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章 子夜歌
3个月前 作者: 陆观澜
也许放弃
才能靠近你
三天后,朝颜从香港回来,一进公司,立刻敏感到气氛不对。空气中都有点人心惶惶的感觉。她找到黄蓉蓉:“怎么了?”她现在已经是齐唯杉的特别助理。
黄蓉蓉看看周围一圈的人,示意朝颜跟她出来,两人转到拐角没人的地方,黄蓉蓉这才吁了一口气:“你大小姐还真是轻松,一声不吭度假去了,若不是齐总提起来,我都要贴寻人启事了。”朝颜低头,半晌之后:“我去宝福山了。”
黄蓉蓉的嘴巴张成了“O”字型,脸上开始忧戚。但是,半晌之后,她换上了愁闷的神色,揉揉眉间:“朝颜,公司出大麻烦了!”
华梁公司的首席工程师骆其昉携设计图纸一点预兆也没有地跳槽到了新华夏,而且,对方的新楼盘已经立刻开工了。黄蓉蓉愤愤地咬牙:“宋凯这只老狐狸,真是不安好心,昨天骆其昉才请假,今天新华夏就在报纸上大张旗鼓地欢迎他加盟新公司,还开始大肆宣传他们的新楼盘。”
显然是早有预谋。
会议室的门吱呀一声开了,黄蓉蓉伸头一看,齐唯杉为首的一群人走了出来,躲显然是躲不掉了,只得硬着头皮拉着朝颜迎了上去。几天没见,齐唯杉看上去消瘦了一些,素来整洁干净的下巴上也冒出了短短的浅青色胡茬,身上还有着浓浓的烟味,但奇怪的是眼里虽然布满血丝,精神倒不错。他看到朝颜,又看看自己的腕表,想起了什么,走了过来:“去过了?”朝颜点头,低声应了一句:“嗯。”齐唯杉盯着她又看了一眼,仿佛想从她脸上探究出什么似的,终究只是点了点头,没再说什么便越过她向前走去。
朝颜看着他的背影,突然间开口:“齐总。”齐唯杉的身体顿了一下,他回过头来:“有事?”朝颜呐呐地,憋了好半天也不知道该说什么好。齐唯杉看着她因为来回奔波有些瘦削的脸庞,看着她略带担忧的眼神,笑了一下:“你刚回来,还可以再休息半天。”他没再理她,回过头径自走了。
方大同跟在后面走了过去,脸上一片肃杀之气,他是骆其舫的顶头上司,责任匪浅,而且新楼盘开盘在即,图纸却给人窃走了,一切推倒重来?耽搁一天工地上要损失多少?虽然有备份图纸,但对方既然抢先开工了,摆明了就是早有准备,一旦华梁按原计划建造他们势必反噬华梁剽窃。
他也咨询过律师,对方告知他:“说实在的,目前虽然建筑工程设计图、建筑物本身,还有模型作品之类与建筑有关的都受知识产权法的保护,但毕竟法律盲点多多,若打起官司来旷日持久,效果也未见得理想。”饶是他素来足智多谋也一时无计可施,而且心怀揣揣,在欧洲压根没人敢这么做好不好?
但是,让他没想到的是,在得知宋凯挖墙脚的事情之后,齐唯杉一言未发,更没有暴跳如雷,只是沉着脸吩咐他立刻召集人手,连开了一天一夜的会,然后一甩手,宣布去工地。
天色阴沉,工地上一片死寂,三三两两的挖掘机四下散着,工人们三五扎堆地窃窃私语,齐唯杉慢慢走了过去,一直走到那个巨大的坑前。大概三五分钟之后,齐唯杉突然转过身来问方大同:“当初跟骆其舫一块儿进来的还有另外一个人,叫什么?”
方大同想了想:“申合群。”其实本人很不合群。方大同进华梁的时候他们就已经在了好几年了,据说申合群当初是跟骆其舫一起应聘进来的名校毕业生,有传闻两人大学里还是一个寝室的,但骆其舫勤快肯干嘴巴甜,活也容易出来,反观申合群,整天懒洋洋地趴在桌上没精打采的,上班动辄迟到早退,后来自然是骆其舫先升了上去,再后来,似乎是为了一份图纸的设计权问题两人发生了争执,方大同进来那会儿,刚赶上申合群断然辞职而去。
齐唯杉“唔”了一声,慢慢回想,他有印象,申合群辞职那天他刚好出差,回来还觉得有点可惜。他有种直觉,那个看似邋遢懒散的瘦小身躯里蕴藏着巨大的能量。他拧起眉头:“回公司!”方大同连忙跟了上去。
两人回到公司,一进办公室,齐唯杉就开口:“快点,让他们把申合群留下来的文件统统调出来!”片刻之后,方大同将资料捧了进来。
一个小时之后,齐唯杉抬头:“尽快把他找出来,还有,”他抛下资料,“不惜一切代价,把他挖回来!”
