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4——66章

3个月前 作者: 天下归元
    卷二:六国卷第六十四章斗春


    石室内,花纹繁复的翠玉小鼎中燃起瑞脑香,那是六国间奉为珍品的名香,据说,有助眠安神补脑壮阳功效。


    尤其最后一种功效,使之身价百倍,素来为六国豪族趋之若鹜。


    秦长歌人在白渊臂弯,手抵着他胸膛,白渊身上混合柏叶和松针的疏淡香气一阵阵传来,他俯首注视秦长歌的表情春风无限,眼神却平静如脚下凝玉一般的湖水。


    这个男人……他心里想的到底是什么?秦长歌素来很擅长洞察人心,然而对着白渊,只觉得如同面对流动的风翻卷的云,变幻无定踪迹难寻,他的亲昵带着淡漠,他的温柔深藏阴冷,他揽人入怀的姿势无比温存,怀抱却空漠寂然仿佛那只是一座空城。


    这个权倾天下,只手遮天,等于拥有整个东燕国度的男人,他为何还会寂寞?


    青玉贝壳油灯里灯火黝黯,映得石室内影影绰绰,气氛迷离,相拥的男女,以一种暧昧的姿,各自揣着各自的思绪。


    暗黑里秦长歌眸子闪闪发亮,在白渊微笑着将她揽得更紧了些时并不抗拒,甚至还向他很羞涩的笑了笑。


    随即很忸怩的低低道:“人家……今晚不成。”


    “唔?”


    “那个……那个……”秦长歌眼波流动,欲语还休。


    白渊眼神一闪,笑道:“这么巧?哦不对,这么不巧?”


    “你不信么?”秦长歌坦然将手一张,“那么,你来检查吧。”


    白渊愕然……这是女子会说的话?天下有这般厚颜的女子?


    秦长歌面不改色,“反正咱们迟早要洞房,反正迟早我都是你的人,早被你看迟被你看都一样,我这人不喜欢被人误会,夫君,良人,如果你不怕撞红忌讳的话,你尽管来吧。”


    她娇笑着扑入白渊怀中。


    白渊一伸手扶住她的肩,他的神情已经恢复了正常,微笑看着秦长歌,道:“既如此,也不必急在一时,我的妾本来便不当同寻常人家纳妾,这山地湖底野合,终究委屈了你,还是等回国,八抬大轿风光娶你过门,给你一个不下于正室的洞房花烛吧。”


    秦长歌嫣然道:“那是夫君爱重妾身,妾身谢了……对了,至今不知夫君大名,着实失礼,还有,你我即有姻缘之约,那么到底回哪国,夫君可否告知?”


    “我名……陈渊,至于回国,是回东燕。”


    “陈?耳东之陈,还是成败之成?”秦长歌抬头笑问。


    那双月光满海意象无限的双眸,突然光芒一敛又盛,宛如沧海之上,突起长风,掀起碧浪千顷,遮住了那光华明灿的月色,却是一起又灭,瞬间浪静风平,而明月如故。


    他淡淡道:“陈姓是我东燕大姓,你夫君我尤其是此族灵魂人物,你记住了,将来回国,可不能太失身份。”


    秦长歌极其乖巧的应了,白渊牵着她的手迈向石榻,笑道:“床只有一张,纵然不行夫妻之礼,同榻而眠却是不能免,来吧。”


    秦长歌温柔婉娈的谦让,“夫君先请,妾身睡在床边便可以了,有什么端茶倒水的,也方便侍候。”


    “你真是可人儿,”白渊手一伸,双臂张开,“来。”


    秦长歌怔了怔,白渊挑眉对她望了望,又对自己衣服示意。


    秦长歌这才想起白渊国师大人是在等她这个“小妾”服侍宽衣。


    啊……睿懿级别的宽衣待遇,白渊你一定会折寿!


    不过秦长歌对于占便宜的事其实没多大抗拒,反正脱的是他的又不是自己的。


    啧啧……身材真好,多么精炼多么细致多么优美多么流畅的线条啊……


    秦长歌毫不客气的帮白渊剥衣服,羞羞答答却又不肯停手,一直脱到只剩亵衣,犹自打算继续。


    反倒是白渊自己在被剥光前,似笑非笑的挡了她的手。


    他躺下前,衣袖一拂灭了油灯,手指一弹,一直开着的石室的门,立即缓缓合拢,听那门移动的声音,石门相当沉重。


    黑暗而寂静的石室内,同床而卧的男女,各自安睡,鼻息沉静,一副好梦沉酣的模样。


    谁的梦里,都有谁?


    ……


    夜半。


    沉寂的黑暗里,秦长歌睁眼。


    满额里慢慢沁出细密的汗水。


    ……不行。


    试了大半夜,无论如何都不能解开被锁的穴道,白渊的手法极其古怪,锁脉的力道深入內腑,气劲阴寒,秦长歌左冲右突,都无法冲开。


    黑暗中她目光闪闪,一直安静垂在自己身侧的手掌静静摊开。


    手掌白净光洁,没有任何饰物,秦长歌慢慢的伸右手,抵近自己的左手掌根之处。


    她屏住气息,手指一挑,掌根处突然起了一层皮肤状的薄膜,那薄膜望之极似人手皮肤,上面居然还隐约可以看见掌心纹路,秦长歌慢慢将薄膜揭起。


    地下水晶透出的蓝色水光照得石室一阵幽蓝,光线看起来有几分阴森,阴森的蓝光里女子在自己手上揭起一层皮。


    着实有几分诡异。


    秦长歌极慢极慢的揭着,生怕薄膜和皮肤分离时发出的哧哧声响会惊醒白渊。


    白渊一直斜对着她,睡相甚是安详。


    秦长歌已经揭到了指节第二节处。


    白渊突然翻了个身。


    秦长歌立即缩手,但也只来得及缩回正在揭那层假皮的右手,左手却好巧不巧的被白渊压在身下。


    白渊连眼都没睁,一把抓过她的左手,压在自己颈项下,很舒服的调整了一个姿势,以她的手为枕,继续大睡。


    秦长歌扯了扯嘴角,拉了拉自己左手,拉不动。


    黑暗中,秦长歌悲愤的对闭目大睡的东燕国师大人,比了个中指。


    ……


    第二天,秦长歌揉着被压得毫无知觉的左臂,对一夜好睡显得分外神清气爽的国师大人媚笑,“您睡得好?”


    白渊很温柔的答她,“你手臂太细了,枕起来不舒服,下次不要塞到我颈下。”


    ……


    当日白渊也没有出去,石室中有许多干粮,还有一些书,白渊看书吃干粮,秦长歌吃干粮看书。


    因为悲愤,秦长歌吃得很多,有进就有出,秦长歌很快要求解决生理问题。


    原以为白渊一定会带她出去解手,不想那人将一面石壁一推,现出一间小石室,里面居然有石马桶。


    马桶做得极其阔大,从桶口到桶底高度非凡,基本上如果小解,那绝对是有飞流直下三千尺的惊人效果。


    秦长歌很忌讳那马桶不知道被谁用过,不肯坐在上面,便爬上马桶,蹲在上面,那样直线距离实在有点惊悚,为了避免小解声音过大令白渊怀疑天降暴雨,秦长歌开始大声唱小曲。


    唱完小曲出来,秦长歌问白渊,“这个满了怎么办?”


    国师大人理所当然的回答:“你去倒。”


    秦长歌既辛酸又鼓舞――虽然沦落到去倒马桶实在是此生最为悲惨的时刻,但是倒马桶终究是要出去吧?


