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 妈妈的圣经

3个月前 作者: 韦一
    1


    孟飞终于熬到了刑满出狱,孟飞出狱的那一天,没有人来接他,他没有被人遗忘的失落,反倒一身的轻松,他觉得在这个时候被人记起是一种负担。


    他背着厚厚的牛仔包,脚步顺着监狱不远处的铁轨无止境的漫延,阳光无力地打在他的身上,暖洋洋的,铁路旁有几对菜农在辛勤地耕种,他们忙碌的身影与周边的环境看起来是那么的和谐。他走累了就坐在铁路旁,眼前的一切都是清新的绿,春天自有一股向上的力量。


    "阿飞,对不起,我来晚了。"这时候有人在叫他,孟飞回头一看是苏蓝,阳光淡淡地打在她的身上,有一股春草般的芬芳。


    孟飞说:"我全身又臭又脏,你先给我找个地方洗澡吧。"苏蓝把他带到了她住的地方,苏蓝忙着收拾阳台上的衣服,她可不想让孟飞看到阳台上有男人的衣服。孟飞问:"你这有新毛巾吗?"苏蓝随口说到,大厅电视柜上有新毛巾,孟飞打开柜台上的一个抽屉,没发现毛巾,于是又拉了一个,他看到了一张照片,照片上一个男人正拥着苏蓝,苏蓝笑得无比幸福,那拥着她的男子看起来神采奕奕。拿了毛巾进了浴室他又发现浴室角落里有条男人还没洗的内裤、男人用的洗面奶、剃须刀,他马上明白了。出去大厅抓起他的牛仔包无声无息地走了,连门也没有关。


    他下楼走在寂寥的大街上,太阳如血般地从背后打在他的身上,他的影子在他前面一颠一颠的。有人说影子是人的灵魂,那么他想现在他正一步一步地践踏着自己的灵魂。


    回到玄岭村,推开熟悉的家门,一股灰尘迎面扑来,阳光"哗"地漏了进来,一些暗尘在阳光下翩跹起舞,屋子里一片轻飘飘的寂静。她妈妈的照片挂在墙上,他突然很难过。想起了母亲的好,小时候她总会给他买漂亮的衣服,她去哪都带着他,而自己曾经又是那么的依赖她,那时候他经常跟妈妈去乡镇里赶集,看着那儿人潮涌动,牵着妈妈的手他就有安全的踏实感,只要松开妈妈的手,看到周围穿梭的人群,他就会惊慌失措,他只是用他的小手把妈妈的手抓紧,抓牢。


    读小学时是在家里读的,村里没有小店,买不到他所渴望的零食,妈妈手巧,会做好吃的糯米糕、豆沙粽的,他们的那个小村庄里有一种可以来做饼的白花,为了采集他爱吃的这种白花,她爬到荆棘堆里面去,手上划得血痕累累。在每年过年时,她自己炒花生、葵花子、做米糕糖,那时候妈妈的手里有他的零食。


    家已经很久没有人住了,他又推开了妈妈的房间,里面只有一张桌子,上面薄薄地蒙着一层灰。孟飞打开抽屉,里面只有一些旧照片与一本《圣经》,他随手翻了翻书,圣经里说只用隔世的眼光来看世界,才能穿越看透世事,我们一起来到这个世界,然后又相续逝去,只能顺其自然,因为无法避免。他以前在听婶子探监的时候说过,妈妈在极度痛苦的情况下信了基督教,谁知上帝也拯救不了她,最终在他第二次入狱后的四个月,因伤心至极,郁郁而终。孟飞有些后悔,他第一次出狱有一年多,一直没有看过她,和她好好吃上一餐饭,冰释前嫌。


