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八章

3个月前 作者: 千寻千寻
    “你爸爸和姐姐都死了是吗?”她突然问道。


    “……”


    “我跟仇人生活了十几年是吗?”


    “……”


    “你现在也跟仇人在一起生活是吗?”


    “妈妈……”我松开她,紧张得呼吸不上来。


    “你跟他在一起是因为我吗?”


    “妈妈!”


    “明白了,我全明白了!”母亲失神地看着我,眼神更透彻,悲伤和愤恨整个地将她吞没,“幼幼,我的幼幼……”这次是她将我拥入怀中,母女俩抱头痛哭。我好像一直在哭,母亲也是。渐渐的,我睡了过去,在母亲的怀中入睡,这是我盼了多少年的事啊!我睡得很沉,像死过去一般,完全不知道梦境之外发生了什么。


    发生了什么呢?


    凌晨我被一阵凄厉的救护车声惊醒,睁开眼睛一看,发现自己躺在母亲的床上,被子盖得好好的,而母亲……不在身边!


    我跳下床就往屋外跑,一出卧室的门就撞上穿着睡衣的小艾,她显然惊吓过度,全身发抖缩在走道上哭,而几个穿着白大褂的人却抬着担架往朱洪生的房间跑去,我跟了进去,人还在门口就瘫下去了――


    这是在梦境中还是现实?我完全搞不清楚了,只见朱洪生手里拿着把匕首,刀尖还在滴血,他的样子像是傻了,坐在地上僵直着身子一动不动,而母亲,我可怜的母亲却倒在血泊中,眼睛闭着,零乱的头发上全是血,朱道枫蹲在地上捂着母亲的胸口,殷红的血汩汩地从他指缝间涌出来,把他身上的睡衣也浸得鲜红,他歇斯底里地冲医护人员咆哮:“快点!你们快点啊!”


    我叫不出,喊不出,瘫在门口看着房间内血流成河,就要停止呼吸般整个人已经魂飞魄散,我眼睁睁地看着救护人员将母亲抬上担架,从我身边跨了过去。朱道枫这个时候看到了我,连滚带爬地扑到我面前,“幽兰,这是意外,意外……”


    我没有听他说什么,眼睛直勾勾地盯着朱洪生,以及他手上那把沾着母亲鲜血的刀,那把刀!我喘着气,揪着胸口,仿佛看到了世间最恐怖的东西,那是个什么东西,我美丽的母亲,活生生的母亲怎么会被那个东西捅得鲜血淋漓,是谁捅的她?是那个拿刀的男人吗?还是我身边的这个男人?或者是他们一起……我摇着头,一步步往后缩,然后突然掉转头爬起来就往外面跑,“幽兰……”朱道枫追了出来,但是没追上,我跑下楼上了门口正准备发动的救护车。


    接下来的事情我很模糊,一上车我就昏了过去,醒来的时候发现自己躺在病房里,身边一个人也没有。我挣扎着起来,开了门,在医院走廊上看到朱道枫背对着我正和善平在交谈。善平说:“这可怎么得了,幽兰如果知道她母亲不在了会失控的。”


    “这是意外,真的是意外,”朱道枫举起拳头拼命擂墙,声音嘶哑,“我是被父亲的呼叫声惊醒的,等我跑过去,他们正在地上厮打,当时的情况很混乱,我还来不及去拉开他们,那把匕首也不知怎么就……”


    “幽兰都看到了是吗?”


    “她只看到父亲的手里握着那把匕首。”


    “那就完了!”


    “我也完了……”


    “……”


    然后又发生了什么,我又不记得了,完全不记得了,只知道我跑出了医院,一直在跑,没有方向,没有目标,满眼的人群,满眼的泪。最后我跑到了火车站附近,站在铁路边几次想往里跳,可是头很昏,眼也花了,看不清火车是从哪个方向来的,就只听到火车的鸣笛声此起彼伏,呼啸来,呼啸去。好像是冥冥中有人指使着一样,我用仅存的意识在路边的小店里给秦川拨了一个电话,只讲了一句话就出不了声了,蹲在地上哭。


    后来的事我也没印象,据秦川说,他在电话里问我所处的位置,我答不上来,但他听到了火车声,就断定我可能在火车站附近,一路寻了过来。醒来的时候已经是晚上,好像很晚了,外面黑得像泼了墨。我这才发现我在秦川的公寓。


    朱道枫进来的时候,我是醒着的,看着他一步步向我靠近,不是大步,是一小步一小步,好像躺在他面前的是一个喘息的鬼魂,稍有不慎就会扑向他。周围忽然寂静得可怕。他走到床边我才看清他的脸,卧室昏暗的灯光在他脸上肩上镀了一层黄昏般的光晕,显得他更加憔悴不堪,眼神像挂在灌木丛上的月亮,潦草混乱,透着末日来临般的凄惶。


