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拾叁回
3个月前 作者: 无处可逃
这是一片寸草不生的死地,整日曝在炎毒的太阳之下,沙砾零碎的躺在裸露的黄土之上,踩上去便在靴子底下发出咯吱的声音。
紫苏并没有被禁足,偶尔朝霞来陪她说说话,便随口问道:“你妹妹呢?”
朝霞正在替她斟茶,听到这句话,级缓的抬起头来,看了紫苏一眼,嘴角却是诡异莫测的笑:“死了。姑娘不知道?”
分明是大热天,窗外望出去,白花花一片叫人眼花,紫苏却真真切切的起了心中一颤,皱眉道:“死了?”
“她行事乖张,得罪了姑娘,被姑娘的同伴杀死也是应该。”朝霞低下头,谈起妹妹的死,并无伤感之意,只是眼角滑过一丝惨厉,淡声道,“她若不被人杀死,主人也不会放过她。倒不若这样的好……你说是不是?”
紫苏喃喃道:“是林怀尘杀的?他……并不是滥杀无辜的人……”
“他最近杀的人还少么?”朝霞掠了掠鬓角的发丝,若无其事,“不过这些被诅咒的人,本就生不如死。”
语调如鬼魅,阴恻恻的钻进紫苏耳中,她忍不住退开一步,怔怔的看着艳若桃李的少女嘴角如鬼魅的弧度。而朝霞只是抬起头,又冲她妩媚一笑,便反手带上了门。
这里人人如此诡异,她住下足有数日,只觉得不安,从来没有人告诉她扣留她的真实意图,而她在心中胡乱揣测,更加频繁梦见那个被血祭的少女。韩紅露并没有刻意派人看着她,只因这里如此荒芜而没有人烟,她要逃跑,实在不是明智之举。
她没有冲动到那个地步,却也憋不过这样气闷,穿过空无一人的院子,走到了荒漠之上。这是一幅颇为奇异的景观,漫天荒芜中,只有一株极为粗大的树,枝叶茂密,枝节犹如巨大的伞骨,底下便遮出了一方阴翳之地。她快步走去,在阴凉处坐下,只是觉得热,唯有额间的鸽血红,像是沁凉的泪滴,缀在灵台最清明的地方。
渐渐日月并生,天虽大亮着,却也有了暑气渐褪的气息。而月色终于缓缓盖过了日头,伴着星辉茫茫,大漠的寒气也在片片卷来。
有人悄无声息的走来,在她身边坐下,低声问她:“你还有这样的兴致?”
她知道他的意思,这种荒凉到几乎没有生命迹象的地方,谈何景致?
“我并非在看景,只是在等你。”她老老实实的说,逗得韩紅露莞尔。
“我会成为祭品。”她轻轻淡淡的说道,“我早该想到了。”
而韩紅露神色不变,似乎在抚弄自己的手指,轻轻扬眉而笑:“怎么这样想?”
她的眼睛还是黑白分明,泠泠如点漆,全然找不到一丝恐惧。肌如白雪,额上瑰红,隐隐出落了惊心动魄的美丽。韩紅露一时间不忍转开眼,索性微笑道:“我讲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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釉里红的故事给你听。”
韩氏一门,亦是武林世家,以落红秋的掌法而名动一时,又因为善于经营和制瓷,更是布下了广阔的人脉和厚实的家底。韩家共三子,分别以水、火、土命名。韩淼和韩焱执迷于练武,而幼子韩垚却迥异于两位兄长,对瓷器的兴趣更浓些。又因为父亲偏爱,自小游历中原各地,并未像兄长一般习武。
韩紅露说到这里,顿了顿,以略微不可解的神情叹气:“他带回了一个苗疆女子,据说极美。只是当时那女子连中原的话都不会说,自然也就没有名字,于是所有人便叫她沈姬。”
这样能够魅惑人心的语调,几乎叫紫苏以为那是一段美丽的故事。
“是一段举案齐眉的佳话?”
韩紅露的眼神中微露锋芒,冷笑道:“佳话?”
