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肥遗

3个月前 作者: 针叶
    “叽——叽——啾——啾——”


    鸟鸣山涧。


    人界,某一处深幽偏远的峻岭崇山间,一目望眺过去,翠柏参天,猿呼其上,苍松蔽日,鹤唳翔空。美景矣!


    幽岭之间有一道崖涧。清溪如一道白练自山崖上飞坠而下,落入深涧之中。碧绿色的深涧边聚了一道清泉,斜上方生着一株不知名的灌木,开得白花似雪。涧风吹来,白色花瓣离枝旋舞,缓缓栖息在清泉之上,如一只只白帆摇曳不定。


    涧底清泉泛落花。美景也!


    美景,是用来欣赏的。欣赏,需要用眼。因此,与深绿涧崖格格不入的两道身影一趴一蹲,似在赏景。


    趴在清泉边的是名女子,她黑发高束,背向男子而卧。微风拂面,她时而拔着泉上落花,时而揽泉自照,似在欣赏泉中倒影。一帕白纱折在泉边那块高凸的岩石上,兽形白玉压在上面,以防被风吹走。


    女子身后,是蹲在深涧边的……男子。


    即便他的脸柔美又秀,但,去掉那张脸,那平板修长的身形绝不会让你误会为“她”。


    双瞳盯着碧绿涧水,他正在等待时机,等待间,为了打发无聊时间,男子以小声却又能让身后人听得见的声音说道:“随随你说,双尾肥遗与咱们数年前捕的那只透骨兽有没有亲戚关系?”


    “骨种不同,哪来的亲戚关系?”女子正是镇随。拾起一瓣落花放在鼻下嗅嗅,她打个小小哈欠。


    “可我觉得它们长得很像。”[奇书手机电子书网Http://Www.Qisuu.Com</a>]


    “你眼花了。”


    “……随随你不能回头哦。”嘴里不准她回头,他却回头瞟了眼岩石上的白纱。


    “……辰门,你到底什么时候能把那只肥遗弄上来?”


    “快了,快了,随随你休息,不要理我。”


    到底是谁先理谁的啊。镇随咕哝。


    泉水如镜,映出一张愉悦的笑脸。


    这次来人界时间不长,半月余,因双尾肥遗并不比寻常水兽,不是人多的地方就有,故他们也不会像寻琴骨一般盲目,只往偏远难寻人迹罕至最好是不至的地方找就对了。


    环顾四周,镇随不得不承认,出现在这儿的全是飞鸟山猿,若是真有人晃出一个影儿,她就要佩服了。这儿,根本就是让人变成骷髅的地方——入得出不得,只能等死。


    入——想要到这深涧底,唯一可行的法子就是从山崖上把自己扔下来。


    没人会活得不耐烦吧。她想。


    出——如果那人能顺着淌下的溪水逆游而上,应该就可以出去了。


    前提是那人的游泳功夫超凡出胜,但这多不可能。她微笑着想。


    在镇随的脸上看不到一点点的焦急,仿若她出现在此地,就是为了欣赏翠柏苍松,为了品清泉落花。


    辰门既然拍着胸保证为她寻得双尾肥遗,她又何必劳心劳力,是不?


    静过片刻,身后又传来他的窃语:“随随,这次是带活的回去,还是只带骨骼回去?那年送给老族长的透骨兽,他竟然用琉璃筑了一座巨池来养着欣赏。真是……浪费。”


    浪费?她点头,“是有点。”


    透骨兽名为雷遗,是存活于人界的上古奇兽。它的奇特之处正是它的“透骨”——这并非像镇随的右眼可以透看生物骨骼,而是指它的鳞皮血肉在水中完全是透明的。一眼看去,只见到一副巨大狰狞、状如鱼骨却生有四爪的骨骼在水中游动。


    此乃奇兽,当然是古骨之罕。四年前他们在人界偶获一只,献与老族长。辰门所说的“浪费”,并非指筑建琉璃巨池,实是想不到此兽雌雄同体,不知嗜骨成性的老族长用什么东西喂养,四年内生了四只小雷遗。据老族长的计划,他打算生够五只后,将在五星骨宫门前分别修筑一只琉璃巨池,作用……唉,不提也罢。


    辰门今日有此一叹,乃是被深涧中的双尾肥遗勾出记忆,“没想到雷遗一年便能生一胎,咱们把双尾肥遗也带回灵界,随随你说它是不是也能一年生一窝?以后就有大把的骨骼给老族长收藏,咱们也没这么累了。”


    她轻笑,正想说他异想天开,突想到什么,不由得收了笑,盯着泉面若有所思起来。


    “随随?”他回头。


    “辰门,我们在一起有多久了?”她翻身坐起,说话间已伸手勾过白纱系在额上。


    “很久很久了,我们从小玩到大,从小睡到大,从小……”


    “咳!”她捂嘴,决定对他那句深有歧义的“从小睡到大”自动跃过不计较,“你从小就盼着承袭水尊之位,你很喜欢,对吧?”