    “幽兰……”他唤着我的名字,站在我面前如一面即将土崩瓦解的墙壁,沧桑的过往扑面而来,爱成了最哀痛的记忆。


    我眼神直直地瞪着这个男人,瞪得眼睛生疼,疼得就要滴血,心底沉睡的火山渐渐苏醒过来,骇人的声音一层层涌出表面,他察觉到了,不敢再靠前,手足无措地看着我,喉咙里混浊不清:“幽兰,别……这样,我也不知道事情会弄成这样,爸爸不是故意的,是……是……”


    他无法再表达后面的句子,脸色灰青,而我还是一动不动地看着他,感觉他的眼神中有些湿漉漉的东西,像一种温暖的召唤,深切而痛楚,我不想看到他这个样子,“出――去――”我听见自己拖长着声音说。


    “幽兰,给我解释的机会好不好?事情不是你想象的那个样子的,我们好不容易走到今天,我不能失去你……”


    “你――已经失去了我!”


    “幽兰!”


    “出去……”


    “听我说,幽兰……”


    “出去!――”我尖叫起来,挥舞着双臂,像要撕裂这绝望的夜,心碎的记忆顷刻间焚灭了我所有的心智,腾空而起,如从地狱蹿出来的小鬼扑到我面前的男人。而外面的天空此刻忽然转为阴霾,几道闪电划过,雨点刷刷地落下来,打在窗玻璃上,“出去!出去!”我被记忆的恶鬼撕扯着,发出尖厉的嗥叫。


    朱道枫踉跄着脚步离开了房间。


    接下来的几天我完全颠倒了黑白,白天昏睡不醒,晚上整夜无眠,穿着白睡袍在房子里走来走去,如同一个寻找魂魄的幽灵。我把自己幽禁在精神的地牢里,常常梦见母亲在黑暗中哭泣,哭声如泉水淙淙,在冰冷的夜晚流淌。可是在梦里,无论怎么努力,我却从来没有真正靠近过她,甚至没有看清过她的模样,只感觉她来的时候,空气里总是弥漫着一种特别的清香。那正是母亲的味道!


    很多时候,我都听到有许多乌鸦从窗外掠过。尤其是夜里,悲戚的叫声令人万念俱灰,我问阿忆,附近的农户是不是养了乌鸦,她连连摇头,说从来没见过乌鸦。而我这么一问,更加让她害怕。阿忆很怕我。她是秦川的保姆,很善良清秀的一个女孩子,秦川白天上班的时候,就只有她在家陪我,做事情很小心,生怕吵到楼上沉睡的幽灵。每到吃饭的时候,她总是将饭菜端到门口,敲敲门:“姐姐,饭好了,您吃吧。”有时候我会开门拿过放在门口小几上的饭菜吃,有时候不吃。


    而晚上我睡不着时,秦川在隔壁也睡不着,我感觉得到,几次我都听到他在门口徘徊,却一直没有敲门,直到有一天晚上下很大的雨,他终于敲了,进来问我冷不冷。我们说了很多话,谈起过去的一些事情,让我惊讶的是,数年前我们在茶楼里第一次见面的情景他都记得清清楚楚,当时我还蒙着面纱,很多细节我都不记得了,他还记得。


    “幽兰,我跟你有着相同的命运,同样背负着仇恨,同样失去母亲,我们的命运从一开始就是连在一起的,我们就应该走在一起,尽管我没有他优秀,没有他富有,但是请你相信,我会让你幸福,我的余生只有一件事,那就是让你幸福……”他鼓起了很大的勇气跟我说这些话。


    “可是秦川,你知道的,我已经没有爱情给你,”我看着他真诚的目光,知道他要表达的意思,但我不想欺骗他,“我跟你在一起不是不可以,但我没有把握能不能给你幸福,而且我也没有这么快可以重新接受一个人……”


    “没关系,我可以等,这么几年我都等过来了。”


    “你真的要跟我在一起吗?”


    “是的。”


    “你跟我在一起是不是为了让他‘失去’?”


    秦川一怔,很坦诚,点点头说:“当然,这个我不骗你,娶你的确可以让他‘失去’,这对他的打击比让他死一百次的残酷,可是我不会拿自己的婚姻开玩笑,首先肯定是因为我爱你才要娶你的,以前你是他的人,我没有机会,现在我不会再等待,娶了你,又可以打击到他,这不也正是你所希望的吗?”


    最末的一句话犹如一簇幽蓝的鬼火,倏地蹿出来,我在心底打了个寒战,再看秦川的脸,显出的也是一副冷漠残忍的模样。仇恨此刻就像一只追赶在我们后面的野兽,让我们没有回头的可能,这场仇怨注定了我们将在以后漫长的岁月中跟那家人隔岸对峙,爱已埋葬,恨已生根,爱与恨的沦陷,就在顷刻之间。


    我感觉我又进入一种冬眠,源源不断地吐出忧伤的蚕丝,将自己再次束成一个茧,在绵厚的蚕茧里,我当做自己已经死去。我这一生的爱情,至此已经落幕,却又好像刚刚开始……可怕的预感,我觉得从此我将进入另一个地狱。


    但我并没有马上答复秦川,直到母亲下葬的那天,他帮我把母亲的骨灰从后华墓园抢回来后,我开始考虑这个问题了。朱家要把母亲葬在他们那里,死也要做他们的鬼,我当然不会如他们的愿。随后我把母亲下葬在殡仪馆旁边的一个公墓,这里是葬穷人的地方,爸爸和姐姐都在这里安息,现在我让母亲跟他们团圆了,这个世上只剩我孤孤单单一个人,所以在买墓地的时候我在母亲旁边多买了一块地,秦川不解,我就告诉他说:“给自己留着,早晚我都是要睡在这里的。”


    “幽兰!”