    2


    孟飞的爸妈经常吵架,在他高三那年更是彻底地爆发了。爸爸脾气暴躁,只要吵架就摔东西,贵的不摔,专捡便宜的摔,有一次妈妈看出了爸爸的心事说,你摔啊,别专门捡便宜的摔啊,有本事把这个砸了,她用手指了指二十一寸的彩电。爸爸一怒之下,真的就把它砸了。一声巨响后,他们都被惊呆了。彼此沉默了一会,妈妈说,真是的,你平常都不听我话的,怎么这次这么听话,叫你砸也砸。爸爸砸了个彩电似乎气也消了,对妈妈的啰哩啰嗦也听之任之。但是爸爸无论和妈妈吵得再凶都不会把怨气发泄在他身上,对他永远是慈父般的温柔。甚至一听到小孟飞的哭声,就能把和母亲的战争暂时停下来,而去哄他,对妈妈再激烈的话也不加回应,而她妈妈却不同。


    他记得在他十岁那年,不小心打破了一个底面纹有彩色山水图的碗。他打破了碗,内心紧张,害怕家人的责骂,于是匆匆地收拾残余的碎片,陶瓷碎片刺破了他娇嫩的肌肤,刺得很深,鲜血奔涌出来,他用另外的一只手紧紧地握紧伤口,鲜血又从他另只手的指缝溢了出来。妈妈听到了响声,出来对他大声斥责:"你看看你,这么不小心,做什么事都毛毛糙糙的,刚买的碗就被你打破了。"那时候妈妈刚刚和爸爸吵了架,把压抑的怨气都发泄了在他身上。小孟飞说:"妈妈我的手流血了,很疼。"


    妈妈对他的言语无动于衷,继续她的责骂。他没有哭,非常委曲地说:"我的手流了很多血,难道你不心疼我?你不爱我吗?"妈妈没有回答他,转身就走了。那一刻,他想他的妈妈不爱他了,他放开了握紧伤口的那只手,让血液尽情地流淌。自此以后,他再也不能在感情上与行动上接受她。她若给他买新衣服他会说,我不喜欢;他不吃她买给他的零食,虽然那是他最爱吃的零食。等到别人也给他买曾经最爱吃的零食时,他记得妈妈曾经也试图买这种零食讨好他,他就觉得,这零食也没有以前那种"好吃"的味了。他将这种抵抗进行到底,以至于后来妈妈也不再买衣服给他穿,不再买零食给他吃,也不再无端无故找他说话了。作为儿子,他想他没必要进行这种反抗,他读中学时就这样想,但是每次面对她总觉得无能为力。这几乎是一种本能。


    孟飞的爸爸妈妈不是那种只拌嘴吵架而感情很深的夫妻,他们压根儿就没有感情,这是孟飞从他爸爸的死看出来的,爸爸虽然不是妈妈害死的,但是妈妈的举动却加快了爸爸的死亡。本来医生是交代家人为了不加重病人的心理承受力,千万别把他的真实病情告诉他,可是妈妈非常诚恳,非常平静地对他说了,并说了一句直到现在都让孟飞耿耿于怀的话:把你那点钱交出来吧,钱带不到棺材里去,我不要你的,我会留着给你儿子读书的。爸爸病时妈妈没显出一点难过的样子,她冷静得近乎冷血,为这孟飞经常与妈妈吵架,有一次孟飞急了,推了他妈妈一下,她就跑到爸爸那说孟飞打她了。孟飞想我又怎么会打妈妈呢?我只不过推了她一下,而且还是一起坐在沙发上,就算我再怎么推她也不会受伤。那段时间他的世界顿时坍塌,一向高大强壮的爸爸被病魔折磨得皮包骨头,连坐都坐不稳,他拒绝上医院是不想浪费钱,有时候情绪来时竟拒绝喝药,妈妈也非常赞成非常尊重爸爸的要求。爸爸在家就只有他和他的光棍表叔一起照顾他,妈妈对这不闻不问,那段时间他看到了他爸爸的眼泪,原来爸爸也会流泪,他有一次还恳求孟飞买毒药给他喝,他翻着白眼的样子很吓人。


    孟飞和爸爸的误会是永远也无法冰释了,爸爸在生病后期神经分裂,总以为他不是生病一定是有人害他的。后来他认为是孟飞害他的,他不吃孟飞喂的药,以为孟飞喂给他喝的是毒药,他神志不清时说:"就是因为喝了你喂的药我才变成这样的,你害我没关系,我不怪你,但是千万别害别人了,害别人是要坐牢的。爸爸死了,你要好好活着,不能害别人了,这是爸爸的最后心愿,爸爸现在不求你有出息了,只希望你好好活着。"


