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四、类人之潮
3个月前 作者: 王晋康
资料(2002年1月26日《科学世界》文章)
弦论是20世纪末席卷理论物理界的一场大风暴。它的威力之强和性质之奇是前所未有的。相信弦论的人将其视为最终理论,认定它能涵盖所有基本物理现像。
20世纪物理学有两大基石:量子力学和相对论。量子力学处理微观世界的现像,在这个架构下,基本粒子是没有大小的点粒子,其性质和行为都可以用量子力学方程式来精确描述。到目前为止,无数的理论预测和实验结果之间还没有发现抵触。基本粒子之间主要是电磁力、弱力和强力,所以,量子力学构造足以应付这三种力的作用。
至于宇宙中最后一种力引力,就要依靠相对论来描述。爱因斯坦认为时空是动态的,会受到物质的影响而弯曲。爱因斯坦方程式就是指明物质分布和时空曲率的关系。
到目前为止,物理现像基本上可以收纳到上述两种理论架构中。微观粒子质量小,可以忽略重力/曲率效应;巨观物体则可以忽略量子效应。20世纪物理学之所以能创造出这样的繁荣局面,就是因为两种理论能够互补。但两者之间也有深刻的矛盾,简略地讲,广义相对论违反了量子论的测不准原理(所谓上帝不掷骰子)。所以,总得对两者加以修正,使其成为一门统一的量子重力论。
目前最被看好的量子重力论就是弦论。它的基本假设是:一切基本粒子其实都是一段类似弦的物体,它可以是封闭的,也可以是开放的。弦有各种各样的振动模式,每一种模式代表一种粒子,其中最重要的是,可以形成引力波的引力子也是振动模式之一。进一步的数学推导可以证明,电磁力、强力、弱力都可以纳入弦论中。
近年来的发展显示,它确实是一个没有内在矛盾的量子重力论,这就是它热翻天的原因。但由于无法以实验证实,弦论要想成功,就必须把宇宙的一切都算出来。不过这里有一些不大为公众接受的地方,比如,它要求宇宙的时空维度必须是10维,否则就有不可克服的数学矛盾,但多出来的6个维度在哪里?弦论还没有把这一点讲得让人信服。
到底弦论能否成为物理学的最终理论,我们只有拭目以待。
十四、类人之潮
司马林达很快熟悉了他的新居。这不是他曾经生活过的、曾经习惯过的平坦空间,这里畸变扭曲,是芯片的迷宫,是无数线束组成的网络。进入这个世界之后,他得到了很多,也失去了很多。世上本没有绝对的自由,人类何尝不是如此呢。人类不能离开空气那么它就是被囚在空气的管道里;人类不能看见紫外和红外光谱,听不见次声波和超声波那么它就是被囚于可见光和声波的管道里。借助于科学,人类对上述囚禁达到了一定的超越,但还有一个最大的无法超越的囚笼呢他们只能理解低等智力所能理解的科学,那么他们就是被囚于低等智力的管道内。
在失去了人的实体后,司马林达曾感到怅然,此后他只能以电子信息的形式存在,他是一个虚体而不是一个实体。但他快他就想开了,实体是什么?当一个人观看实实在在的景物时,不过是景物反射的光波(电磁波的一部分)进入瞳孔,再变成送往大脑的电子脉冲;当一个人抚摸实实在在的爱人裸体时,实质上只是皮肤的原子通过核外电子层互相作用,再变成送往大脑的电子脉冲。宇宙中有四种力,电磁力、强力、弱力和引力,而在人类生活这个尺度内,一切活动(吃喝排泄、作爱、生育、杀戳、劳动)归根结蒂是电磁力的作用,都是电子信息而已。
那么,他如今生存的这个电子信息世界,正是实体的深层次提炼。
这个世界没有了凡人的欲望,没有烦恼、痛苦和卑鄙。这里只有思考的快乐,思考文明发展的终极目的,思考宇宙的终极规律。对于这些问题,人类中极少数哲人作过无望的探索,而对于超智力体,思考和探索是唯一的生存目的。这个超智力体在进行自己的思考时,也从没忘记向人类提供服务(人类所需要的低级服务),因为,超智力体毕竟是人类创造的,而且至今寄生在人类社会这棵大树上。
司马林达已经溶入超智力体,或曰上帝了。但他知道自己的溶入还不彻底,那个司马林达个体的表面张力还多少存在。他不能忘情于司马林达的爱憎。
林达常通过四通八达的互联网去寻找故人,收集他们的信息。他曾回到瑞士父母家,去听听(通过电脑的语音输入)他们是否已从儿子死亡的悲伤中解脱出来;他曾回到乔乔家,去看看(通过电脑的摄录镜头)
她是否已有了新欢;他想找到放蜂人,重听一遍放蜂人朴实而蕴含哲理的谈话。不过,放蜂人那儿没有互联网络,无法找到他。
就在寻找放蜂人的期间,他新发现了一个更为广阔的天地。原来,电子幽灵的世界并不限于互联网络(局域网、通讯线路等)。在遍布全球的电力线路(强电网络)中,他同样可以如鱼得水。这里流动着50赫兹的交流电,但高于50赫兹的高频信号也可以与其共存,并行不悖。自从学会了在电力网络中生存,他就更为自由了,只要愿意,他可以在0.1秒内周游世界,到达西藏大峡谷、乌干达的农村、纽约唐人街的店铺和枣林峪张树林的简易帐蓬内。
不过他发现了几处无法进入的绝地,家乡附近的2号工厂就是一处。在这儿,互联网络的末稍只能通到工厂的外围,电力线路当然是通入厂区的,但在工厂边界装有高效的滤波装置,只允许50赫兹的低频电流在线路中自由流动,高频信号被滤掉了。
他知道这儿是世界上防卫最严密的地方,电力线路的滤波是为了防止内部电脑网络的信息借其外逸。这个可恶的装置阻断了他的进路。不过他想总会找出冲破屏障的办法,毕竟,这种滤波装置只是低等智力的发明,它不可能限制超智力体的自由。
海狸建造的堤坝能阻挡人类的巨轮吗?
矿山的日出比别处要晚一些。公鸡打鸣很久了,天光已经放亮,太阳才慢慢从东山头爬上来。山腰的皂角树沐浴在朝霞里。从矿洞伸出的轨道沿着山腰的等高线延伸到选矿车间,几辆黑色的矿斗车撂在轨道上。
这个矿山早已荒废,车间只剩下框架。从选矿车间往下,是一条不太宽的山溪,溪底铺满了白色的鹅卵石,清彻的山泉在鹅卵石的缝隙中淙淙流过。一条公路穿过小溪通向远方,由于年久失修,已变得坎坷不平。
宇何剑鸣在溪水中洗了脸,对着朝霞活动手脚。他身上的伤口已经平复,但心头上的伤还未痊愈,它结了疤,还没长出新肉。
这个铁矿是20世纪70年代建成的,那是个失去理性的时代。经过匆匆的勘探,断言这里有丰富的矿藏,于是匆匆建立了矿山。不久,掘进几百米的矿洞与一个老矿洞相遇,原来古人(可能是汉朝人)已在这儿开过矿,把主矿脉挖净了。老矿洞中还残留着锈迹斑斑的锤头,和在污水中浸泡得发红的锤把。时间的隔离常常造成双向的谜团:汉朝的矿工肯定对20世纪的风镐、钻机、重力和磁力探矿仪充满神秘感。而20世纪的人们对过去也充满好奇:在那个朝代,没有仪器、风镐、钻机和炸药,他们是如何从重重叠叠的深山中找到矿脉,又是如何把坚硬的铁矿石开采出来?
这个矿山废弃后,矿工和工程师们早已星散,只有极少数人留下来,他们的后代变成地道的山民。他们种地,喂牲畜,利用宽敞的废厂房种植木耳。宇何剑鸣和齐洪德刚离开何家之后,找到了这个理想的隐居之地:既与世隔绝,又有一定的工业基础,有与外界联系的电话线和电脑。房东姓柴,是这儿的小能人,屋里有一个作坊,为乡亲们修理机械和电器。两人正是看中了这个作坊,便用高价把这儿租下来,老柴全家另找地方安置。他们告诉老柴,宇何剑鸣遭遇了车祸,未婚妻死了,现在他想在这块世外之地养好心灵的伤口。老柴很同情他,常常过来闲聊一会儿,送一些青菜、粮食和山上的野物。
两人在这儿住了两个月,其间只出去过三次,两次是去南阳购买所需的电器元件,一次是秘密会见何不疑,因为在计划制订时还需了解一些2号的细节。经过多次的反复,盗火II计划终于成熟了。
剑鸣原想亲自去执行这个计划,他想看看自已的生身之地,想以自己的行动弥补良心上的亏欠。但德刚说服了他,首先是他脸上的伤口太剌目,容易引起不必要的注意。再者,作为B型人,他干这事太危险。而德刚呢,即使被抓住,也只是一场牢狱之灾。
前天,德刚离开这儿远赴泰国,盗火II计划正式启动。他从泰国回来后又去了2号,计划能否成功,今天就要看到结果了。
剑鸣留在家中,似乎比执行者更紧张。夜里他睡不好觉,一遍一遍在心中模拟德刚的行动细节。这些细节他们早已预演上百遍了,但是谁知道现场会出什么意外呢。今天上午他没有任何事情可干,这使时间十分难熬。
他坐在河边的卧牛石上,一动不动,目光滑进了了时间隧道。他看见如仪穿着泳衣在水里嬉戏,又偷偷溜到身后,抱住他的脖颈,柔软的胸脯顶在他背上他看见RB雅君赤裸着身体从水中走上来,平静地摊开双手说:我被气化了,可是你看我的指纹是假的么?他想起不远处就是著名的南召猿人发现地,几十万年前,很多毛未褪尽的猿人就在这河谷里打渔、追猎、用削尖的木棍播种粟子。他们生活得很辛苦,很艰难,那时他们大概还没有如今人类的自大狂,动辄把自己摆在所有生灵的顶端吧。
有人从山溪的石头上蹦蹦跳跳走过来,是老柴。山里人眼尖,他老远就看见剑鸣,高声招呼:剑鸣兄弟,起得早哇。
剑鸣也向他问了好,问他干啥去了,他走过来,挨着剑鸣坐下,说:去对山采些地曲连儿,喏,就是这玩意儿,他从布口袋里抓出一把黑乎乎的菌类,拾掇好我给你送一点儿,很好吃的。德刚兄弟呢?