    “是啊,随随,你想……说什么?”


    “十年之后,二十年之后呢,等我们都老了的时候,尊位也要传袭给我们的下一代,是吗?迟传也是传,早传也是传,我啊,可不想非得等我的孩子长到十八岁才传位给他。”倾头俏皮一笑,她盯着辰门的背影,抬手隔空,偷偷在他背上画鬼脸,“辰门,我常想,五星尊长有时候管得太多,做事也太多了。我喜欢躲在土宫偷得清闲,但饶是如此,我也不觉得能有多少清闲的时间。你、月纬、摄缇、荧惑都比我做得要多。而我们做得越多,族长与朝臣们就越闲得发慌……这些你们都知道,只是懒得去提,对不对?”


    他侧过脑袋,心知她必有所决定。她并非不聪明,只是懒得想。


    “与其如此,你不觉得应该让他们忙一些吗?”修长的身影站起,来到她身边,她昂首,笑靥如雪。拉他坐下,咬咬下唇,她再道,“你说,我们把尊位传给五六岁,甚至二三岁的小娃儿,那一群闲得发慌的家伙们还会支使小娃儿寻这寻那,为他们在六界之中搜寻骨骼吗?那个时候,他们是不是应该自己去尝尝穿行六界的滋味?”


    脑袋搁上她的肩,让她靠坐在怀中,他低笑之余偷得一香,“随随,你想说什么?”


    “还记得在骨骨阁前的蔓藤下我对你说的话?”


    记忆飞转,再飞转,随后,他摇头——光明正大地不记得。


    冲他“吹弹即破”秀美脸蛋吹口气,她试图引导他想起,“你……你听了很生气的一句话。”


    “哪句?”


    “让你很生……鬼趣证气的那句。”真的想不起来吗?再不想起来,她重复一遍也不是不可以哦。


    “……”他的头埋进她颈窝。


    “我们生个娃儿吧。”


    静……一时间,只听到风过苍松,流水叮当。


    他的鼻尖在她颈边轻磨,半晌未有言语。


    没听清吗?她再说一遍也行:“我们生……”


    “随随!”慢慢抬起头,素日圆亮的眸轻轻眯了起来,眉心隐隐跳动。睨着怀中坦然的俏脸,他问得危险又低沉,“你想谁跟你生娃儿?谁敢!”放眼全族,谁敢动他辰门命定的妻子呢。


    这话问得奇怪。对上他的眼,差点对成斗鸡眼,她也终于明白一件事——他根本没明白她这话的意思。摇头轻笑,她无奈道:“我的意思是,辰门,你不觉得我们生个娃儿是不错的主意吗?”


    眯眼慢慢瞠圆,他咽着口水,半晌从喉管里艰难地挤出一个字:“我们?”


    天地同寿,日月齐辉,是不是有什么光环打照在他头上了,这山这水这一片绿幽幽的天地看上去也变得优美许多……这种念头,他其实已经邪想很久很久了。


    “生个娃儿,将尊位传给他,然后我们一起看他长大,你……喜欢吗?”她爱他,浓烈的情感也不会再因为第二个辰门的出现而转移。事实上,六界之中也绝不会有第二个他啊。


    她不会忘记,在许多许多年以前,在晚钟余韵绕在耳畔的黄昏,那个亲手为她系上白纱的美丽少年……唯一的一个。


    等了片刻,未得到他的首肯,令她奇怪起来,心头,一时忐忑起伏,“怎么?还是……你不喜欢,不想与我一起看着娃儿长大?”


    他仍是静怔,直到小手戳上他的脸,戳得他又麻又痛,神志才回归原位。


    笑,点头,再点头。


    这是他的回答。


    呵呵,终于让他给美梦成真了。


    与我一起看着娃儿长大。


    这是她给他的许诺啊。她不会轻易许诺,一旦许下,必定不会更改。这算不算是她已经将一生许诺给了他?


