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章
3个月前 作者: 沧海月明猪有泪
第三章初见
到四贝勒府也快半个月了吧,从小上学就只习惯按照星期算时间,在古代一个多月了,我还经常记不住日子。
我跟着邬先生被安置在书房后面小花园的院子里。这是四贝勒府里极其幽静的一个角落,有两株不知是什么树的参天古木,遮盖着一道清澈的水流蜿蜒穿过,会聚到我们所处东面,四贝勒府后宅,也就是女眷们住处的后园子里。据说水流形成一条狭长的湖泊,种满了荷花,再沿高墙下的暗渠流到外面——连那边郊区的地也是属于四贝勒庄子上的。这里只有两道出口,一道是从走廊直通到书房的院子,再出去一进才是外面的厢房,开阔的院子正北坐落着四贝勒府的正厅万福堂。另一个出口却是院墙北面荼■架后隐蔽的侧门,出去的一条狭窄甬道隔开了这个小院子与内院正房,直通到我们进来时的后门。这个院子看似不起眼,外面的人却轻易进不来,除非那些到了书房后还能不被阻拦的往里逛的人——自然只有心腹或重臣。我已经把府里能逛的地方都逛了,但最喜欢的还是这个小院子,隐秘安静少人打扰,而且景色幽雅深得古意。
对于邬先生这样的谋士,在政治局势波谲云诡之时,自然应当如此珍而藏之。我也很乐意地沾了这个光,如果不是在古代的王府,怎么能住到这么古色古香、豪华却不俗气的宅院?院子里的布局完全仿造江南园林,不同种类的花草错落有致,嶙峋的假山石之间有石凳石桌,石桌上还刻着围棋棋盘。
已经是夏天了。傍晚,趁太阳西下,白天灼人的阳光被树荫挡得差不多了,我才出去站在院子里面发呆。这些天我经常这样,有时候真怀疑自己是不是成了古代神话里的那个樵夫,贪看仙人一局棋,回首发现时光已流转数百年。
两个女孩子的声音清脆地响在我身后:“凌姑娘,晚膳已经送过来了,邬先生问姑娘是过去一起用还是送到姑娘房间?”
这是府里拨给邬先生的丫鬟梅香和兰香,一个伶俐一个老实,虚岁才十四。这些天和她们相处熟了,我知道她们都是才几岁就被家人卖到这府里长大的,极懂规矩。被拨过来时,只说是在书房服侍邬先生,但都被严密叮嘱不能对外泄露书房里面的情况。虽然被四阿哥府里的规矩调教得十分谨慎小心,但毕竟小女孩天真烂漫,何况我一向很有人权意识,丝毫没有什么主仆的概念,这些日子下来,我和她们也相处得极好了。我转身朝她们笑笑:“你们也来一起吃吧。”拉着她们一起走向邬先生的房间。
因为我不是四贝勒府买的奴婢,却是邬先生带来的,所以她们很自然地把我当做半个主子,我也俨然成了邬先生跟前的大丫鬟。听说给邬先生拨人时,福晋和管家高福儿还很费了点心思。邬先生来了之后,书房今后必定更是府里的机枢重地,服侍的人多了,招人怀疑,且人多嘴杂不易保密;服侍的人少了,又怕有重要的人来了服侍不周到。想来想去,只有找两个从小调教得力且知根知底的丫鬟过来日常使唤,膳食一概由福晋的小伙房负责,洗衣等粗使活也是归入府里女眷后房一起由专门的人负责,加上邬先生还带了我,这边就足够了,还打算着等四贝勒回来,再由他指派两个可靠的小厮专一守在书房外面,以备和外面的来往事务。
我早已想到,这样的地方,恐怕以我这样莫名其妙的身份不容易待得住,梅香和兰香比我小,却比我有用可靠许多。这些天我已经很努力地向先生学读书写字弹琴,但那些东西要学好都需要时间,就算学好了,身份也始终是个疑点,那位精细过人的四爷容得下我吗?
