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无暇罪疚

3个月前 作者: R·A·萨尔瓦多
    一名幽魂听见从远处传来的呼唤,飘过这片冒着浓烟又荒凉的空无灰暗之地。悲怨的音调说着一些无法辨识的话,但对这名幽魂而言,它们似乎很像他的名字。


    鬼魂。它清楚地对他呼唤着,从他永恒炼狱里的烂泥沼中召唤他。鬼魂,那音调再次呼唤。这名恶徒望着四周围正咆哮着、挤在一起的暗影们,它们是邪恶的灵魂,由邪恶的人所遗留下来。他自己也是个咆哮的暗影,一个痛苦的幽魂,因自己充满恶行的一生而饱受惩罚。


    但是,现在他被呼唤了,被一串熟悉的音调带离他的痛苦。


    熟悉?


    鬼魂还残留的一丝意识能力挣扎着回想,想更加忆起在如今这副脏臭、空虚存在之前的生活。鬼魂想起阳光,阴影,以及杀戮……


    器虏伏!邪恶的鬼魂明白了。是器虏伏,这个他带着活过好几十年的魔法器具,正在呼唤他,带领他离开地狱之火!


    “凯德立!凯德立!”当维赛罗·贝拉格——萌智图书馆的驻馆炼金师——看到年轻的凯德立跟丹妮卡出现在他位于巨大图书馆中三楼的房门口时,不禁尖声大叫。“孩子,你回到我们身边真是太好了!”这名劲瘦的男子可说是蹦跳而过他的店铺,迂回穿过放满烧杯、瓶瓶罐罐、湿线圈还有一大堆厚书的桌子。凯德立才踏进房间,他就一古脑撞上来,双臂抱住这名健壮的年轻人,用力拍着他的背。


    凯德立越过贝拉格肩头看着丹妮卡,对她无奈地耸耸肩,而她一只异国风情的褐色眼睛,朝他一眨,脸上带着一个闪耀温暖光辉的大大微笑。


    “我们听说有杀手追杀你,孩子。”贝拉格解释道,将凯德立推开约一只手臂的距离处,带着一副暗杀者短剑仿佛从凯德立胸口戳出来的神情打量他。“我真怕你永远回不来了。”这名炼金师还捏了捏凯德立的上臂,显然相当讶异年轻教士在离开图书馆的短短时间内,就变得如此结实而强壮。就像个关切的老太太一样,贝拉格一只手抚过凯德立松散的褐发,将那些老是不听话的发丝从他脸上拨开。


    “我没事。”凯德立平静地回答道,“这里是德尼尔神的屋舍,而我是名德尼尔的弟子。我有什么理由不回来呢?”


    他避重就轻的说法,连同那双灰眼中平静的神情,在这名容易激动的炼金师身上产生了镇静的效果。贝拉格似乎想冲口而出一个答案,但却在半途闭上嘴,转而点点头。


    “啊,还有丹妮卡小姐。”这名炼金师继续说。他伸出手,温和地摸摸丹妮卡丰盈的金莓色头发,脸上的笑容无比真诚。


    然而,贝拉格的笑容几乎立刻消失,他的手臂落到身旁,眼睛望着地上。“我们听说了艾福利教长的事。”他轻轻地说道,摇晃着头,脸上笼罩着悲伤的无奈。


    提到胖胖的艾福利·薛尔,也就是凯德立视之如父的人,深深地刺痛了这名年轻教士。他想向可怜的贝拉格解释,告诉他艾福利的精神与他们的神一同存活着。但他该如何启口?贝拉格不会了解的;没跨进过精神世界、亲睹神圣与光耀感受的人,是绝对不会了解的。而没有这层理解,凯德立说的任何话听起来都会像可笑的陈腔滥调,一些说者跟听者都不信的典型安慰话。


    “有人传话给我,说你想跟我谈谈?”凯德立转而说道,将声音提高,让这句话听起来像是个问句,藉此转变话题。


    “对。”贝拉格轻声回答道。他的头终于停止摇晃,而当他望进这名年轻教士平静的灰眼时,双眼大睁。“噢,对!”他叫道,仿佛他刚刚才记起这件事。“我想——我当然想!”