    孟飞那一刻几乎要彻底崩溃了,他想:天啊,这是什么跟什么啊。他当时真想离家出走,有时候恨不得去自杀,但是他不能走,他一走就没人照顾爸爸了,他一走就是永别了,他爱爸爸,所以爸爸对他的所有误解他都可以包容。爸爸说完这句话没两天就永远地离开了他,他把这个误会带进了天堂,让他没有解释的机会……


    3


    孟飞爸爸去世后,他在家守孝了四十九天,因为他们那的风俗是人死后,要过七七四十九天才可以真正的上路。四十九天后,他离家出走,也没回学校,回去也是住他大伯那里,那时候他的女朋友苏蓝见他很久没来学校了,也旷课到处找他,她甚至找到孟飞的家里来,当然,她几次都落空了。后来她找到孟飞时孟飞正与几个朋友在学校外的荔枝公园的石桌上打牌,她拿出了女人特有的耐性劝孟飞回学校读书,孟飞对她婉言相拒,她仍没完没了给孟飞讲大道理,后来孟飞实在受不了她,就对她说,你别把自己当圣母见谁都想拯救。


    "那为了我们的爱情,爱情!"她倔强地抬起头,泪水浸透了她的眼睛,她那如梦如幻的眼神让人不忍拒绝。


    孟飞平静了下情绪后冷笑,连亲情都没有了,还谈什么爱情。苏蓝见连爱情都引诱不了他,就没什么好说的了,但仍站着不走。孟飞用破釜沉舟的坚决对她说:"我根本就没爱过你,我去追你是因为我看你漂亮,三围标准,我只想跟你上床。"他还从口袋里掏出了仅有的两百元钱说,"如果你还不死心,那么我们去开个房间,是你说的,为了我们的爱情。"


    苏蓝说:"走呀,你不是想跟我上床吗?我成全你。"她眼里盈满了泪,拉着孟飞的手就向酒店走去。在路上碰到了她的姐姐苏红,苏红看她妹妹泪水涟涟的就问孟飞是不是欺负她了。见孟飞不说话又问苏蓝怎么了?苏蓝低头不语,眼泪簌簌地往下掉,她这才发现她还拉着孟飞的手。孟飞甩了两下没甩掉,苏蓝拉得很紧,他不甩她却把手放了。孟飞头也不回地走了,脚步飘渺,迷茫得不知所从,心突然隐隐做痛,他想以后再也不能遇见像苏蓝对他这么好的人了。


    第二天,孟飞又遇到了苏蓝的姐姐苏红,她说:"你伤了她,真的!不过不是你的错,你们谁也没有错。"


    那时候他以为自己这一辈子都放不下她了,每次骑车路过她家村口,他都情不自禁地放慢速度。有一次就干脆把车子骑进村里,车到河边他就下了车,那天,阳光很好,照在身上暖洋洋的,清爽的风吹在身上很舒服,水在阳光的照射下波光粼粼的,曾经他与苏蓝就经常坐在这样的河边看水看船夫看河岸上嬉戏的孩子……苏蓝的姐姐也是他的老师苏红发现了他,她关切地问他最近过得还好吗?


    孟飞说:"还可以,苏蓝呢?过得好吗?"


    "她也还可以,她明天要去江城读书了,你明天去车站送送她吧。"


    第二天,苏蓝在车站里见到了孟飞,眼泪就抑制不住地流了下来,他们拥抱,抱了好久。苏蓝说,或许这就是我们最好的距离。孟飞叫苏蓝别太记着他,苏蓝使劲地点着头说,好。


    那时候是多么的纯真无暇啊!有时候半夜醒来,孟飞想起这些会突然想给她打个电话,告诉她,他还爱着她,不管她什么态度,有没有男朋友,他都要告诉她,他还爱着她。可是他找不到她的电话号码,那一刻他恨死了自己,都怪当初为了忘记她连她给他的电话号码也删除了。他们就如两个本来相约好要去搭同一辆火车到达同一个终点的一对情侣,只因为他一时的意气用事,把车票给撕了,所以他只能站在车站看着他的爱情列车愈行愈远,愈行愈远,它渐渐地走出了他的生命,走到了他这辈子都无法企及的地点,那时候他以为只有苏蓝才能带给他爱情。