他们确实恩爱甜蜜,然而半年之后,韩父去世,韩淼接掌了家主之位,韩家浮梁瓷局自然是由自小熟悉制瓷的幼弟执掌。这一年,韩家的两位大哥不知从何处得了一张秘方,说的是若是祭炼出一件祭红,于他们修习落红秋大有好处。
紫苏轻轻哦了一声,语气中不辨情感:“又是血祭。”
“不错,自然是要付出代价。当以自己的鲜血,奉给神灵,才能收获相应的力量。”韩紅露缓缓解释,“不过对于韩淼和韩焱来说,却有一个再好不过的优势。”他露出的笑容神秘莫测,“他们有一个流着一样血脉的同胞弟弟。”
紫苏不可置信的看着韩紅露,踅眉道:“他们就把弟弟作为了祭品?”
想来那应该是深夜,被点了穴的青年男子就活生生的被两位兄长扔进了烈焰冲天的瓷窑中,而惨烈的呼救声和诅咒声充斥在整个景德小镇的上空,而至今,不明真相的小镇上居民还以为那是龙神的怒吼。
第二日,把桩师傅开窑,窑中唯有一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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釉里红高足杯,明艳欲滴的色彩在杯壁宛转而动。
紫苏的手指痉挛般的蜷起,握住了自己的衣角,连呼吸都急促起来,半晌才道:“后来呢?”
“后来,兄弟二人的落红秋果然精进极快,眼见不日就可大成,却都发了奇怪至极的病症。每当正午,气血翻涌,再难自己。就像是五脏六腑的鲜血全都涌到了奇经八脉之中,血管一节节被撑开,浑身上下都是红色的血筋。不仅是他们,似乎韩府上下,每一个人都是如此,只是程度比他们略缓而已。”
“那一日,韩淼强撑着去看那个高足杯,对着日光之下,杯壁红色的精血中却看到了一条极细极细的金色小虫,像是为釉层中来去游曳。他终于慢慢明白过来,一失手,那个杯子便摔落在地,成了现在这般模样。”
紫苏都渐渐明白过来,背脊处起了一道寒气,喃喃道:“报应不爽……”
沈姬是苗疆人,熟知蛊毒。丈夫被带出去之前,她亦无法,于是喂他吃下苗疆金虫,那蛊便种在了他体内,最后附着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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釉里红之中。落红秋的炼成方法,韩氏兄弟需要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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釉里红为媒,交换精血,蛊毒自然越加侵入。
“阖府都染上了蛊毒,无一人逃脱。而那个看似怯怯的苗疆少女,早在丈夫死去那一晚,趁着混乱逃脱,来到西域做了一名舞姬。其时,她腹中已有了孩子。韩垚那一脉便不至断绝,流传至今。”
韩紅露气定神闲:“韩垚,便是我的先祖。”
“然则……我见过的那些人,手腕处都有红线……那是?”
“瓷红蛊。百年来代代随着血脉流传,韩氏兄弟的后人,再也没有停止过被诅咒的命运。”他的嘴角掠起笑容极美,像是满意这样的惩罚。
“那你们现在还在血祭?为什么?”紫苏恍惚的问道,“后院住了好几个女孩子,那样年轻,却为了不相干的人,白白献出生命。你们做的,和当年对着韩垚所做的,岂非一模一样?”
韩紅露的眸色中似是掠过墨色乌云,沉沉的翻滚:“你怎会看到?”
“你既无心遮掩,说出来也无事。”
而韩紅露的声音却叫她琢磨不透,语调沉沉,微拖了长音:“我……无心遮掩?”狭长而锋锐的眼神一挑,道:“很好。”
“之前不过是试验罢了。明日这一次才是真正祭瓷。他们等这一日已经百年……这一次,却是要拔除瓷红蛊。”
“那么,你又是为了什么?”
“我?”韩紅露重复一声,“据说炼成落红秋,数丈之内焦枯而无活物。你不觉得好奇么?”他将眼神掠回身边的少女,大漠之上繁星点点,她的发间亦戴着几枚珍珠发饰,和天边的闪耀交相辉映,叫人沉迷。
紫苏不想再听,站起身来:“多谢你为我解惑。”
却绝没有想到,一双如冰霜般温度的手握住了自己手腕,美如玉雕般的男子在声音中有着淡淡的恳求之意:“等等,听我说完。”
她便一踌躇,由他牵着,僵硬的站在原地。
“我和白榆火……连我都不知该怎么形容。他将我从西域贵族家中买来,那时我还小,不过八岁。你可以想象么……无父无母,整日间不说话的一个奴隶之子,最大的乐趣是在马厩间,和那些牲口耳鬓厮磨、低声交谈。”
紫苏愕然,低头看着缓缓而谈的男子,此时褪去了锋芒,露出清宇而尊贵的气质,又怎么会是他口中所说的那个孤僻的马奴?