吃饭时,我就有些心不在焉。邬先生心情却很好。他一向不把我当下人看待,在无事可干的这段时间里,他教我弹琴、读书、写毛笔字也很耐心,在这人生地不熟的古代,我已经把他当做主心骨了。隐隐约约向他透露过几次我的担心,他却只是微笑,一副胸有成竹的样子,我也无可奈何。无言地吃过饭,我帮着梅香和兰香收拾好,就请着先生继续教我弹琴。
学了这么些天的琴,对于听惯电子音乐的我来说,古代的音乐太委婉含蓄了,不管喜怒哀乐,都不够煽情,总是把我听得昏昏欲睡。于是我异想天开地就把自己觉得古琴还可以弹的现代歌曲哼出来,叫先生按音律教我弹。要知道每次去KTV,我都是朋友们公认的麦霸,记得熟的音乐也很不少。这么学着弹了好几首,居然邬先生也直夸我在音律上有天分。
我却心里只是好笑,暗自庆幸几百年后的作曲家们不能来这里告我侵犯他们的知识产权,否则官司就有得打了,我可是知法犯法啊。而且,在音律上有天分,就是和在写字上面没天分相比的了。我写的毛笔字,只有一个词可以形容——惨不忍睹。每次辛辛苦苦地抓着毛笔“画”完一个复杂的繁体字,正要得意的时候,却看到邬先生一脸见鬼了的表情……唉!深受打击的我就把心思大半都放在了看书和弹琴上。
弹了一会儿琴,看看天已经黑了。我还没学好换算古代的时辰,只知道夏天天全黑,应该差不多就到晚上八点多了,于是收拾起琴书,打算回房间休息。在一旁看书的邬先生见我要走,放下书,看着我。以为他要说话,却又迟迟没有开口,我抱着琴走到了门口,他终于说话了:“今天福晋跟我说,四爷有信,明日就要回来了,原本上月就该回京的,但听说在安徽向盐商筹款,修复决溃河道,颇有阻挠,还是皇上下旨叫他们回来的。这一回来,已是六月,这边就要忙起来了。”
这话听着倒像是自言自语,但明显是在对我说,古人怎么说话这么转弯抹角呢?我不知道他是什么意思,自然也不知道怎么回答,只好说:“先生如此才华,必定能辅佐四爷做大事。凌儿只尽心服侍好先生就是了。”
“什么‘大事’?”他立刻颇感兴趣地问我。
我知道这话不对,连忙转头看着他,还好他神色平静,只目光在烛光下幽幽的。我发了呆,就没有说话,他又说:“你放心,记得我说过的那些话,你是个有灵性的,好好自处,没有人会为难你。去吧。”
我招呼了梅香、兰香过来服侍先生睡下,自己回了房,想着先生这摸不着头脑的话,很晚才迷迷糊糊地睡着了。
第二天,果然听说皇子阿哥和部院大臣都去朝阳门码头迎接四爷、十三爷了,四爷、十三爷还为仪仗规格过高的事与前去迎接的兄弟们闹了个不欢而散,他们也没有回家,就直接去畅春园见康熙交差事了。
梅香、兰香唧唧喳喳地说:“贝勒爷他们到哪福晋都有消息,叫家人和我们各房的丫头都预备着,过会儿叫我们了就一起到门外迎接贝勒爷呢。”
终于要见到这个重要人物了,我还真紧张起来。服侍邬先生换好一身齐整衣服,看着梅香、兰香给先生修辫子,我也回房打算换一套整齐衣服。到府里之后,衣服、鞋子和梳妆等日用品都是府里配给的,据说我的是按着小姐的例,其实府里根本没有小姐,自然又是沾了先生的光。但我根本不喜欢这些衣服,不是色彩过分鲜艳的,就是绣了夸张烦琐的图案。对于一向只喜欢黑、白和咖啡色的衣服,全部行头就是衬衫T恤的我来说,穿上这些京剧戏服一样的东西真是全身都不自在。犹豫了一小会儿,挑了一件月白滚深蓝色边的轻罗衫,配上深蓝色襦裙,穿上用一双大红绣花鞋向兰香换的乳白色缎子鞋,没有绣花,而且,谢天谢地我们丫鬟都不用穿“花盆底儿”。