    4


    孟飞也和很多人一样做着美丽的梦,他想要爱情,想要事业,想环游世界,可是慢慢地他发现这些都是欲说还休的茫然。马克思的唯物主义告诉我们精神享受可以凌驾于物质之上,但是必须建立在一定的物质基础上。当他连出去打工的车费都要借的时候,他实在没有脸去谈爱情。


    他的现境使他不可能像高级白领一样走在繁华的都市里,满怀豪情,勇往直前,认定目标就永不言弃,在光怪陆离而又色彩缤纷的城市里小心应付着,拼搏着;也不可能像物质小资一样背着简单的行李,漫不经心地走在风光旖旎的乡村里,任由崎岖的小路蔓延,任由山路在脚下伸展,感受着沿途的风景,恬静而又惬意。他只能出去打工,在外寻找新的机遇与机会。


    于是在他辍学那一年,他也一个人踏上了南下的列车,孟飞到了广州,准备在远房亲戚那先落脚,再去找工作,他可住不起酒店旅馆。


    他大学还没毕业,没有文凭,没有技术,很难找到工作。他的亲戚最初看到他带得那些特产与茶叶还对他挺好的,可是后来,他来了一个月还没找到工作,渐渐对他不耐烦起来,经常在饭后的时候叫他去洗碗,倒垃圾,甚至问他准备什么时候回家,有时候饭好了也不叫他吃。农村来的小伙子胃口特别大,而他们又没有煮那么多的饭,他经常吃了一碗后就不敢再吃了。再后来好不容易找到个繁重而又没有时间限制的流水线,还要押金,并且一个月的工资还不到一千元。


    在外面混了几年,大伯即将病危,想看他最后一面,工厂赶货不让他走,他管不了那么多了,自然也拿不到一分的工资。在外的几年让他也看透了人间冷暖,世态炎凉,所以也就没再出去,借钱买了辆二手卡车跑运输,去石场帮人装沙石,每个月也赚不少。


    年轻人多出去外面了,何况是年轻的姑娘,她们是更不愿意待在乏味的农村,在外找个工作也不难,因为凡是五官端正的年轻女孩有个中学文凭就能找到各酒店、宾馆、超市的服务员售货员,大多城市都有许多普通职位需要这种18-25岁的女孩。孟飞在家没有什么伙伴,更别说是女孩了,大多时候他很孤独,所以经常跑去上网,网络对他来说,是一个神秘幽深的花园,他常常在里面流连忘返。他爱着那的一草一木,他也知道网络的一切都是一种虚无,可是他仍在那虚拟的圈子里自娱自乐。在网络上做着各种各样的事情,网络常常让他置身于梦态,好像提前实现了理想。他有无数的理由让自己上网,却没有一个有说服力的理由,让他远离这万劫不复的沉沦。


    网上对每个人来说基本上都是公平的,不管你是富翁高官还是走夫贩卒,大家都在同一个平台,可以聊天也可以相互拍砖。在那里他充满自信,在网上他遇到过有对他真诚的女孩,她们给他寄过许多有意义的礼物,也曾在寒冷的深夜里互通电话,倾诉思念,彼此温暖。但是孟飞都小心翼翼不敢把网上的爱恋急匆匆地发展到现实生活里来,因为在现实里,爱情对他来说是欲说还休的茫然。