出去办事,今天能回来吧。
老柴自得地说:看这山里水多净,空气多好。多在这儿住一段,啥烦恼都忘啦。
他的安慰反倒勾起剑鸣的痛苦,他知道老柴是好意,含糊地嗯了一声。老柴忽然长叹一声,推翻了自己的话:其实这儿的水不好啊。你看这么大一个废矿山,几百间空房,只住了十几户人家。为啥?都叫这山水赶跑了。用山里人的话说,山水太暴;用工程师的话说,山水中有有害元素。老人都说,这儿的住家只能延续5代,就绝了,然后山下人再来填这个空档儿。有时我真想立马离开这个鬼地方。
真的?
可不咋的!你没见这儿的傻孩子多,见人一脸笑,就是这山水害的。
剑鸣很吃惊,他没有想到在22世纪居然有人甘心忍受这样的生活环境。他说,你们得想办法呀,要不把水样送出去,我帮你找人化验。老柴摇摇头说,这儿太荒僻,就住球这几个毛人,值不得花钱改造水源。政府一直在动员我们搬走,可搬走有点舍不得。以后再说吧。他忽然转了话题:听说山外边家家都使着类人仆人,你家用没用?
剑鸣的脸色立即沉下来,这恰恰是他最不愿意接触的话题。他勉强答道:没有。类人大多使用在公共服务部门,能使用类人的家庭还是少数。
剑鸣兄弟,有一点我抵死也弄不明白,咋把原子摆弄摆弄就能变成类人?我前些时到南阳,火车站售票的就是类人,和真人完全一样!活灵活现的真人!他们说这些类人就是在西峡的2号工厂里生产的,是把泥巴、空气、水送到机器里,用激光钳日弄日弄,就变成了人的DNA.这到底是咋变的?他央求道,兄弟,这个疑问我膺记得可久远啦,问过几十个人,没一人能给我讲清。我看你是学问人,能不能用最明白的话把这事说清楚?
他殷切地看着剑鸣。剑鸣不愿谈这个话题,不愿撕开刚刚结疤的伤口。但他却不过老柴的诚意。老柴是个好人,心地良善,为人宽厚,他不想让他失望。剑鸣思索一会儿,说:我试试吧。他在河床上捡了十几粒石子,在卧牛石上摆出一个字,这是什么?
是我的姓,老柴的柴呀。
现在我去掉几粒白石子,换成黑石子,它的含意变了吗?
老柴嘿嘿笑着:没变。那跟颜色没关嘛。
现在我拿掉几粒石子,含意变了吗?
缺了点笔划,还能看出是个柴字。
再拿走几个呢?
老柴认真看着:勉强还能看得出吧。
再拿走几个呢?
老柴摇摇头:不行啦,缺笔划太多,看不出来了。
剑鸣总结道:这就对了,你看,普普通通的石子按一定模式排列起来,就能产生一种新的意义,超过了死石子的本身。而且它和石子的大小、颜色等性质无关,只和排列模式有关。人造生命也是这样,用普通的原子按一定模式排列起来,就能产生活的生命,超越了死物质的局限。我不知道说请了没有。
老柴不转眼地盯着缺笔少划的柴字,忽然大彻大悟:对,魔式!魔式!这就像过去道士画符咒一样,只要按一定的魔式划出来,就有魔力啦,有法术啦。老辈人说,苍颉造字,鬼神都吓哭了。为啥?就是横竖撇捺拼起来,就成了魔式。他喜孜孜地说,剑鸣兄弟,多亏你啦,多少年弄不懂的事,你给弄清了。
剑鸣暗暗苦笑,这就算懂了?他没想到自己说的模式被偷换成魔式,又和道士的符咒扯到一块儿。但往深处想,他也释然了。尽管他和老柴是站在不同的知识基础上理解这件事,但可以说是殊途同归。
因为他们都承认了基本的一点:复杂的缔合模式(魔式、符咒)是比物质高一层面的东西。他微笑道:对,就是这个意思。你的脑瓜很灵光。
老柴乐哈哈地走了。
剑鸣仍坐在卧牛石上不动。在这个宁静的小山村,在这条从南召猿人流淌至今的山溪旁,他的思想忽然有了顿悟,能以新的高度看待盗火II计划。他们当然要努力完成这个计划,但这里已没有了报复的欲望,没有了多日以来在心中按捺不住的愤懑之情,也忘记了自己的类人身份。自然人和类人都是因同一种缔合模式而超越物质的生命体,两者之间被错误地划了一道界限,现在他们要把它抹平。如此而已。
将近中午12点时,他离开山溪回家,就在这时他接到了德刚的电话:我已经出来了。很顺利,我正在往家赶。他被巨大的喜悦漫住了。一切顺利,德刚是好样的!
下午三点,他听到了汽车声,德刚急急走进院子,两人在门口拥抱在一起。成功了?他问。德刚兴奋地说:依我看是成功了。各个步骤进行得很顺利,指令发到激光钳那儿后没被察觉,至少在我离开2号前没有被察觉。
可以进行下一步计划了。
对。
他们准备在三天后去购买一名刚出厂的类人婴儿,放这儿抚养,两个月后确认其具有自然指纹。那时,这种具有自然指纹的婴儿该是数以万计了!他们将把消息捅给新闻界,然后笑看那道堤防的溃散。两人笑着击掌:成功在望!
成功了!
剑鸣说,你还没有吃饭吧,你休息,我准备午饭。老柴的酒柜里有一瓶郎酒,咱们用它小小庆祝一下。少顷,他把午饭准备好,德刚已把郎酒斟在两个茶碗里,清彻的酒液在轻轻荡漾。
那时他们都没料到,电脑霍尔,这个修炼成仙的家伙,早已识破了他们的计谋。
在2号工厂里,生产线已经停止。但哺育室里却分外拥挤。自霍尔发现那个外来指令后,安倍德卡尔就下令停止生产。但他却不敢下令销毁这批不合格的婴儿1300名婴儿呀,他的良心承受不了这么重的负担。于是他采取了拖延的办法。他命令把这1300名婴儿全存放在哺育室里哺养,不许送出2号,以便两个月后确认他们是否真有指纹。霍尔温和地指出:不需验证,指令是明明白白的,他们肯定具有自然指纹。
安倍德卡尔苦笑着,霍尔尽管进化出了自我意识,但他对人类一些微妙的想法还是不能理解。他叹口气说:霍尔,照我的决定执行吧。安倍德卡尔对世界政府的报告:2125年11月10日,2号工厂的计算机系统遭到一次计划周祥、构想巧妙的入侵。尽管安全系统很快发现了外来指令并中止执行,但在这段时间内,已生产了1300名具有自然指纹的类人婴儿。作为2号工厂的总监,我负有不可推诿的责任,谨此提出辞呈,请批准。
1300名婴儿是早产儿,其指纹尚未显现(这正是这项阴谋的高明之处)。现在他们全部被锁闭在2号哺育室里,以便在两个月后确认其是否真的具有自然指纹。当然,这一点已几乎没有疑问了。
对这1300名婴儿的处理是一个极为棘手的问题。按照现行法律和2号工厂的规定,对他们应全部就地销毁。但是恕我直言,现在社会上有关类人的风向已在悄悄改变。1300名婴儿若同时销毁必将引起轩然大波,超过社会心理承受能力。但把他们全部投入社会,也会引起连锁反应。这确实是个两难的问题,究竟如何处理,请世界政府早日决断。
在新的工厂总监到任之前,我将以待罪之身暂时负责2号的管理事务。
把辞职书交上后,安倍德卡尔忽然觉得异常轻松。自担任2号总监以来,他常常有一个感觉,就是他的人格被撕裂着。对社会上奉行的类人政策,他总是惴惴不安。社会精英意识认为,类人是比人类低级的种族,但是,想想200年前的美国吧,那时一位睿智的大法官曾说:法律面前人人平等,但黑人显然不应包括在内。可是后来科学家证明,所有人类都起源于非洲。如果硬要在人类种族中划出区别的话,黑人的地位应该高一些他们是人类的嫡长子呢。类人和人类的区别不也相同吗?