    这名清瘦的男子显然相当困窘,他跳回去店内,来到一个小橱子前。他在一个过大的钥匙圈上的一堆钥匙中笨拙地翻弄,一边不断喃喃自语。


    “你现在是个英雄了。”丹妮卡评论道,注意到那名男子的动作。


    凯德立无法不同意丹妮卡的观察结果。维赛罗·贝拉格以前看到这名年轻教士时,从来没这么高兴过。凯德立总是个难缠的顾客,对贝拉格做出超过负担的要求。因为凯德立曾要贝拉格做一个危险的东西,还害得这名炼金师的店铺被炸得七零八落。


    不过,那已经是很久以前的事了,早在西米斯塔的战争之前,也在凯德立在卡拉敦——因派斯克湖东岸城市——的表现之前。


    在凯德立成为一名英雄之前。


    英雄。


    多么荒谬的头衔啊,这名年轻教士想着。在卡拉敦,他根本没比丹妮卡、矮人兄弟依文和皮凯尔其中任何人做得多。而且,不像他坚强的朋友们,他还从西米斯塔森林的战争中逃开,因为无法忍受可怕的现实而逃跑了。


    他再度低头望着丹妮卡,而她那双褐色眼睛的凝视,以独有的方式安抚了他。凯德立注意到,她真是美丽,身形就像刚出生的小鹿一样细致,头发则在肩头飞扬,自由地弹动着。他下结论道,她美丽而不羁,拥有一股内在力量,正透过一双异国风情的杏仁状眼睛清楚地闪耀着。


    贝拉格此时回到他面前,似乎有些紧张,而且将双手藏在身后。“你从精灵森林回来后,把这个东西忘在这儿了。”他解释道,把左手伸出来。他拿着一条皮制腰带,一边有个宽而浅的皮套,露出一把手掌大的十字弓。


    “因为我压根没想到要在和平的卡拉敦用上它。”凯德立轻松地回答道,接过腰带,绑在腰臀边。


    丹妮卡奇异地打量着这名年轻教士。这把十字弓已经成了凯德立眼中暴力的象征,而对那些最了解他的人而言,也象征了凯德立对暴力的嫌恶。看到他这么轻松地穿戴起它,态度还几乎是漫不经心地,让丹妮卡的心纠结了起来。


    凯德立感觉到这名女子的凝视以及她的困惑。他逼迫自己接受了,心想在未来的日子里,他恐怕还会做更多跌破眼镜的事。因为凯德立已经以其他人所不能的方式,看到了萌智图书馆所面临的危险。


    “我发现你几乎用光了所有的箭尖。”贝拉格吞吞吐吐地说道。“我是说……这批东西不收钱。”他伸出另一只手,展示出一条子弹带,上面满满装填着为了小十字弓而特别打造的箭尖。“我想这是我欠你的——我们大家欠你的,凯德立。”


    凯德立差点因这些笨拙可爱的宣言笑出声,但他自重地抑制了下来,然后从炼金师手中接过这个非常昂贵的礼物,同时认真而肯定地点了点头。这些箭尖的确非常特别,中间是空的,填入了一个小瓶子,贝拉格在其中灌满了非常容易爆炸的冲击油。


    “我感谢你的礼物。”这名年轻教士说道。“请放心,你已经在图书馆对抗邪恶三一城寨的长期抗战中,尽了一份心力。”


    贝拉格听到这些话相当开心。他又上下晃了一次头,热切地跟凯德立握握手。当凯德立跟丹妮卡走出去到厅堂时,他仍站在原处,脸上的笑容大得像从一边耳朵直咧到另一边。


    凯德立仍能感觉到丹妮卡持续的不安,以及深印在她五官上的失望之情。年轻教士眯起眼,用眼神回应那失望。“我已经抛弃了罪疚,因为我已经空不出地方给它。”他只提出这些解释。“不是在此刻,这种还有许多事情得做的时候。但我没有忘记巴金,以及在地下墓穴里那要命的一天。”


    丹妮卡转头望着厅堂,但却用自己的手臂勾住凯德立的,显示她对他的信任。


    这对年轻人正朝位于南侧尽头的丹妮卡房间前进时,另外一个身影——丰满匀称,显然是名女性——进入了回廊。丹妮卡闻到一阵异国风情又浓重的香水味时,把凯德立的手臂箝得更紧了。


    “你好,帅小子凯德立。”这名穿着深红色长袍、身材火辣的女教士挑逗地说道。“你回来真是让我开心极了。”