    “会有这么一天的。”


    “只要有我在,就不会!”


    “你不是上帝,你主宰不了我的命运。”


    “可我希望你好好地活着。”


    “只要他们还活着,我就不能好好活着。”


    “那就不要让他们好好活着好了。”


    “是的,我余生要做的所有的事就是不让他们好好活着,”我看着一家三口的墓碑,在阴沉沉的天空下呈三角形在我面前排开,逼着自己说道,“秦川,我嫁给你!”


    结婚前我跟朱道枫最后一次见面是在巨石岛的蔷薇园。已经冬天了,花园里的蔷薇很多都已经凋零,枯败的枝叶在寒风中瑟瑟地抖,而且由于长时间没人打理,已经杂草丛生,看上去更加荒芜而凄凉。蔷薇的芬芳飘散在空气里,只剩最后一点腐朽的味道。很小的时候就听人说,一个女人,若是爱上一个人,就会越长越美,若失去心中的爱人,就会渐渐枯萎。我觉得我所有热烈的生命已经绽放过了,现在就在枯萎,比这园中的蔷薇还枯萎得迅速和彻底。此刻站在花圃边,仿佛有一只手,慢慢地揉着心头的伤口,疼痛犹如花朵的暗香被吹散开来,这里的一草一木、每一朵蔷薇,我都是那么留恋。所以注定要发生一些什么,以此来证明我的留恋。


    “你来了。”朱道枫出现在我身后,是他叫我来的,说是有母亲的遗物交给我。可是一看到满园凋零的蔷薇,我就流泪。这才几天,一切就已物是人非。


    “没人收拾一下吗?”


    “连人都顾不上,谁还顾得上花。”


    “你父亲在不在,在的话我就不进去了。”


    “不在。”


    然后我转身看着朱道枫,好些日子不见,他瘦削得不成人样,脸上透着可怕的灰白,眉骨突起,眼神比这园里的蔷薇还凋零破碎,风吹动着他的头发,他的嘴唇颤动着,想说什么,可能是我的样子也吓到他,让他说不出话来。我的样子的确也比他好不到哪里去,来的时候我照过镜子,像个刚从棺材里拖出来的僵尸。我叹口气,低头从他身边走过,直接进了屋内。他也跟着走进来。


    我们在沙发上相对而坐,好半天都没有说话,可是他的气息弥漫在空气里,坐在我面前像一棵秋天的树。纵然我还是一根藤蔓,却再也不可能跟他共同沐浴阳光了,仇恨的毒汁已经浸透我全身,过去我跟他明的暗的纠缠了十几年,未来纠不纠缠,两个人都不能好好活了,沾上我的毒他会死,离开他,我会死。


    最后还是他开的口,“幽兰,真的没有……商量的余地了吗?”


    他目光散落在我身上,表情极度虚弱。


    “没有。”我回答。


    他咳嗽了起来,看样子是生病了,说话显得很吃力:“早知道,当初被你杀掉就好了,不用现在承受这痛苦,这是谁的错啊,我是无辜的,你也是,可老天爷却不肯放过我们……”


    “现在说什么也没用了,把我母亲的遗物给我吧。”我怕自己崩溃,一刻也不想在这里停留。他的样子让我崩溃。


    “好,你等会儿。”说着他就起身上楼,佝着背,脚步拖沓,像个垂垂老者。一会儿他下来了,手里提着个大箱子。他放到茶几上打开,里面全是衣物,都是小女孩穿的,还有书包,绒毛玩具,卡通形状的头饰。母亲始终以为她的女儿还只有十几岁,终于醒了,却选择了死亡……妈妈!我抚摸着那些衣物玩具泪如雨下。


    “你真的要跟他结婚吗?”他没有顾及我思母的哀痛,开始逼问。


    “……是的。”我的回答也很虚弱。


    “你忘了曾经说过的话吗?”他顿了顿,目光突然变得冷酷,“我们是相互依存的,任何一个人离开,另一个就会不存在,你是希望我不存在于这世上吗?”


    “……”


    “你违背了诺言,幽兰。”


    “没有办法,要怪就怪你们家冤孽太深吧。”


    “为什么一定要让上辈人的恩怨谋杀我们的爱情?”


    “我们一家三口都死在你们手里,朱先生!”