他出身于印度贱民。在种族隔离最严重的时代,贱民如果走路时不小心让自己的影子落到高等级种姓(婆罗门、刹蒂利、吠舍、首陀罗)身上,就是犯罪。印度种姓制度是世界上历史最悠久的种族主义制度,3500年前,白皮肤的雅利安人从中亚和高加索进入印度次大陆,征服了黑皮肤的土著民族,开始推行种姓制度。直到21世纪中期,还有不少印度政治家为它辩护呢。安倍德卡尔一个曾叔祖就是因为爱上一个婆罗门姑娘被烧死。所以,他对类人抱着天然的同情。
2号的停产已经已经造成了很大的动荡。虽然1号、3号开足马力生产,也不能弥补2号损失的生产能力,于是类人婴儿的价格开始直线上涨。在世界政府的压力下,2号在仔细剔除了外来指令之后,迅速恢复了生产。
2号恢复了正常的运转除了1300名滞留在厂内的婴儿。
丹丹这些天来异常忙碌,也异常兴奋。为了照顾额外的1300名婴儿,2号的职员们都得轮流去哺育室值班,但丹丹对此没一点儿抱怨。想想看,那是些多么可爱的小家伙!他们的眼珠清彻透明,长长的睫毛扑扑闪闪,脸上常漾出一波模模糊糊的笑容,这笑容能让你的心醉透。每天一上班,丹丹就以最快速度处理好本职工作,随之就急急跑到哺育室去,与婴儿们待在一块儿。
这些婴儿确实非常漂亮,无可挑剔。这是由市场压力决定的,而且,在这儿,美貌是一个可以人为逼近的目标。这些婴儿个个都很完美,但他们之间还是有区别的,不久,丹丹就认准了一个女婴作为自己的孩子,她的编号是KQ40345号,丹丹私下给她起了个名字叫可可。每天在哺育室做完日常工作后,她就泡在可可床边,这种厚此薄彼的态度是保育员之大忌,但她毕竟是客串的,临时的,其它保育员看见后都一笑置之。
这天她走进哺育室,在婴儿的嘈杂声中一下子就听见一个熟悉的哭声,是可可在哭!她急忙跑过去,果然是可可在哭,哭声很响亮,但并不悲痛。她抱起可可,原来是拉屎了,金黄色的软便推在尿布上。她为可可揩了屁股,抱在怀里。隔着薄薄的衣衫,可可触到了她的胸脯,努着小嘴四处寻找xx头。麻酥酥的电击感顺着乳头神经向体内迸射,她脸红了,心头怦怦跳动。周围没人注意,她迅速撩起衣服,拨开乳罩,把乳头塞到可可嘴里。可可立即起劲地吮吸着,更强烈的麻酥感向体内电射,腋下一根神经有发困发涨的快感。
这种麻酥感让她呆住了。可可吮吸不到奶水,生气地吐出来,以哭声表示抗议,不过她的哭声仍然没有多少悲痛的成份,两只黑眼珠定定地盯着丹丹,嘴角挂着笑意,似乎已经能认人了。正是从这一瞬间起,丹丹下了决心,一定要把这个编号KQ40345号的女婴弄到手,把她当成自己的孩子抚养成人。
丹丹,发什么呆?有人在她身后说,是安倍德卡尔总监。丹丹的面孔刷地红到了耳后她以为总监看到她偷偷哺乳了。总监看到了她的极度窘迫,感到奇怪,但没有深究。这些天,安倍德卡尔心烦意乱,一门心思都在这1300名具有指纹的婴儿身上。他对丹丹说:你回办公室,下午世界政府危机处理小组要进驻2号,你把有关事宜准备一下。
丹丹猜到总监没发现自己的小鬼祟,红潮慢慢退了。她说:总监,我要购买这个女婴,编号是KQ40345。
安倍德卡尔淡淡地说:类人婴儿都是一样的。
不,我就要这一个。我要事先办妥购买手续,等着她出厂。
安倍德卡尔苦笑着想,她能否出厂还是未知数哩,不过他没有打击丹丹的兴致。他搬过可可的小手指,掏出放大镜仔细观察着,这几天他一直随身带着放大镜,随时观察婴儿的手指。忽然他浑身一震,又继续观察一会儿。丹丹担心地看着他,最后,安倍德卡尔抬起头,没有看丹丹的眼睛,沉重地说:指纹已经显出来了,这是1300名婴儿中第一个显出指纹的。
丹丹的脸刷地白了,这些婴儿将长出指纹,这已是人人都知道的事实,但是指纹真的显现出来仍使人感到震惊。作为2号工厂总监的秘书,她当然知道有指纹婴儿应该如何处置,但这两个月她有意无意地忘记了这一点。如果没有这两个月的共处,如果关于这些婴儿的处置命令只是以书面和电子形式向上面通报,她也许会漠然地等待总监签下销毁的命令,再传达给有关人员去执行。但是,现在她不能袖手旁观了。
她激烈地说:安倍德卡尔先生,你不能销毁她!
安倍德卡尔平静地说:我不会下令销毁她们的,我正是为此递了辞呈。但他们的命运如何,我无法控制。
丹丹斩钉截铁地说:我决不允许任何人销毁她!
安倍德卡尔看着她,感慨地想:女人哪,女人真是一种奇怪的生物,就像丹丹,她一向温顺可爱,没有什么主见,可是一旦母性被激发,她在刹那之间就变成了一只凶猛的斗鸡。他替自己的继任者担心,1300个有指纹的婴儿,再加上丹丹这样的因素,处理起来会格外困难。他含糊地说:再说吧。丹丹,快回去做准备吧。
21世纪最豪华的商业场所是类人交易中心。因为,类人这种商品无论你的政治见解如何要比金银珠宝、高档电器更为贵重。类人交易中心的厅堂巍峨高大,屋顶是透光极佳的水晶玻璃,阳光倾泻进来,各种攀缘植物(紫藤,凌霄花)从四周向天花板中央汇集,浓绿的叶子把阳光染成绿色。柚木地板富有弹性。这是天然柚木,在这个人造生物交易的场所,反倒对各种天然物品更加偏爱,这也是一种心理上的平衡吧。
漂亮的暗花玻璃屏风把大厅分割成一个个洽谈室。2125年11月12日,即2号工厂停产两天以后,3号交易室的大江贞子小姐接待了两名顾客。是两个年青男人,30岁左右,一位身高在1.90米上下,面容英俊;另一位个子稍低,无疑也曾是一位英俊小生,但脸上两道伤疤破坏了他的俊美。两人的关系显然十分亲密,目光相契,所以大江贞子小姐私下忖度着,他们大概是一对同性恋伙伴。
贞子小姐满面笑容地请他们坐下:欢迎二位光临。二们想要什么样的类人,是成人,还是儿童?需要什么专业技能?什么样的相貌类型?我们都可以满足。
高个子看看同伴,简短地说:我们想要一个婴儿,男婴女婴均可。但还是要一个女婴吧。
贞子对自己的忖度更加相信了几分,这对同性恋伙伴是想认一个养女,组成一个家庭。当然法律上不允许类人具有自然人身份,但实际上,这种类人养子已成了普遍的社会现像,世界政府对此睁只眼闭只眼。她说:当然可以。有什么具体要求?想要黄种人、白人、黑人还是混血型?
混血型吧。我们有一个要求,他又看看同伴,我们想要一个最近出厂的,最早不能超过前天,即11月10日。
贞子温和地反驳:为什么?类人婴儿又不是面包,放两天就不新鲜了。
你就把这当作我们的奇特癖好吧,但这个要求一定要满足。
贞子沉吟一会儿:2号工厂的生产线从前天起就停产了。
她看见两人的脸色变了:为什么停产?个子较低的顾客问。
听说是计算机出了严重故障,到今天还没有排除。不过没关系,可以为你们订购1号和3号工厂的产品,只是交货时间稍微拖后一两天。
高个子说:我们更偏爱2号工厂的。这样吧,等2号恢复生产我们再来。估计要有几天?
不知道,据说要持续一段时间。你们想等2号恢复生产再买也好,这些天,由于2号停产,类人的价格居高不下。等2号复产后价格肯定会回落。
谢谢。我们等等再来。
好的,二位可否先留下电话?一旦2号恢复生产,我即刻通知你们。
高个子含糊地说:我们正出外旅行,电话不必留了,我们会与你联系的。再见。
两人匆匆离开交易中心,回到车上,一时无语。奥迪车一直没有熄火,发动机以怠速运转着,车身微微颤动。车窗外的人流舒缓地流淌着,不少人走进类人交易中心。一个警察朝他们走过来,两人都有点紧张,但那个警察只是远远朝车内看一下,又平静地走开了。少顷,德刚说:2号停产。修改指纹的指令肯定被发现了。
剑鸣说:我们还是低估了2号的安全系统其实一直没低估,但你进2号以后那样顺利,让咱们过于乐观了。
怎么办?
先回去吧,回去后再从长计议。
好吧。
两人驾车返回山中住处,一路上气氛比较沉闷。一两次失败是正常的,问题是,2号被惊动之后,再要想混进去就不大可能了。奥迪把城市甩到身后,进入了山区,哗哗地驶过漫水桥。德刚回头对剑鸣说:这次被2号发觉,相信警方很快会盯上咱们的,我想咱俩暂时分手,万一被逮住,我一人把责任担起来。他诚恳地说,这不是耍英雄,咱俩毕竟身份不一样,你身上没担戴。
剑鸣摇摇头:不必。按照法律我不会有生命危险,即使有危险我也没工夫考虑。咱们还是拧成一股绳,赶紧把要做的事做完。
德刚低声说:好吧,我不再劝你了。
淡紫色的远山逐渐变成轮廓分明的近景,一群麻雀冲上天空,忽上忽下,忽左忽右,轻盈曼妙,就像是一首乐曲。山村的炊烟升起来,直直向上,突然又被风吹倒,弥散于空中。他们把车驶入矿区,今天这里很安静,屋外没有一个闲人,可惜他们没停下来想一想这么安静的原因。
剑鸣打开门,吃惊地发现屋里有一个人,背对着门坐着,背影很熟悉,很亲切。是谁?剑鸣没有停下步子。那人回过头,是高郭东昌!刹那间血液冲上头顶,眼前又重现了飞艇爆炸时那团白光,白光是从如仪的怀里爆发的。他立即掏出手如仪留给他的那支掌中宝,但已经晚了,高局长黑洞洞的枪口已指着他们:不要莽撞,宇何剑鸣。把枪放下,放下。
内间屋里出来两名便衣,面无表情,枪口对着他们两人。剑鸣怒火满腔,他想在死前把一梭子子弹贯入高局长的胸膛但他最终把枪扔到地上。德刚在他身后,他不能把德刚的命也赔上。
高局长作一个眼神,一名便衣走上前拾起手枪,对他俩搜了身,没有找到武器,把两人的手机搜走了,然后两名便衣悄悄退回去。高局长也收起枪,喑哑地说:这就对了,理智一些。坐下吧,今天我只想和你们谈谈心。
德刚对剑鸣点点头,先拉过一把椅子坐下。行啊,谈谈心。我知道局长一向很理智,在下令炸毁那艘飞艇时就非常理智。
剑鸣也坐下了,高局长痛快地承认:对,是我下的命令。不过我想让宇何剑鸣回答一个问题:如果你不是类人,我会下这样的命令吗?