    结果等当晚她去倒马桶,白渊将石门一开,带着秦长歌沿密道向上走了几步,突然推开一处隐蔽的石门,道:“就倒这里。”


    秦长歌探头一看――居然又是个坑洞,大约连通着外面,马桶倒在坑里很快消失,那坑小得很,人实在没法子过去,过得去秦长歌也不想去钻,沦落到倒马桶已经够惨,再去钻粪道,这辈子她也不想活了。


    第二晚,秦长歌“脚气犯了”,悄悄的“蹭痒”。


    蹭了没几下,白渊长腿一抬,大喇喇的架在了她腿上。


    秦长歌怨毒的抬头,看着架在自己身上的那双修长的腿,很想操刀将之割下,再撒上自己的所有毒药,腌成东燕国师版金华火腿。


    可惜刀子和毒药,都被火腿的主人没收了说……


    第三晚,秦长歌说要给国师大人按摩,国师大人很乐意的接受了,秦长歌很温柔的要他趴下,准备给他全副马杀鸡,国师大人很听话的趴下了,秦长歌的纤纤玉手正要按上他的肩,国师大人突然手一伸,在床头一拉。


    哗啦一声,床头石壁分开,出现和地面一样的水晶石,水晶透明,将两人照得纤毫毕现。


    秦长歌对着水晶怔然半晌,国师大人懒懒用鼻音催促,秦长歌只好捋袖子――按摩。


    水晶光色盈盈,映出疏狂秀逸男子和清丽娇俏女子,男子俯身而卧而女子婉栾倾身其上,素指如拨弦,在男子身上起落挥弹,如奏花间清词一曲,着实美如画卷,唯一不和谐的就是,女子眼神好像也太怨毒了一点?


    三日时光弹指而过,三日时光漫长褥龟爬而过。


    前者是对白渊而言,后者自然是指倒霉的秦长歌。


    这三日内,白天黑夜,她用尽手段,使遍花招,以所有人类能想出来的彪悍暗杀阴毒技巧试图将白渊放倒,试图接近石门机关,可惜对方兵来将挡水来土掩,有意无意间,将她的杀手全部化为无形,将她死活堵在了自己面前。


    两人都心知肚明,两人都若无其事,两人不停玩着试探与被试探的把戏,两人到最后竟然生出点惺惺相惜的味道。


    他惊异于她的机巧多变,永远玩不完的古怪奇特花招;她惊异于他的连消带打,永远不曾松懈的警惕之心。


    他思考着她的身份,并在各国知名女子之间搜索而一无所获;她思索着他的出身,想着这个人很多流传于六国间的传说。


    号称有“龙阳”之好,不爱美人却爱娈童的白渊国师,为什么对她起了兴趣,看他的样子,是真的有打算收了她。


    这人是个双刀?还是只是需要一个障眼法?


    他则渐渐充满兴味的看在他,想着她是谁?那天天衢大街暗流汹涌,这几日城门封闭,是不是在找她?


    想着那人长街之上,那个驻马回首的英锐男子,他回首的那一刻目光深情期盼无限,仰起下颔时失落重重写上眉端。


    那样风神超拔的男子,天生的人中龙凤,他认得他胯下的黑驹,正是产自东燕边界青玛神山下勒格草原的骊马,号称马中飞电,超影逾辉,是万中无一的绝世名驹,等闲人一生中欲得一见而不可得,更别提拥有。


    能用这样的马,非王公贵族不可,这个高贵男子,是她的爱人吗?


    能拥有这样爱人的女子,又会是怎样的非凡脱俗?


    白渊的目光沉落在静静看书的秦长歌脸上,这个女子,静默而观的姿态宛如帝王据于龙案之上,正在阅批天下奏章,行走举止之间,天生的雍容高华,居于人上,偏生雍容里自有一种洒脱睥睨,悍然无畏之态,吞云霞吐虹霓,一转目间都是天地灵气所钟的滟滟之光。


    很像……那个人。


    若非容颜实在不是一个人,几乎自己要以为她就是睿懿。


    何止容颜,年龄、骨骼、功底,都和睿懿天差地远,实在搭不上号,不然他真的要欢喜的以为,自己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


    可惜……她不是。


    白渊的目光渐渐沉静,沉静里生出决然。


    第四日。


    一大早便有人敲门。


    秦长歌霍然抬头,以为自己听岔了――敲门?


    白渊却已施施然去开门,他的身子半掩在门后,挡住了秦长歌的目光,只看见他微微点头,随即道:“去吧。”


    秦长歌却根本没看门,她紧紧盯着地上的那一大块水晶,那里映出了来客的半边影子,看起来是个普通的个子高高的男人,身后斜斜露出长刀的刀鞘,秦长歌觉得那刀鞘的式样,看起来有点眼熟。


    男子离去,白渊回转身,微笑看着她,道:“想不想出去透透气?”


    秦长歌挑起一边眉毛,询问的看着他。


    “西梁太子的六岁大寿到了,西梁国决定以举办‘斗春节’的方式,为太子庆生,另外,据说在海外养伤的睿懿皇后伤势大好,也已回国,准备参加爱子的生日庆典。”


    白渊的笑容若有深意。


    “西梁皇帝大赦天下,举国欢庆,睿懿皇后凤驾回归,这般百年难遇之盛事,你我怎能错过?”


    斗春节,已废的赵王箫琛首创的节日,是当年郢都的春日盛事,箫琛事发,去年的斗春节便没有举行,今年的四月初三是箫太子的寿辰,据说箫太后听说了这个节日,在陛下询问当如何庆祝之时,提出要举办西梁有史以来最隆重的斗春节以兹庆祝。


    而睿懿皇宫思念爱子,也从海外仙岛归国。


    郢都百姓这几日疯魔般的守在各处城门,狗仔队般守候皇后凤驾,期待能够第一眼见着名动天下的神后,当然,他们失望了,抵抗着春夜寒气抖抖索索守了很多夜,除了遇见几只半夜叫春游荡的野猫,和城墙根儿下掏阴沟的老鼠外,啥也没遇见。


    但是,希望落空不代表人类的想象力被扼杀,正如绯闻可以编造般,皇后归来自然也可以凭空诞生,郢都的各处的茶楼酒肆里,到处都有无数版本的皇后驾临场景,有人拍桌子打板凳说亲眼看见陛下摆出全副皇后銮驾,从正阳门迎进皇后,凤辇娥冠,红妆十里,皇后在珠帘影里露出半张脸庞――啊呀呀呀美如天人!隔壁我家翠花和她比起来,本来水嫩的小脸蛋顿时就成了屎壳郎……


    翠花从隔壁奔出来,悲愤的一把揪住这口沫横飞的屎壳郎之夫,回家整治去了。


    还有人嗤之以鼻,说皇后不爱奢华,什么全副銮驾都是胡扯,要说看见,咱家那天去城东探亲,亲戚住长宁门外,那天戒备特别森严,我便留了心眼……哎呀,你们猜我看见了什么?


    他招招手,众人神神秘秘的凑上来。


    “看见陛下黑衣黑马,带着御林军守候在城门口,天蒙蒙亮的时候,突然飞驰而来十八匹马,每一匹都雪白雪白,一根杂毛都没,最前面的那匹尤其神骏,白毛金蹬,漂亮得一塌糊涂……”


    有人恶狠狠拍他脑袋,“丫的你能不能说正题!”