    “你母亲是意外……”


    “朱道枫!”我一听这话就急火攻心,跳起来,围着沙发打转,像只受伤的小兽爆发出全部的能量,“意外,意外……什么都是意外,杀了人都可以说是意外,我现在杀了你,是不是也可以说是意外?我杀你父亲,是不是也是意外?如果死的是你们家的人,你还会不会说是意外?你会说吗?会说吗?”


    “你现在就杀我吧!”他也站起来,直视着我,凄厉的目光穿透我的胸膛。这样反而给了我一掌,我倒退几步,几乎跌倒在地。


    “我宁愿死在你手里,也不愿意你被秦川利用,幽兰,你听好了,如果你觉得我们缘分已尽,你可以选择离开,可以跟任何一个人结婚,但就是不能跟秦川,如果你跟他结婚,我会恨你们,到死都恨你们!只要我活着,我就不会让你们好过,你们让我失去,我也会让你们失去,看谁失去的多!幽兰,你会后悔的,现在反悔还来得及,想想我们的爱情,想想这个岛,这个蔷薇园,你不应该是这么没有理智的,我知道失去母亲让你很痛苦,可这痛苦一定要你毁了我们拥有的一切吗?我爱你,幽兰,哪怕我最终会恨你们,我还是爱着你,我会把这爱带进坟墓,就如你终究也会把你的爱带进坟墓一样,一定要这样吗?死去的已经死去,活着的却还要受刑,你让我受刑,自己不也在受刑吗?幽兰,看着我的眼睛,不要逃避,让你自己活着吧,你现在的样子就像已经死去……”


    他一口气说完,好像已经耗费了他全部的力气,颓然跌坐在沙发上,喘着气,可目光仍像闪电一样劈过来,穿入我黑暗的身体,照亮我,也让我得以看清自己,看清他,仇怨太深,我们不可能还走在一起。永别了,我的爱情!


    “我活不下去了,幽兰,怎么办,我活不下去了……”他突然把手支在膝盖上,抱着脑袋拼命摇晃,仿佛他的头就要裂开一样,那样子才真的像要死去。


    “我……不想你死。”


    “你不是一直想让我死吗?”


    “死是最轻的惩罚。”


    “那最重的惩罚是什么?”


    “让你‘失去’……”


    “我想你如愿了。”


    “我不得不这么做。”


    “那我也不得不这么做了。”


    一个月后,我和秦川举行了婚礼。他没有参加,却派人送来蔷薇园的钥匙,以及产权书,他把蔷薇园转到了我的名下,作为结婚礼物送给了我和秦川。我以为秦川会拒绝,没想到他很爽快地接受了,还冷冷地抛出一句:“只要是他的,我都要!”


    新婚之夜混乱而麻木。秦川是投入的,拥着我如获至宝,仿佛我是价值连城的瓷,生怕不小心弄碎,沉浊的呼吸,巨浪般汹涌卷上来,毫无保留地将我漫了过去……黑暗中,我的叹息是忧伤的,听起来更像是一个流浪者在萧瑟寒风中的呜咽,同样的岛,同样的蔷薇园,同样的房间,却是不一样的男人占有着我,激情的夜我没有绽放,彻底枯萎。而空气里仿佛还停留着他的味道,我细细咀嚼慢慢回味,心,在另一个男人的进攻下再也没有活过来的可能。


    大颗的眼泪从我的眼中滚落下来。


    “我希望你一直活着,而不是最后死在这个岛上。”这是那个让我的心死去的男人离开这座城市前跟我说的一句话,我一直没再见过他,包括婚礼上。后来听说他在香港定居,很少回内地,偶尔回来也是短暂停留。回来他也不住梓园,住沧海路的四合院。梓园在他离开前捐给了政府,现在已经被政府改建成青少年活动中心,我没去过,据说里面设施很齐全,城里的很多孩子每到周末就会被家长送去活动中心学特长,想想肯定很热闹。朱家还设立了青少年基金,用以奖励那些有特殊才能的孩子,政府为了感谢他们,就将通往梓园的那条林荫道取名为梓园路,在市区各大公共汽车站牌上现在都有梓园路的名字。曾经显赫一时的梓园已经在人们的记忆中逐渐淡去,只剩一个路牌。


    就在他离开后不久,我怀孕了。在临盆的最后两个月,噩梦常常来袭。我总是在午夜时分突然挣扎着坐起来,一种很不好的征兆,令我整夜难安。


    这个孩子……会给我带来什么?


    分娩是痛苦的,没有去医院,就在蔷薇园。不,这里已经不叫蔷薇园了,叫怡园,秦川改的。正是三月间,屋外的蔷薇开得最是热烈,整个岛都弥漫在迷惘的芬芳里,当医生将哇哇大哭的孩子从我体内带出,送到我面前时,我分明看到了一张蔷薇似的小脸,粉红粉红,带着血腥气。我很惧怕这种血腥,抽搐着别过了脸,不忍再看。


    “恭喜你,秦太太,是个漂亮的千金呢。”接生的医生笑着跟我说话,她是秦川从善平的医院专门请过来的妇产专家。


    我疲惫至极,虚弱得像要化在了空气里,空气中的血腥气还没有散去,窗外却飘进更为浓烈的蔷薇的香气,带着血腥的蔷薇……我自心底打了个冷战。


    孩子被洗干净包好了,在屋外等得心急火燎的秦川来到我床边,抱着女儿喜不自禁:“好漂亮,幽兰你看,我们的女儿好漂亮!”


