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3个月前 作者: 何夕
    苏枫打了个冷颤,他突然觉得自己怀中的男孩变得很陌生。你这是做什么?他问自己,这个男孩是林欣的化身,他为什么要回到这里来。难道仅仅是来告诉你那桩可笑的谋杀事件?


    不,他回来是想作一个证明,他要证明当年的林欣是占有真理的一方。他想要摧毁你拥有的一切,他还想要你的老师为当年的事情认错,他还要向这个世界大声宣布他才是真正的胜利者。还有洁如,她很快就会知道当年林欣为什么会离去了,她会怎样看待你和她的父亲?而你居然那么温柔地搂抱着这个男孩。


    我想起一件事。男孩兴奋地说,老师说过你曾经给他的理论指出过一处缺陷,好像是在他第一次同你讨论预知问题的时候。


    缺陷?苏枫愣了一下,但他立刻想起是怎么回事了,他淡淡地笑了一下,我的确和你的老师讨论过一个问题,不过也许那不应该称作缺陷。


    为什么?男孩不解地问。


    你好像说过现在你能准确预知600秒钟内发生的事情,对吧?


    是的。


    按照当年我们的讨论结果可以证明你其实已经具备了准确预知更遥远将来的能力。


    真的?男孩的眼中一阵发亮。


    当然是真的,证明的过程很简单。我举个例,假设在今天中午十二点整会下一场雨,那么显然你在上午十一点五十分的时候就能准确预知到这一事件。那么基于同样的理由,你将在十一点四十分的时候预知到你在十一点五十分的时候预知到在十二点整会下一场雨这一事件,而这实际上等同于你在十一点四十分就准确预知到了在十二点整会下一场雨。只要以此类推岂不是可以几乎无限地扩展你的预知范围了吗?


    男孩聚精会神地听着,他偏着头思考的样子看上去有几分顽皮。但他很快就弄明白了是怎么回事,一时间他高兴得快要蹦起来了:对啊对啊,是这样的,我怎么没想到这一层呢。原来竟这么简单。


    男孩呆不住了,他挣出苏枫的臂弯一屁股坐到了地上:我现在就要试试这个方法。现在是上午十点半,我现在就来预知上午十一点会不会下雨。男孩说着话便闭上了眼睛,仿佛进入了入定的状态。


    苏枫笑了笑:为什么不预知更久一点。至少应该到十二点钟吧。


    男孩犹豫了一下,不过最后还是用力地点了点头说:那好吧。


    苏枫面无表情地看着那个男孩,在他感觉中男孩的脸和记忆中的林欣已经重叠在了一起。风雨故人来,不知为何苏枫的心中突然划过这样一句诗。对每个人来说,故人往往意味着一些过往的旧事,而故人到来的时候为何又常常是伴随着风雨?苏枫轻轻叹了口气。


    男孩的额头上渗出了汗水,两团不正常的潮红色在他的脸颊上显现出来,而他的嘴唇却变得有些发白。


    苏枫至今仍清晰地记得,当年自己和林欣就这个问题进行过的一番讨论。


    你这样说倒是让我为难了。林欣苦恼地拍拍头,这样推理下去的确能得出我们可以预知永远的结论,但这个结论却是从只能预知几分钟的假设推出的。很明显,这里产生了一个佯谬。


    苏枫很高兴自己难住了林欣:就是嘛,这分明是一个死结。单凭这一点就可以判断预知问题是没有意义的。


    那倒未必。林欣很自信地反驳,你的这个想法可以表述为预知自己的预知,属于数学上的递归问题,也就是一种调用自身的函数。对于递归问题的处理一般都受限于递归的层次,也就是说必须在满足运算的精度要求之后跳出去,否则将陷入无限循环之中。


    苏枫在心中低叹了一声,隐然有既生枫,何生欣的意味,不过他并未死心:在预知问题上存在的递归性难道不是一道障碍吗?


    所以我觉得我们始终只能作有限的预知。当然,如果在技术上有突破的话预知的时间范围肯定可以加长。


    苏枫若有所思:如果我们强行进行这种递归式的预知会带来什么结果?


    林欣想了想:那样做将导致计算量呈几何级数增长,如果由电脑来作这样的事将产生程序狂奔,而如果由人脑来做这件事情的话,林欣顿了一下,这个人会累死。


    男孩的身体开始有些摇晃,汗水湿透了他的衣服。他的嘴微微蠕动着,仿佛念念有词,而脸上已是一片蜡黄。


    苏枫看了一下手表,现在是差一分钟十一点。如果没记错的话,男孩曾说过在这一时刻会有一桩谋杀事件发生。苏枫走到男孩身边蹲下来,把耳朵凑在男孩的嘴边想听清他在说些什么。


    啊,十二点了。真的在下雨,好大的雨把世界冲得干干净净男孩的头突然一偏,口中的话像被刀斩断般戛然而止,整个身躯也软软地倒在了地上。


    苏枫怔怔地看着这一切,心中竟然麻木得没有一丝感觉。过了好一会儿他才如梦初醒般地站立起来,拍去身上的灰尘之后他开始收拾讲义,但他的手有些不受控制的颤抖,使得那些纸页似乎总是放不对地方。


    是回家的时候了,想到家中的洁如和孩子们,苏枫的心中稍微平静了一些。今天中午说好去导师家吃午饭的,他们现在一定都有些等不及了。他回头看了眼倒在地板就像是睡着了的那个男孩,没有伤痕,没有暴力的迹象,看上去无论如何都只是一次自然的死亡。苏枫拿起讲义朝教室外走去,到了门口他才发觉外面已经起了很大的风,在这个季节里这是很少见的情形。苏枫裹紧了衣服走出门去。


    快下雨了,苏枫想,而且会是一场很大的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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