    但是孟飞最后还是忍不住诱惑,有了网恋,因为网络的虚拟与不真实,在网上总是很容易与人相恋,也很容易失恋,失恋的最好办法就是尽快让自己再恋一次,所以孟飞一直不敢让自己停下来。渐渐的孟飞也明白,网恋最好只把它当做暂时的心理需求,应该爱得有所保留,可在懂得这些的时候,他已经被伤得伤痕累累,体无完肤了。他也见过谈感情只是过渡,最终只为了向他借钱的网恋,也见过一边在和他说着天荒地老的同时也在和别人说着天长地久的女网友。其实很多网恋孟飞想要的并不是一定想要个结果,而只是过程,并不是说他爱一个人不想要天长地久,而是他知道以他现在的现实条件,要和一个女孩天长地久简直就是奢望,所以曾经拥有下也好,所以在孟飞身上,经常发生这样的情况,就是他经常把赚一个月的钱去别的城市见女孩,过几天真正恋爱的生活,然后又回到家拼命干活,为下一次的见面盘缠做准备。


    5


    爱情、事业、亲情几乎成了我们生活所有的动力,而这一切又是多么的苍白,聚散离别,眼睁睁看着亲人痛苦离去……烟花的绚烂过后灰飞烟灭,所以带着一颗感恩的心,善待自己,善待别人。《圣经》的意思孟飞看不太懂,他只能按着自己的感受去理解,他想上帝大概无非是想告诉人们生命只是一个空虚的轮回,应该放开点吧。手捧着《圣经》,他的心突然感觉不到喜,也仿佛感觉不到悲,他不知道自己此刻是大彻大悟还是彻底地麻木了。


    苏蓝不知道时候进来了,反正孟飞发现她时她就已经在他身后了。


    "你什么时候走的,我都不知道。"苏蓝淡淡地说。


    "我不想打扰你们,我就回来了。"孟飞也淡淡地说。然后他们都不说话,屋子里又静了好一会儿。


    过了一会儿苏蓝说:"你进去的赔偿金是他交的,我告诉他,你是我哥-他很喜欢我,所以我跟了他。"


    孟飞听到苏蓝是为了他才委曲自己的,他无言了。话题到这里又戛然而止,气氛有些尴尬,过了一会儿,苏蓝又挤出了一句话:"等下去我们那吃饭吧!"


    孟飞的心突然"咯噔"地跳了一下,她说的"我们"是她与她的男朋友。这照理说应该很正常,可是他心里却怪怪的感觉,就如原本这东西就是属于自己现在却要向别人借的感受是大致相同的——就如他去盗一个墓,他只要再挖下去一尺,这个宝贝就是属于他的了,但是他没有挖,有一天他的朋友在他挖的古墓上再挖上一尺挖到了这个宝贝,然后向他炫耀这个宝贝,一般人是不给看的。


    孟飞说:"不去了。"


    苏蓝睁大眼睛,然后泪水就从眼眶里溢了出来,孟飞不知道她为什么会流泪,好像该流泪的人是他吧,可是他却怎么也流不出眼泪了。


    这时候有人推门进来了,是孟飞的婶子,苏蓝马上把泪水擦干,在一旁安静地站着。他婶子从衣袋里拿出一张存折说:"这是你妈妈留给你的一万多元,当时你不在,我就帮你保管了。"说着把存折递到了他面前。


    孟飞接过存折说:"谢谢婶子。"他婶子说:"自家人客气什么,以后有什么需要帮忙的尽管开口。"又见他们俩有话说,就说我先回去了,你们俩等过来吃饭,就借故离开了,屋子里又剩下孟飞和苏蓝两个人。


    苏蓝说:"你有什么打算吗?"孟飞说:"我明天准备去看看我妈妈,我还不知道她的墓地在哪呢?你知道呢?"苏蓝说:"知道,我明天和你一起去吧。"孟飞说谢谢,他没理由拒绝,也不想拒绝,他也的确想要有个人来陪,虽然今天的苏蓝已经非昨日的她。


    6


    第二天孟飞起了个大早,看着镜子里胡须邋遢的家伙,他都快认不出是谁了,对着镜子他拿出胡须刀好好地把自己修理了一翻,不一会儿,镜子里的人就变得俊朗清秀,但是仍略显疲惫。


    苏蓝来了,她给他带来了他最爱吃的牛肉粉丝。孟飞接过,狼吞虎咽地吃了起来,不用五分钟就把那一大盒的粉丝吃完,苏蓝看着他吃完说:"你呀!应该找个人来照顾你!"然后看他身上的衣服还是几年前买的就说,你应该去买几套新衣服,于是不由分说地拉他走了。孟飞想是该买些新的衣服了,图个好兆头,从头到脚都该是新的,有个新的开始。她把他带到商场试了几套衣服,最后帮他选了一套黑色的西装与一套休闲装,休闲装就包起来了,西装直接穿在身上。