“白叔叔于我,亦师亦友。我见过他蛊毒发作的样子……”他斟酌了用词,“十分可怕。”
紫苏的手微微发抖,这样一个冷静自持的人口中的“可怕”,可想而知,那是怎样惨厉的情景。而韩紅露像是了解了她的想法,轻轻握紧她的双手,淡然道:“我明日亲自主持祭祀,你可愿过来看一看?”
这大约才是紫苏熟悉的韩紅露,语气重又冷酷无情,而双目间却又有刻意压抑的温柔神色。紫苏并不接话,半晌,甩开牵着自己的手,快步往回走去。
黑衣男子亦没有起身追赶,神色复杂,静静的看她离开。他轻轻抬手,身上所穿的黑色绸衣滑落而露出腕部,露出猩红一点。
亘古苍穹之中,唯有美是永恒的。就像男子的侧颜,虽有会有时光流逝的痕迹,但在这一刻,美丽得让人屏住呼吸。
他独自坐了很久,像是有了开口的心情,才道:“出来吧。”
白榆火肥硕的身子敏捷的从树后闪现,低声道:“主人,一切已经准备就绪。献祭的那个少女已喝下安神之药。但愿这次,有了完整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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釉里红,我们终能成功。”
韩紅露不置可否,又道:“卢长老的遗体呢?”
“依然埋在魔鬼城,十分可怖。浑身经脉和血管全然爆破,只有一层皮肤包裹着,几乎成了血人。”他像是知道韩紅露要问什么,语气中带了鄙夷,“走前他留下一封信,说这种血祭方法决不能拔出蛊毒。又说不忍再见血祭,是以将这片偷偷碎瓷带走。人算不如天算,最后还不是……”
韩紅露打断他:“他说血祭无法拔除蛊毒?”
“是……好像他什么都了解似的……”白榆火从鼻孔深处哼了一声,“主人,他是老糊涂了。”
“换个人陪着紫苏。朝霞还对春水的死耿耿于怀,你去告诉她,下次她再刻意让紫苏看到什么,我绝不轻饶。”韩紅露站起身来,“明日之祭,成败均在这一次了。”
他轻甩衣袂想要离开,而白榆火却不紧不慢的在他身后道:“主人,为什么要骗那个小丫头?”
韩紅露背影一僵,并未回头。
“她所佩戴的是鸽血红,自幼所练习的清凉心诀,这些都是可遇不可求。没有人比她更合适。”
他竟无法反驳,片刻之后,倦意涌上,淡淡道:“我知道。明日的祭品岂不是白叔叔你调养了整整五年的么?喝的是祁连山的雪水,吃的是天山采摘的雪莲。这样纯净的少女,又是我亲自主持,你没有信心么?”
白榆火眼眸垂下,遮住了狡猾狠厉之色,恭敬道:“是。”
而此刻,敦煌的酒肆中,林怀尘正在听两个商旅模样的大声抱怨。似是其中一人的货物被极大的风沙毁去了大半,那人灌了烈酒,狠狠叹气:“那样大的风沙,老子走道这些年来,从未见过。”
而另一人则神秘兮兮的压低了声音:“没听说么?风随龙起,前些日子马胡子走在三危山的龙脊山下,说是发现了不少女子的尸身。这里的传说,都说是龙神显灵,那些女子都是祭品。”
“扯淡……”先前那人打了酒嗝,不屑道,“就算真有龙神风神,奶奶的也不会看上老子这些货色。不过也真邪了门了,我走了这些年,大风也见过,却没见过那样厉害霸道的,直接就把几匹骆驼给撂倒了。”
他的话未说完,身子一轻,已被人揪住了领口提起来:“你在何处遇到大风?”
这样大的手劲,几乎叫他窒息,那个商人一惊之下,连说话都结巴了:“安……安……西。”
满座无声,看着那个年轻人将他一甩,大步出门。
林怀尘跨马扬鞭,官道之上扬尘而去。适才那一刻,他忽然隐约有了极细微的想法。或许,果然便如另一人所说,华夏大地,龙脉有三。然而风生云涌的地方,他以前听说过得“风穴”,却只有一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