    我的目光终于再次移向女儿。还是粉嘟嘟的小脸,黑亮的眼睛闪烁着星辰一样的光芒,一双玲珑的小手在空中挥舞,似要抓住什么,以抵御她对这陌生世界的恐惧。骨肉!这是我的骨肉啊……因为她的降临,原本轻飘的身体忽然被注入一种力量,让我活下去的力量,还有希望,而她还在啼哭,哭声勇敢而强烈。这一刻,世界是如此热闹,从未有一个时间像此刻这样,又一个生命的轮回在哭声中开始。


    猝不及防,我的眼中陡然漾满了泪水。秦川也是眼眶泛红,端详着女儿,声音哽咽:“叫什么名字呢?我们得给她起个好听的名字……”


    “……叫若薇吧。”我微笑着说。


    于是我们的女儿就有了第一份属于她的东西――名字。


    她是在蔷薇的香气中长大的,身上除了奶味,总有着很好闻的蔷薇香气,秦川每天下班回来都要将她高高举起,迷恋地闻她身上的味道。接下来的生活清寡平淡,醒着就如睡着一般,日子倏忽就从指间流过。很快女儿就三岁了。而被幽禁在这里的往事,就如蔷薇的幽香,从未在我的生活中散去,我的,他的,犹如哀怨的鬼魂,一到夜深人静的时候,就全部扑拥过来。看似狰狞的面目之下,其实是我和他落寞哀伤的心灵。


    听人说,记忆是渗透于血液的,每一次回忆和凭吊都会加速它们的生长。如果人不幸与记忆分离,生命的迹象就会一点点流失、干涸,直到最后,化作一缕轻烟,消失在空气里。所以我一直将那些记忆隐藏在心底最深处,保持着它们的鲜活生动,哪怕让它们忍受着孤独的折磨,跟它们的主人一样,在黑暗的地狱无限期地等待,我也舍不得将它们拿出来见天日,除了女儿,若失去那些记忆我就没有活下去的可能。


    我活着!是的,我终于还是活着的……


    秦川上班的时候,就只有小艾和阿忆在岛上陪着我们母女,她们一直留在我们家,一个负责做家务,一个帮忙照顾若薇。秦川现在已经是出版社的副社长了,工作比以前更加忙碌,我没有工作,在家做全职太太,闲时也会写作,给杂志和报刊写专栏。长篇没有写了,数年前动笔的那部《蔷薇祭》至今没有完成,因为不知道怎么安排结局,也许一辈子也完成不了了。每次繁羽问起,我就说,我自己的人生没有落幕,又怎么安排书中的人生落幕呢?


    繁羽一头雾水,连连摇头:“不懂,真不懂你的脑袋瓜子在想些什么,落幕不就是进坟墓了吗?还怎么写啊?”


    “所以说要后人完成啊。”我哈哈大笑。


    “离谱!”繁羽说到这事很不解,甩手就出去了,到花园里逗若薇玩。她经常来看我们,因为她救过我的命,再说以前的事也过去那么多年了,我们一直在往来。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她至今单身,在市区商业街开了家服装店,当起了老板娘,自己养活自己,倒也自得其乐。她很喜欢若薇,每次来了都要跟她玩半天,一直嚷嚷着要做孩子的干妈,不过秦川不同意,我也就不好表态了。秦川还是很不喜欢繁羽,虽然在我的劝说下态度有所改观,但也就是有所改观而已,一直都是不冷不热的,没有好脸色给人家。


    “人家又不吃你的用你的,至于嘛。”每次我都说他。


    “反正你少跟她来往,这个女人不是你想象的那么简单。”他丝毫不妥协。


    可见一个人要想改变对另一个人的看法是很难的,印象根深蒂固,无论对方怎么重塑形象,印象还是原来的印象。其实我觉得繁羽改变挺大的,朴实多了,虽然现在做了服装店的老板娘,穿着打扮反而比以前素净,很少浓妆艳抹,对服装已经有自己的品位和理解了,经常还会给我提出穿着上的建议。


    晚上秦川回来,一进门就看到我身上的水蓝色连衣裙,连说好看,问在哪买的,我说是繁羽送的,他立即来了个一百八十度的大转弯,板着脸说:“难看死了,跟你的气质一点都不相称,赶紧脱下来。”


    我看着他笑,真是无可奈何。


    这时候小若薇跑过来了,奶声奶气地叫:“爸爸抱,抱……”


    “哟,我的小公主!”秦川一见到女儿就换了种表情,不由分说就把女儿高高举过了头顶,抱着她在房子里转圈开飞机。女儿很亲近他,只要他在家,我就可以暂时丢一边,弄得我很不服气,明明是我带得多,孩子还是喜欢爸爸。