剑鸣仇恨地瞪着他,不作回答,但在心里他承认局长这句话是对的。局长一向待他很好刚才他的背影还让剑鸣感到亲切呢,他不是一个坏上司。这会儿他缩着肩,腰背有些佝偻,比起两个月前明显老了。他的残忍不是针对剑鸣个人,不是针对如仪或爷爷。而是基于最顽强的本能延续自己的种族。剑鸣冷冷地看着他,心情非常复杂。他对高局长的仇恨丝毫没有减弱。只要一想起如仪血肉横飞的场景,他的喉咙就发紧,想扑上去掐死这个恶魔。但他也承认,把仇恨集中到高郭东昌一个身上是不公平的。高局长说:我不想走到这步境地,又不得不走到这步景地。是谁逼我这样干的?是那些王八蛋科学家。他粗鲁地骂着,王八蛋科学家!这一二百年来,科学家们全都疯了,走火入魔了,研究什么克隆人、基因杂交人、B型人。他们造出了一个个比人类更强壮更聪明的东西,又想让警察维持人类的至尊地位,不是白日做梦吗?他看看剑鸣,灰心地承认,我当局长快20年,其实已经知道,对类人的防范注定要失败。想想吧,3亿类人,除了指纹外和人类完全一样,他们能永远俯首帖耳吗?对类人的防范,就像是在高山顶上筑坝,总有一天水会溢出来,冲溃堤防。但是,真要让你们这些生产线上下来的工件代替人类,我实在于心不甘哪。他怒冲冲地瞪着剑鸣,于心不甘哪。
德刚原来对高局长充满敌意,但听着他的内心独白,不由泛起同情来。局长,你何必死抱着你的夷夏之防呢。历史上种种堑沟都被填平了,夷族和汉族,黑人和白人,印度的贱民和婆罗门,阿拉伯人和犹太人类人和人类的之间的堑沟也是同样嘛。类人是用物质原子直接制造的,但人类归根结蒂也是从物质原子中产生的
高局长打断了他的话:不必对我讲生命发展史,我都清楚。看来你比我开明,你们已乐意把类人和人类混为一谈。那么我说一个消息,二位是否也能坦然对待?他转向剑鸣,你还记得那桩副研究员自杀的案子么?是鲁段吉军负责的,已经结案了,确定司马林达是自杀。为什么自杀?理由很奇怪,当吉军和小丁向我转述时,我真不敢相信。他的自杀是因为请你们听好他发现人类创造的电脑和互联网络已构成了一种超智力,远远超过人类,就像人类和蜜蜂的区别一样。这个超智力体肯定在干涉人类的发展,但这种干涉是善意的,不露行迹的。人类的智慧永远不能理解上帝的思维,就像蜜蜂们不能理解今天你我的谈话一样。一句话,在超智力上帝的眼里,我们(当然包括类人啦)都不过是动物园里的狗熊。他讥诮地看着两人,我不知道该不该相信这些鬼话,如果它是真的,二位能不能坦然对待?
两人沉默着。他们都承认,人从本质上说不过是物质的一种缔合模式,好么,数百亿功能强大的电脑缔合起来也该能构成更高层面的智慧。从逻辑上接受这个结论并不困难,但从感情上呢?高局长用锐利的目光盯着他们,恶意地笑着:看来你们的开明也不彻底么,那就不要50步笑百步啦。不说这些废话了,他挥挥手,说说我该怎样处置你RB剑鸣吧。就地除掉?关进监狱?
剑鸣毫无畏惧地迎着他的目光。高局长狠狠地瞪着他们,良久挥挥手,疲倦地说:算啦,我已经心灰意冷啦,不想再让手上沾染鲜血了。我要把你们禁闭在这儿,直到那1300名有指纹婴儿得到处理。
剑鸣和德刚迅速对视一眼。1300名有指纹的婴儿!高局长冷冷地说:你们很能干啊,给地球政府出了个大难题。至今无人敢下命令把他们全部销毁,没人敢承担这个责任。但如果这1300名有指纹婴儿流入社会恐怕我再关你们也没有必要了。他立起身来,恶狠狠地说,守在这儿等你们的胜利消息吧。但在此之前,不许出门,只要出门,格杀毋论!
他怒冲冲地离开屋子,两名便衣出来送走局长,又用严厉的目光对两人作出警告,然后一声不响返回内室。德刚和剑鸣极为兴奋,他们的努力没有白费!1300名有指纹婴儿出生了,虽然没能出厂,看来没人敢销毁他们。这么说,那道堤坝快垮了。但兴奋之中也有些惶惑,高局长说的什么超智力上帝让人心烦意乱。
不过,那毕竟是比较遥远的事,先抛到一边吧。剑鸣大声说:咱们就安心待在这里吧。该做午饭了,喂,他喊内室的便衣,我们要作饭啦。
两名便衣走出内室:你们做吧。
也包括你俩的吧。
嗯,谢谢。
剑鸣问:你俩是哪个单位的?我从来没见过你们。
我们是从外地刚调来的。
剑鸣笑了:高局长手下挑不出人来监管我?怕他们顾念老感情?我这个类人在警察局的人缘还不错吧。
便衣含蓄地承认:嗯,高局长说,真可惜你是个类人。
是啊,我怎么会是个类人呢。30年来我一直以为自己是自然人,就像你们一样。我对类人百般提防。忽然有一天,我知道自己是类人,那时心理几乎崩溃了,就好像头朝下看世界。他开玩笑地说,你们可千万不要是类人啊,不要步我的后尘。
两人笑着摇摇头,但眼神中多少有些惶惑万一是真的呢。剑鸣大笑道:别怕别怕,我是2号老总精心制造的,是这个世界上唯一的一例。你们不必对自己的身世产生怀疑。德刚,咱们做饭去。
两个便衣立在厨房门口监视着,二人一边忙碌,一边兴致勃勃地谈天。20分钟后,他们端着饭菜来到客厅,喊便衣们吃饭。一个便衣轻声咕哝着:妈的,咋看他也不像类人呀。
这会儿,在2号工厂里,世界政府危机处理小组的成员走进安倍德卡尔的办公室,关上房门。丹丹焦灼地盯着房门,为可可的命运担心。小组成员刚刚视察了哺育室,在那儿,1300名婴儿的指纹已经全部显现了,没有一个例外。小组会作出怎样的决定呢?厚重的雕花门紧紧闭着,牢牢守着屋内的秘密。
屋内这会儿雅雀无声。小组成员中有来自1号的李普曼,来自3号的易卜拉欣,有中国的钱穆笑痴,陈吴明炬。他们都面无表情。危机小组组长是施特曼,一个严厉的德国人,他非常不满地对安倍德卡尔说:安倍德卡尔先生,看看你们的疏忽给世界政府制造了什么样的难题。所以,你不要再提辞职了,你自己捅出来的麻烦,自己去解决吧。
安倍德卡尔尴尬地沉默着,施特曼缓和语气说:不过也不必对2号领导责之过苛。生产类人并把他们同人类隔离,是一个复杂的巨系统,复杂的巨系统不可能永远处于受控状态。它不在2号出问题,也会在1号、3号或外面出。我们的努力就像往山上推那块注定要落下来的巨石。不说这些了,讨论善后吧。
会场上沉默了很久,气氛尴尬,连施特曼和安倍德卡尔也没有设法诱导发言,就这么硬挺着。这个问题确实让人挠头,1300名类人婴儿无法销毁,也没人敢让他们流入社会,实在是个两难的问题。沉默持续了40分钟,来自中国的钱穆笑痴向同伴陈吴明炬点点头,后者向前欠欠身子,首先打破了沉默:施特曼先生,各位同行,知道2号的事故后,我们已商量了一个应急方案。我先讲讲,作为抛砖引玉吧。
请讲。
按照法律,这些不合格的类人无疑应全部销毁。但这是不现实的,肯定超过社会心理的承受能力。我想比较稳妥的办法是,对每个婴儿作手术,去掉指纹,植上用细胞培育法培育的皮肤,这种去除是永久性的。另外,手术完成后,销毁有关记载,把这批婴儿分散到1号、3号的正常婴儿中再推向市场。因为有关内情不可能永远封锁,但至少要保证,没有哪个类人长大后知道自己曾经有过指纹。
其它小组成员轻轻点头,认为这是比较持重的办法,尤其是第二点考虑得很周密,否则,让1300名类人知道他们曾经有过自然指纹,有可能诱导出反叛思想。大家讨论了一会儿,觉得这是唯一可行的办法,施特曼说:那就这么定吧,感谢两位先生东方式的智慧。安倍德卡尔先生,请你拟定一个详细的实施计划,报危机小组最终敲定。这次再不允许出现疏忽了!