眼看时间快到中午了,我正闷得直打瞌睡,外面一个小厮急急忙忙地跑进院子。“来了!”邬先生说。果然是来叫我们的。我扶好邬先生,梅香、兰香跟在我们后面,跟那小厮来到万福堂前,福晋领着一群姬妾丫鬟和胤■的几个儿子已经等在那里了。知道这里面就有未来的乾隆皇帝,我忍不住多看了几眼,可是他们实在太小了,想着今后他们到书房上学,还有得机会见,就把兴趣转向了那群姬妾。
从服饰上看,福晋身后的四个应该都是胤■的小妾,我只知道里面应该有一个乾隆的生母钮祜禄氏,还有一个年羹尧的妹妹年氏。眼前这几个,妆化得太浓,厚厚的粉盖得看不出皮肤年龄,其实她们五官看上去都还算端正或秀丽,只是古代的化妆技术太差了,衣服穿得太艳丽了,不属于我欣赏的美女类型。
兴趣又没了,我正不耐烦间,众人苦等的主角到了。一群小厮拉着一溜儿马和马车,为首的马上骑着一个身材俊逸的青年男子,打马到正门前潇洒地一跃而下。管家高福儿忙不迭地带着一大帮家丁在门外跪下迎接,他也不看一眼,径直大步进得门来。福晋率领众人也要跪下,这个被我认定是胤■的人只一抬手,淡淡地道:“大热的天,不要行礼了。我人在外头,心在京城,府里头没事我才能安心办差,我不在时大家都辛苦了。”
他已经走近得能看清模样了,我倒吸一口凉气——他太年轻了。电视剧害死人啊,原来不但邬先生,连四爷也不是那样少年老相,只看外貌,胤■也就是一个不到三十的年轻人而已,只是……
福晋正要说话,他却迅速地看到了我们这边,快步走过来,扶着微笑不语的邬先生,满脸诚挚地说:“先生!扬州一别,胤■日日挂心啊!在府中还适应吗?有什么缺的东西没有?”
邬先生这次却很冷静,说:“四爷在外为国家社稷奔忙,邬某只能在书房潜心读书,得四爷如此相待,无以为报啊。”
只是他言语举动中有一种气势蕴藏,无须刻意,或许连他自己都不知道,只要他一出现,周围都充满了无形的张力。
离得近了,我突然觉得胤■长得很像我喜欢的漫画《最游记》里的唐玄奘:那棱角修整的眉、挺直的鼻梁、似笑非笑线条分明的唇,还有一双冷冽清朗如冬日寒星的眼,身材因为颀长,看似偏瘦了,却精壮得能把一身深蓝袍服撑得很好看……简直就是这个种类美型男的标准模子嘛,康熙老人家还真能生……
正在暗自嘀咕着打量他,他却迅速地拿眼光打量起了我,不知道是不是没人敢用这么……上帝保佑不是“色迷迷”的目光,只是欣赏、欣赏而已……看过他,他的眼神稍稍流露出诧异。我连忙低下头,不施脂粉算不算失仪?史书说他“素有刻薄之名”,我可不想有什么地方被他挑剔到。
但他很快对邬先生说:“今日刚回家,还有家中事务要处理一下,下午胤■再到书房与先生好好一叙!”先生只像与他有默契似的微笑点头行礼,看着他进了万福堂,一群人也簇拥而去,其他下人如鸟兽散,便转身欲回书房。我忙扶了他,却忍不住又好奇地回头想再看看这个胤■。不料眼光到处,他也正回头看向这边,目光相对,我连忙回头扶先生而去。
天哪,我的心脏居然被他的目光吓得不听指挥地乱跳,简直是个危险人物,不过……不过,这样的男人,危险到性感。
古代没有性感这个词!偷偷拧拧自己的耳朵,我警告自己,这可不是玩游戏,在这个完全陌生的世界,在这种危险人物家里做丫鬟,今后还不知道要怎么生存下去呢?还有心情发花痴……该发愁才对。
第四章身世
中午吃过了午饭,我就在犹豫,下午胤■要来书房,但没说什么时候来,我还能不能像以前那样睡个午觉呢?邬先生却闲适地走过来,吩咐我:“凌儿,点上一炉香,让我听听你琴练得如何了?”我只好打消了睡觉的妄想,焚香沏茶,搬出古琴,叮叮咚咚练起来。
已经是六月,也就是阳历的七月了,中午的书房在一片绿荫环绕下只是暖洋洋的非常舒适,偶尔有一两声蝉鸣透过纱窗,更显得这里清幽非常。邬先生握着一卷书坐在窗前安静地看起来,帘子外面,梅香、兰香靠在门口打盹儿。我也渐渐觉得眼皮重了起来……