    “这叫血缘!”秦川得意洋洋。


    若薇睡后,小艾和阿忆也分别睡了,我还在台灯下写作,秦川就过来拉我,“别写了,眼睛会瞎掉的。”


    其实我知道他是有意图。


    他对我的热情一直不减,我不能说应付,但肯定是很不投入,对于夫妻之间的事情我的热情总是很有限。秦川对此颇有微词,但碍于面子很少正面说,他还是很顾及我的感受的,怕我心里有想法。结婚四年来,我们一直相处得很好,很少争吵,就是吵也很小心,从不触及对方敏感的话题,即使不小心碰到,也会马上打住,点到即止。我们都很忌讳,怕一触及就会伤到对方,弄得无法收拾。


    这天晚上他又很不满我的敷衍了事,从床上一爬起来就怒气冲冲地进了洗手间,出来的时候脸还是板着的,也不睡觉,一个人坐在沙发上抽闷烟。


    “如果你真的觉得跟我在一起很勉强,可以直接说出来,我不会为难你的。”秦川憋了半天说出一句让我吃惊的话。


    “对不起,秦川……”


    “你不要老跟我说对不起,女人的心跟身体是一起的,我能理解,你的心没在我这里,身体自然无法和我合二为一。”他说得很尖锐。


    我无言以对。


    “我终于明白了他说那句话的含义,”他长长地吐出一口烟,情绪显得有些激动,“他说就算我得到了你,却无法拥有你,真的,我确实无法拥有你,从来就没拥有过……”


    “别说了,求你别说了!”


    我捂着脸缩成一团,泣不成声。


    “幽兰……”他走过来,坐到床边,拿开我的手,“我们都要勇敢地面对,不能让他影响到我们的生活,我们完全有理由过得很幸福,我说过,我要让你幸福,这是我的诺言,必须要实现,因为……我是真的很爱你,幽兰!”


    诺言,诺言……


    “你忘了曾经说过的话吗?我们是相互依存的,任何一个人离开,另一个就会不存在……”另一个诺言在我耳边响起,仿佛一记重锤,脑中剧烈地轰鸣起来,无数记忆的碎片交替重现,模糊了现在,清晰地映出过去,他的脸,他的唇,他凄惶的眼神,像来自某个遥远的时空,一步步逼近,网一样地笼罩了我全部的思维,我眼中什么都看不到了,只有他的脸,耳中什么也听不到了,只有他的诺言……


    “你怎么了?”秦川被我的样子吓到。我抬眼看他,突然像不认识了似的,不知道眼前的这个男人是谁,跟我有什么关系,我又是谁,怎么和他在一起,这是在哪个时空,我怎么如此陌生?


    “幽兰,幽兰,怎么了?你别吓我!”秦川拼命摇我的肩膀,拍我的脸,试图将我飘远的神思拉回来。


    泪水夺眶而出,我意识到这是现实!


    “我累了,想睡……”


    “好,好,你睡……”


    秦川为我拉起被子,放平枕头。说完在我身边躺下,他不敢碰我,动都不敢动,仿佛我还梦游在某个不为人知的时空,稍有碰撞,我就会魂飞魄散一样。我经常这样,让他胆战心惊,不知道什么时候我会崩溃。清醒的时候我很清醒,知道是他的妻子,若薇的母亲;混乱的时候,我谁都不是,连自己也不认识自己,所有的思维全奔回到过去,记忆里只认得一个人,他有着挺拔的身形,梦幻般亲切的面容,笑容温暖如春风,他的眼神能融化世间万物,连深藏心底的仇恨都被模糊。


    他说得对,我和他与生俱来就是一个整体,谁也离不开谁,一个离开,另一个就将不复存在,我现在就已经不存在,我所有的思想和爱全被他掠夺,留在世间的只是一具躯壳,茫茫人海,芸芸众生,我渺小得连颗沙砾都不如,但那爱却无限大,大到我看不到边,抓不住,摸不着,一直延伸到他那边。想想我费尽心机去谋杀他,然后又让他“失去”,可是时至今日,我悲哀地发现,我让他失去的同时我自己也失去了,失去的比他还多!究竟是我谋杀了他,还是他谋杀了我,我现在很怀疑……


    清晨醒来的时候,秦川已经上班去了,小艾在弄早餐,阿忆在给若薇穿衣服。又是新的一天。生活还是要继续,这和平常没什么不同。但是这一天却彻底颠覆了我平静的生活,一场意外,一个冥冥中注定的安排,一个可怕的真相,全在这一天曝光了。


    事情的起因是阿忆带若薇到花园里玩,我正在书房赶一篇稿子,突然听到楼下传来若薇撕心肺裂的哭喊声,我惊慌失措赶下楼,只见小若薇倒在血泊中,围着蔷薇的竹栅栏有一根细竹尖生生插进了孩子的腹中,“小薇!”我尖叫着扑过去,抱起孩子,一旁的阿忆完全吓傻了,我冲她吼,“快叫救护车!”