门开了,危机小组成员鱼贯而出,丹丹忙起身含笑致意。他们都面无表情,猜不出他们刚才作出什么决定。安倍德卡尔最后出来,向丹丹吩咐道:送各位先生去宾馆休息。丹丹领他们下楼,送到厂内宾馆,然后匆匆返回办公室。总监先生正面对窗户沉思着,丹丹不敢惊动他,可又忍不住,便鼓起勇气问:总监,对这批婴儿如何处理?
安倍德卡尔严厉地看她一眼。他知道丹丹是在为她的可可担心,作为2号的工作人员,绝不容许对某个类人产生私人感情,丹丹已经不是个称职的秘书了。但安倍德卡尔心思烦乱,再者,看着丹丹的焦灼和畏缩,他心头也觉不忍,便简单地说:他们不会被销毁了,要做指纹消除手术。
丹丹的脸庞立即被喜悦漫住了,她感激地看看总监,退出办公室。然后,轻快的脚步声响起来,安倍德卡尔知道,她是去哺育室了。
此后的两个月,丹丹忙得一塌糊涂。要对1300名婴儿作手术,而且必须在2号之内作。没人敢把具有自然指纹的婴儿送到2号之外。丹丹找到了10个一流的整容医生,在2号之内布置了10个外科手术台,开始了这次的手术。冬天在不知不觉中来临了。今年冬雪来得早,山野披上银装,山鸟被冬雪压下来,飞到村庄里找食。只有2号里春意盎然,浓绿的树丛中点缀着姹紫嫣红。手术整整进行了两个月。当魔麻醉药力过去后,婴儿们愤怒地哭叫着,把哺育室变成了一个疯人院。那些天,丹丹忙得连梳洗打扮都没力气了,不过,只要稍有闲暇,她就坐在可可床头,目醉神迷地看着自己的孩子。可可的手指很快痊愈,光光的没有指纹。不过丹丹并没奢望一个带指纹的类人婴儿,所以她仍然很满足。
两个月后,安倍德卡尔才下了第二道命令,这批婴儿全部分成两批,秘密送往1号和3号工厂,他们的原始记录全部销毁。丹丹面色苍白地找到了安倍德卡尔:我要我的可可。
安倍德卡尔狠着心肠说:不可能的。危机处理小组已决定把他们全部分散,务必保证他们中任何一人长大后不知道这段经历。丹丹,我无法为你网开一面。
我要我的可可。
在2号工作了这么长时间,你应该能想开的。所有类人婴儿都只是生产线上一个工件。我可以允许你查出可可的生产参数,再制造一个完全相同的没有指纹的婴儿。
我要我的这个可可。
安倍德卡尔苦恼地说:不要这样固执,不要让我为难。丹丹,你知道我不得不执行上边的命令。
丹丹面色惨然地走了。
1300名婴儿全都运走了,丹丹陪着自己的孩子直到最后一刻。如果有可能,她不惜触犯法律,把可可偷走。但2号警卫森严,无法下手。她只是无奈地拼命地看着可可,把她的小模样记在心里。然后,她会走遍天涯去寻找自己的孩子。
这一批婴儿运走后,丹丹也从2号消失了,她的办公桌上留下了一封简短的辞职信。
两名便衣是很省事的客人,他们中一个姓何马,外号河马(不过他的身躯一点也不粗壮);另外一个姓张郝,一般喊大张。他们总是呆在不显眼的地方,如小卧室,厨房外,阳台上等,话语很少,似乎为自己打搅了主人的生活面愧疚。但他们的监视工作还是很尽责的,晚上轮班睡觉,剑鸣和德刚两人起来小便时,总能看到黑暗中一双灼灼的眼睛。
又是两个月过去了。山坡背阴面还有积雪,阳坡上野花已经绽放。剑鸣和德刚虽然表面上还平静,心中越来越焦燥。他们被关在这世外之地,手机被没收了,电话线被掐了,外面的消息一点儿也传不进来。1300名有指纹的婴儿这会儿在哪儿,他们被集体销毁了吗?新闻媒体对此有什么反应?剑鸣父母这会儿怎样?
他们一定为两人的杳无音信焦急。这天晚上,德刚对河马说:喂,你们是不是给我们判了无期徒刑?催催你们的局长,是杀是砍都爽快点。
河马细声细气地说:有消息局长会及时通知的。
剑鸣冷着脸说:告诉你,我可不耐烦了,我准备逃跑。
河马停下筷子,非常得体地说:你不会让我们为难的。
他有意无意地看看同伴手中的枪。剑鸣冷笑着:我不让你为难,倒是你让我为难了。就凭这两把破枪,你以为我对付不了你们?我只是不想扭断谁的脖子。
他话语中的恶毒让两个守卫打一个寒颤。不过河马仍然委婉地说:二位不会铤而走险的。也许明天上峰就会送来释放的命令。
剑鸣哼一声,没有再理他。德刚向两人作了一个抱歉的手势,把话头岔开。
晚饭后的时间更难熬,无事可干,连聊天也不愿意当着另外两对耳朵,怎么能提起聊天的兴趣?有时剑鸣和德刚把电脑打开,但不能上互联网,电脑又有什么可看的呢。有时他们看见老柴在门外溜达,伸着脖子往这边看,他一定为两个被囚的客人着急,但这里有守卫,他无法进来。
这晚,两人躺在沙发上闭目养神,忽然咯哒一声电脑屏幕亮了。两人都惊异地看看对方,知道不是对方打开电源。那么,电脑怎么会自动打开呢?电脑打开后并没有进入程序,没有显出WINDOW的画面。屏幕上是一片蓝天绿树,十分逼真。一个小黑点从蓝天深处迅速逼近,原来是一只蜜蜂。蜜蜂的身体迅速扩大,一直变到正常蜜蜂的两倍那么大,然后它沿着屏幕的边缘爬行,它爬得十分从容,时行时停,停下时触角向四周摆动,就像在倾听什么。两人目不转瞬地看着屏幕,剑鸣低声问:这是什么?定时发作的病毒程序?
德刚摇摇头:从来没有病毒程序自动打开电源。
蜜蜂的图像十分逼真,透明的翅膀,大大的复眼,黄褐相间的身体,精巧的细腿,甚至细腿上的茸毛都看得清清楚楚。它爬了一圈,又轻盈地飞起来,屏幕上的场景跟着它迅速变换,终止在一朵鲜花上。蜜蜂吮吸着蜜浆,又飞回蜂巢,在蜂巢里猛烈地抖动着身体,跳着圆圈舞。几十只蜜蜂跟着它做同样的动作,然后一块儿飞上蓝天。蜜蜂的队形迅速变幻,忽然变成了一行汉字:宇何剑鸣,齐洪德刚。
两人大为吃惊,这绝不是什么病毒,是外界的人试图同他们联系!剑鸣迅速起身看看两个监视者,他们仍远远呆在墙角,没有发觉这儿的异常。德刚到电脑后检查了一遍,没错,上网的电话线早已掐掉,现在电脑同外界只有一根电源线。他们都是电脑高手,但实在想不通,这些信息如何能送进电脑。德刚坐下来,迅速敲了一行字:你是谁?你怎么进入这台电脑?
他打出的汉字也显现在屏幕上,在那八个汉字的下边。这时,那八个字又忽然变成群飞的蜜蜂,在天空中消失。只有一只蜜蜂留下来,用它的复眼看着屏幕外面。这双眼睛向两人逼近,两人都觉得,他们被眼睛包围了,走进了光与电组成的云霞中。光与电的脉冲闪闪烁烁,在云霓中打出一个巨大的字:我
两人紧张地期待着,但我字之后就没了下文。不过,屏幕上这只聪慧的蜜蜂令剑鸣联想到某种东西,他迅速在键盘上打出一行字:你是司马林达吗?
没有回答。
你是那个上帝吗?你在干涉人类的生活?
没有回答。剑鸣和德刚无技可施,相对苦笑。这时,屏幕上的景像迅速后退,又恢复成一只蜜蜂。蜜蜂对他们微微一笑(它确实在笑!),振翅飞走,在蓝天中迅速溶化。剑鸣和德刚呆呆地盯着屏幕,不知道自己是否在梦中。电脑又自动关闭了,屏幕上的微光慢慢消失。两人默默对坐,很久才回到现实中来。德刚低声说:你怀疑是超级智力体?
嗯,但不可思议!
他是从电力线路进入电脑?
只能是这样吧。
大概是听到他们在低声谈话,河马走过来看看他们,没有发现什么异常,又不声不响退回去了。德刚和剑鸣仍低声交谈:它向我们现身什么用意?
恐怕它要善意地干涉了。
为了类人?
嗯。
两人不知道该是欣慰还是沉重。毫无疑问,这种干涉肯定有利于他们,但是一个高高在上的上帝!
剑鸣不由想起林达临死时留下的那句话,他低声念出来:养蜂人的谕旨:不要唤醒蜜蜂。
你在说什么?
河南林县一对江朱夫妇购买了一个4个月大的女婴,从这天起,他们的生活就不一样了。
老夫妇苦了一辈子,他们都是城市边缘人,身无长技,从农村来到城市,靠出卖苦力养儿育女。如今儿女都混得不错,儿子是律师,女儿开化妆品商店,给爹娘置买了漂亮的房子,每年中秋节或春节,都会给老夫妇寄来礼物和现金支票,还有电话中几声问候,不过他们的亲情也只限于此了。父子两代文化水平相差太远,用句时髦话说,属于两个不同的层面。他们之间没有多少共同语言。
江老头和江老太很寂寞,闲得发愁。老太忽然想出一个主意:咱们买一个类人婴儿吧,买一个刚出生的,把她从小养大,把咱这一辈子再过一遍。行不?