    是吧,一定是。


    从小时开始,自打听说有这么一个天生透骨眼的女娃,他就暗暗记在心上了。第一次见她是在学堂,她趴在桌上睡觉,他一直在等,等她将头抬起来。如愿的,他们成了朋友。他在长大的同时,她也在长大,他甚至记得自己十八岁时,随随的个儿才到他的下巴。


    呵,不知从何时起,他的眼只会绕着她转,无论在哪儿,他总是下意识地寻找那抹静立的人影;然后,看着她一天天长高,一天天静敛,一天天的……独当一面。


    曾经,因为她袭位时的漫不经心,一些老臣将曾私下怀疑她能否担当起土尊的责任。他记得月纬对那些老家伙说过一句话——


    “你们以为,我会让一个只知道发呆而无所事事的傻瓜稳坐土尊之位吗?”


    她的能力,由月纬肯定。


    又夜鸣曾说他最大的弱点就是她,他知道,却无意去隐瞒。弱点就弱点,他认定了。


    他知道自己容貌引人误会,没关系,他只怪自己太天生丽质,可当她的嘴里说出“你比女人还漂亮”的话,他除了惊就是怕,怕极了她因为这张脸而舍他而去。


    也曾经,习惯了过于亲密的距离,他以为她的情依然如最初时那般淡然,淡到他不满足起来,也淡到……令他起了抱怨之心。但抱怨是灾难的第一步,惹得从来静敛淡然的她发狠了。如今想来,他真是委屈。


    纠纠缠缠这么些年,他一直庆幸年幼时便与她相遇。倘若再隔些年,或者成长之后,她对他的情就不会如此浓烈,如此让他满足了呀。


    她的提议不错,与其让族长与群臣在古骨城生霉发臭,倒不如将尊位传给后生小娃儿,他们可就真是得以清闲了。


    依她,什么都依她,生个娃儿,看着娃儿一天天成长,他也会一如既往地缠着她,并,为她所爱着。


    “辰门!”他越抱越紧,她忍不住推他。


    他绻绻不肯动。


    分神瞧了眼涧水,她深吸一口气,移动双脚,微微屈膝用力,瞄准目标——踢!


    一脚将他踢进深涧中。


    “咕噜咕噜……”


    浮浮沉沉,白沫在涧中翻飞,半晌,半截身子冲出水面,他甩甩湿淋淋的长发,狼狈低叫:“随随,你……”


    “双尾肥遗!”她好心指指他身后。


    涧水从底部涌上来,似有物体缓缓浮上来,一波一波,将他推至涧边。渐渐,一只尖细的蛇头露出水面,随着它的升高,“哗”的一声,水面浮现一只獠牙狰狞的秃顶鱼——脑袋圆圆身子圆圆——方才那只尖细的蛇头正是它的尾巴之一。


    一尾在水底轻摆,一尾凶狠地拍打着水面,肥遗扫出尖利的水刃射向近岸边若浮若沉的身影。


    掀起白纱看了眼水兽,镇随不怎么心急地叫了声:“小心些!它藏在水底的一尾有伤。”


    那伤是辰门两天前所创。那日寻得双尾肥遗,它正趴在涧边晒太阳,圆滚滚的身躯颇为有趣。辰门玩心大发之余,意图将它的双尾打上死结……双尾肥遗当然不会乖乖被他欺负,一尾扫来……寻常人受不下它这一击,辰门仅是险险闪过,却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落地时正巧一脚踩在了这条尾巴上,想当然,也踩断了它的尾骨。双尾肥遗受了惊吓,潜进涧底躲藏两日不露面。


    踢他入水,也不是她心狠,他蹲在涧边,等的就是双尾肥遗浮出水面。如今出来了,还把他留在岸上干吗呢?


    现在,双尾肥遗是他要头痛的问题了。她嘛,坐在涧边观一场恶斗也不错,顺便,想想他们的娃儿会生得怎个模样也不错。


    像她好,像他也好。


    呵呵,他们的娃儿……再顺便想想娃儿的名字也不错。


    五日后,双尾肥遗出现在土宫后院的清池之内。


    长居池中的卷耳少不得以主人之势教训教训这个初来乍到的胖胖鱼,在池中掀了三五次浊浪后,终于迎来相安无事,而二十八蛙卷耳,依然是池主池王池霸王。


    镇随喜欢养些可爱有趣的动物,这双尾肥遗既是活的,当然不能送进骨骨阁成为收藏,所以,她暂且自己收藏好了。又夜鸣自那晚被断伤四肢后,明水如何处置她不知道,隔些日子想起来才问了辰门,得到的回答似乎是又夜鸣仍然被锁在水宫冰窖里,尚未处理。


    三个月后,镇随与辰门成婚。


    又十个月之后,土宫多出了奶娃儿的娇憨喃喃。


    在外界看来,他们是佳偶天成,是天造地设,是水到渠成。其实……呵,仁者见仁,智者见智吧!


    接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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