整整半个月,会议室的那扇门从早到晚都是紧闭的。
偶尔会看到黄蓉蓉进进出出,不是捧着一大叠一大叠的资料,就是端着一杯接一杯的咖啡进去,看上去精疲力竭得厉害,她偷偷跑来告诉朝颜:“现在俺就靠一口气撑着,等熬完这阵子,我要睡它三天三夜!”而且她抱怨,“你闻闻我身上的烟味!”里面五个人,除了齐唯杉跟方大同之外,申合群外带特聘来的两建筑专家,统统都是大烟鬼,会议室里整得跟玉皇大帝的琼楼仙境似的整天烟雾缭绕。
就算那两个最后也都撑不住了,跟着大开烟戒。
每天下班,无论多晚,朝颜都坚持等黄蓉蓉一起走,时不时还替她搭把手泡茶整理东西顺带买点儿夜宵,她能力微薄,仿佛也只能做到这样。黄蓉蓉劝也劝不动她,心里有几分感动。这么多年下来,她跟朝颜之间,已经有了那么点患难之交的意思在里头。她只是轻拥了一下朝颜,一言未发便转身离去。
终于某一天深夜,稍有眉目出来,众人都松了一口气,忙碌不堪的齐唯杉也终于得闲出来透透气,一拐出会议室的门,就看到财务处的灯还亮着。他蹙眉,终于想起来,这两天晚上的灯似乎都没关。他想了想,回来问黄蓉蓉:“财务处还有谁在?”黄蓉蓉揣摩着他的神色,见他眉头皱了起来,连忙回道:“夏朝颜。”齐唯杉看着她:“她这两天一直都在等你?”黄蓉蓉点了点头。齐唯杉的眉头又皱了皱:“你不知道我们今晚要通宵?”黄蓉蓉心想我真不知道啊,连忙开口:“那我叫她先回去。”齐唯杉止住她:“太晚了不安全,你去把她带到我办公室里头的那个小间休息,”看着黄蓉蓉游移不定的眼神,他又补上一句,“这会儿也没什么大事,你跟她一块儿休息去吧,有事我叫你。”
一路被拽进来,看着那小间里头的一床一沙发,朝颜觉得不合适:“我回去算了,反正也不远。”黄蓉蓉瞪她:“就在前两天,这儿楼下还发生了一起深夜骚扰单身女子的恶性治安事件呢,你还想一头撞上去!”她指指沙发,“那床是平时齐总午休的,你要觉着别扭,咱俩就在这沙发上一人靠一头将就一下得了。”
两人合衣半靠着,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天,因为实在疲倦,很快便睡着了。
清晨,朝颜醒来的时候,黄蓉蓉已经不见了,她再瞧瞧自己,不知道为什么已经在床上了,而且身上竟然还多了一床薄薄的绒毯,夹杂着淡淡的烟草味。
她忙掀开毯子,起身,轻手轻脚地出来。
一出门,她就愣了一下。
她看到齐唯杉的背影,半倚着窗台站着,手中端着一杯咖啡,袅袅升起的水汽,清晨的阳光给他的全身镀上了一层淡淡的金色,他就那样若有所思地看着窗外。朝颜踌躇了一下,觉得不便打扰,正想继续轻手轻脚地向外溜,没想到,他脑后长眼睛一般,回过身来:“醒了?”
朝颜的身子一顿,脸上微微发红,只得回眸:“嗯。”齐唯杉看着她,可能刚睡醒,脸上红扑扑的,头发略显蓬松,身上衣服也有点皱巴巴的,可是,他仿佛又闻到了清晨牵牛花上露水滴落的那份清新。他不露声色地又从上到下打量了她一下:“离上班还有点时间呢,回去梳洗一下换件衣服吧。”朝颜明白自己现在离蓬头垢面肯定不远,赶紧准备离开:“谢谢。”她踌躇了一下,“现在——”齐唯杉淡淡地:“放心,没事。”
短短的四个字,却让朝颜莫名有了几分欢欣:“啊,我先走了,”她回眸,浅浅一笑,“齐总,再见!”立刻推门出去了。齐唯杉挑了挑眉,他自然听得出她话语中的轻快,但是……他哼了一声,这次就算了。
唇边竟然浮现出一缕浅浅的笑。她的睡品……
真是不敢恭维。
既然工作轻松了很多,那么闲暇时候的娱乐自然是少不了的,再加上老总非常注重企业文化建设,大力推动物质精神双文明,众人刚对到手的小红包乐不可支呢,就听得上头发话:“周末开个晚会,各部门都得出节目。”
也就剩下三五天时间了,晏阳开会回来就开始发愁:“谁?谁??谁毛遂自荐?”黄蓉蓉来串门,笑嘻嘻地:“定了没有?”晏阳支着额头问:“你们呢?”黄蓉蓉大义凛然:“我们办公室除了我跟小袁,剩下全老总,你说我们这时候不表现还等到什么时候?”夫妻双双把家还,她反串董永,小袁当七仙女,绝配!晏阳听了更受刺激,她心想,自己但凡有一技之长早就上了!