    孟飞想,她等下肯定会去收银台结账,就急忙先把账给结了。他不想让女人帮他买单,虽然她比他富有,当然最关键的还是,她现在是别人的女人。总共一千六百多元,是他总财产的八分之一。


    从商场出来他们就到花店买了几大束康乃馨,一大束菊花,从花店出来孟飞的心情突然阴郁起来,如窗外黑压压的天空。


    因为不是清明节,墓园冷清清的,只有一个背有点驼的老人在看守,他们要先登记才能进去。孟飞妈妈的坟是座新坟,墓碑上的字迹异常地清晰,清晰得让人心痛。妈妈在世的时候,他们总是没什么话说,现在她到了另外的世界,他同样也没什么话对她说。他无比虔诚地把菊花康乃馨献到了墓前,心里默默地说:"妈妈,我已经出狱了,我会好好活着!"


    苏蓝建议他先去找个事做,生活更充实些,孟飞问她:"我可以做什么?"她想了想说:"好像真没有你适合做的事。"孟飞想她是不好意思说,其实他可以做杂工的。过了一段时间,苏蓝对他也越来越冷淡了,毕竟她感情上已经有新的寄托。孟飞后来也有出去找过工作,他没有文凭没有技术,有一次,一家工厂要招普工,月基本工资八百元,加班一个小时三元,大概要招五十个人。早上八点才开始招,六点钟就已经有十多个人在那排队了,他正在思考着要不要去那排队,在这个小城市里很多认识的人,不经意间总能碰到熟人,那样在面子上过不去,在他思考的一瞬间那已经排到有五十多个人了,他也只好放弃回家了。


    他想,做这样的工还不如去盗墓。


    孟飞整日窝在家里,不想出去,出去也仍然找不到工作,而且他的名声也不太好,在这小村里住着的大都是一些爱管闲事的大妈大娘,她们表面对他很好,只要他一转身就在他身后唧唧喳喳地说着他的闲话,特别是隔壁的李大嫂还经常把他当反面形象教育她的孩子:看见没有?再不好好学习,以后连工作也找不着,就跟那个哥哥一样,整天在家里待着,闷都要闷死。


    孟飞想她们说得没错,现在像他这样的人太多了,他告诉自己,必须向现实妥协,再苦再累也必须做。几经周折他终于在江城找到了一份送水工作,送一桶五毛钱,一天下来,他送了四十多桶,累得腰酸背痛才二十多元。第二天身体还没恢复过来于是就送了慢一点,客户当面不说话,却打电话给老板投诉他。老板大声地斥责他说,连这么小的事都办不好。看他那咬牙切齿的样子,孟飞就气打不一处来,于是就给了他一脚,那是个趾高气扬的个体小老板,在其他送水工面前受了他一脚,自然很没面子,他凶猛地扑向孟飞,拳头似雨点般袭来。但是对小学起就打架、辍学起就盗墓、在监狱还要每天跑步锻炼得一身肌肉的孟飞来说,简直不是同个等级的,没几下,就被孟飞打得趴到地上去了。老板娘和老板舅子眼见老板吃亏,都扑上来,孟飞只好用老板的一桶桶的水做武器,向他们砸去,一砸下去,他们一躲避就是一大片的水桶破裂,水花四溢。砸到玻璃门上就玻璃破裂,他们不能近前,老板娘又舍不得拿自己的水桶来当武器对着砸,所以这架根本没办法打,他们报了警。


    苏蓝把他从警局里保出来说:"两天没看住你就给我添乱。"孟飞说:"不要你管,你又不是我的谁。"苏蓝笑了,说:"我不管你谁管你啊。"她有时候想,自己可能一直就是喜欢他的孩子气。晚饭时间快到了,苏蓝难得奢侈拉着他去酒店吃饭。孟飞说:"今天怎么来这吃饭了,为我打架庆祝?"苏蓝说:"今天是你的生日啊!"孟飞一想这日子过得晃晃悠悠,今天几号也忘记了。


