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再见张明

3个月前 作者: 那多
    把信发出去,我又上了会儿网,然后去洗了个澡,躺到床上去没多久,电话就响起来。前后不过一个小时,是张明。


    “我看到你的信了,什么时候见面?”


    我已经开始习惯他直来直去的风格:“你可真快啊,明天吧,明天晚上老时间老地方。”


    第二天,在耕读园的包间里,张明如约而至。


    张明进来的时候,我主动伸出手,他笑了一下,把手也伸了过来。


    两只手握在一起的时候,我却并没有异常的感觉。


    “怎么你上次不愿意握手?”我笑着问。


    “虚拟出一个实体很耗能量的,今天我带了足够的能量来。”张明微笑。


    “我觉得连你的表情都不一样了,上次你没有这么多表情的。”


    张明又笑了一下:“这次加了个表情转换系统,可以把我们的神态反应,转换成你们的相应神情。上次我表现得不够礼貌,这次要补回来。”


    这几句话一说,气氛立刻自在了许多。


    不过我心里对张明前后态度的转换,却有着另一番认识。此前他面对一个相对低级文明的生物,自然没必要刻意表现,而此时我已经具备了和他对谈的资格,甚至知道了一些他急需了解的资讯,他当然就要表达出相当的尊重了。比如一个事业有成的中年人,面对一个牙牙学语的婴儿,不可能会将对方放在心上,但如果面对一个时常有惊人之语的少年,就要用点心思了。


    现在,我已经站到了可以和他对等交流的高度。而这个高度,是一群地球上最顶尖精英共同努力才达到的。


    “我的情况你已经知道了,你是不是应该重新介绍一下自己?”


    一串短促的音节从张明的嘴里冒出来。


    “这是我的名字,不过我想你还是叫我张明比较方便。我来自距离太阳系一万二千光年的一颗行星。那是个不太稳定的双恒星体系,但我们的文明还是发展起来了。这不能不说是个奇迹。”说到这里,张明的脸上露出自豪的神色。


    “按照你们的说法,我是维摩星系的维摩人。”张明想了一下,又补充道。


    “你来到地球很久了吗?”我觉得他对人类非常熟悉,比如汉语说就得很好。


    “并不太久,到今天是第九十四个地球日。”


    “哦?我还以为你已经在地球上住了几十年呢。”


    “短时间内了解地球文明我们还是可以做到的,当然深入领会就不那么容易了。”


    我点了点头。肯定是有类似电脑的设备让他可以迅速收集地球的资料并初步运用。


    “说实话,我完全没有想到你在这么短的时间里就能发现这个谜团。我本来以为这对于现阶段的地球人来说是不可能的。作为旁观者,我们发现这个神迹也非常偶然,局中人就更不容易了。”


    我微微一笑,并未说什么。发现秘密有许多偶然因素,但我不准备说出来,就让这个维摩星人感觉一下地球人的不可小觑吧。


    “为了表示敬意,我愿意把所知道的关于这个谜团的所有事都告诉你。”


    听他这么痛快地打算说出一切,我猜想张明可能并不相信我真有什么他不知道的发现,信里那样说只是引他出现的手段。心底他只怕还是有高地球人一等的想法,不愿意对人类轻毁自己的承诺。


    “我想知道,当你刚发现四幅太阳系星图的秘密时,是怎样的感觉?”


    “仿佛整个世界的秩序都崩溃了,那是很糟糕的感受。”


    张明笑了一下。我心里不太愉快。但想想人家的科技远超人类,嘲笑一下自己也没有回敬的资格。


    可是张明接下来的话,却让我吃了一惊。


    “维摩星人在发现到这个情景时,比你们更震惊的多。”


    “虽然我们现在已经知道,宇宙中生物的文明至少有两种方向,但维摩星人是走机械文明发展之路,在约四百多个地球年之前,维摩星的机械文明已经发展到了相当的程度,开始走出我们的双恒星星系,向周边星域探索。我想地球文明,至少还需要两百年才能达到那样的程度。”


    我心里盘算着,人类要达到在月球上移民的程度,都至少要三十年。要到充份利用太阳系内各颗行星,开始向太阳系外发展,照现在的科技进程,即便没有大规模战争,两百年都算是少的了。