    电话打了,可是救护车好半天没来,若薇由开始的哭叫慢慢地进入昏迷状态,血汩汩地从她腹中流出来,我不顾一切地抱起她往路上跑,又是一条长长的林荫道,记忆完全交错了,恍惚间又回到十五年前那个血色黄昏,母亲牵着我奔走在梓园的那条林荫道,边跑边念着女儿的名字,如今我也是这样,泪流满面,浑身是血,抱着孩子边哭边喊,“小薇,小薇啊,妈妈不能失去你,还有你爸爸……”


    可怜的孩子在我怀里已经没有知觉了,脸色苍白,嘴唇也看不到一丝血色。小艾和阿忆也哭着在后面跑,到了鹅卵石小道上,远远的看见救护车开过来了,阿忆疯了似的冲到前面跳起来挥手:“在这里,快点啊,在这里!”


    到了医院,秦川也赶过来了,若薇还在抢救室,他冲着我们咆哮如雷:“你们是干什么吃的,三个大活人连个孩子都看不好……”


    我蹲在墙角,全身发抖,一句话也说不出来。时间一分一秒过去,我们四个人在医院长廊上等待上帝的宣判。手术灯还没熄,医生就匆匆从里面跑出来了,问我们:“你们谁是孩子的父母?”


    “我就是。”我和秦川几乎同时站了起来。


    “那就好,你们中一个马上去输血,孩子失血过多,血库的血不够,必须马上输血,越快越好!”


    我的心顿时蹦到了嗓子眼。


    秦川先去验的血,血型不符。护士转过头问我:“你的呢,你是什么血型?”


    “……”


    “快说啊!”秦川冲我吼。


    “a……a型。”我全身开始发抖。


    “什么?a型?”护士也以为自己听错了,“a型血和b型血的父母怎么生得出o型血的孩子啊?”


    顷刻间一声巨响,世界轰然坍塌,终于还是瞒不住了!


    秦川像被定住了似的,站在那动也不能动,张着嘴,瞪着眼,瞳孔可怖地放大又缩小,缩小又放大,不可思议地看着我,好像我是一个天外来的怪物,完全不认识我了,他指着我:“你,你再说一遍……”


    整整三个月,秦川没有再回过巨石岛。


    若薇出院的时候,他倒是露了次面,结清了住院费就消失得无影无踪。对此我倒也很坦然,没有怨恨他,也没有给他打过电话,因为是我对不住他,瞒了他这么久,除了愧疚我无话可说。我带着若薇孤独地回到巨石岛上,小艾和阿忆也跟了过来,但我很明白地告诉她们,我已经没有能力负担两个保姆的费用了,养活自己和孩子都费劲,哪还有余力请保姆,小艾无可奈何地含泪离开了巨石岛,阿忆却死活不肯离开,她说她已经举目无亲,没有地方可去,她不要工钱,只要有口饭吃,她愿意留在岛上帮我带孩子。


    可是纵然如此,我们的生活还是很快就陷入了困境,秦川显然是故意切断了我们的经济来源,三个月来分文未给我们,全靠我给杂志写稿的一点微薄稿费勉强维持生活,若薇喝的牛奶以前是选最好的牌子,二三百元一罐的,现在也只能买最便宜的十几元一袋的了。无论是婚前,还是婚后这么久,我从没为钱操过心,秦川虽然不算富有,但也还算小康,一家人生活得衣食无忧,现在他不付生活费的意图很明显,无非是要我亲自去找他,向他低头认错。我没有做错什么,为什么要认错,爱没有错,孩子也没有错,之所以瞒着他是不想伤害他,尽管这伤害在所难免。


    繁羽那天来看我,正碰上我们在吃饭,看到我们饭桌上的两个碗装着的白菜和土豆,她心里就明白了几分,走的时候拿出两万元给我:“拿着,给小薇买点营养品,我看孩子瘦了很多。”


    “繁羽……”


    “不要跟我客气,以前你也帮过我很多的,我做过对不起你的事,心里一直就觉得欠着你,本来就是该我还的。”


    “可你也救过我的命……”我拿着那两万块钱心里很酸。


    “不要再提这些陈芝麻烂谷子的事了,先过好日子再说,秦川那小子就是想要你去求他,请求他的原谅,别去,只要有我在,就不会饿死你们娘儿俩。”繁羽对于秦川的冷漠很是气愤,忽然又想起了什么,问了句,“那他知道吗?就是朱……朱先生……”


    她一直称朱道枫为朱先生,因为在他手下做过事,她由衷地敬仰他待人的宽厚和仁慈,很欣赏他,离开朱氏集团这么多年,一直对他念念不忘。


    “他不知道。”我告诉她。别的我就不想多说什么了。繁羽也就转移话题,问我将来有什么打算,我说要出去找工作,我不会依靠任何人,当年面目全非的时候就不曾饿死,现在更不会,我有能力可以承担生活的重任。


    “你能干吗?你先告诉我你能干吗?学历呢?工作经历呢?你有吗?你不会说你小时候卖过冰棍,后来又在火葬场给尸体抹过澡吧?”繁羽一连串问题砸了过来,有时候我真恨她这么直白,把人剥得血淋淋,不给对方丝毫隐藏的可能,她见我没说话,语气放缓和些,又继续说:“别以为找工作那么简单,现在社会有多复杂你知道吗?你什么都没有,去餐厅端盘子?去超市站柜台?还是去酒店当服务员啊?就那几百块钱工资,能养活你和孩子吗?”