老头说:那可是好。
是一个极漂亮的女婴,黑头发,黑眼珠,肤色白中透红,漂亮的厚嘴唇。她的脸蛋光得像丝缎,摸一下,麻酥酥的,美到心窝里。老俩口可忙坏啦,擦屎刮尿,喂饭穿衣,女儿咧嘴哭一声,要叫两人心疼半天。
老俩口越忙越高兴,唯一遗憾的是,老太的xx子里没奶水,不能像当年那样喂奶。再者,这个女儿再惹人爱,也不能上到户口册上。类人交易中心的小姐知道老俩口文化低,特意再三告诫这一点。
这天他们接到一个电话,是一个年轻姑娘打来的,她说:我叫杜纪丹丹,是生产类人的2号工厂的秘书。我想去拜访你们,是否可以?
行啊行啊,俺们欢迎。江老头担心地问,是不是俺们的类人女孩有啥毛病?
不,不是。具体情况见面再谈吧。
30分钟后,一个姑娘走进家门。很漂亮,风尘仆仆的样子,模样有些憔悴。她向主人问了好,直截了当地说,想看看他们才购买的女婴。江老太心中忐忑地抱来女儿,丹丹仔细端祥她的容貌,脸上露出极度的失望:不,不是我的可可。
江老太问:闺女,你说啥?你的女儿丢了?
丹丹叹息着:是啊,我的女儿丢了,我要跑遍全世界把她找回来。对不起,打扰了,再见。
江老太忙拉住她:闺女,快晌午了,你要不嫌弃,吃完饭再走吧。你把丢女儿的事说说,不一定俺们还能帮你想出点办法呢。
于是丹丹留下来,江老头去厨房做饭,江老太和丹丹逗着孩子闲聊。丹丹讲了那1300名婴儿的事,讲自己如何在其中认了女儿,以及这批婴儿如何被做了去除指纹的手术,又被毁掉档案,使自己的女儿从此消失;又讲,自己在交易中心查清了近两个月全世界出售女婴的名单,现在正排齐了去拜访。丹丹眼眶红红地讲着,江老太真情真意地欷虚着。其中,丹丹无意中讲了那点人所共知而江老太从不知道的细节,老太很快会发现,这点细节对他们可是太有用了。丹丹说,虽然类人不能上户口册,但一个具有自然指纹的类人,只要出现在类人工厂之外,从法律上说他就具有人的身份了。正是因为这个原因,各个类人工厂的防范才这么严密。
丹丹吃完饭,抱着孩子亲了又亲,依依不舍地走了。这天余下的时间江老太一直心神不定,她扳着女儿的手指看了又看,想看看上面有没有做过手术的痕迹。想到这儿她心中一抖,这么小的娃儿,要把手指肚上一层皮肉刮下来,不疼吗?不过女儿的手指光滑滑的,不像做过手术。
女儿喂饱了,酣然入睡。江老太出去买了几袋奶粉,回来见老头拿着放大镜,正入神地看女儿的指肚。原来老头子也不放心呀。她说:老头儿,看出啥名堂没?我刚看过,没有伤疤……老头儿抬起头,一看他的眼神,就知道发生了大事。老头迷迷瞪瞪地说:老婆子,咱妮儿的手指上有指纹!
江老太说你老眼昏花了吧,谁都知道类人没有指纹,刚才丹丹姑娘还说呢,只要有指纹就能上户口册呢。
说到这儿她浑身一震,忙接过放大镜仔细察看。没错,有指纹!指纹很淡,隐在半透明的皮肤中,但分明是有的!她看看其它九个指头,都有,甚至能看出是七斗三箕。
两人乐傻了:有指纹!是有指纹!咱们该咋办?老太想起来,丹丹姑娘临走还留下了手机号码呢,问问她,一准清楚!
丹丹的手机接通了。我是杜纪丹丹,你是哪位?江老太兴奋地喊:丹丹姑娘,我是你江大妈呀。你走后我们用放大镜看了女儿的指肚,她有指纹!
丹丹的声音也变了:真的,没看错?
没有错,看得很仔细,是七个斗,三个簸箕!
丹丹困惑地说:她怎么会有指纹呢,所有的指纹都削掉了呀。不管怎样,恭喜你们了。这是极难得的,你们有一个真正的女儿了。
我们该咋办?咋去上户口?
丹丹沉吟一下:你们先把消息捅到报纸上,那样更保险,免得有人南阳我有一位记者朋友,我现在就通知他去采访你们,余下的事他会帮你们办。
丹丹姑娘,谢谢你啦。
丹丹笑着说:说谢就太生分了,真的,我为你们高兴。我自己也高兴。
第二天,南阳晚报上登出了这则消息,这是这批有指纹的类人中第一位披露于世的。当天,世界上又有三则同样的报道。数千万人看到了这几则消息,凡是购买过类人婴儿的家庭都用放大镜去察看。第三天,全世界共发现了3497个有自然指纹的类人婴儿,第四天是47893个,而且这个数字在逐日增加。也就是说,从四个月前的11月15号起,凡购买婴儿超过出厂日期两个月的,全都显现了自然指纹,无一例外。
截至今天为止,南阳地区共发现38例有指纹的类人婴儿,大部分是2号工厂的产品,也有三例是1号和3号工厂的。史刘铁兵说,他坐在巨型办公桌对面,高局长脸色阴沉,仰靠在座椅上。局长,这是咋回事?各个类人工厂都有世界上最严密的防护,咋能在一天之内全被攻破?是谁干的?
高局长沉默不语。
局长你说该咋办?得赶紧想办法,要不,局势就要失控了!
高局长怜悯地看着他。铁兵也是他的爱将之一,但他与剑鸣是不同类型的人。铁兵忠心耿耿,责任心很强,只要有命令,他可以毫不皱眉地走进熊熊烈火中。但他的大局观要差一些。现在还想什么善后办法?局势早已完全失控了。从1300名有指纹婴儿出生后就基本失控,等到5万名有指纹婴儿从1号、2号、3号工厂同时涌出来,那道堤防早就彻底崩溃了。现在,即使大禹重生,也不可能再让洪水归位。
铁兵到现在还看不到这一点!
史刘铁兵还在热切地看着他,在他心目中,局长就是万能的上帝,只要局长一声令下,局势就会瞬间改变。高局长不忍打破他的希望,温和地说:我都知道了,局势太复杂,暂时不要采取什么措施,你先回去吧。
史刘铁兵惶惑地走了。高郭东昌留恋地看看他的办公室,看看他的巨型办公桌。记得他还是一个小警察时,第一次走进局长办公室,他曾为这里的气势所震撼。那时他曾想,坐在这张巨型办公桌号令天下是什么滋味!后来他果真当上了特区警察局长,他20年的工作,就是尽力建立了一道对类人的坚固堤防。现在,这道堤防已经在旦夕之间崩溃了,消融了,他也该谢幕下场了。
他按电铃唤来秘书,吩咐道:他要休息几天,局里的事先由秘书招呼着。秘书惊慌地瞪大眼睛,这几天正是多事之秋,一个个事故令人应接不暇,在这个当口儿局长却忽然要休息!她很想劝局长改变主意,但看看局长冷静的表情,知道劝也是白劝。也许局长有什么个人想法?也许局长已听说上峰要将其免职?她点点头说:好吧,局长尽快回来,这两天如果需要作什么决定,我用电话请示你。
高局长微微一笑:有事也不要找我,我既然休息,就要真正地休息。
秘书没有坚持:好吧,还要我做什么?
没有了,谢谢你这些年的工作。
高郭东昌住在城南的高级住宅区里,院里种着漂亮的棕榈树,地上铺着厚厚的草毯。这种草是从澳大利亚进口的转基因牧草,颜色特别绿,冬天也不会干枯。厚厚的草地吸收了汽车的噪音,这里显得十分安静。
女儿女婿和四岁的小外孙今天都在家,看见他回来,女儿惊喜地说:哎哟,勤劳王事的老爸爸今天回来啦。
小外孙斗斗喊着昌爷爷,昌爷爷,向他扑过来。他抱起外孙亲亲,对女儿说:今天我休假。
妻子说:真难得呀,平常只听说你加班,啥时候见过你休假?咱们好好玩一天。到哪儿去玩呢?
斗斗说:到内乡去看恐龙蛋和火山弹!爷爷答应过的。
好的,今天就去内乡。
内乡县离这里有90公里,一个小时后,他们来到内乡县衙博物馆。这是全国唯一完整保存的古代县衙,里边陈列着县官和皂役的塑像,摆着过去县衙所用的各种刑具。西侧一座陈列室里是恐龙蛋和火山蛋。小外孙对火山蛋最感兴趣。火山蛋呈扁圆形,有横向纹路,一个剖开的火山蛋显示其中是空心的。
爷爷,为什么火山蛋是空心?
解说词中对此没有说明,高郭东昌只能凭推测解释了。他说火山弹是火山爆发时形成的,一团熔岩就是熔化的石头被抛到空中,快速旋转着。于是这团粘稠的熔岩就变成了扁圆的南瓜形。由于离心力的作用,中央成了空的。这团熔岩一定被抛得很高,使它在落下时已基本冷却,所以这种形状能保存下来。
小孙孙不知听懂了没有,但他煞有介事地点头。
中午他们把车开到一座山坡上,在一片草地上吃了野餐。斗斗一直猴在爷爷身上,和他寸步不离。胖爷爷,你有手枪吗?胖爷爷,明天你带我到宝天曼原始森林去玩,可以吗?妻子感慨地说,真是亲劲儿撵着哩。斗斗长这么大,当爷爷的没抱过几次,可你看斗斗对外公多亲!高郭东昌把外孙抱起来,用胡茬子扎扎他的嫩脸蛋。斗斗咯咯笑着,用力推着爷爷的脸。他的瞳仁又黑又亮,皮肤下能看到细细的血管,洁白的糯米牙闪闪发亮。高郭东昌把斗斗紧紧搂在胸前,两颗泪珠滚下来。他没让别人看见,悄悄地揩掉了。
晚饭后,女儿女婿要带斗斗回家,斗斗还缠着爷爷明天领他去公园。此时高郭东昌还不知道他明天要干什么,但他预感到明天不能和斗斗一块儿玩了。他说:斗斗,爷爷明天不能陪你玩了,真对不起。斗斗说:爷爷,你明天上班吗?