    那人被拍得一缩,立即道:“马上那女子带着面纱,姿态那个美好哟……她一看见陛下,当时就从马上扑过去了,哎呀……乳燕投林小鸟依人,雪白的面纱在风中飞舞,仙女一般,看得我那个心痒痒哦……陛下一把接住,两人紧紧拥抱在一起……”


    “哗……”


    “真美……”有人目光发直的感叹。


    “离乱夫妻终于团聚,真好。”某人双手捧心,眼泪在眼眶里打转。


    “破镜重圆,有情人终成眷属。”某女双目荡漾,眼带桃花的瞟着一个俊秀少年,少年落荒而逃。


    ……


    秦长歌用筷子理了理自己手背上的鸡皮疙瘩。


    用酒杯压了压竖起来的汗毛。


    白渊若有所思的托腮,道:“最后这种说法还比较靠谱。”


    秦长歌正色道:“夫君,斗春节是西梁士子唯一有机会接触西梁名媛的机会,你是要去讨正室的吗?”


    “唔,”白渊漫然道:“未为不可。”


    此时听得前方一阵喧哗,随即有御林军远远驰来清道,一路关防,这处俪山脚下的小酒肆立时安静了许多。


    两人齐齐抬眼看去,便见远远的,皇家仪仗正一路而来,最前方的御辇上,小小的太子箫太子正探出头来,很有风范的向四周山呼舞拜的百姓挥手。姿态拉风,表情虚荣。


    秦长歌眯起眼睛,觉得儿子这几天好像没瘦,居然还胖了些,顿时在肚子里悲愤的大骂:回去扣你零食!


    白渊轻笑道:“听说西梁太子十分……与众不同。”


    秦长歌笑嘻嘻道:“是啊,据说皇后被奸人所害,太子流落民间,自小在市井长大,因此很是随和的。”


    白渊似笑非笑瞟她一眼,突然抬手点了她哑穴,随即道:“走吧。”


    觞山之顶,一处阔大的草地上,早已围了一处处的锦幄,粉紫莹蓝,嫣红翠绿,鹅黄雪白,如一朵朵硕大的斑斓的花,盛开在嫩绿的绒毯般的草地上。


    今年斗春节因为规格不同,排场比往年更盛,参与人数也达到了历史之最,一大早草地就几乎占满了,整个偌大的山顶,除了明黄锦帐围起的皇家高台,其余地方都挤满了前来瞻仰西梁皇室风采,顺便求得佳人青睐的士子。


    按规矩,登俪山素来只能走水路,兰舟由皇室宫务府掌管,所有参与士子都得向宫务府属下太监先索取花球,白渊携着秦长歌自去取花球,那帐篷里太监满头大汗的忙着分发花球,人多得在排队,秦长歌目光一扫,突然心中一震。


    帐篷里最里面,不急不忙折花球的蓝衣男子,容貌普通,一双眼睛却明若秋水。


    不是戴了面具的楚非欢是谁?


    她只是这一侧首,白渊立即发觉,微笑俯首看她,一伸手揽住她肩,挡住了她的视线,将她带出帐外。


    秦长歌连和楚非欢目光接触的机会都没有。


    暗暗叹气,秦长歌也不费心思想着通知楚非欢了,她知道今日这斗春节绝不仅仅是给溶儿庆生,箫玦和非欢的意思,定是想引蛇出洞,因为揣摩不出敌人到底来自何方,动机为何,为了增加吸引力,箫玦不仅把自己和儿子拿出来做饵,连睿懿都派上用场了。


    而白渊来,到底是因为他们中的谁,现在还不知道,但是秦长歌可以肯定,以这位心思缜密的国师大人的行事风格,他也绝不会孤身毫无仗恃的前来俪山。


    双方都各怀心思,也不知道谁将计就了谁的计,一场争斗,文斗武斗,只怕都在所难免。


    白渊在展开花球看题,秦长歌也懒得看,她知道白渊绝不会将题目交给自己做的――否则楚非欢立即便可知道自己是谁。


    白渊只瞄了一眼题目,立即大笔一挥答了递给太监,秦长歌瞅了一眼,发现那联句做得不好不坏,毫无突出显眼之处,太监果然只是散漫的看了一眼,随即挥挥手命令开船。


    兰舟结彩带,乘风破浪而行,精巧的舟头剖开碧蓝水面泛起雪白弧线,七彩锦带在风中翻飞,白渊立于船头,宽大的淡金衣袍衣袂飘飘,他容颜虽然化得普通,然天生的好身材好气质,风华怎生掩盖也难以遮住,澄阔江天,轻舟碧浪,飞袖流云,衣带当风,俪山山巅,远眺踏舟而来士子的各家仕女,纷纷将目光转了过来。


    而皇家锦帐之内,镶龙飞凤的高台之上,箫玦正步出帐外,目光牵念而寻觅的,望向俪水诸舟。


    卷二:六国卷第六十五章天网


    白渊突然回身,温柔俯身问秦长歌,“可冷?”


    秦长歌有气无力的摇摇头――冷,心冷,你丫真无聊。


    今天白渊终于开恩,不再给秦长歌画如花妆,直接用了个面具给她套上,扮成小厮模样,面具做得极为精致,难以辨别,国师大人犹自不肯罢休,彪悍的给她系上一个由一节节小木块串成的腰带,外面罩上袍子,那腰带其粗无比,秦长歌纤纤细腰立时成了上下一般粗的水桶腰。


    人的曲线,腰部是最为明显的地方,腰部曲线一旦改变,会在第一时间造成错误的判断。


    这位国师大人,看来不仅写得好文章,治得好国家,还做得好木匠。


    轻轻摸了摸她的木腰带,白渊笑容深邃,淡淡道:“黛好它,不要想着动它,否则,你一定会后悔。”


    秦长歌低头看看那玩意,手指在木块上抚过,露出一丝苦笑。


    两人上岸,直上山顶,白渊脚步也不停,直接走向一处彩丝帷幕,那处帷幕尤其与别处不同,别人因为今日皇室驾临,为表尊重肃穆之意,都是单色锦帐,虽然华丽却凝重,也不招眼,这处帷幕却是整个淮南烟华锦制成,浅银底色上大朵大朵的妖红曼陀罗,有如花伞倒垂的曼陀罗花心,俱以金线绣成,笔直的曼陀罗花茎,则镶了水玉,风过帷幕,烟华锦幽光流水,曼陀罗妖艳摇曳,金线水玉华彩四射,璀璨艳丽得逼人眼目,四周彩帐锦幄,顿时黯然失色。


    彩帐内更见奢华,雪白的白虎皮地毡一铺到底,玉几金瓶,锦屏古琴,几后琴前,坐着轻衣美人。


    见白渊进来,美人轻抬娥眉,脸上喜色一闪而过,然而看见他手中还亲密的揽着一个人,顿时神色一黯,敛眉站起,盈盈施礼。


    秦长歌欣赏的打量着那雪肤樱唇冰肌玉骨的女子,在心中大赞:娇弱!优雅!精致!高贵!女人味!这才叫美人!


    突然想起当年无聊人士将她与东燕女王柳晚岚并称“绝巅双姝”,并品评两人容貌气质时曾说过,西梁皇后清丽超拔,以婉娈手腕行王霸之事,气韵如神山之上,修罗王者兰;东燕女王娇弱柔美,依绝世奇才而成圣明女主,风华如天池之中,天女临波莲。


    眼前这个女子,倒有点符合传说中那临波之莲般的女主形容。


    当然,这位绝不会是柳晚岚当面,据说白渊对柳女王向来呵护得很,怎么可能任她远来敌国,置身危险之中。


    秦长歌很有兴味的注视着白渊神情,刚才,她看见那女子的那一刻,眼神空幻中微生欣喜,象是透过她的绝世容颜,看见了另外一些他珍惜已久的东西,然而这神情一闪而逝,再看向那女子时,已经恢复了原先的平静随意。


    他微笑着,在那女子身边坐下,笑道:“取了什么花?”