    “那时的维摩星人,奉行科技至上,以为站在了宇宙的最高峰,意气风发。在维摩星上,完全没有宗教生存的空间,或者说,科学就是维摩星人全民信奉的宗教。可是,当一个维摩星小女孩偶然观测到遥远太阳系的景像后,一切都改变了。如果是一个维摩星成年人,恐怕不会有心思研究太阳系的星图,但一个小女孩,你知道,和地球上的孩子一样,她们总是有着无穷无尽的想像力。”


    “太阳系和许多小星系一起,被我们列为可能蕴育出生命的星系。那个小女孩对太阳系非常感兴趣,太阳系的八颗行星和那条银链般的小行星带,在她看来无比的美妙。所以她一有空就研究太阳系,把八颗行星从1至8命名。不知什么时候开始,她觉得这些行星运行的轨迹很神秘,她把星图画成一幅幅图案,沉迷在里面。最早被她发现的,是代表加法的那幅星图,这并不能代表什么,只能成为小女孩无尽想像的一部分。或许是为了好玩,她开始顺着这个思路,寻找会否存在着一幅图,能使减法成立。一段时间之后,她找到了,连她自己都不敢相信,但很快,乘法和除法也成立了。她把这个发现公诸于众,在最高科学院证实后,整个维摩星文明被颠覆了。”


    “颠覆?”我奇怪的问。


    张明面露苦涩,点头:“是的,颠覆。最高科学院在证实了小女孩的发现后,立刻混乱成一团。著名的科学家、科研机构不停地提出各种设想,却被事实不停地否定。这不可能是自然现象,说是科技的力量,就更让人难以致信。别说当时,就算是现在,我们都不能相信,会有哪个文明的科技能发展到这种程度,创造星系,那不是凡人能做到的事情。而且也没有哪个科技文明,会在宇宙中用这样的方式标出加减乘除。走生物文明路线的生命,更加不可能办到这种事。所以,自维摩星告别蒙昧时代就再也没人提起过的‘神’,重新大行其道。人们对科学的信仰崩溃了,对自己的存在发生怀疑,各种各样的教派出现了。遥远太阳系的这个神迹,被我们称为神的密码。”


    短短几句话间,我听出了张明的唏嘘之意。一个完全信奉科技的文明,突然发现这个宇宙里竟然明白无误地存在着科学无法解释的事情。这意味着他们立身的基础消失了,思想上的剧烈变化,毫无疑问会引起整个社会的震荡。


    果然,张明接着说道:“那几十年是维摩星的混乱期,也称为过渡期。而维摩星人的性格,在这几十年里也发生了巨大的改变。原本维摩星人是严谨刻板的,而现在的维摩星人生性浪漫,更崇尚冒险。”


    “过渡期之后,无数维摩星人开始了星际冒险,其中大多数人的方向是太阳系。当然,以那时的科技水平,他们不可能真的抵达太阳系。太阳系这个巨大的神迹几百年来吸引着维摩星人,所有的维摩星宗教,都把太阳系作为圣地。尽管此后我们先后又在遥远宇宙里发现了两处类似的地方,但太阳系的地位已经深植所有维摩星人的心里。而且那两个星系,离维摩星都有数千万光年。”


    我抑制不住心里的惊讶。怎么都不会想到,在维摩星人的心里,太阳系竟然被神化到至高的位置。


    联想到大概绝大多数来到太阳系,在地球上留下痕迹的探访者都可能抱着这种心态。千百年来,竟有无数的外星人,怀着朝圣而不是考察原始星球的心情降落在地球,在名山大川间寻找远古的遗迹,希望破解“神的密码”,我不由得别有一番滋味在心头。


    “直到七十年前,我们在太空科技上有了突破性的发展,长距离太空旅行成为了可能。可是太阳系对我们来说实在太远了,对太阳系的航行还是有极大的危险性,宇宙里什么都可能发生。但维摩星人的冒险性格再一次被激起,政府明令禁止对太阳系的朝圣之旅,可还是有成百上千的维摩星飞船飞往地球。其中就有我们最著名的冒险家。”


    张明报出了那位维摩星冒险家的名字,又是老长的一串。看得出这位冒险家在维摩星大大有名,张明在说他名字的时候,脸上显出崇敬的神色。


    “他名字的开头音节像英语中的K,你可以叫他K。K和其它所有的冒险者在出发之后,有的中途返回,剩下的再没有音讯,我们以为那些人都殉难了。近些年来,我们的太空科技进一步完善,已经可以比较安全的飞往太阳系。我们派了一艘先遣飞船试航,如果没有问题,就会开放禁令。我就是先遣飞船的成员,我们在太阳系外约一光年处建立了暂时的太空基地,本来准备近距离观察一段时间后,再进入太阳系。可基地建成没多久,我们竟收到了K的一段讯息。”


    “十二月二十六日的那束高能粒子?”我脱口而出。


    张明点头:“是的。”


    “不可能啊,你们离太阳系有一光年,也就是说你们在一年后才会收到信号啊?”