“哗啦”一声,手无力地划过琴弦,吓得我浑身一抖,杂乱的琴声(其实根本是噪声)倒把自己的瞌睡吓醒了。狼狈地抬起头来,邬先生的眼睛正从书卷后面笑吟吟地看着我。
这下糗大了!我干脆耍赖趴在琴上拿袖子遮住了脸,觉得整个脸连耳朵都在发烫。
一只暖暖的手轻轻抬起我的胳膊,我抬了一点点头偷偷瞄一眼,先生只是温柔地笑,没有责备或者嘲笑我的意思。
他坐到我身边,把我从琴上扶起来,手臂圈过我的身体,他的双手握着我的双手,在我耳边声音低低地说:“你这小妮子音不入心,弹的什么琴啊?就刚才的曲子,右手食指放这儿,左手拇指要用按的,不要拨……”
感觉到他的体温,我也浑身不自在地发热起来了……不敢转头,又拿眼睛瞄他,他却也正好微笑低头看我,眼睛里的星光,都变成了一下一下荡漾的水波。让我不自觉看着近在咫尺的这张脸失了神,他平时眼里偶尔流露的孤傲、惘然、伤痛、失落、寂寞……那些让人看了心酸的东西都上哪儿去了?现在只剩下一脸和煦,脸上放出淡淡的光芒,这一瞬间,我敢和任何人打赌,他年轻时一定是个迷倒一片少女的美男子。
也不知道他在弹些什么,我迟钝地随着这双手的指点在琴弦上拨、按、捺……我觉得自己变傻掉了,在现代长了二十岁,居然回到了古代才发现,成年男子和我一向打打闹闹的那些小男生有这么大的不同!
远远传来一阵豪爽的大笑声,打破了书房里暧昧的气氛。梅香、兰香吓得一骨碌爬起来,撞到了门上。见我仍然一副不知身在何处的样子,邬先生微笑着摸摸我的头发,从容地站起来,支着拐杖站到了门口。
“邬先生!胤祥从江苏给你弄了一坛百年老酒!哈哈,本想就找上四哥、先生我们喝了它的,没想到这秃驴鼻子比狗还灵……”
“十三爷骂和尚不要紧,只要这酒被和尚知道了,嘿嘿……就逃不了和尚的。”
十三阿哥胤祥和性音过来了!我连忙站起来,他们已经一脚踏进了门口。邬先生开心地笑着:“这酒我是却之不恭了,大师你就多让我几口吧,呵呵……”他把胤祥和性音让进了里面房间,走在最前面进来的这个男孩一定就是胤祥了。说他是男孩,一点也没错,看他青春飞扬的脸,才二十岁左右的样子,还没我大呢……可惜不是现在这个我。让我一下就产生好感的,是他被晒得已经有点古铜色雏形的健康皮肤,呵呵,亲切。他的浓眉和清秀的五官跟胤■很像,但是气质呢……我想到一个绝妙的比喻,如果说胤■是《最游记》里的唐玄奘,那胤祥就是孙悟空了。
我被自己的超级联想能力逗笑了,他却一转头看到了站在琴桌后面发笑的我,一愣,转身用询问的目光看着性音。性音说:“这就是那个凌姑娘了。”说着向他挤眉弄眼,“邬先生携美抚琴,好不自在啊。”
“哦……哈哈,果然果然!”胤祥笑着坐在我的对面打量我。
想到刚才的情形,我脸一热,连忙跪下给他行礼:“奴婢给十三爷请安。”
“你抬起头来,我问你,刚才为何发笑啊?”
我抬起头来,却见他和性音还一脸促狭地互相递了个眼光,我习惯性地脱口而出:“就准你笑人家,不准人家笑你啊?”
看着他和性音都是一愣,我想,坏了,闯祸了!可是又不想拉下面子求饶,只好低头等待发落。没想到一阵大笑响起,在这安静的书房里震得我耳膜嗡嗡直响。
“哈哈……好丫头!说得好!”胤祥前仰后合,连邬先生也一脸无奈地笑了。
“十三爷,和尚说得不错吧?”性音拍着自己光溜溜的秃头笑道。
“不错不错,这个丫头有意思……”
“什么事情这么有意思?说给我也开心一下。”一个挺拔的身影静悄悄地伫立在门口,这声清朗平淡的问话却让房间里的人都静了下来。他几乎没有脚步声地踏进屋子,我也顾不得多想,反正跪着,顺便给他也磕个头:“奴婢给四爷请安。”
没有人说话,我盯着他的靴子,心想,他的靴子有消声装置?走路怎么没声没息的?