    美人指了指案几上一朵蔷薇。


    斗春节有取花为诗的规矩,仕女们在皇族大帐内各取鲜花一朵,以此为号,递出帐外的香笺都附此花,并冠以仕女之姓,比如取了蔷薇的姚姓女子,便称之“姚薇”,这也是谨防闺名外泄之意,毕竟来应节的,多半是西梁大家闺秀。


    秦长歌看了看附笺,上书一个云字。便知道女子姓云。


    此时各家淑媛多半到场,俪山顶也满满是人,金锣三响,却是司礼太监宣布盛会开始,开头照例文绉绉的官样宣诰,也不知是哪位老翰林做的四平八稳辞藻华丽的制式文章,随即说明此次皇族与民同乐,诸与会淑媛士子无须拘束,稍后帝后太子会亲自下场观词应题,诸位当尽展长云云。


    立时有人摩拳擦掌,指望着自己的诗词文章一朝为帝后选中,立可青云直上鱼跃龙门,这可是比应科举还要简单风雅的好事儿,还有人开始认真思考,今日据说是为太子爷庆生?太子爷的喜好最大吧?写个什么诗儿,讨太子爷欢心,不也一样能飞黄腾达?


    于是淑媛们花笺传递,士子们笔墨添香,各处欢声笑语不断,白渊却不急不忙,斜倚着锦几,把玩掌中那朵娇艳的蔷薇,忽然一笑,轻轻将花于指尖碾碎。


    花是斗春节的入场券,失了花,便无法参与,面对两人惊愕的表情,白渊漫不经心的道:“别人做什么,咱们一定要跟着做?青蝶,我说,你写。”


    那名叫青蝶的女子轻声应了,听得白渊想也不想,曼声吟哦,“宝霓衣,薰香笼,浓淡参差间绿丛。且由行云逐飞羽,尽此娇花散轻红,生成锦刺千万枝,只为不折轻薄中。”


    另附一张较小的纸笺,上书:“何必天香色?只敬诗风流,猜中小女子所取之花者,当可为帐中佳客,词赋唱和,不亦乐乎?”


    随即手一挥,道:“传出去罢。”


    随侍的侍女把诗挂了出去,没有附上花的香笺着实显眼,立时涌来一大批文人墨客,对着这个别开生面的诗谜摇头晃脑的猜,此花到底为何花。


    更有人对着那张小笺目防异光――这句子风雅中蕴含轻浮之态,有儇薄挑逗之意,非等闲闺秀手笔,却不知帐中女子,又是何等出身?


    秦长歌看着帐外盛况,心里明白白渊这是故意要招人眼目,引起西梁皇室注意,从而走近他的帐幕,只是不知道他的目标到底是谁。


    她的手指扣在掌心,亦在等待箫玦非欢等人的到来。


    “喂,我那臭娘,今天确实来了么?”包子今天已经把这个问题问了十遍。


    箫玦只管听着侍卫不断的回报,从第五遍开始,他的耐心已经被儿子消磨殆尽,根本懒得理他。


    楚非欢却是向来对包子有耐心,从堆积如山的凰盟各式信息中抬起头来,抚了抚包子大头,笑道:“你娘来了,虽然我还不知道她到底在哪里,但我感觉,她就在附近。”


    他顺手帮包子理平半天功夫已经皱成一团的小锦袍,摇头道:“溶儿,你这袍子真漂亮。”


    “漂亮吧?”包子立即忘记忧心忡忡,得意的咧嘴笑起来,还模特似地转了个身炫他的彪悍长袍,肥球般的小身子一旋间,万紫千红的小袍子散开来,看得人一阵眼花。


    箫玦瞪着那袍子,看了半晌还是捂着脑袋转过头去――算了,眼不见为净。


    那哪叫袍子?那叫豹子。


    比豹子还花哨。


    深红的锦缎上,绣了大大小小的花朵,足有几百朵,桃花樱花梨花杏花蔷薇仙云英桐花梅花菊花迎春……红的绿的黄的紫的白的蓝的一堆堆的颜色,领口上还彪悍的绣了一排字,“路边的野花不要,踩!”


    衣裳下摆绣着:“名花虽有主,我来松松土!”


    楚非欢原本没在意这乱七八糟的绣字,此时看见不由倒抽一口气,喃喃道:“溶儿,你这衣服也太出格了些,外间很多西梁百姓,看见了有失国体,能换一件不?”


    “不能,”包子摇头,悍然道,“走nb的路,让sb去说吧!”


    转头看见干爹无语的表情,连忙笑嘻嘻的摸摸他以示安慰,“干爹,你不知道,这衣服是我特地定做的,就是要这么漂亮,油条儿和我说了,但凡谁看见这么漂亮的衣服却一点都不惊讶不想撞墙,一定是我娘。”


    ……


    箫玦和楚非欢对望一眼,箫玦转头,对御帐角落怯怯坐着的那名女子道:“走吧。”


    皱眉看看那女子怯生生站起的姿态,箫玦道:“腰直些!眼光抬起来,微笑!你为什么连微笑都不会?”


    那女子被他突如其来的怒气吓得后退一步,纤细的手紧紧抓住身后的锦帐,一张酷似前世睿懿的娇颜上,眼泪已经在眼眶里打转,箫玦立即喝道:“不许哭!眼睛哭肿了怎么出去?”


    女子惊吓更甚,却硬生生把眼泪逼了回去,苍白着一张脸,不住抖着嘴唇,楚非欢示意包子去安慰安慰那女子,皱眉看着箫玦,道:“陛下,你若吓着这位姑娘,等下更演不好戏。”


    箫玦吸一口气,悻悻不语,他自己何尝不知道这个道理,然而几日遍寻不获长歌,他已经快要被内心的担忧焦虑逼疯,每夜辗转反侧难以入眠,一闭眼,当年的长乐妖火便逼近眼前,妖火里宫阙崩塌,长歌凄然而死,或者便是长歌于满地淋漓鲜血里向他拼命伸手,自己努力去够怎么也够不着,眼看着指尖相距只有丝毫距离时,长歌便会在眼前突然被黑洞卷入,而他于惊叫中大汗淋漓的醒来,只看见龙章宫寂寥空旷的穹顶和飘摇欲灭的灯火。


    失去过,所以更加害怕失去。


    想起那些噩梦,他有些失神,突然转首问楚非欢,“楚先生,我记得当年出事时你有进长乐宫,你能不能告诉我,长歌……是怎么死的?”


    楚非欢神色一黯,目中有苦痛之色,半晌道:“您没问过?”


    箫玦苦笑,“她不肯说。”


    楚非欢震了震,随即仰首长吁了口气,良久道:“别问了,不知道比知道幸福,她这是好意,你我都成全吧。”


    箫玦却决然道:“朕终究会知道!朕终究会血债血偿!”