    “哦,你们对高能粒子的研究还刚刚起步,从你们对其称乎就可以知道。事实上粒子有许多的分类,携能方面也有太多的变化。一些粒子携能突破某个界限时,会规律性高频率地创造微形虫洞并穿越,所以实际速度远远超越了光速。”


    我这才释然,星际旅行要是没有适当的通信方式,就像是风筝断了线。


    “K的信息只有短短一段,但整个维摩星都被震动了。”


    “难道他破解了神的密码?”我睁大了眼睛瞪着张明。


    “我在天坛破解了神的密码,却在成为神的时候失败了。”张明看着我:“这就是K在讯息中说的话。”


    破解了?


    成为神?


    那束高能粒子竟包含了这么惊人的讯息,如此说来,爪洼海沟的大地震,就是K想要成为神而失败的后遗症了。


    印渡洋海啸的威力震撼了整个世界,可是和太阳系的奇迹相比,却如池塘里的一个小小涟漪。就这样而已吗,不管K在海底想要做怎样的事情,要和创造了太阳系奇迹的神相比,失败了就只是一场这种程度的爆炸吗?


    “信息里的内容就这些了,完全没有其它的解释。我们推测,K应该很早就破解了神的密码,但他想进而成为神,想做到那一步之后才把所有的一切带回维摩星公布。这是他一向的习惯,在能追求到更辉煌结果之前,决不告诉别人发现了什么。可惜最后他失败了,只来得及发回只言片语。”


    说到这里,张明长长叹了口气,不甘和惋惜之情溢于颜表。


    “我到信息的发源点探查过,是在海底,一切都在大爆炸中毁了。从残存的痕迹看,K利用了行星内核的能源。这种能源虽然巨大,可是离改变星系格局的力量,还相差太远。我完全弄不清楚他到底想干什么。后来我又去了天坛……”


    “天坛?北京的天坛?”我这才想起K信息里还有个我很熟悉的地名,刚才的震撼让我暂时忽略了这点。


    “我们的语言里并没有天坛这个专用名词,K的话直译成中文,是古东方人祭天的圆坛。北京的天坛是最符合的。”


    “泰山山顶也是古代皇帝祭天的地方啊。”我立刻想到了另一处。


    “那里我也去过了,所有可能的地方都去过了,什么都没有发现。和K比,我还差得很远啊。”


    看来张明真是很崇拜K。我取出一叠照片,是泰山悬刃峰石碑的特写,递给张明问:“这地方你去过吗?”


    “没想到你连这都找到了。当时我看见这块石头的时候,非常惊讶,原来那么多的智慧生命都注意到了太阳系,被困扰的并不只是维摩星人啊。不过这块石头上的空间已经不多了,我就没再刻什么上去。”


    “这段时间我和我的朋友们有许多的发现,这才知道,千万年来,有那么多来自天外的生物为了太阳系这个神的密码造访地球。他们的足迹遍布地球的每个角落,人类历史上许多著名的智者都遭遇过他们,连人类所不知到的近邻,地球的另一位主人,居住在海底的智慧生命也被他们问过太阳系的奥秘。恐怕太阳系所有的行星都被访问过了,因为地球上有高智慧生命才被格外照顾。我敢肯定这样的访问可以上溯到数百、数千万年以前,甚至更久远。”


    “他们成功了吗?”张明问,这时他可能已经开始觉得,我先前所说的互相交流并不是句空话。


    “据我所知,至少有一位成功了。就是马哈巴利普兰遗迹神庙的主人。”


    “遗迹神庙?”


    “是一座飞碟状的建筑,但恐怕你去看的时候已经只剩残骸了。当它还在海底的时候,我曾经下去过,在顶上炸开了一个口,离开的时候海水倒灌进去,神庙就被毁了。在神庙里我拿到了两件东西,一是神庙主人的遗骸,另一件是他死前制作的水晶球。他在临死前破解了秘密,而这个水晶球是关键。”


    想到这样珍贵的文物被卫后毁了,心里极为遗憾。那时卫后对神庙里面的东西志在必得,而神庙埋在海底,没有其它的进入方式。用卫后的话来说,他自己也很少做这样暴力的事情。


    “除了K以外竟有别人早已经解开了神的密码,难道说地球真的是解开密码的关键所在吗?”