    丹妮卡箝制凯德立的力道几乎阻断了他的血液循环,他感觉手指开始刺痛。他知道自己的脸胀成深红色,就像女教士熙丝特菈那件曲线毕露的长袍一样红。理智上,他知道,这件衣服也许是他有史以来见过这名苏妮——也就是爱神——教派女教士所穿过最保守的一件,不过,这可没让它在其他人眼里变得保守。衣服的前襟是个深V字形剪裁,深到凯德立觉得自己若掂起脚尖,也许就能瞥见熙丝特菈的肚脐。此外,虽然这是件长袍,前方开衩却不可思议地高,每当熙丝特菈以典型的诱惑姿态走出一步,整条美腿就一览无遗。


    熙丝特菈似乎并没有因凯德立明显的不舒服,或丹妮卡咆哮的怒容而不悦。她曲起一条腿,整个大腿部分完全暴露在长袍微不足道的遮掩之外。


    凯德立听见自己大口吞咽的声音,一直没发现自己瞠目结舌地瞪着这露骨的表演,直到丹妮卡的小小指甲已深深刮进他的上臂。


    “要过来看我唷,亲爱的小凯德立。”熙丝特菈挑逗地说道。她倨傲地望着凯德立臂弯中的女子。“当然,是在你没被这么紧紧抓住的时候。”熙丝特菈慢慢地扭腰摆臀地走进自己的房间。她关上房门时发出的轻微喀嗒声,被掩盖在凯德立不断的吞咽声中。


    “我——”他结结巴巴地说道,终于直视丹妮卡的眼睛。


    丹妮卡笑了,拉着他走下厅堂。“别怕,”她说,声音反而过分地平静,“我知道你跟那个苏妮派女教士的关系。事实上,她还满可悲的。”


    凯德立低头看着丹妮卡,茫然不已。如果丹妮卡说的是实话,那为什么有细细的血丝流下他健壮的手臂呢?


    “我当然不嫉妒熙丝特菈。”丹妮卡继续说道。“我全心全意地信任你。”就在她房间外,她停下来转头正视着凯德立,一只手轻拂过他的脸侧,另一手则揽着他的腰。


    “我信任你。”丹妮卡又说了一次。“此外,”这名脾气火爆的年轻武僧转身走进房间,一面以截然不同而强硬的语气补充道,“万一你跟那头脑简单、妆浓到不行的一堆——一堆抖得太厉害的肉之间有什么不轨的话,我就把她的鼻子塞到她一只耳朵后面去。”


    丹妮卡突兀地消失到她的房间里,去拿她跟凯德立为了和梭比克斯会面所准备的笔记。这名年轻教士待在外面厅堂里,想着她刚才撂下的威胁,而且对于那有多少可能成真哑然失笑。丹妮卡整整比他矮了一尺,也轻了约一百磅。她走路的姿态优雅如舞者——战斗起来勇猛有如一只被蜜蜂螫了的熊。


    不过,这名年轻教士可不太担心。熙丝特菈一辈子都在实行诱惑之道,而且也丝毫不隐瞒她对凯德立的意图。不过她一点胜算都没有;这世界上没有一个女人,能够破坏凯德立跟丹妮卡之间的牵系。


    一只被熏黑、烧焦的手从刚被翻过的土中攒出,拼命探寻着上面的开放空间。第二只手——同样被烧焦,而且还从手腕跟手肘之间折断成一个可怕的角度——接着出现,扒攫泥巴,抓扯着包围住脏污身体的天然监牢。终于,这个怪物找到足够的支撑,将它毫无毛发的头从浅墓穴中挣脱出来,再度看着活人的世界。


    被烧黑的头颅在一截皮肤干枯到贴住骨头的脖子上转动,检视四周景况。有那么一会儿,这怪物不明白发生了什么事。它怎么会被埋起来?


    在一小段距离之外,一座小丘下,这名怪物看见一间小农舍中泛出夜灯的光芒。在它旁边是另一个建筑物,一座谷仓。


    谷仓!