    楚非欢深深看他一眼,苦笑了下,道:“先找回她再说。”


    金锣三响,锦帐轻分,帝后自帷幕后相偕而出,等候已久的西梁士子们立时山呼拜倒,高台之上龙袍金冠的箫玦挥挥手示意平身,携着他身边紫衣珠冠,以半幅绡纱遮住容颜的女子缓缓而下。


    西梁士子们激动了――啊啊啊,皇后来归,西梁帝后相隔五年后再次携手出现在天下之前的盛事,居然给咱们有幸先睹,几辈子修不来的福气啊啊啊。


    人群如潮蜂拥,却被关防森严的御林军给死死挡住。


    今日箫玦有备而来,御林军三千随侍上山,善督营则一路布防至山下,俪水水道所有船只都被军队接管,山上许多打扮成百姓装扮的人,其实也是朝廷中人。


    原本玉自熙在西营练兵,也有自动请缨说护驾关防,箫玦碍于京师防卫不能被抽空,没有抽调他的军队。


    天罗地网,誓要入网者有去无回。


    高台之下,雍容高贵的帝后言笑晏晏,相偕而行,时不时停在某处锦帐前点评诗词,穿得花蝴蝶般的小太子则四处乱窜,所到之处人仰马翻,每到一处锦帐,帐中女子便隔幕而拜,太子爷年纪小,百无禁忌,往往便在太监护卫下直接奔进去,抱住人家姑娘便嚷一阵好美好美好香好香,蹭完了便宜占完了还转上一圈给小姐们炫耀他的生日长袍,再在人家发乱钗横,口红被吃光的狼狈状态下,光荣退场。


    每退场一次,包子都会失去刚才的欢快之态,有点悻悻的样子,油条儿赶紧递上锦帕,让太子爷把脸上那些各个品种的口红脂粉给擦干净,一边怜悯的看着主子的脸,想着主子今天看来约莫要吃一斤的猪油脂。


    包子擦干净口红,振作精神继续下一个锦帐的欢快,一副打不死拉不退你踢他他还反踢回去的悍然劲儿。


    大半锦帐都转过了,每次出来,包子都嗒然若丧,扮成太监的内廷高手则对箫玦和楚非欢轻轻摇头。


    箫玦神色不动,只是缓缓而行,楚非欢则已将目光投向那分外华艳,帐外士子也特别多些的曼陀罗彩帐。


    和箫玦目光一碰,箫玦立即携着假皇后向那帐幕行去。


    御林军、善督营高手、内廷高手供奉立时各司其职,有意无意隔开无关人士,缩小包围圈。


    帐幕内,云青蝶不急不忙戴起面罩,白渊则轻笑着揽过秦长歌,俯首在她耳边道:“好戏就要开场,你开心否?”


    秦长歌笑眯眯的看着他,指了指天边一排飞过的大雁道:“夫君,你看这雁,飞得多壮观啊。”


    白渊怔了怔,想了想才自以为了解的道:“你是在羡慕这雁的自由?”


    秦长歌笑盈盈摇头,道:“你看,春天来了,大雁正向北飞,一会儿排成b字型,一会儿排成t字型,多么bt的人生啊……”


    白渊望了她半晌,突然一笑,道:“如果不是……我还真的……怪可惜了的。”


    秦长歌嫣然答:“如果不是……我也真的……怪可惜了的。”


    云青蝶在一边听着两人天马行空的对话,一副想要晕倒的表情,秦长歌和白渊的眼底,却都出现彼此了然惺惺相惜的扼腕神情。


    他们原本应该是同一类人,是心灵最易契合的人种,是茫茫人海中最该成为灵魂知己的人,却因为彼此身份立场的对立,不得不各自站在一方,对着对方无所不用其极的操刀。


    锦帐外西梁重重围困,锦帐内秦长歌的腰带里,有足可在一霎间令她死一千次的好东西。


    秦长歌刚才已经想通了,白渊有恃无恐单身上山,确实有依仗,这个依仗,就是她。


    白渊应该已确定,只要有她在手,便可抵千军围护。


    至于白渊要对付的,自然是西梁帝后。


    这两年,养精蓄锐时机成熟的西梁开始了并吞天下的霸业,连攻连克,诸国震栗不安,而攻下北魏部分国土和南闵后,西梁国土已经对东燕形成了半包围势态,东燕国力原本就弱,若非白渊就任国师之后励精图治,稳住了那一方河山,东燕早给北魏吞并,饶是如此,将来第一强国西梁如果挥师东进,东燕一定也是独木难支,据说东燕已经私下联络北魏朝廷,欲求共盟。


    秦长歌猜测,那位去北魏寻求共盟的使者,想必是国师大人自己,然而他不知为何,顺便转道到了郢都。


    斗春节上,锦帐烂漫,帐内帐外,杀机却一触即发。


    帐外,箫玦看着那香笺,朗声一笑道:“茎生密刺,叶如飞羽,这明明是蔷薇。”


    底下顿时一片赞叹之声,箫玦又是一笑,目光名剑般一转,光华烈烈中他手一摊,道:“笔来!”


    士子们齐声哗然,对锦帐中人的好运道艳羡不已,陛下要亲笔应和了!这谁家姑娘?这下怕不要成贵妃娘娘了!


    有人悄悄睨那个立于陛下身侧,一直含笑未语的神秘皇后,一脸看好戏的神情。


    箫玦笑道:“既然猜出何花,自当有诗句奉上以敬佳人,只是朕素来是个武夫,于文章一道笔力薄弱,如此,献丑了。”


    他想也不想,于镶金线玉版纸上洒然挥毫,一挥而就。


    太监上前,将纸卷展开。


    “剪却五湖为锦履,裁将四海作绢衣,莫弃此姝无国色,独隽天下第一枝!”


    诗殊不工整,似乎也将帐中女子抬得甚高,然而气魄宏大,真真帝王手笔,众人忙不迭赞好,又纷纷艳羡的看着锦帐,想着那个被帝王品鉴为“独隽天下”的女子,可真是福分非凡。


    也有人疑惑,陛下不是还没见过帐中人么,怎么就知道她“无国色”?怎么就赞誉到了这等地步?


    楚非欢却若有深意的看了箫玦一眼,知道他借诗寄情,此花指的是长歌,愿以五湖为她锦履,四海做她的绢衣,虽无国色,天下第一,这是倾尽全心来赞长歌了。


    锦帐内,白渊看了一眼递进来的纸卷,微微一笑,在秦长歌耳边道:“箫玦可真看重你,独隽天下第一枝的话都出来了,不过,我觉得你也确实当得起,你确实不错……赵莫言,赵太师。”


    秦长歌眼波流转,嫣然道:“承蒙夸奖,白渊,白国师。”


    目光若有所憾的看着她,白渊道:“没想到,纵横西梁名动天下的杀头太师,西梁攻伐他国的一力推动者,各国名列暗杀榜名单第一的强绝人物,竟然是个女子,这个秘密,大约我是最早发现的吧。”


    秦长歌笑道:“过奖过奖,想不到惊才绝艳、曾以单人之力力挽狂澜的东燕国师,以治国修身爱娈童名扬天下的白渊白大人,竟然不算个纯种短袖,还记得要娶老婆,这个秘密,大约我也是最早发现的吧?”


    白渊哈哈一笑,道:“娈童要玩,老婆也要娶,人生苦短,为什么要死守着那些规矩过一辈子?为什么我就不能男人女人的滋味都尝尝?”


    他微笑着手指一扣,咔哒一声里他道:“这里有十八节木块,每个木块里都有一种不同的杀手,木块是递进的,后一个撞上前一个,连续触动引发,这些机关中有的是针对你的,有的是针对靠近你身边的人的,这样你就没空使坏了哈哈……嗯……我很欣赏你,这世上值得我欣赏的人不多了,杀一个少一个,余下的人生也许会很无趣,所以我不想主动杀你……马上,他们进来后,我将一个个触发机关,赵太师,能不能在短暂的时间内自救并救人,就看你自己了。”


    他微笑着拍拍她的肩,道:“如果你能在我下山前解决万这十八道机关,你就能活……赵莫言,我对你真好,我给你这个机会,很可能会害了我自己呢。”


    秦长歌对他露齿一笑,道:“人生是很不好玩的,但是既然活着,便不妨恶狠狠玩它个几场。”


    白渊大笑,道:“好!”一转目示意云青蝶,那女子立即娇声道:“民女青蝶,恭请圣安!”


    帐外静了静,随即有人影飞快散开,日光照上锦帐,将几条高欣的身影,映在嫣红曼陀罗花上,最前面那条身影,伸手掀帘。


    一线明光透入。


    光线刚刚到达秦长歌眼睛,白渊手指一弹,飞快一抽,从木块中抽出一根金线,随即,木块咔咔一响。


    响声里云青蝶扑向箫玦,手一伸十指青芒闪烁如鬼抓,风声厉厉如啸!