    “据记载,那位外星朋友在马哈巴利普兰住了几百年,深居简出,常和部落里的长老探讨。最后经过一段时间的闭关思考,突然声称自己解开了谜团,并留下水晶球后迅速死去。”


    “他没有去过天坛吗?”


    “他在定居马哈巴利普兰之前肯定去过许多地方,泰山之巅可能去过,但那时还没有皇帝在上面祭天。而北京的天坛更是近几百年才建造起来的。他在马哈巴利普兰苦思了数百年,说明之前的游历对解密并无太大作用。我倒是觉得,他解密的方式,颇像佛教中的顿悟。”


    “顿悟?”张明皱了皱眉,我正在猜测他能否理解这个词语的意思,张明却舒展了眉头道:“看来K也一定在天坛遭遇了什么而顿悟的,并不是有什么明确的答案藏在天坛。我之前搜索的思路整个都错了啊。不过我没有K的智慧,就算是碰到同样的事情,看到同样的东西,也不能像他一样顿悟。”


    我心里感叹着,那个炸死在海底的K,在维摩星到底有着多么高的地位,张明对他的崇拜可不是一点两点。


    “顿悟是讲究机缘的,并不一定是智慧高就能悟到的。”我忍不住说了一句。


    张明笑了笑,向我友好地微微点头,说:“你对水晶球有什么发现吗?”


    从这一句问话上,就能看出他对我态度的改变。如果是第一次碰面那会儿,他一定会直接请我把水晶球给他研究。而现在他这样问,是对我、或者说对人类能力的某种承认。


    只是面对他的承认,我回答的底气却极为不足:“水晶球在正常情况下并无异常,但光线通过球后却形成一圈圈的同心圆光影。现在已经送进我们最好的研究所,估计很快就有结论出来了。”


    “结果出来以后来请告诉我,另外能不能让我看看那个头骨?”


    这个要求在我的意料之中,所以早把头骨随身带着。


    我从包里取出一个木盒,放在桌上。然后站起身,把原本虚掩的包房门关好。这种东西要是被人看见总是个麻烦。


    张明打开木盒,把头骨捧出来放在桌上。


    “翡斯人!”张明脱口而出:“果然是翡斯人,我在看到那些浮雕时就在怀疑了。”


    “原来你知道啊,那是怎样的一种生命?”我好奇地问。


    “我们一百多年前才刚刚接触到他们,翡斯星距我们四千八百光年,在太阳系和维摩星系之间,三者在一条直线上。他们的文明发展方向和我们完全不同,倒和居住在你们地球海洋深处的……”说到这里张明停了下来,有些犹豫。


    “我称那些海底的朋友为海底人,虽然绝大多数人类并不知道他们的存在。”


    “这样的话说起来就方便了,否则随意把它们暴露给人类,或许并不是个好主意。”


    我苦笑了一下,没有接话。


    “翡斯人和地球上的海底人是同一种文明类型。说起来地球真是个神奇的地方,竟然同时孕育出两种高级生命,而且走的还是截然不同的发展方向。翡斯人的历史要比我们维摩人更悠远的多,他们依靠个体的力量来探索和把握宇宙,已经进化到肉体基本能量化,所以没有固定的形态。但作为思考源泉的头颅,却不能被纯能量取代。当他们漫长的生命终结的时候,留下的只有这小小的头骨。这头骨和你们人类的头骨大不相同,看起来挺像,可硬度极高,和他们生前掌握的能量成正比。”


    张明说着从怀里取出一样管状物,一束白光从前端射出来,打在头骨上。


    “这只脉冲枪可以把你们的主战坦克打个对穿,但在这头骨上恐怕只能留下个小浅痕而已。”张明说到这里,突然“咦”了一声,手里的那枝脉冲枪又射了道白光出来,比刚才亮了不少。


    “咦?”张明再次发出惊叹声,脉冲枪前端开始亮起来,仿佛在蕴酿什么,过了几秒钟,一抹淡红射了出来,头骨遭到了第三击。


    很明显,这三下一记比一记重,但细看头骨,哪有什么张明说的浅痕。


    我看了看这只所谓的“脉冲枪”,又看了看张明。


    张明的脸上露出凝重和尊敬的神色:“这位翡斯人头骨竟然坚硬到这种程度,生前掌握的能量庞大到不可想像,看来他在翡斯人的历史中,也一定是位大大有名的人物。”


    我心里一动,问道:“那他的能量会不会大到能改造整个星系?”