“起来吧。”
我毫不客气地站起来打算退出去,却看见他正在看我。一时进退不得,愣在原地。他点点头,示意我出去,我才赶紧退出来,关上门,和梅香、兰香一起在走廊下煮茶。长长地舒了一口气,发现身上都是冷汗,不由得讨厌起这个人来,整天摆那副样子吓人,怪不得不长命,哼。
里面隐隐约约的说话声响起,立刻又传出来一阵笑声,显然是在继续翻我刚才的笑料。我没好气地扇着炉子,叫梅香、兰香送茶进去,本小姐才懒得给他端茶呢。
说话声很快就低了,梅香、兰香退出来之后,里面气氛似乎已经严肃起来。我叫她们在外面好好守着,有事就叫我,自己则转回后面自己的房间,不管了,刚才太辛苦了,我要睡大觉去。
昏睡一场醒来,看外面已经是夕阳西斜,连忙穿衣起来,绕过大树荫下假山石中的枫晚亭,见梅香、兰香还守在那里,显然他们已经密谈了一下午。
梅香、兰香看见我,脸上都露出奇怪的表情,我低声问她们:“见鬼啦?干吗这么看我?”兰香凑到我耳边,小声说:“刚才四爷问你去哪了,我们说……说你身体不适……睡觉去了……”什么?这下害死我了……我恐慌地看着她。
“没事没事!”梅香赶紧安慰我,“四爷看起来没有生气,还笑了笑呢。”我悲惨地想,你们不知道,他们这些人,恐怕杀了你还看着你笑呢。
正愁云惨雾地呆坐在石阶上,四爷在里面喊换茶,梅香、兰香赶紧忙起来,不一会儿兰香跑出来说:“姑娘,叫你呢。”
我抱着死猪不怕开水烫的心情走了进去,心里给自己打气,没事,大不了就是死,死了说不定还能回现代去……
书房里面,密谈一下午后的气氛显得轻松闲适,但是香炉的烟熏得我气闷,难道他们一下午没开窗户?我也不看他们,径直打开了两边精致的镂花碧纱窗,庭院里的斜阳和绿色映进来,房里一下子清爽许多。
支好窗户转过身,才发现他们都在发愣。十三阿哥盘腿坐在榻上,一手指着我,好像憋着气一样问我:“你……谁叫你开窗户的?睡迷糊了吧?”说着终于忍不住一阵狂笑。然后其他几个人也爆笑起来,连胤■也一手支着腿,笑得抬不起头,但他很快停了下来,又喝口茶,才问嘟着嘴瞪着胤祥的我:“你……你醒了?”
此话一出,才消停了一些的众人又忍不住笑起来,我实在受不了了,咕哝道:“有什么好笑的……”
胤■笑着看看我:“好、好,不笑了,你去把梅香、兰香一起叫进来吧。”
我把梅香、兰香一起叫了再进来时,里面的气氛已经恢复沉静了。我和梅香、兰香一起,又跪在地上,心疼着我的膝盖。
胤■站起来,在我们面前来回踱了几步,一只手伸到我眼前,示意我站起来,然后才对梅香、兰香说:“今后我的参汤,照样子给邬先生进一份儿。”停了停,转身又坐下继续说道,“你们两个虽说年纪不大,却是我府里的老人儿了,是看着我府里规矩长大的。伺候好邬先生,你们就为我立了功了,连家人一起有赏的,我跟福晋说过了,你们的月例按府里的大丫头算,每个月一两银子一吊钱。先别忙谢恩!若是差事没办好,你们知道家法。”冷冷的语气竟吓得梅香、兰香浑身都是一颤。
“这次我从江南买回来三个孩子,女孩子翠儿放在福晋房里。两个男孩子狗儿、坎儿就放在书房外面,负责传递来往文书,门上迎接外客。你们去认认,日后各行其职,把这书房内外给我服侍好。”
又沉默了一阵,听得他说:“出去吧,去叫厨房给我们准备晚饭,好了就送到书房来。”她们才战战兢兢磕头出去了。
我不知道是不是也该出去,只好先站在邬先生身后,看着自己的脚尖犹豫。他们一时没有说话,却听胤■叫道:“小莲。”
我低着头听到,还在奇怪,这是在叫谁啊?这屋里哪里还有别的女孩子?他又叫了:“凌儿?”