    白渊则抓着她的手直扑“皇后”,扬声大笑。


    “现在,开始!”


    卷二:六国卷第六十六章狂追


    “咔哒”一声轻响,却如震雷般响在秦长歌耳底。


    第一块木块,缓缓推移,现出青黑色针尖,秦长歌立即伸指,却没有试图将长针弹回去,而是重重弹在木块中端,与此同时秦长歌腰身一扭,角度一转。


    啪的一声木块断开,针被这断裂力道一激,原本刺向秦长歌腰间肌肤的方向立时改道,唰唰交错着向两边飞出去,而此时秦长歌已经扭转方位,侧面正向着白渊和云青蝶。


    用来钳制她的毒针,反而攻击向了那两人。


    白渊笑赞:“好!不过,情理之中!”他这句话说完,毒针已经突然消失在空中,而他的手,已经抓上了“皇后”的面纱。


    护卫们纷纷涌上保护帝后,萧玦一掌击退正在避让毒针的云青蝶,低喝:“护卫太子和……皇后先走!”


    大内侍卫统领夏侯绝抢先奔上,一把抱起拼命大叫的包子奔了出去。


    善督营迅速奔前,将无关百姓远远隔开。


    而楚非欢却已无声无息滑了过来。


    他人在半途,腰后已经流水般掣出一柄奇形长剑,形状如细长飞鱼,鱼嘴处排列无数细密利齿,精光灿烂,楚非欢长剑一展,剑光向着秦长歌腰间木块,剑尾处竟然突然弹出同样的一个鱼嘴状刃锋,寒光冷曜,直向白渊!


    白渊一笑,左手一抢,淡金浅碧光芒亮起,撞上楚非欢飞鱼剑,白光与金光一交,光彩大威,金色光芒顿如无数利剑般迸射开去,正正向着攻杀而来的护卫,惊叫声里护卫们纷纷栽倒,白渊停也不停,掌中淡金雾气猛然大涨,直直向着那惶然站立已经吓得不知躲避的假皇后,萧玦立即大步迎上扬眉抬掌,轰的一声两人掌力对上,萧玦蹬蹬蹬退后三步,却已趁着后退之势,一把将假皇后拉开扔出。


    白渊身姿凝定,懒懒一笑道:“果然是个西贝货!”突然拽着秦长歌猛力前冲,手指一划,锦幄哧一声裂成两半,白渊一抬腿,已在帐外。


    与此同时楚非欢身姿在半空中一个毫无窒碍的流转,宛如蛟龙在深海之中畅游般圆转轻捷,飞鱼剑利光再闪,锲而不舍再次跟来。


    秦长歌却斜身一避,大喝:“非欢让开!”


    “咔哒”一声,第二块木块已经启动。


    秦长歌手指一触,已经明白这个木块里的玩意是什么,她霍然反身一撕身后锦帐,扯下一大幅厚实的布料,刷的一下抖开挡在自己腰前!


    “蓬!”


    一股黑色毒水瞬间激射而出,哗啦啦打在锦缎曼陀罗花图案上,那硕大花朵立时现出焦黑之色,抽搐颤抖经纬分裂,被毒水腐蚀的不住收缩,很快烂出一个大洞。


    大洞里露出楚非欢素来沉静此刻却微生焦灼的眉宇。


    秦长歌隔着那个洞对他坦然一笑,做了个“安心”的手势。


    毒水将所有人都逼得退了一腿,白渊一声长啸,直直冲着里三层外三层的包围圈而去,寻常大内高手如何是他的对手?何况又不能发射暗器飞箭,白渊淡金色的手犹如天神之掌无坚不摧,撕裂、折断、挖心、扼喉、转瞬之间已经连杀数十人,杀出一个血豁口,白渊拽着秦长歌就往山下奔。


    人群中突然传来女子凄声悲呼:“大人!”


    白渊和秦长歌齐齐回首,前者目光冷静,后者目光淡淡怜悯。


    云青蝶欲杀萧玦而不得,陷入重围,厮杀得娇喘吁吁发乱钗横,无意中一眼看见白渊欲待下山,肝胆欲裂中尖呼求救。


    白渊回首,目光掠过她容颜。


    那一瞬间他的神色既苍凉又厌恶。


    忽然一掌击向了已经快要被人群淹没的云青蝶。


    掌风阴寒,所到之处却形成回旋气流,那些围攻云青蝶的护卫立时被一一带倒栽飞出去,随即掌力生出粘劲,带向云青蝶的腰,陷入包围的云青蝶大喜回身,娇呼:“知道大人不会放弃我——”她的欢喜呼声突然冻结。


    对面,白渊很温存的对她一笑,掌力一收又放,淡仅衣袖飞卷出一片雪色霞彩,竟然卷起云青蝶的身子,猛然向飞奔而来的萧玦砸去!


    大笑道:“此女有毒,敬请陛下爱怜!”


    他脚程极快,行动起来便如飞卷的淡金旋风,一声未毕人已掠出好远,而此时云青蝶才刚刚落下。


    萧玦愤然迎上,不肯为此美女炮弹所阻,然儿听到这女子身上有毒的护卫,哪里肯让陛下冒险?纷纷不顾一切狂扑而上,将萧玦阻在身后,长刀利剑如林般齐齐刺出,刹那间血花飞溅。


    身在半空的云青蝶躲避不得,一声惨呼,已被万剑穿身,鲜血如泉,飞起老高。


    这个可怜的女子,在最惊喜的时刻跌落云端,被所爱的人送入地狱。


    护卫们松了一口气,暗道原来对方诈敌,这女子身上哪来的毒物嘛。


    此事鲜血方从半空中扑啦啦落下来,阳光下竟然呈深紫色,星星点点溅了御前护卫一脸。


    那些护卫随意的抹了抹,突然觉得不对,而身边的同伴无意中对他们一望,都骇然惨叫起来。


    他们的脸皮在那一抹间,已经被抹掉了下来,露出淋漓的血肉,而自己犹自未觉,还在抹着那血,将一张脸,抹得脸皮一块块掉落。


    阳光下,看见自己同伴浑然不觉抹掉自己脸皮,那感觉着实骇人,有些胆子小的侍卫,眼睛一闭就昏了过去。


    其余人惊呼着纷纷退开。


    惊呼声里那些中毒的侍卫方怔了怔,看了看自己鲜血淋漓的手,随即脸色大变惨呼着倒下去,捂着脸在地下打滚,只是瞬息之间,脸上便只剩下森森白骨。


    侍卫们何曾见过这等狠历的阴杀手段?震惊之下都愕然立在当地。


    忽觉头顶上带着金光的黑影一闪,衣袍猎猎中一人踩着他们脑袋飞掠而过,转眼间入江河直泻奔向山下——暴怒的萧玦杀气腾腾的追了下去。


    呼的一声又是灰影一卷,脑袋再次被踩,这回奔下的是夏侯绝,他将太子交给善督营保护好便急急赶来,人尚在半空中已经一声大喝:“前方堵截!”


    一批批埋伏好的御林军自道旁奔出阻拦,刀枪剑雨锵然齐鸣,黑色铁甲在阳光下闪着乌青的光。


    白渊只拖着秦长歌疾奔,头也不回飒然前行,全身都笼罩着淡金浅碧的光华,以单人之力悍然穿越铁甲之军,从山顶看下去,便如一支金碧色的箭,带着呼啸的风声和强悍的去势,穿裂黑色的铁鳞巨蛇,所经之处,狠狠剖开长蛇背脊,带出左右纷飞的鲜艳的打蓬大蓬的血花。


    而金碧长箭之后,紧缀这着水蓝色流波尾羽般的轻盈身影,飞光蹑电一步不离,水蓝色影子之后,是黑色闪电直飚而下,如一道狂暴的飓风,不管面前任何山石阻碍道路崎岖,见山题山遇沟跨沟,在苍翠山路间画出一条丝毫不肯迂回的直线,长追而来。


    “咔哒咔哒咔嗒!!”