    张明失笑道:“怎么可能,不管是沿机械文明发展还是沿生物文明发展,都不可能做到这种事情。生物能量可以发展到对行星产生破坏性的影响,机械文明可以发展到改变恒星的状态,但像棋子一般摆布整个星系,那……”他的声音低沉了下来,神情也有些虔诚:“那真是神的力量,不然这里怎么被称为神之密码,怎么会有如此多的文明被困扰,那位伟大的翡斯人不是也苦苦思索了数百年吗?”


    我眉梢一挑,说:“可是先有翡斯人,后有你们维摩人,至少你们两个文明都各自有人破解了神的密码。现在有了水晶球,说不定这秘密就要真相大白了。”


    张明却没被我的语气感染,道:“一个谜团的揭开,总是伴着更大更多谜团的发现。两个发现真相的伟大人物都死了,谁知道谜底揭晓又代表着什么呢?”


    被他这样一说,我的心也忐忑起来。


    “不过现在的首要任务当然是先把神的密码解开,你们中国人不是有句古话,叫‘朝闻道,夕可死矣’吗。”


    不知不觉间,已经夜深。我几次想提出要求看一看维摩星人的真实形象,最终没有说出口。倒不是担心张明觉得唐突,从上次小女孩的反应可以猜想出他们的外观肯定不会可人,看了就算表面不动声色,心里还是会觉得不舒服。再说外表真的那么重要吗,现在这样挺好,何必自添尴尬。


    张明告诉了我一个手机号,让我一有水晶球的研究结果就告诉他。不晓得是他入乡随俗买了个手机,还是能把中国电信的讯号接到他自己的先进设备上。


    和上次一样,张明离开的时候,我还留在包房里喝茶。心情当然是大不相同了。


    朝闻道,真的夕就要死去吗?


    我发了一会儿愣,才回神给梁应物发了个短消息。不久他就推门进来了。


    我把和张明交流的结果告诉他,他进行了非常详细的记录,这些必将进入X机构的资料库,而维摩星和翡斯星也一定很快会在人类的星图上标出来。


    了解了一堆新信息,但对解开神的密码仍无帮助,一切还要等待水晶球的分析报告。


    “不论最后怎样,我们希望能和维摩星人进行进一步的沟通,请你把那个号码告诉我。”梁应物最后说道。


    我皱起了眉头,基本上当梁应物以X机构的身份对我说话的时候,我就很不习惯。


    “等报告出来,我给张明打电话时再和他提吧,比你们直接给他电话效果好。”


    梁应物想了想,点头答应:“好吧。不过你要知道,这并不是普通的个人和个人之间的交流。”


    我又皱了皱眉。我当然听得出他语气中隐含的意味。不管怎么样我总是要把联系方式交出去的。


    五天之后,梁应物把水晶球还到了我的手上。由他转述的分析报告令人失望。


    水晶球的分子结构由外而内,就像被不可思议的巨大能量挤压过,一层比一层紧密。这种结构上的紧密度改变使水晶球的折光率也有所变化,所以在强光照射下会形成同心圆的光影。


    每一层的宽度,从外层的以厘米计,到里面的以毫米计,微米计。内层的密度要比外层大,但也不是成倍成倍的翻上去,只是稍大一些,不然这个水晶球就不知有多重了。


    “这么说你们除了得知其结构状态外一无所知了,不能判断这个水晶球的功能?”


    “这话你说错了。”梁应物说。


    “哦?”我心里一喜,期盼地等着梁应物说下去,不料梁应物给我的是当头一棒。


    “我们并没有彻底搞清楚其结构。”


    “你刚才还说……”


    “你知道距离中心点倒数第二层是什么数量级的吗?”


    “纳米吗?”我问。刚才梁应物说了毫米微米,想必再往里就更小。


    “是分子级的。”


    “那怎么可能,分子是永恒运动的,怎可能被固定住?”


    “固体金属分子的运动本来就很微弱,而水晶球最中心的那部分分子被我们所不了解的手段,把分子活动频率和范围局限在极低的程度上,形成了相当稳定的状态。”


    我点了点头,又问道:“倒数第二层已经这样微小,那最后一层是什么?”


