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拾壹回
3个月前 作者: 无处可逃
紫苏的脸刹那间雪白,看着那片碎瓷,不自主的伸手去接过。那片瓷如同死物,静静被自己捏在手心,再也没有之前的灵性暗涌。她微微张开嘴,不知所措:“这……不是……”
韩紅露却比她镇静许多,若有所思的扬起眉梢,像是淬血的刀刃,光蕴暗藏,淡声道:“这青花瓷也非凡品……”
紫苏微怒,打断他的话:“原本我身边一直带着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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釉里红残片,定是被人换走了。”像是发怒的小兽,双眼晶晶而亮,直直瞪着韩紅露,轻喘了口气,又道:“你心中定然在笑我。那么就算我骗你好了。”
韩紅露依然不动声色,敛着目光,将胭脂雪牵回了马厩之中,缓缓道:“谁说我不信你?我信你,所以请你再留几日,我们好好查一查。”他微微回头,嘴角的笑慵懒而随意,“对了,你一过来,我便闻到了迷香的味道。”
紫苏愕然,下意识的抬起袖子轻嗅,果然是一股极淡的香味,像是不小心被泼出的一滴玫瑰花露。耳边却听黑衣男子开口询问:“为什么要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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釉里红给我?”
并没有听到预期中的回答,韩紅露转身的时候,紫苏已经走到了游廊尽头,只见到白色的背影。他眼中的神色莫名的复杂难辨,明明讥诮,却又不忍,垂在身侧的一手无意识的轻轻拂过粗木栏杆,刹那间覆上了一层浅黑。
紫苏在房中几乎将被褥、梳妆台翻遍,却始终寻不到失踪的瓷片。她心中也暗暗认同了韩紅露所说的迷香,心中微微渗起凉意。其实抛开这个,她对韩紅露也已经有了太多的疑问,韩垚殉身后,韩氏就此衰败,那么他现在为何又出现在这里?风火仙中的妇人,他说是家族中的仆役,为何手上有着和魔鬼城的老人一般无异的血斑?他和远在大漠的龙神窑血祭,究竟有没有关联?
她像是站在了云雾缭绕的山顶,若是跨出一步,可能云散雨霁,却也有可能粉身碎骨。良久,她重又推开门,淅淅沥沥的下起小雨,被浸湿的思绪愈发的厚重,连韩紅露走到自己身边都毫无知觉。
而他嘴角微微一撇,道:“过来。”紫苏看他一眼,却只见到挺拔的背影,脚步微快,走进正房。
借着屋外的青白光线,紫苏几乎屏住呼吸,看见了桌上放置的器皿。
五寸左右的高足杯,唯有足部是完整的。杯壁一圈布满了裂纹,却不知用了什么法子修复起来,粘在一起。偏偏碎片皆似溢满鲜红,璨若珠玉。唯有在杯腹处缺了一块,像是被活活剜去的一块血肉,呈三角状。
“就是它……”紫苏几乎要伸出手去抚摸那一块三角形的缺口,心中莫名的失落:若是残片没有丢失,那么这样美丽绝伦的器皿又何至于这般残破,透着惨烈的凄迷。
韩紅露手指微凉,拦住了她,温然道:“碰不得。”又叹道:“我寻找这块残片已经很久,如此说来,又失之交臂。”目光直视定定的看着桌上的高足杯,轻轻摇头,无限叹惋。
然而紫苏心中却起了疑惑:“为什么我见过的残片,只是有一点红色?”她又仔细的看了看杯壁,淡淡反射着光线,红色却饱满灿泽。
韩紅露的声音像是遥遥从云端传来,清冷如水,却带了迷醉:“那是活物啊……你看……”
顺着他修长的指尖,那些红色仿佛被山间被吹散的浓雾,氤氲团簇着又向另一处涌去。她悚然一惊,原来真的是这样,暗融的精血,活跃一如生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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釉里红的美太妖冶迷离,有深入骨髓的邪魅,紫苏在半梦半醒中恍然想起,或许陇萃堂不知哪里得了邪方,学前人不当也未可知。而如今她自然知道韩紅露是极熟悉制瓷的,去问个明白也是上策。
于是披衣起来,窗子半开着,月光如同流水,轻轻泻进这一方小室,也有比微风更淡更凉的气息钻进来,使人为之一畅。紫苏往外看了一眼,一个淡绿的身影闪进了一侧厢房。她几乎以为是错觉,仿佛绿色的树叶瞬间落下,却消却了踪影。而这一刻,极深的恐惧如同漩涡,将这几日间对韩紅露逐些增加的信任卷得粉身碎骨。
这个背影,她绝不能认错,那个在大漠中的美丽异族少女,偏爱绿色,有着诗一样的名字:春水。
而在另一间屋内,暗得透不过气来,唯有少女腕上一串小指甲般大小的夜明珠散发柔和光泽。依稀可见英俊的男子盘膝坐在榻上,双手结成姿势奇异的心诀。他淡淡睁开眼睛,声音中不见喜怒:“你来做什么?”