我一听,连忙又“扑通”跪了下来,抬头看他。他却皱皱眉说:“谁叫你没事就跪的?看你胆子也不小,怎么就喜欢跪呢,起来起来。”
我站起来,没有说话,只疑惑地看着他,他要对我说些什么呢?
只见他从靴子里抽出一张纸,默默地看了一遍,说道:“小莲,扬州乐籍女子,虚岁十六。其族早年获罪被赐姓黑,归入贱籍。今春江淮一带遭灾,因秦淮河天香楼向其族以十两银子高价求卖,愤而不从,遂投河。”
听到一半儿我已经完全明白了。
这就是这个“我”的身世?我的手在微微发抖。
贱籍,十两银子“高价”,被亲人卖给秦淮河“天香楼”,投河……
原来这个年轻柔弱的身体,居然承受过这样苦的身世,这样惨烈的命运?不知道是愤怒还是悲伤,我茫然地看着眼前这个贵族男子,他的眼睛仍然深不见底。他这么快就查出了一个平凡女孩的身世,他可以左右此时的我的命运,他会怎样做?
我环视周围的几个人,年轻的胤祥皱着眉头,一脸不忍地看着我,性音闭着眼,双手合十,邬先生则平静地看着我。原来他们早就知道了。
那个似乎主宰我命运的声音又响起来了:“当日救起你之后,性音准备带你一同回府时,已经着人描了你的小像,交给我的门人,正在做杭州将军的年羹尧。你想必也已知道了,我府里是出了名的铁门栓,不会进没来历的人。你们还在路上之时,我已得了消息——我以做事精细刻薄闻名,我的门人也都学我,只查个人还是极快的。你和狗儿、坎儿他们一样,都是苦命的孩子,你有烈性的,这也对我的脾气,听邬先生说,你还颇有见地,聪明伶俐,既有缘来了我府上,我焉有不度你出苦海之理。”
一张纸轻飘飘地出现在我眼前:“这是你的脱籍文书。我用一百两银子赎了你,给你办了卖身死契,今后你就是我府里的人了。”
我看不清楚,眼前只有一片模糊,这薄薄的一张纸,就是一个人?一个活生生的有思想的人?只因为有贵人可怜,“我”就这样活过来了?
为这个“我”的命运转折深深震惊,我不知道要说什么,努力睁大眼睛,却什么也看不清楚,脸上湿湿的一片冰凉。
他居然叹气了,声音也出奇的温柔:“你也不必太难过了,如今你已再世为人,不管你是否真的记不起以前的人和事,都不用再想了。这书房里头伺候的你年纪最大,把差使办好,就是报答我了。你既喜欢叫‘凌儿’,那今后这就是你的名字了。平日里可以多和翠儿、狗儿他们在一处,你们都是扬州来的,在一起也亲切些。”
但我已经来不及思考他的话了,哭了就停不下来。想想,回到古代来已经两个月了,我连泪都没有流过,大概是变故太大,反倒吓得镇静了。现在,心中那块沉重的大石头就被这个霸道的男人轻轻松松一手抹去,多日绷紧的弦突然没了力气,我才想到这些天来自己的紧张、慌乱、无助,疲倦地想着妈妈,想着在现代的那群死党,我也许再也见不到他们了……在这个陌生的世界里,我只是孤零零的一缕游魂而已。
当有人扶我站起来时,我发现自己的腿跪得麻木了,全身也怕冷似的直发抖,只有眼泪像自来水一样不停地往外涌。站不稳,只靠在这个人身上。
似乎有人过来这边了。“要传晚饭吗?”他们在问。
一双有力的手臂腾地抱起我,这个人的声音响起:“十三弟你先陪邬先生和性音大师吃饭,我把她送过去。”
不知道怎么回事,我就像飘一样躺到了床上,头很晕,脑子里完全不能想起什么事情,我只烦躁地感觉到,眼泪老是停不住,停不住……
一只大手抚过我的额头,指尖冰凉,我连忙像抓救命稻草一样抓住它。小时候没有爸爸,妈妈工作很忙,只有外婆哄我睡觉,我总是紧紧地抱着外婆的胳膊,才觉得安稳……可是外婆也不在了……外婆也不在了……
我难受得整个人都蜷起来,好难受,我一定是在做梦,这一切都是在做梦……
“别哭了,你就不能停停吗?”低低的声音在耳边有些不知所措地安慰着。
“去叫大夫!”这是我失去意识前听到的最后一句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