    “倒数第二层的圆心位置上,就只有一个分子。而这个分子密度比围着它的那圈分子更大一些。”


    我看着手上的水晶球,想不到这个圆球竟然有这样精密的结构。


    “可是,这还不算是彻底搞清楚结构吗?”


    “既然这个水晶球结构精细到分子层面,那么制作者的手段已经远超人类现今的科技了,我们没有理由肯定,它仅到分子层面就止步。”


    “你是指最中心那颗分子的原子原子核甚至更小构成都会有新的变化?”


    “水晶球由外而内密度逐步加大的结构使我们的观测大受影响,没办法对其中心进行原子层面的观察。所以我才会那样说。”


    我叹了口气,竟然连结构都只能一知半解,想要靠它解开神的密码,这样的期待真是过分天真了。


    给张明打电话的时候,我颇有点尴尬,地球人的科技文明这回出了个丑。他倒并不在意,还连连感谢我愿意把水晶球送给他带回去研究。


    我婉转表达了X机构希望和他接触的愿望,张明的回应颇有保留,但并没一口拒绝。话传到就行,接下来梁应物要怎么和他沟通并不在我的关心范围内。


    5月28日周六一早,我到了北京。不去一次天坛,心里总有块疙瘩放不下。


    张明已经携水晶球离开,他在天坛一无所获,我当然没自大到觉得远比他更聪明的程度,而且K到底是不是在天坛“悟道”还在两说。这次去只是解一个心结。


    心底还是会有小小的狂想:万一我也悟了什么呢?虽然只有十万分之一的机会,或许更少。


    我走的是天坛北门。买了张三十五元的联票,混迹在大群的旅游者中往里走。


    北门的外墙是环形的,南门是方形,暗合中国“天圆地方”的思想,在这天地之间,就是整个世界。


    我脑中想着这些古老东方哲学,穿过工整的园林区,进入禁烟禁火的古城楼大门。前面就是最著名的祈年殿。


    真正走在天坛里,原先就并不迫切的寻求答案的心情更淡然许多。就当在游玩的同时碰碰运气吧。可惜刚走到祈年殿门口就有些失望。一块小木牌后面是紧闭的大门,这里要整修到2006年才会重新对游客开放。


    希望K不是在祈年殿里得到灵感的。我这样想着,绕过祈年殿往前走。


    宽阔的丹陛桥曾经只有极少数人在极少数的时间里才可踏足。当年的黄罗伞盖再不会出现,如今白石路上满是人,本该有的对天地的敬畏之情也被人流冲淡了许多。


    皇穹宇里的回音壁前排着要听回音的人,挨个吼上一声,正殿里供着的皇天上帝神牌反没太多人注意。我扒着殿门往里瞧了很久,是了不起的建筑,至于解开神的密码,没无点灵感。


    我在院子里转了几圈,实在没有心思排队吼回音壁,心里思量了一番回音壁和太阳系能有多少联系,觉得这方面可能性太小,便出了皇穹宇。前面就是圜丘。


    圜丘最外面是四四方方的围墙,里面是环形阶梯。不用说,也是天圆地方的表现。这圜丘又是一个世界的缩影,和整个天坛的架构内外呼应。想起来,算是一环套着一环,一个大世界里另有一重小世界。


    圜丘里的游客和其它地方一般的多。这座始建于明嘉靖九年(公元一五三零年)的恢宏建筑,是举行祭天大典的场所。汉白玉为柱,艾叶青石为台,上中下三层坛面直径分别为九丈、十五丈、二十一丈,三者总和四十五丈,即“九五帝王之尊”。而天属阳,地属阴,奇数数阳,偶数属阴,又暗合“天人合一”的思想。


    三层坛面环环相套,我拾阶向上走的时候,心里渐渐滋生出奇怪的感觉。


    等走到最上层,看见中央那块“天心石”的时候,这种感觉更强烈了。


    无形的手正拨动着我心里的某根弦,可我却无法把握。眼前这块被游人争相踏足拍照的“天心石”,K一定也踩过。他不可能像我这样,和游人混在一起,必定是在夜深人静时,踩着“天心石”,仰观天上的繁星点点。


    K就是在圜丘上悟道的。直觉向我传递着强烈的讯息。


    我沿着圜丘来回地走,从最底下的四方围墙,到一环包着一环的坛面,到排着队才好不容易踩一会儿的圆型“天心石”。在心里不停翻滚的混沌却始终无法破解开。这种若有所得,却不能最终领悟的感觉糟糕极了。


    神的密码,唉,神的密码。


    终究不是我能解开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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