    在一个有音乐有美酒又没有旁人眼光打扰的酒店里,他们边用餐边散漫地谈着一些随意的话题,酒越喝越多,醉意越来越浓。耳边响起缓缓的旋律如一场悠远的风,牵扯着那已经淡忘的往事,他们仿佛又回到了当初的蒙尘岁月,思绪也跟这音乐弥漫开来。


    孟飞记得,他第一次捧着一大束玫瑰花送给她时,她惊慌失措的惊叫;他半途辍学时她绝望地拉着他的手时,泪光朦胧的样子;她去江城读书时,他们紧紧的相抱;还有他在坐牢的时候,她说她等他的,可是他出来她怎么就成别人女朋友了?想到这他一口气干掉了一杯白兰地,然后抬起头认真地看着她的脸,她的脸依旧是那么的亲切,而他却感到分外的遥远。


    苏蓝见孟飞在看她,向他笑了笑,她笑得很好看,眉目含情。见她笑得那么好看,孟飞的心里突然升起了一丝伤感。他凝视着她说:"你是别人的妻子却是我的爱人。"苏蓝仿佛突然意识到什么似的说:"我有些醉了,我该回家了,如果再喝我就回不了家了。"孟飞淡淡地说:"如果你不想喝就别喝了。"她想了想说:"好吧,那我就舍命陪君子了。"说着她又喝了一杯法国葡萄酒,这时候她的手机响了,她却没发现,看来她真的醉了。


    孟飞说:"你醉了,我送你回去吧。"她摇晃着头说:"我没醉,我们再喝。"孟飞知道她不能喝了,他把账给结了,然后小心翼翼地把她扶上了车。孟飞不知道她家在哪,只好把她送到酒店房间。他把她扶上床盖好被子,她的手机又响了,他知道是她男朋友打来了,他已经打过四五个电话来了,他是在害怕什么吗?他有些幸灾乐祸地把苏蓝的手机关了,静静地靠在床头看电视,电视上正在播放都市言情剧,女主角挺漂亮的,眼神够飘,声音也动听,身材匀称和谐,有一股不施胭脂的自然美,只是怎么夹杂在两个男人的感情中间?他又想起了苏蓝,他的思绪逃出剧情本身的局限,后来就不知不觉地睡着了。


    醒来时孟飞发现自己竟然睡在床上,身上也盖着被子。四周静悄悄的,窗外的月光透过窗帘轻飘飘地打在床上,苏蓝的枕头不知道什么时候掉在了床下,她把头依在了他的肩膀上。月光下她的头发有些凌乱,他用手帮她理了理,一阵风吹了过来,窗户没有关,他的脸上有些凉,她又不自觉地把身子向他靠紧了些。她紧挨着他的前胸,暖烘烘的,他的全身突然燥热起来,一只手如一条游离的蛇般划向了她,轻轻而又迫不及待地抚摸着她,他能感觉到那渐渐饱满越来越烫了越来越烫了……他听到一个女人压抑的喘息,带着一丝兴奋一丝焦渴……


    他打开了房灯,他要看看这个一直隐隐爱在心底的女人是怎样在自己面前颤栗的,如剥笋般孟飞一层一层地褪掉了她的衣服,一丝不挂的她闭着眼睛,孟飞一边啃噬着她的全身一边在心里喃喃地说:"我不管未来会怎样,但是今夜你是我的,你是我的!"


    在性的催眠下他们又沉沉睡去,早晨的一缕阳光惊醒了他的梦,苏蓝已经不在身边了。他在她昨天睡过的床上坐了一会儿,心里空落落的。拨了苏蓝的电话,苏蓝接了电话说:"孟飞,我觉得挺对不起他的,我以后不会犯相同的错误了,以后你没什么事不要来找我了。"


    孟飞的心里从空落落又转到难受,因为苏蓝在他面前极力地维护着另一个男人,而他也知道在苏蓝的心里那个男人的地位远远高过于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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