    白渊丝毫不给秦长歌暗害自己、以及和楚非欢萧玦相互通气的机会,他刚刚冲到半山腰,秦长歌腰间木块已经连响过了十声。


    第三关是四散弹射的蛇形铁匕,第四关是短小细密见血封喉的微型劲弩,很难想象那么小的木块里怎么能设置下劲弩这种装置的,第五关是弹簧珠,大珠撞小珠小珠崩出更小的珠,烟花般的笼罩秦长歌全身,第六关居然是一只铁鸟,扑啦啦飞出来恶狠狠就啄秦长歌眼珠,还会自己闪避,一条铁线连着它的翅膀,双翼扑飞快得令人无法辨别,秦长歌眼疾手快剪断铁线,那鸟居然内部还有机关设置,弹飞向后面楚非欢萧玦,楚非欢避开了,萧玦则恶狠狠将铁鸟踩在了尘埃里。


    第七关是象秦长歌前世烟花棒一般的东西,在木块内部震动,并不出现,却一阵比一阵沉重的撞击着秦长歌内腑,存心要把她撞出内伤,秦长歌怕它会最终爆裂,在自己腰上搞出个洞,一狠心咬破手指,鲜血滴入木块之中,将整个木块浸湿,那东西果然偃旗息鼓。


    第八关第九关第十一十二十三关……一关比一关奇特一关比一关恶毒,秦长歌在白渊控制下腾挪闪避,间不容发都一一或使计解决或闪避开去,有的机关直接冲着后面两人,好在楚非欢和萧玦都不是弱手,两人心急如焚却不曾乱了方寸,也极其惊险的一避再避,堪堪逃过并不曾减慢速度。


    楚非欢面色凝重,皱眉注视着前方白渊的背影,此人武功智计,足惊天下,是三人这许多年来从所未遇的超强之敌,只凭一人独创千军,是为勇;单手控制秦长歌,一条木腰带便令杀着手段层出不穷的秦长歌疲于应付,是为智;一路攻杀血海翻腾还带着一个人,真气始终不曾减弱一份,那淡金浅碧的雾气一直在他身侧缭绕不散,内力深厚令人震惊,是为能;东燕国师,当真名下无虚!


    而长歌……靠她超强应变和绝世聪慧,险险避过这许多关,然而下一关,再下一关,又会是什么近在咫尺的危险,在等着她?


    楚非欢咬紧下唇,身形如碧水,倾泻在烟尘滚滚的山路上。


    萧玦觉得自己的怒火已经快要将自己烧着了,白渊这个混蛋,居然阴狠到了这种地步,他们原以为白渊此来,挟制长歌是必然的,但必定也有相关布置有人手接应,所以将军力布置在了整个俪山山顶总控全山,又制定出阵法,对方无论怎么接应,无论人多人少,都有相应的阵势来应付,本是万无一失的对策,不想白渊居然胆大狂肆到了这个地步,什么人也不带,什么接应也不要,只在长歌身上下功夫,一条血路杀下山,竟是无人可谓一合之敌。


    萧玦呕得想吐血,早知道就把所有人全放在那锦帐前,用人海战术来阻碍他前进的脚步,他就是一人踢一脚,也会活活累死!


    眼看着秦长歌腰间那层出不穷的绝杀机关不断生出杀手,萧玦急的恨不得自己生出四条腿,每次木块里飞出新东西,他的心便吊到嗓子眼,每次长歌险之又险的避过,他便吐出一口长气,十几关过来,狂奔中尚且还要分心担扰的萧玦,几乎急出了心脏病。


    可惜他起步慢了一点,被美女人体炮弹那一阻,拉开的距离能勉强稳吃不落下就不错了,心急之下,萧玦突然厉啸一声,凝聚全部真气发力直追,身子顿如一条黑龙般滚滚而过天际。


    楚非欢却立即回首,半空中运气大喝,声音清朗:“陛下!此獠辱我国体,掳而卧太师,狂妄之心,天下共愤!臣等必为陛下擒之于玉阶之前,请陛下休逞一时意气!”


    萧玦一怔,立时明白楚非欢这是在提醒他,秦长歌现在公开身份不过是西梁太师,他萧玦对一个臣子再爱重,也不当去这般疯狂拼命,自己着急担心太过,会令白渊警觉秦长歌的真是身份。


    立即大声道:“朕登基多年,还未曾遇见如此丧心病狂之贼子,伤我西梁勇士百姓,掳我西梁柱国重臣,辱朕竟至于斯!一国之君,又怎可见治下臣民生生为人所杀戮而袖手旁观?是可忍孰不可忍!”


    兵士们听得萧玦这一声,齐齐大喊:“主忧臣辱!主辱臣死!杀了他!”


    越发奋勇而前,拼杀而上。


    此时已到半山之下,白渊哈哈一笑,道:“不过多死几个人罢了!”手挥目送,一群人鲜血狂喷着飞出去,然儿士兵们被萧玦一番话激起热血,比先前更加狂猛的涌上来,用刀剑用身体,层层叠叠的挡在白渊面前。


    白渊箭一般的去势,因这般的悍不畏死,略阻了一阻。


    只一阻,楚非欢已经驰了近来。


    而此时秦长歌正忙于对付第十四关。


    第十四关,飞箭,很小很小的金色飞箭,箭尾缀着圆柱状黑色物体,既不向里射也不向外打,而是啪的一下从木块中弹出,直射正在低头寻找破解之法的秦长歌双眼!


    秦长歌霍然仰头,一个超级大力的铁板桥,飞箭呼的一下从她门面掠了过去,正迎上紧追其后伸手努力够她手的楚非欢,楚非欢偏身一让,抓住箭尾一带,入手突然觉得不好,前面秦长歌已经大声喊:“那珠子是霹雳弹!”


    语音未落爆炸声起,轰然一声身后腾起漫天黑色烟尘,小小的一颗珠子竟然爆发力巨大无比,生生将地面炸出一个坑,激起的黄土黑烟整整遮蔽了半边山路。


    秦长歌的话被生生卡在了喉咙里,惊得浑身一颤,一时竟然不敢回头,只敢悄然低头用眼角搜寻,一低头看见后方,楚非欢被阳光投射的长长的影子还在,始终浅浅覆盖在她的背影上,不离不弃。


    而更远一点,穷追不舍的萧玦的怒啸之声已经响起。


    安心的舒了一口气,秦长歌虽然没看见他们俩怎么避过那霹雳珠,想来不曾上当,此时也来不及多想,下一声咔哒声催魂般响起。


    这回是什么?


    这回秦长歌不敢低头也不敢转头,眼角余光却突然觑见淡淡一股黄色烟雾从木块缝中泄出。


    那烟雾极其浓密,纵使秦长歌在急速奔行,烟雾依旧凝而不散,一条黄色细线,在极速奔行的两人身后长长逸出,宛如女子身后斜飞的飘带。


    这黄烟是冲着追来的人施放的,提气急追的人,一口真气流转不休,万万不能屏住呼吸,黄烟当面,就是逼他们屏息放慢速度,再也追不上两人。


    然儿秦长歌最是知道楚非欢和萧玦,这两人虽然性子不同,但是逢上她的事,那是百死不回,一定会不管不顾追上来的。


    秦长歌怒道:“白渊你到底是要杀我还是要救我的人?”