当前的华梁实在是崇尚精简高效,财务部连晏阳在内也只剩下五个人,刨去一个已到退休年龄的老顾问之后,尽管新晋小帅哥池瑞跟另一小美女已经答应来首男女对唱英文歌了,但晏阳总还是觉得不满足,一个劲瞄着夏朝颜,也不说什么,就直盯盯瞅着。
朝颜发觉了,诧异:“我脸上有灰么你盯着我干嘛?”晏阳左右看看,趁四下无人,阴恻恻地:“夏朝颜你这次奖金拿了多少?”朝颜埋头做事,敷衍地:“没数。”晏阳没辙,只好邀功:“我帮你争取的部门最高奖,你要怎么谢我?”夏朝颜是财务部的劳模,这钱也该拿。
朝颜抬头,淡定地:“平分,行吗?”晏阳瞪她:“夏朝颜!”朝颜抬头,浅浅一笑:“不就出个节目吗,干嘛拐弯抹角?”她跟晏阳私人关系尚可所以也不避讳。晏阳无非因为在财务部一直是不上不下的代理一把手,尚未正式扶正,夏朝颜资历又浅构不成什么威胁,所以处心积虑要为自己领导的部门争个露脸机会。
其实小事,她只是不喜欢晏阳把一件简单的事情弄得无比复杂。
晏阳一怔,还没来得及说什么呢,就看到对面的夏朝颜眨了眨眼,微笑:“事先申明,我有两三年没跳过了。”还得追溯到大学时代,她是班里文娱委员,没办法总得凑凑数。
晚会借到了市文化宫的场地,规格居然还挺高,众人先是喧嚣欢腾一番,然后节目正式开始。
到一半的时候,黄蓉蓉她们的黄梅戏已经掀起了一个小□。五分钟后,蓝丝绒般的柔光和悠扬的葫芦丝音乐中,朝颜穿着傣族服装静悄悄上了场。
她跳的是傣族舞,《雨竹林》。
临时负责筹办晚会的张主任实在是高效率,从灯光到背景再到音乐,无不美仑美奂。
美丽的西双版纳,晨曦薄雾中的竹林,傣家少女在雨竹林中嬉戏,时而欢快,时而优柔,节奏变化和谐,清新典雅。其实并没有什么复杂的技巧,但夏朝颜身材修长匀称,舞姿灵巧曼妙,灵活下腰,几个内转,柔美之至。
等到结束舞蹈的时候,场内居然一片鸦雀无声。直到朝颜礼貌地做了个谢幕的动作,掌声才突然间爆发出来。晏阳实在得意,环顾四周之后,突然间心中一动。无限喧闹中,她一眼就看到众人环绕中的那个人,指尖燃着一支烟,明灭闪烁,若有所思地看着舞台上静静朝后台走着的那道身影。
铺天盖地的鼓掌声中,他就那么近乎冷漠地,置身事外地旁观着。
台下的喧嚣,台上的孤独。
成凯是个有心之人,又过了几天,朝颜才回到宿舍里不到半小时,便接到了他的电话,爽朗地笑:“夏小姐,你一定还没吃饭吧,我知道一个挺好的餐馆就在旁边,下来吧,我在楼下等你!”电话直接挂断。
夏朝颜是一刻钟后到的楼下。这天下午她收到一束花,尽管没有署名,但是对笔迹几乎过目不忘的她还是一眼就认出是谁的。她想,早点说开了也好,省得以后彼此尴尬。
一个小时之后,宋泠泠起身去洗手间。她现在是园区一家外企的翻译,今天牵线帮自己公司和华梁洽谈业务,两家公司的头都是少壮派,都忙也不讲究形式,就随意找了家附近的餐馆坐下边吃边聊,宋泠泠心想自己得趁便把帐结了。
刚走到拐弯处,她的眼睛一下子就瞪大了。自从她回苏州工作,彼此都忙,跟朝颜见面机会甚少,她们相交多年并不在乎,但也不代表她看到朝颜对面坐着个斯文男子,还一副相谈甚欢的样子不吃惊。
到底是怎么了?
她心底有点难过,罗憩树走了一年多了,她当然希望朝颜能够开心一些。若是朝颜以后需要一个依靠,她当然希望……
她回头看了齐唯杉一眼。但几乎是立刻她便开始踌躇,她太了解齐唯杉了,他从来就没有青涩过,几乎从童年直接一下跳到成年,冷静、克制、善于算计。再加上过早承接了一家公司的重担,他的城府心机早就不是她能想像。
或许……
她悄悄避开,直接从拐角的盆栽旁走了过去。
她不知道时光是不是可以掩藏一切秘密,但是,她只想朝颜幸福。
哪怕是平凡至极的。
朝颜静静地坐在那儿:“成经理。”成凯看向她,叹了一口气:“我活了三十年,从来都被人当成遵纪守法的良好市民。”他笑了笑,很容易就转换了称呼,“朝颜,我不是警察。”
你不必什么都对我坦白。
他看向朝颜,微微一笑,态度很诚恳地:“朝颜——”其实我……
话音未落,就听到一个声音不紧不慢地:“成凯,真巧啊!”
宋泠泠在他身后,看到他的手掌缓缓地,一点一点握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