    以前曾属于一个名叫鬼魂的男子的意识残片,还记得那座谷仓。鬼魂曾看着这具身体,它的身体,被可恶的凯德立烧焦,就在那座谷仓里,这具邪恶的残骸吸进一些空气——就这个不死生物而言,这个动作不能被称为是呼吸——它把自己焦黑而萎缩的身体其余部分也拖出洞外。一个遥远但奇异地熟悉的音调,继续在它微弱的意识中敲打着。


    不稳地,鬼魂拖行甚于步行地朝那座建筑接近,关于那可怖、致命一天的记忆,随着每一步更完整地被回想起来。


    鬼魂用器虏伏——一个对灵魂所在的世界具有魔法力量的强大器具——偷取了伏保巨人范德的身体,逼不情愿的范德成为他的合作者。假冒成范德后,鬼魂以巨人的力量,将自己的身体压碎,甩到谷仓的一边去。


    然后凯德立就把它烧了。


    这名邪恶的怪物低头看着它那骨瘦如柴的手臂,以及突出的肋骨,这具半死不活的空洞躯壳。


    凯德立烧了它的身体,这个身体!


    一股专注的恨意占满了这个邪恶之物的心思。鬼魂想杀了凯德立,杀了这名年轻教士身边的人,所有人。


    鬼魂此时身在谷仓中。关于凯德立的思绪飞掠、消失,被一股莫名的愤怒所取代。门就在一边,但这名怪物知道自己不需要门,它已经变成比挡住去路的简单木板还厉害的东西。这名干皱的怪物闪动了一下,变成没有实体之物,鬼魂就此穿过了墙。


    在它还没完全回复实体状态时,就已经听见马匹发出的嘶声,看见这只可怜的野兽站在那里,眼睛大睁,身上全是汗。这幅景象令这个不死生物感到愉悦;当它闻到这只野兽的恐惧时,一波波新的愉悦感受冲刷着鬼魂。这名不死怪物缓缓走到马的面前站着,舌头饥饿地垂在嘴巴外。舌头两侧的皮肤都被烧光了,尖尖的前端挂在鬼魂焦黑的下巴底下老远。那匹马没发出任何声音,害怕到动也不敢动,甚至连呼吸都没办法。


    鬼魂因邪恶的期待而发出一个喘息,将致命的冰冷双手放在马的脸两侧。


    马倒下死去了。


    这名不死生物愉快地发出嘶嘶声,但鬼魂虽然因杀戮而感到兴奋激动,却不觉得满足。它的饥饿要求更多满足,无法被一匹简单的动物之死所填补。鬼魂走过谷仓,再次穿墙而出,走到看得见农舍屋内灯光之处。一个人类的影子在其中一个房间内移动。


    鬼魂来到前门;无法决定是要穿过木头,把门扯烂,还是直接敲门,让羊送上虎口。不过,这个决定不是这名怪物能做的,因为它正好看到门旁边有一小块玻璃,在出土之后第一次,目睹了自己的倒影。


    红色的光从空空如也的眼窝中散射出来。鬼魂的鼻子已经完全不见了,如今在那里的,是一个周围垂挂着焦黑皮肤碎片的黑洞。


    鬼魂意识中还记得生命活力的那一小部分,它在见到这个骇人倒影时完全失控了。这名怪物发出的鬼怪般哀啸,令谷仓旁的动物们陷入恐慌,也比任何猛烈的暴风雨还激烈,粉碎了秋夜的寂静。从屋内传来一阵窸窣声,就在门后,但这名狂怒的怪物根本听不见。以任何人类都望尘莫及的力量,他骨瘦如柴的手穿透门中央,往两边一扯,把木头撕得四分五裂,仿佛它不过是片薄薄的羊皮纸。


    一名男子站在那里,身上穿着卡拉敦城市警卫队员的制服,脸上则是惊恐至极的表情;他的嘴巴张得开开的,凝结在一个无声的尖叫中,眼睛则往外突出,几乎快从他脸上掉下来。


    鬼魂冲过破碎的门扑向他。在这名怪物鬼魅般的碰触之下,男子的皮肤开始变化、衰老;他的头发从乌黑变成花白,而且大把大把地掉落。最后,这名警卫终于发出了声音,尖叫、哀嚎,双手无助地拍动着。鬼魂撕裂他,剥扒着他的喉咙,直到那出自肺腑的尖叫只剩下浸满鲜血的肺脏所发出的咯咯声。


    这名怪物听见一阵脚步声,从杀戮中抬起头,看见第二名男子站在门厅后方,位于房子另一侧的小厨房门口。


    “我的老天!”这名男子低语道,然后他缩回那里的房间用力关上门。


    鬼魂只用单手就拎起那名死去的男子,将他甩出破碎的前廊,落在谷仓旁空地的中间。这名不死怪物飘过地面,品尝着刚才的杀戮,但却渴求更多。它的身形再度闪动,然后横越房间,穿过另一扇关上的门。