    白渊掌挥袖卷,一路不停攻杀而下,此时正将一个侍卫单手追了来,顶在自己膝盖上,轻轻一坳。


    “咯嚓”一声令人毛骨悚然的脆响,那人的腰被他轻描淡写生生折断,惨嚎声里白渊轻笑道:“都杀。”


    他顺手将那个被他一折两半的人抛出去,砸倒了扑上来的五个人。


    秦长歌冷笑,突然极快的用牙齿撕下自己左手拿一层假皮,左手背上粘着一块小小的方形膏药状物体,脱下的仿真人皮手套的五个指尖,隐约也塞了些东西,秦长歌从拇指指尖里拈出一个做成手指尖形状的小瓶子,用手指啪的捏碎。


    一滴浅红色的厚重液体从碎裂的瓶子中滴出,正落在木块泄出黄烟的圆形裂缝中,瞬间将裂缝毒死,并立即在空气中凝固成石状。


    秦长歌动作极快,而白渊一手对敌,一手总控着她腰间的机关,抽不出手来阻止,却也不甚愤怒,悠然道:“南闵的赤火神乳你这里也有?拿来堵洞太可惜了,那晚你就是想用这个杀了我吧?”


    “我这里好东西多呢。”秦长歌对他温柔一笑,“想不想都试试?”


    “你试不了的,”白渊回眸对她一笑,“只要我运起了我的护身罡气,等闲物件根本不可能靠近我身侧,否则你早就想办法用上了。”


    此时木块轻响,第十六块被启动,这回整块木块裂开一道大缝,飘出许多细小雪花般的轻羽,悠悠缓缓,却又无处不在,吹也吹不散,扑也扑不灭,明明只是小小的木块,却无穷无尽的大蓬大蓬的冒出来,一部分直扑秦长歌脸面,一部分几乎肉眼难以看见的散在空气中。


    秦长歌心中一凛——这是什么东西?


    白渊的机关向来不会给她思考对策的时间,秦长歌若非反应超疾应变强悍,在第一关就已死掉,此时也什么都来不及想,啪的一声将薄膜手套向自己脸上一贴!


    随即转头,单手高高扬起,示意楚非欢看她的脸。


    此时那雪色飞絮已经散开,四处飞落,飞向喊杀而来的士兵的口中和鼻子中,拼杀中的人哪里在意这个,继续举刀向前,然而那东西一入口鼻之中,立即飞速膨胀变大,瞬间涨成白白硬硬的一大团,死死堵塞住了所有可以呼吸的器官!


    那些人立即拼命去掏,可是哪里掏得出来?那涨成的一团似乎粘在了咽喉里,越掏越深,还在不断涨打,仿佛一条白色大蛇,堵在了咽喉口鼻之中。


    不过须臾之间,凡被白絮沾上的士兵,都窒息而死!


    秦长歌心中一凛,知道自己好险的又蒙对了,转头去看那两个,却见楚非欢撕下衣袖,紧紧缚住口鼻,已经拼命赶上来的萧玦,则毫不顾惜的运起真气,身侧起了淡淡的白色光华,那些飞絮丝毫不能靠近。


    飞絮散的无边无垠,刚才凝乳已经用完,无法堵住木块,不住有士兵窒息倒下,仅仅死在这个无形杀手的西梁军士,就已经超过先前白渊一路杀下死亡人数的总和。


    萧玦眼见不好,担心身后赶来的士兵中招,想着他们追也是跟在人家屁股后面傻撵,何必白白送死,一挥手示意军队停止追赶,只夏侯绝带着内廷高手们,一路护驾追了下来。


    这般阻了阻,楚非欢原本能够够上秦长歌的手,立时又离了丈许距离,而第十七关,已经开启。


    金光耀目,刺得所有人眼睛一闭。


    木块里爬出个活物来。


    柔软、金黄、肥胖、看来全然无害。


    秦长歌眼角一瞄,心中大惊——金蚕!


    这是奇毒奇寒之蛊,据说百毒不侵的神话遇见这东西也是白搭,平日里休眠毫无可怕之处,一旦被召唤,所经之处,除宿主之外,所有人都会被冻僵,骨裂而死。


    白渊微笑,突然发出几个古怪的音节。


    金蚕昂起头,似在认真凝听。


    秦长歌知道这东西立即就要被召唤,刷的左手一抬,将手背上的那块膏药般的东西往金蚕面前一递。


    金蚕慢吞吞低头嗅了嗅。


    秦长歌趁它嗅那东西的时候,连连回首,示意楚非欢和萧玦立即离开。


    楚非欢笑了笑,萧玦黑了黑脸。


    没人理她。


    秦长歌无奈回首,看见金蚕已经对那块“千虫膏表示了不感兴趣,正懒洋洋昂起首,将尾巴微微翘起。


    一股森然寒气立即扑面而来,透骨彻髓,冷得像一把冰刀恶狠狠割上每一寸肌肤,或是热身坠入冰库里。


    秦长歌眉毛上立即结了冰霜。


    然后手指也僵硬了,腰也麻木了,腿也僵了。


    血液似乎也不再奔流,在血管里慢慢的凝结成冰。


    眼前迅速凝上一层冰花,什么都看不清楚,秦长歌知道下一秒,自己就要被冻死。


    那东西还在翘尾巴,秦长歌拼命地眨眼睛,睫毛上的霜花立时扑哧哧掉下来,砸在金蚕身上,被它喜滋滋吃掉。


    秦长歌知道它再翘一下尾巴,自己的小命就得玩完,然而金蚕这东西是绝对不能碰的,《毒物谱》上这东西排名第二,向来尾下无活口。


    把冰花眨掉的秦长歌,没看金蚕,只盯着丝毫没有受影响的白渊,终于看清金蚕翘尾巴的时候,同时张嘴,嘴中有一道鲜红的细线,在白渊身上一粘又收。


    秦长歌想了想,从牙齿缝里咝的一声。


    随即一脸阴狠与悲壮的,慢慢抬起已经骨节僵硬的手,一点一点的挪向金蚕。


    金蚕毫不在意的瞅着她,再次欲抬起屁股。


    同时嘴里红线一闪。


    秦长歌的手,立即飞快的递了出去,一把抓住那根红色细线狠狠一拽,也不管那东西是金蚕的舌头还是肠子,闭上眼睛往嘴里一扔!


    管它呢!吃错毒死,不吃冻死,差不多!


    白渊愕然回首。


    身后萧玦发出哀鸣。


    楚非欢突然对萧玦使了个眼色,两人手掌相叠,汇起一股气流,飘向前方。


    秦长歌不知道身后身前的动静,她只在全神对付那玩意。


    她觉得自己突然吞下了一个火炉。


    一道火线,迅速的从喉间延伸而下,所经之处燃气熊熊烈火,那些积年冰霜万年冰雪摧枯拉朽的在狂猛烈焰的卷掠下倾毁消失,瞬间潺潺融化成温泉,缓缓流过全身。


    受损的经脉血管被这般温暖柔和的抚摸,渐渐修复了那些细小的伤口,某些被锁的经脉有如破冰化冻,阴寒之气被一点点抽丝般的驱除,随即,某处积痼细微的一动,积冰碎开。


    秦长歌霍然睁眼,目光大亮。


    此刻她全身暖洋洋,舒服得恨不得现在就飞升,当然,前提是拒绝去想刚才自己吃下的那个东西。


    哈哈一笑,秦长歌对终于出现愕然神色的白渊笑道:“终于可以请你尝尝我的手段了!”


    她手指一招,薄膜手套指尖里突然飞出星棱碎点,呼啸着打向白渊眼睛。


    白渊对她一笑。


    道:“不,你们都来不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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