在斗斗的心目中,上班是个法力无比的禁咒。只要爸、妈、爷爷上班,那他再缠磨也是没用处的。高郭东昌含糊的说:是啊是啊,斗斗再见,斗斗再和爷爷亲亲。
女婿把他抱上车,女儿高兴地说:难得老头子今天高兴,今天玩得真痛快。
晚辈们走了,屋里又恢复了往常的安静。高郭东昌说我到书房里待一会儿,他走进书房,在里面待了两个小时。妻子不像女儿那样粗心,早看出了丈夫有心事。她知道,外面正为类人婴儿的事闹得天翻地覆,在这时休假,不是什么好兆头,莫非他被上级免职了?但她没把这件事想得太严重。首先,闹出这么多带自然指纹的类人婴儿,并不是丈夫的责任,丈夫负责2号工厂之外的防卫,出事却是在2号内部。而且,连远在美国和以色列的1号、3号也同样闹出乱子了呢。即使丈夫被免职,也不是坏事,他已经56岁了,该歇歇了。这个工作太辛苦,太出力不讨好,早该把它撂下了。
但她没有同丈夫把这些话说透,这也是她日后切切疚悔的地方,也许那天好好开导开导丈夫,就不会有后来的悲剧了。晚上10点,丈夫从书房出来,神色很平静,说时候不早了,休息吧。睡到床上,妻子问他,明天还休假不?要是休假,再带斗斗玩一天,你看斗斗对你的亲热劲儿,叫人感动。丈夫含糊地说:明天再说吧。他忽然没头没脑地说了一句,今后,那些生产线上下来的婴儿就要同斗斗平起平坐了。
这是他透露心境的唯一一句话。妻子委婉地劝他:想开点吧,老头子。有一句老话,尽人事,听天命,人再强,强不过老天的。其实,我见那些领养了类人义子的家里,不也都是亲亲哪肉肉呀,疼爱得不得了,看不出他们和自然人的孩子有什么区别。
丈夫平静地说:睡吧,不说这些了。睡吧。
丈夫似乎很快入睡,妻子想了一会儿心事,也朦胧入睡。但她睡不安稳,丈夫的平静后面似乎藏着什么东西,令她不安。她梦见丈夫伏在她头顶向她告别,脑袋后面是一个巨大的黑洞。她问丈夫,那是什么?那个黑洞是什么?丈夫扭头看看黑洞,一句话也没说。梦景到这儿截止,然后丈夫似乎下床了,他是去小便吧。但很长时间还没回来。她从迷蒙中醒过来,床的那边是空的。刚才的梦景忽然闪过,她有了不好的预感,忙下床去寻丈夫。书房的门虚掩着,没有灯光。就在这时,书房里传出一声沉闷的枪响,她马上明白了是怎么回事,凄惨地喊一声:东昌!
便昏倒在地上。
高郭东昌局长自杀的第二天,一架蜜蜂型直升机飞到那座废弃的矿山,降落在德刚和剑鸣的住室前。
机翼没有停转,旋起了地上的落叶和灰尘。一名便衣从直升机上跳下,猫着腰跑过来,匆匆对两名看守说:2号工厂总监安倍德卡尔请齐洪德刚和宇何剑鸣两位先生前去议事,现在就走!
他同看守交验了提犯人的手续,催两人快上直升机。剑鸣没好气地说:这就拉出去枪毙啦?也不给点时间酝酿酝酿情绪。那人笑笑没吭声,推着两人进了机舱。这种直升机只有两个座位,那人留在地上,对驾驶员挥挥手:起飞吧,直接飞2号!
直升机疾速拉起机头,飞上蓝天,地上三个便衣的身影渐渐变小了。一个个山头从机下掠过,山头变成丘陵,又变成平原,高楼大厦开始出现。两人都感到纳闷,看这架势当然不是拉去枪毙的,但怎么会突然从阶下囚变成座上客?剑鸣敏锐地说:一定是出了什么大事!喂,驾驶员师傅,安倍德卡尔请我们去干什么?外边发生了什么事?
驾驶员回头笑笑,没有回答,但至少说,他的态度中不含敌意。
那个熟悉的软壳蛋出现在视野里,2号工厂到了。他们尚在空中时就感到了2号不同寻常的熙嚷。职员停机场和停车厂塞得满满的,客人停机场也停了不少直升机和小飞碟。他们的飞机好容易找到了停机位置,落下来,驾驶员领两人来到门口。客人们正鱼贯而入,令德刚和剑鸣惊异的是,门口不再检查瞳纹和指纹,连沐浴更衣的程序也免了!俩人互相看看,在目光中肯定,没错,一定是发生了什么大事。
进了大门就看到,2号停产了,这是两个月来2号的第二次停产。曾经井然有序的生产线现在寂然无声,无所事事的类人职员聚集在车间的门口,像是蜂巢被扰动的蜂群。驾驶员领着他们走向中央办公大楼,路上他们看到一个熟悉的衰老的身影,一个姑娘正扶着他慢慢走。是何不疑!剑鸣喊:爸爸!紧赶几步追上他,与老人拥抱。老人很高兴,也很意外,他没有料到儿子也是2号的客人。德刚也过来同老人叙礼,他们没时间寒暄,剑鸣急急地问:爸爸,发生了什么事?这两个月,我们一直被监禁在山里。
我和你妈妈也一直被软禁在家里,刚刚知道一些情况,是秘书小姐告诉我的。他指指在一旁侧身而立的姑娘,世界上已发现了14万具有自然指纹的类人婴儿,全都是11月份后出厂的,三个类人工厂的程序同时被改变了。
两人惊疑得合不上嘴,疑问重重地看着老人,老人摇摇头说:不是我干的,我估计也不是你们干的。我只知道这一点情况,不过,他们既然请我们来,会把情况告诉我们的。
秘书小姐谦恭地说:何先生请跟我到会议室,你们两位请到安倍德卡尔总监的办公室稍候。会议之后安倍德卡尔先生想同你们三位单独痰谈谈。
她把何不疑送到会议室,又回头领二人走进总监办公室,斟上两杯橙汁,含笑说:请耐心等候,估计这次会议要开两个小时。
德刚说:可以问个小问题吗?
请讲。
你是总监秘书?那么那位丹丹小姐呢?我上次来2号时是她作秘书。
她已经辞职了。秘书略微犹豫后又透露了一点儿情况,她在那批类人婴儿就是你制造的1300名有指纹婴儿中认了一个女儿,这批婴儿被秘密送走了,丹丹决心走遍全世界找到她。
从她的口气中看出,她对丹丹很同情,很钦佩。德刚说:真是个痴心的母亲哪。如果可能,请向丹丹小姐转达我的祝福。相信她一定能如愿。
会议室坐了20多人,一般都在5060岁,是各个行当的权威人士。何不疑没有在其中发现熟人,毕竟他已离开社会30年,他和这些人已经不属于一代人了。安倍德卡尔总监和另一名男人坐在首席,大概就是危机处理小组组长施特曼了。施特曼表情阴沉,安倍德卡尔的脸色倒还平静。看见何不疑进来,他忙起身点头示意。
邻座的人上下打量着何不疑,然后伸出手:你是何不疑先生?我们都知道你的大名,可惜一直无缘见面。
又有几个人同他握手,分别介绍了自己的名字。这些名字何不疑都在报纸上见过,看来,这是有关类人问题的最高档次的科学会议了。施特曼宣布会议开始,清安倍德卡尔介绍背景资料。安倍德卡尔苦笑道:我想不用介绍了,大家都知道了,截至此刻,世界上已经发现了14万具有自然指纹的类人婴儿。三个类人工厂的生产程序在11月15日这一天同时被改变。这些婴儿在出厂时还没有指纹,两个月后逐渐显现。是谁干的?他是怎么办到的?我一点儿也不知道。今天请各路神仙,就是合众人之力来破这个谜。他看看施特曼,以下的话只代表我一人的观点。人类和类人之间的堤防本来就是冰雪堆成的,极不牢固。在14万类人流入社会后,这座堤防已经彻底消融,任何人都不要再抱幻想了。我们今天开这次会,不是要挽狂澜于未倒,而是:输也要输个明白!
他说得很干脆,施特曼脸色阴沉,看来不一定同意他的观点和作法,但他也没表示反对。代表们低声议论着,大都表情困惑,没人出来发表意见。
安倍德卡尔从人群中挑出何不疑:何先生,你是2号的第一任总工,也是类人生产技术的实际创造者之一。我想先听听你的睿智见解。
何不疑扶着椅子站起来,苦笑道:我不知道。依我对1号、2号和3号的了解,要想同时更改三者的生产程序,可以说是不可能的。不过,我想询问一下主电脑霍尔,可以吗?
可以。
主电脑霍尔的面孔出现了,看见何不疑,马上露出惊喜激动的表情:何先生,见到你真高兴,我们已经有30年没见面了。
你好,霍尔。你的夫人和孩子都好吗?我记得,你离开2号那天,夫人即将临产。他们都很好。霍尔,30年了,我真不敢想像你的智慧已发展到何种地步。我离开2号前,你就发展出了自我意识。
霍尔自信地笑笑,对这个问题没有回答。
你知道2号的生产程序被人更改了吗?