    第二名同样是城市警卫队员的男子,站在这名邪恶怪物前,疯狂地朝这名可怕怪物挥剑。但武器却完全碰不到鬼魂,直接滑过这名怪物变化的一阵没有实体的飘渺烟雾。男子试着逃跑,但鬼魂紧追不舍,走过这名男子踉跄行经的家具,并穿墙来到门的另一边,出现在这名吓坏了的男子面前。


    这个折磨游戏漫长而痛苦地进行着,直到这名无助的男子最后跌跌撞撞来到外面的夜色中,在前廊阶梯上绊倒时丢掉了剑。他挣扎站起,奔进黑暗的夜晚中,全速向卡拉敦跑去,一路上不断号叫着。


    鬼魂随时都可以变回实体,把这名男子扯得四分五裂,但莫名地,这名怪物觉得自己对这种感觉,这种恐惧的味道,比实际的杀戮还要来得享受。鬼魂更强烈地去感受,仿佛它被这名惊惧男子的感情跟尖叫给喂饱了。


    但现在事情结束,而那名男子也不见了,另外一名男子则早就死透,无法再提供任何娱乐。


    当残余的意识残片想到它变成了什么,想到那个可恶的凯德立创造出了什么时,鬼魂再度哀啸。鬼魂对自己过去的生命记得不多,只记得它曾是活人国度中最高价的杀手之一,一名职业刺客,一名谋杀的艺术家。


    现在这名怪物成了不死生物,一个幽魂,一个蕴含着罪恶能量的空洞、拟似活体的躯壳。


    在拥有器虏伏超过一世纪的时光中,鬼魂变得以一种跟其他人相当不同的方式看待肉身。这名邪恶男子曾两次利用这个魔法器具的力量更换身体,杀死前一个身体,并将新的据为己有。而现在,莫名地,鬼魂的灵魂——至少是一小部分——回到了这个世界。因为命运的捉弄,鬼魂死而复生了。


    但这是怎么办到的?鬼魂不太能记得它在往生世界中待的地方,但可以感觉到那不是个愉快的地方,一点都不是。


    咆哮暗影的影像包围着它,黑暗的爪子划过它脑海中前方的空气。是什么把它从坟墓中带回来的?是什么令它的灵魂再度回到人间?这名怪物扫视自己的手指、脚趾,想找到鬼魂曾经戴着的再生戒指。但它模糊地记得,戒指已经被凯德立偷走了。


    鬼魂感觉到风中传来呼唤,无声却有命令的力量。而且熟悉。它将射出光芒的眼转向遥远山峰,再次听见了呼唤。


    是器虏伏。


    这名邪恶的灵魂了解了,记起在永恒的惩罚之地时听见过这个音调。器虏伏在叫它回来。借着器虏伏的力量,鬼魂再度回到人间。在那困惑而震惊的瞬间,这名怪物不确定这件事到底是好是坏。它再次看着自己萎缩、阴惨的手臂跟躯干,怀疑它能否禁得起白天的阳光。处在这种状态下,鬼魂将面临什么样的未来?这名不死生物又能抱有什么希望?


    无声的呼唤再度传来。


    是器虏伏!


    它要鬼魂回来——而且藉由它的力量,这名怪物的灵魂一定能再偷到一个新身体,一个活的身体。


    在卡拉敦,离农场并不远的地方,那名吓坏了的警卫队员踉跄接近关起的城门,尖叫着有鬼,并为他那被屠杀的同伴哭嚎。如果看守城门的士兵对这名男子的诚实有任何怀疑,只需看看他的脸,那张比起他实际年龄三十岁老上许多的脸。


    不到一小时后,包括一名依尔玛特神庙教士在内的一大队人马,从卡拉敦城门骑马出发,不顾一切地奔向农场,准备和邪恶的幽魂展开大战。此时鬼魂已经离开了,有时步行,有时则飘过田野,跟随着器虏伏的呼唤,那是它被解放的唯一机会。


    只有夜间动物的号叫——绵羊恐惧的咩咩叫声,一只夜间出没的猫头鹰惊吓的尖鸣——标记出鬼魂的路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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