又连忙冲到下一块岩石后。
方才那受了伤的兵士正在这里,看见伊尔,他连忙挣扎着往旁边躲避。伊尔恶狠狠的低吼,“这一刀是为了我母莎儿!”一刀结果了那人。随后,他俯身拿起那个人掉在地上的弩箭,一箭射中了另一名刚刚站起身的持矛兵士。不远处,一名兵士和匪徒发生了肉搏,没过多久,他就鲜血淋漓地倒在了地上。
匪帮这边的攻击已经停止了。伊尔回头看了看。巨风洞前到处都是鲜血,几丈之外,布瑞特倒在雪地里,心脏上竖着一支利箭。
诸神啊!沙戈斯和布瑞特都……!要是方才那些兵士逃回营地,这里所有的人都会遭到同样的下场!他们到底来了多少人?伊尔边跑边数着地上的尸体,他们是否都被干掉了?这次至少来了两支巡逻队,每支队伍派出三个人给巫师团报信的话,那还至少剩下了两人。得找到他们!伊尔弯着腰,四处张望着。
是了,就是前面,至少有两个人,还牵着马!伊尔低着身子爬向他们,顺便拾起死人身上的箭和矛。身后匪帮射来几支箭,差点就射中了他。他转过身,向他们打了手势,接着继续前行。
他就快爬到兵士面前了,却看见一个兵士正用弩向巨风洞瞄准。情急之下,伊尔狠命向那人投出矛。兵士这时还没看见他,也没有时间再改变他的瞄准目标了。
箭没有准头地射了出去,而矛尖已经刺中了兵士的胸口。兵士栽倒在地,痛苦万状。
伊尔又冲上去,把矛再度狠狠扎进兵士的身体,同时怒喝“为了我父,阿森兰特的王子!”兵士的眼睛只来得及闪出最后一丝诧异,之后就没声没息了。
伊尔喘着气,用匕首扎进了另一个兵士的身体。事情发生太快,那人还来不及反应就已经倒在了地上,鲜血往外汩汩涌出。
“为了我母!”伊尔从他身上拔出匕首,拿起他的弩,屏住气藏到岩石身后。他把箭上好,弩搭在左手臂上,右手食指勾着扳机,机警的四处打量,看是否还有活着的兵士。
这里好像没有人了。但是匪帮的弓箭从他头顶上射过,坠进溪谷。伊尔看着那箭,心想自己可以爬到峡谷上边,看兵士往哪个方向逃跑。
这时风雪已尽,山谷一片白雪茫茫,地面平平的覆盖着新降下的雪。
只要他向山谷上爬,谁都能看见他。伊尔心想,为了所有人的性命,我跟命运女神赌上一把吧。
他用皮带绑好武器,抓着山上的冻草,开始向上爬。
还没爬到一人高,就有一支箭射到了他头顶上。他抓住箭,扑腾着倒在山坡上,装作没了命。地上的雪扑进他的眼睛,一瞬间,他什么也看不见。
他抓起自己的弩,发现它还没有损坏,便急忙上好箭,同时用大声的呻吟遮盖拉动弩弦的声音。
一个兵士,手上拿着装好箭的弓,从雪地里的灌木丛走了出来,查看他射中的目标。他和伊尔在同一时刻发现了对方。
两人同时扣动了扳机。
两支箭都失了准头。
伊尔连忙从靴子里掏出匕首,朝兵士跑过去。他怕对方还有一把上好箭的弩。
可惜这次他又猜对了。
兵士冲着他狞笑,举起了弩。伊尔手中的匕首毫不迟疑地飞出,这令得兵士出手慢了一秒钟。
伊尔趁机向地上一滚。而匕首和箭尖在空中碰到了一起,”叮”的一声响。匕首掉落下来,箭则贴着伊尔,擦身而过。
他感到肩上一阵剧痛,双膝登时有些发软。而兵士则挥着剑冲过来。伊尔忙将另一把匕首掷向他的面门。
匕首撞在兵士的头盔上,弹向一边。兵士也重心一歪,剑锋偏了,落空砍进雪地。而他身体的整个重量猛地压倒在伊尔的左手臂上。伊尔痛得撕心裂肺。
兵士压着伊尔,用手去掏靴里的匕首。伊尔拼命挣扎,眼前发黑,只顾用右手在皮带周围摸索,可什么也没摸到。兵士狠狠喘着气,热气吐到伊尔的脖子里。他身体的重量将伊尔藏在身上的雄狮之剑推到了在他胸前!伊尔扯开衣服,摸到了剑柄。——他到群山之角的第一个年头,为了打发百无聊赖的长夜,也为了隐瞒自己的身份,伊尔不停的打磨雄狮之剑,把它的剑锋磨得极为锐利,而从那时起,整个剑身也只剩下他的一个手掌那样长。
如今这短剑救了他一命!兵士瞪着他,用手狠狠地击打他。这时伊尔终于抽出了剑,刺进了兵士的眼睛。
“为了我父!阿森兰特的王子!”伊尔默念,鲜血喷了他一身。他感觉自己全身脱力,倒在了赤红与黑暗之中。
他漂浮在某个静谧与黑暗之地,半梦半醒地听见身体附近有低语声,有节奏地升起,又落下。伊尔感到他的手和身体各处都异常疼痛,仿佛是为了回应那低语。
是谁在说话?是他的头吗?是的!他聚精会神,脑海里升起白色的光芒,并慢慢跳动起来。
白色的光芒渐渐扩散,身体的疼痛在减缓。
伊尔觉得很累,疲惫而且虚弱,但他不再感觉到痛了。
原来是这样。
他能”推走”身体上的痛感。
他真的能治愈自己?伊尔走了神。而这时,所有的疼痛突然又冲了回来,他觉得冷,肩膀下是坚硬冰冷的地面,而且全身都是汗水。