春水半跪着,微仰了头,有一丝倔强:“主人,你要放她走。”
韩紅露双手在抚平衣角的褶皱:“残片呢?”
少女眼神中滑过一丝渴望和骄傲,静静将那一片碎瓷呈上。
修长而指骨凸显的十指轻轻拂过那片碎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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釉里红,瓷上的那滴红釉霎时获得了生命,随着男子的指尖而开始轻轻飞舞。而他闭上双眼,俊美的脸庞安详而沉静,仿佛和瓷片灵血交融。
春水不敢出声打扰,立在一边,悄悄望去,男子深邃的气息仿佛与暗色融为了一体。
半晌,他终于睁开眼睛,微一点头:“就是它。”
她脸色微喜,还未说话,却听见主人以漫不经心的声音道:“春水,你僭越了。”他微微抬了抬手,似乎在叹息:“你若不替我取来,它也还是我的。”
春水脸色发白,低声道:“主人,不能放走那个女子……她……见到了白堂主主持的血祭。”
韩紅露一愕,眼神倏然睁亮,低声笑道:“说到底,鸽血红,擅闯龙神窑,原来就是她。”
“是。白堂主推测,卢长老那日带着碎瓷逃走后,只有她和另外一个男子可能遇到。于是我们分了两路寻来。只是春水万万没有想到,这个女子竟然就和主人在一起……”
“卢长老呢?”
“被埋在魔鬼城碎石下。”
韩紅露脸色复杂,站起身来,握紧了手中瓷片,喃喃自语:“他到底还是舍不得这瓷片随他长埋地下。”像是为了掩饰这片刻的失神,等到春水再见到主人的脸色时,他已宁静如常:“关于那个女子,此刻起,我不许你再插手擅作主张。”
翌日早上,天色略微放亮,紫苏独自坐在回廊下,脸色微冷,一夜未能成眠。见到韩紅露信步而出,站起道:“我等你很久了。”
韩紅露没等她说出下句话,相随掠过她身侧的修长身影,还有淡淡的话语:“你随我来。”
他带着她在景德镇的大街小道穿行,沁人的凉雾沾得鬓角微湿,而最后在一家不甚起眼的小店前站住。
这是家卖粥的小铺,因为甚早,寥寥几个客人在喝粥,而老板夫妇还在擦拭桌椅。
她几乎以为时光错乱而过往流转,就像她在大漠的小客栈,第一眼见到那个年轻人,怠惫着蜷缩在角落,却又有莫名的清轩不卓之气息。而店中分明坐着那个青衫男子,背影落拓却又挺直,听闻到人声却依然坐着,并未回头。
韩紅露回头,微皱眉峰道:“怎么?”只见到少女脚步急快,走到另一人面前,神情似嗔亦怒,连声音都在颤抖:“你怎么在这里?”
事隔数月,重又见到他,紫苏想要力持镇静,可眼神却说了谎,连韩紅露都看出了这个对着自己表情镇定而泊然的少女,此刻却像一个孩子,对着心爱的玩具想要靠近,却又不敢向前。他的嘴角讥诮着微微扬起,却在眼中不经意间掠过阴霾。
林怀尘搁箸,因为清瘦,便愈加显出了脸部轮廓的深邃。他并未移开目光,平静道:“来寻你回去。”而眼角瞥到她身后立着的黑衣男子,一种莫名妖魅的气息袭来,手已无声无息的按上了授衣剑鞘。
紫苏半晌没有说话,脸色却幽幽变幻,道:“你不用这样子。这里已是江南地界,我不会有事。”
林怀尘站起身子,去拉她手臂,轻轻皱眉道:“我出送灯峡找你,并非来看你耍孩子脾气。”
紫苏先时见到他,只有满腔喜悦和意外,却被这句话刹那间扑熄了心情,一时狼狈的站在那里,只是反复想到了他在秦州,面无表情的告诉自己不过是个“外人”。
她便后退了一步,倔强的扬起脸,语气亦是不善:“你真是莫名其妙,这次我可求你出谷来找我了么?当日逐客的是你,如今又让我回去,你把我当作了什么?”她愈是这样,表情却愈发稚气,像是在和自己怄气。林怀尘一言不发,上前去牵她手腕——紫苏想要避开,又哪里是他的对手?
然而一直站在她身后沉默的黑衣男子,却蓦然伸手一格,左手轻轻一掌,力道柔和,将紫苏送后丈余,立在两人之间,微笑对林怀尘道:“这位姑娘不想和你回去,何苦咄咄逼人?”
林怀尘微微一惊,一个不留神,竟然被这个神秘男子的掌风逼得胸口有些滞涨,而那股不经意间交错的力道却又如此熟悉,仿佛先时在大漠与白榆火交手。只是白榆火的掌风老辣狠绝,而这个年轻人却圆融得多,收发如意,进退有度。他凝神,目光如炬,打定主意不能让紫苏和这样危险的男子在一起,于是以退为进,点头道:“这位朋友,与你无关的事,还是莫要插手的好。”
韩紅露亦收手,负手而立:“这位姑娘是我朋友,又怎会和我无关?”