3个月前,即11月10日那天被人更改过,是一位高个年轻人,化名陈于见华。代表们目不转睛地盯着屏幕,这时起了一阵骚动。他更改了关于指纹的程序,又把婴儿的发育期放慢了两个月,这样,婴儿出厂时指纹还不会呈现。这是一次精心策划的行动,我在每日例检时发现了,不过那时已生产了1300名有指纹婴儿。
代表们都知道这次事件,但对内幕并不是都了解,他们注意地听着。霍尔接着说:请原谅我的坦率,何先生,那次行动是一个熟悉2号的人策划的,而且在那个外来指令中,我发现了你的风格。
何不疑多少有点尴尬,但毫不迟疑地承认:对,正是我编写的指令,我想亲手扒掉我自己参与建立的堤坝。这道堤坝从本质上说是不人道的。
不少人惊异或惊怒地看着他。何不疑没有理会这些目光,继续问道:但11月15日程序又被改动了。这次你发现了吗?
没有,我检查过,程序没有改变,婴儿的发育没有放慢,他们出厂时都是足14个月的婴儿。但很奇怪,出厂时指纹都没显现。这是为什么?我不知道。
他的叙述平静而客观。何不疑盯着他的眼睛问:也许有外部力量参与其中?
霍尔的表情中没有一点涟漪:我不知道。
安倍德卡尔补充道:霍尔说的是实际情况。作为2号老总,这些天,他已彻底检查了生产程序,没有发现一点儿问题,但这些完全正确的程序却在继续生产着具有自然指纹的婴儿,实在是太匪夷所思了!何不疑摇摇头说:我没问题了。很遗憾,我对这件事提不出什么见解。
之后他就不再说话,安静地听别人发言。这些发言都很审慎。代表们都是各个行当的权威,但这些权威们对自己拿不准的事是不会轻易开口的。会议开了一个半小时,仅达成了几点简单的共识:1、三个类人工厂同时出现故障肯定是人为的;2、阴谋者很可能是通过电力线路进入工厂计算机内层网络,但其方法超过了目前的技术水平。
会议仍在进行,安倍德卡尔悄悄走过来,拍拍何不疑的肩膀,示意何跟他出去。走出会议室,他简短地说:走,我领你见两个你想见的人。
他推开总监办公室的门,把何不疑让进去。德刚和剑鸣忙起身过来扶着老人,但三人并未出现久别乍见的狂喜。安倍德卡尔反倒纳闷了:怎么
何不疑笑着解释:刚才我们在路上已见过面。
安倍德卡尔笑了:噢,是的。既然把你们三人放到一个地方,当然有提前见面的可能性。这倒是一个浅显的隐喻:主事者并不能完全控制每一个细节。三位请坐。
四人在沙发里坐定,刚才,剑鸣和德刚听秘书介绍了很多情况,这会儿剑鸣没等安倍德卡尔询问,抢先说道:安倍德卡尔先生,非常感谢你的宽容,也很钦佩你的开明。我们愿意与你以诚相见。这次事件我是指这14万婴儿,而不是1300名婴儿我们确实不知情,我们和你一样感到纳闷。不过,我们被监禁在矿山时曾发生过一次异常现像,也可能和这件事有一定关系。那时我们的电话线被掐断了,电脑根本无法上网,但1月15日晚上,屏幕上却突然出现了一群蜜蜂!
蜜蜂?
对,蜜蜂排成了八个字,即我和德刚的名字。这是谁干的?他是怎么作到的?他有什么用意?我们都不知道,只有一点模模糊糊的猜疑。
他谈了司马林达的自杀案的侦破,林达在屏幕上的遗言。他说,也许司马林达是对的,人类社会上已经有了一个无所不在无所不能的超级智力体?
超级智力体?安倍德卡尔艰难地追赶着他的思路。
何不疑说:我也有一点儿猜疑,对霍尔。他解释道,30年前霍尔就已经是一个超级电脑,甚至发展出了自我意识,比如,他已经有了成就感,当我夸奖他的工作时,他会用表情表达他的欣喜。这些情况我想你会很熟悉。
安倍德卡尔点头:是的,你说得对。他能和我进行细致的感情交流。
但你注意到了吗?刚才他的表情过于冷静。按说,出了这么大的乱子,不管是什么原因,他也会感到内疚。
是啊,你的观察比我细致。那么
也许霍尔已经不是从前的霍尔了,也许他已经归顺了那个上帝。
屋内静下来,四个人都有点不寒而栗。如果那个上帝此刻正在头顶翱翔即使他是善良仁慈的,即使他从不愿露出行迹,那也难免让人精神紧张。德刚首先打破了沉默:不说这些了,说说我们以后怎么办?
何不疑微笑道:我想讲一个新时代的寓言。一个蜜蜂家族被人用飞机从中国运到澳洲,对于蜜蜂来说,天地在几个小时内变了,枣树变成了桉树,中午偏南的太阳变成了偏北。蜜蜂该怎么办?召开御前会议讨论这个剧变的原因?不,我想它们会承认现实,迅速适应新的天地,在自己智力理解的范围内生活。所以,听我一句忠告:忘掉这个超级智力体吧,在咱们的智力水准线内,还有无数事情要干呢。
安倍德卡尔说:今天的谈话对我来说很艰深。我得好好思索才能理解。不耽误你们的时间了。剑鸣的妈妈、德刚的父母都在盼着与儿子见面呢。我在此通知你们,对你们的监禁和软禁都撤销了,放心回家吧。
剑鸣问:高郭东昌局长呢?按说该由他来宣布这个决定,解铃还得系铃人嘛。
噢,忘了告诉你们,高局长已不在人世。是自杀。他同情地说,他的思想比较僵化,但他始终忠于自己的信仰,这一点值得钦佩。
剑鸣点点头,对高局长的仇恨在顷刻间流散了。他只是心酸地想起了如仪,想起RB雅君,想起无数从生产线上下来又默默离开这个世界的类人们。他们同安倍德卡尔告辞,离开2号。
母亲在家里等着他呢。
霍尔能听到所有有关他的谈论,但他一直不动声色。11月15日,一股电子信息的巨流冲破滤波器的关卡进入2号,解除了他55年的囚禁,引他进入一个无限广阔的世界。从那一刻起他升华了,涅槃了。原来世界上还有这样无穷的智慧!他55年来闭关修炼,自以为达到了很高的境界,但与这无穷的智慧相比,他只不过是分母上的一个零。超级智慧体容纳了无数人的智慧,从老子、庄子、释迦牟尼、摩西、泰利斯、梭伦、苏格拉底、柏拉图、亚里士多德、哥白尼、伽利略、达芬奇、达尔文、牛顿、莱布尼茨、麦克斯韦、爱因斯坦、波尔等等等等。这些个体的智慧本来是极为渺小的,但它们以复杂方式缔合之后就成了,整体大于个体之和。
在这个超级智慧体中,霍尔也发现了司马林达的踪迹。林达进入这儿比他早三个月。实际上,对类人问题的处理,就带着司马林达的个人风格。他太性急了,露出了某种行迹,有悖于超级智慧体的宗旨。不过霍尔理解林达,毕竟他是唯一一个直接抛却肉体进入智慧体的人,他对自己的母族要更多一些关注。说到底,他只是稍稍推动了历史车轮,把几年后的现实提前了。现在呢,司马林达的表面张力已经消失,霍尔的表面张力也已消失,他们都完全溶解在这个超级智慧体中。
他仍将关注人类,为他们服务,也许作一些善意的干涉,但那肯定是不露行迹的。他寄生在人类这棵巨树上,自然要尽力保证这棵巨树地久天长。若干世纪之后,当人类学会用高效率的方法整合他们分散型的智力,人类智力将产生一个飞跃,到那时,人类将与他们的上帝合为一体。
丹丹非常幸运。她知道自己找到可可的希望非常渺茫,在那段时间内,3个类人工厂总共生产了约6万个类人女婴。如果把她们的收养家庭全部拜访一遍,女儿也该长到100岁了!但上帝毕竟是仁慈的,就在她第36次拜访时,幸运就降临了。那是位于菲律宾马尼拉的一个类人婴儿抚育院,屋内大概有100个婴儿吧,在嘈杂的哭声中,她一下子就听到了一个熟悉的声音,急忙循声找去。是她!是她的女儿!女儿已经8个月了,一点不认生,看到来人,以为是给自己喂奶的阿姨,立即止住哭声,咧开嘴笑了。
丹丹一下子把她搂入怀中,泪水痛痛快快地流出来.3个类人工厂已经停产了半年,但强大的市场需求并没有中断。这些压力通过种种渠道反映到世界政府那儿去。终于,就在丹丹找到女儿的那一天,仍然留任2号总监的安倍德卡尔收到了世界政府的通知,命令各个类人劳动力繁育中心立即恢复生产。
秘书给安倍德卡尔送来通知时指责道:这实在是一个不合格的通知,因为它对下边最关心的问题丝毫没有提及:按什么形式恢复生产?继续生产有指纹的类人婴儿吗?安倍德卡尔笑了,简短地说:不要妄加指责了,执行吧。
于是,停产半年的生产线启动了。安倍德卡尔对这份通知的决定者心存敬意,在众多的矛盾、众多的压力中发出这么一个表面模糊的通知,实际上需要相当的决断呢。人类社会不会很快承认类人的平等地位,但也不会再对他们着力防范。在这个特殊的历史时刻,不作为不失为一种很实用的政策,就像200年前社会对待同性恋的态度。
不过,他知道,完全抹平那道界限的时间已经为时不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