重新开始,重新开始。
从那低语所来之处,他慢慢地游了过去。
天空湛蓝,万里无云。伊尔倒在雪地上,僵直、冰冷、疼痛。他小心翼翼地翻身起来,四处打量着。周围没有任何人,任何生物。
很好。
他的头还很痛,他需要再度躺下。他缓缓的呼吸,这感觉真好,真好……不知过了多久,他翻身醒来。雪鹫在山谷上空盘旋,重重地拍打着翅膀,尖利地冲他大声嘶叫。
最后一个兵士脸上插着雄狮之剑,死在他身边。伊尔看着那死人的面孔,不禁打了个寒战,忍着恶心,用力把剑从他脸上拔了出来,用雪擦拭干净剑身。天已变成铅灰色,厚厚的云层后透出这天的最后一丝光线。伊尔站起身,为了活下去,还有最后一桩事要办。
他感到有些头昏目眩,跌跌撞撞的从峡谷旁的空地向巨风洞走去。一路躺着许多死去的兵士,还有两倍于此的匪众之尸,大多数尸体上都插着弩箭。苍鹰在头顶盘旋,而不久狼群也会循着血迹而来。但愿它们不会发现巨风洞口,那里只有老弱病残守卫着,随便来一队巡逻队,大家就都会没命的。
为了活下去,他必须杀掉更多的兵士。伊尔对杀人感到深深的厌倦。他避过脸,努力不去那些尸体。他是一个勇敢无畏的歹徒啊!在峡谷口的空地上,留着凌乱的马蹄印,来的,和走的。巡逻队一定会再来的。伊尔不可能在这么深的雪地里再去追赶上他们。难道说他和剩下的匪帮注定只有一死了吗?不,不,他想。赶快把所有的弓箭和兵器收集起来,把整个巨风洞变成一个布置好的大陷阱!他将和别的幸存者战斗到底!总有人会活下来的。
可万一巡逻队带来巫师,用火攻魔法对付这里,又怎么办呢?千万不要。
千万不要。
伊尔边想边从一块大石头上跳下来。这一跳救了他。一支利箭擦着他头顶飞过去,落进雪堆中。伊尔仓惶的倒进雪地,打着滚,藏身到石头背后,四处打量箭是从哪个方向射来的。
原来如此!峡谷对面的山脊那边,有一个兵士。巡逻队必定是派他在那儿盯着匪帮的老巢!这就是为什么那么多匪徒都是被箭射死的!伊尔叹了一口气,他可是一个聪明的勇士!那兵士的马一定在山下某处,只要他能赶在箭射到自己身上之前,找到它,骑上它……哼,青蛙被憋急了也咬人!伊尔皱着眉,回想哪里能找到弩。方才他杀死的最后一个兵士,那人拿着三只弩……对啊,在那片灌木丛里!伊尔想到这里,匍匐着向那边爬过去,一支箭又从他身边飞了过去。但愿不给他射出第三支箭的机会!“战神坦帕斯、命运之神太姬!汝二神请助我一臂之力!”伊尔爬到了树丛中,第三支箭”蹭”的一声,射到他身旁的树枝上,把它劈成了两半!真正的战斗,和游吟诗人们所唱的场面,是多么多么的不同啊。
伊尔一边这样想,一边已经从深深的雪里拿到了两只弩。它们已经被雪弄湿了。诸神啊哪,应该还能用吧?伊尔分外镇定地伏在死人身旁,拉开弩的弦,放上箭。
静谧的山谷里,他似乎听得见对面那活着的兵士拉动弓弦的声音,吱嘎吱嘎的。
还有一把弩在几步开远外,伊尔不太敢出去拿它。他把两支弩都准备好,慢慢在灌木丛里向前挪动身体。
又一支箭射在他身后。伊尔咬牙切齿地笑了笑,“有你好看的!”那兵士又射了一箭,必须得重新上弦。伊尔举起刚才自己准备好的弩,瞄准了对面的那人。
幸运女神这次眷顾了他。伊尔听见兵士发出惊骇的叫声,他中了那的一箭。兵士手中的弓掉进了山下,紧跟着人也滚了下去。
伊尔把另外一只弩放了空箭,同时拾起三只弩和箭袋,捆在身上。他沿着山脊快速移动,指望能找到那匹马。
谢天谢地!前面果然有一匹马,周围没人看守。
伊尔解开缰绳,骑上马,沿着巡逻队留下的足迹,想赶上他们。马儿虽很听话,可在雪里不能奋步疾驰,只是比平常人走得快些。伊尔夹了夹马肚子,催它快跑。他必须在巫师用跟踪术发现自己之前赶到赫恩角。
骑了不久,伊尔感到非常吃力,背上背着的弩弄得他很不舒服。夜色也迅速地笼罩了群山。可他必须成功!乱法城堡和那里剩下人的性命,都寄托在他身上了。
他骑在马背上,脑海里突然显现出父亲教导他做人之责任的事情来。父亲总说,王国中每人皆有其责,无论山野中鲁莽之农夫,还是王座上尊贵的国王。权力越大,责任也越大。
打从父亲死后,伊尔毫不怀疑地接受了自己作为继承者的身份。他清楚的记得父亲对他说,“国王的第一要务就是引导民众。民众的性命在他手中,他必须为他们指点明路。所有人都寄望于他,亦也因他之失责、莽撞而全盘皆输。孩子,你可明白,什么才是真正的国君?”“我父,什么才是真正的国君?”伊尔骑在马背上,奔驰向赫恩角。他向呼呼的风声发问。
风并没有回答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