林怀尘眼中微有疑惑,问道:“他是你朋友?”
紫苏此刻答得毫不犹豫:“不错,韩公子是我在景德镇上认识的朋友。”这样爽脆利落,听得韩紅露微一愕然,连眼神都溢出了细微笑意。
林怀尘更不多说,斜里跨出一步,而韩紅露身法亦是迅捷,反客为主,顺势左掌封住其去路,微笑道:“不若出去试招,免得砸了老板的生意。”
店中其余数人,早已吓得躲在一旁不敢吭声。
而紫苏已经转身出门,清清脆脆道:“林怀尘,我走罢。我这就回到家中去,只是不劳您大驾相送,我有手有脚,自然回得去。”她将手放在唇间,传出一声口哨,只听远处青石板上马蹄声由远及近,一眨眼工夫,胭脂雪已经奔到眼前。
于是再也不发一言,亦不理身后两人,跨马而上,翩然而去。
奔出小镇,她下马,也没有辨明方向,胡乱走了约有一炷香时间,才在一株柳树下坐下。微撅了嘴,一声不吭掰了一根柳枝,开始剥嫩叶,想起那个骄傲而沉默的男子,更是心乱如麻,一腔怨气也不知如何发泄出来。
直到身后咬字不准的清脆声音钻进耳朵,她浑身一激灵,尚不及站起,却被按住了肩膀:“怎么?紫姑娘又是不告而别么?”
紫苏心中暗自悔恨,竟然大意至此,微一沉肩,反手袭她下盘,顺势站起微笑:“春水姑娘,很久不见。”
其时紫苏的手三阳经已被一种奇怪的力道锁住,只是她强运清凉心诀,勉强挣脱了春水的制约。春水脸色一沉,怒道:“你乖乖跟我走,也免得我动一番手脚,大家脸上都不好看。”
紫苏纤长的身姿如箭竹般亭亭而立,昂然道:“又来偷袭,真是不要脸之至。怎么你家主人就教出了这样的奴婢,若我是韩紅露,我都脸红。”春水大怒,脸涨得通红,狠狠道:“你竟敢出言不逊辱及我的主人!”话未说完,手臂如蛇般探来,径直探向她喉间想锁其咽喉。
紫苏侧身避开,只是内力运行不畅,稍稍一慢,雪白如玉的颈侧被划下细微一道血痕,她冷声问道:“昨天对我使迷香的也是你们主仆二人吧?”心中愈怒,只觉得世上最奸诈无耻的便是韩紅露。
忽然听见远处不紧不缓的传来了男子的声音:“春水,退下。”
春水闻声一凛,昨晚韩紅露已吩咐她不要擅自动手,然而她见了紫苏却莫名的升起厌恶,这次又违背主人的嘱咐,思及后果,立在一边,竟是战栗不能自己。
“还没见过完整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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釉里红,姑娘怎么就先走了?”他竟问得若无其事,眼神只在掠过紫苏颈侧的伤痕时微微一顿,那样雪白的肤色上,倒像戴上了玛瑙色的项链,连容光中也带了冽滟。
“碎瓷你已得了,枉我做小人,还巴巴得给你送个赝品。”她语气中带了强烈的讥讽和不甘,道:“至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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釉里红,我也不稀得看,韩公子你留着自己慢慢玩赏。”
韩紅露紧盯着她的双目,淡声道:“那是婢子办事不知分寸,我自会好好罚她。只是眼下姑娘走不得,你若实在要走,就莫怪我用强了。”他身形一晃,已在她身侧,轻搂住她腰,音如珠玉:“听话。”竟像是得了稀世珍宝一般,连大力也不敢用,只怕伤了这如明珠般美丽的少女,只是制住她腰间大穴,叫她全身无力,软软倚着自己。
紫苏大骇,又挣脱不得,扬手便要往他脸上击去。远处又有一道青烟般的身影掠来,韩紅露皱眉看了一眼,轻轻咳嗽一声。如鬼魅般出现五个男子,容颜惨败,着白衣,紫苏一眼便认出是龙神窑五芒星上的几个男子,狠狠的一掌甩去:“你果然和陇萃堂是一伙的。”
他默不作声的转开头,那一击便落在他肩膀,他的笑容英俊而沉然,轻叹道:“脾气这样不好。”旋即不再理她,示意五个老者:“五位长老辛苦了。”他勾起她的腰,跃起坐在了胭脂雪上,轻轻一催,胭脂雪欢快嘶鸣一声,便要向前奔去。紫苏眼看林怀尘奔近,拼命吹口哨示意胭脂雪停下步子,哪知素日一直极听话的爱马此刻竟然犹豫了一下,韩紅露轻轻一笑,并不屑去点紫苏哑穴,只是俯下身子对着马匹轻轻爱抚数下,马儿身后扬起了一道烟尘,快逾闪电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