    “那……那我能干吗?”我顿时变得六神无主。


    “写作啊,这是你唯一能做的事,”繁羽一说到这事就两眼放光,满脸兴奋,试图要我振作起来,“不是要你写那些乱七八糟的小文章到杂志骗稿费,是写小说,当年你不就是以这个名扬天下的吗?现在写,一定可以东山再起!”


    “东山再起?”


    “是啊,水犹寒这个名字可有些时候没出现了,你忘了吧?读者可没忘呢!不过写作有一个过程,你又是个对什么都较真的人,就先到我店里帮帮手吧,最近我刚刚取得一个品牌的代理权,门店扩展正缺人手,你就权当体验生活好了,我会给你开工资,足够你娘儿俩生活的,关在家里肯定是写不出东西的,这么些年你跟社会也脱节得太厉害了,得出去见识见识,找找感觉,你看怎么样?”


    “繁羽……”


    “我相信你一定可以振作起来的,水犹寒!”


    可是这个时候,我却感到了一种可怕的衰弱迅即蔓延我的身心,似乎这是一件无法遏制的事,我的人生已经达到了极致,再也没有延伸的方向了,就如太美的风景,通向的可能是绝途,太美的花暗藏的可能是毒,美到极致的东西会令人不安,最终上天只得将它们从人间收回去。


    上天也会收我去吗?


    这个想法令我恐惧,不敢想下去……


    两个星期后,秦川回来了。他似乎找到了新的力量,神采奕奕,开诚布公地跟我“谈心”,态度很“诚恳”,我本来还有点心虚,一听他说的话我就凉了半截,他说:“对不起,这些日子冷落了你,不是我有意要这么做,而是我需要时间整理,这件事情来得太突然,我一点思想准备都没有,而且我是个男人,发生这种事,难道还要我去请求太太的原谅吗?我做错了什么?”


    “我也没做错什么!”我立即竖起了全身的刺。


    “真是倔啊!”他盯着我,露出不怀好意的微笑,眼神像黑洞洞的枪口直对准我,“不过我现在反而想通了,虽然不是我的亲骨肉,但跟我还是有血缘关系的,怎么说她也是朱家的骨肉,虽然我一直不承认我是朱家的人,可血缘是否定不了的,对于朱家来说,我生的跟他生的没什么不同,但对他来说,孩子叫不叫他父亲却大不相同……”


    “你,你想说什么?”我的心猛地一紧。


    “很简单,我会把孩子抚养成人,尽到做父亲的责任,但是我决不会把孩子交到他们朱家,等孩子长大了我再告诉她真相,也会告诉朱威廉真相,让他知道这个世上还有一个他的骨肉,可是骨肉不认他,却认他的死对头做爸爸,我夺了他的女人,也占有他的骨肉,你说,我是不是赢得很精彩?”


    “……”


    “你不想我赢吗?”


    “……你无耻!”


    “那也是你逼的!”


    “我逼的?”


    “不是吗?结婚四年了,你把我当丈夫了吗?跟我睡一张床,心里却还想着他,你当我是白痴啊?”秦川的脸瞬间变得扭曲,目光像子弹直穿透我的胸膛,我不觉得是一个人在跟我说话,而是一个恶魔――


    “本来我是想跟你好好共度今生的,毕竟当初娶你很大程度上也是因为爱你,四年来我尽我所能给你最好的生活,梦想得到你的心,谁知你把我当白痴不说,还把我当王八,好啊,我就当定这个王八!”


    “可孩子是无辜的,你不能拿她当报复的工具……”我的声音开始软下来。


    “我也是无辜的!”他正在喝茶,“啪”的一下放下手中的杯子,嘴角逼出一丝冷笑,“四年,就是一块石头也捂热了,可是你的心比化石还坚硬,我是没有能力去切开这块化石了,心灰意冷,懂吗?你应该懂吧?”


    “秦川……”


    “不要这么叫我,我要去抱女儿了!”说着从阿忆的手里抱过若薇,打量着孩子,眼神诡异,好像在她身上寻找某个人的痕迹。显然他很兴奋,女儿长得一点也不像自己,像那个人。是那个人的种!


    “小薇,下来!”我跑过去就要夺孩子。


    “你这是干什么?我这么久没见到女儿,抱抱也不行?”秦川推开我,径直把若薇抱到膝上坐好,狠狠亲了一口,“宝贝,想爸爸吗?”


    “想。”孩子脆生生地答。


    “那你叫爸爸。”


    “爸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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