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7—60章
3个月前 作者: 靡宝
第57章
虽然还没到宵禁时间,不过大街上的人已经不多了。我骑着追风,一路小跑,来到了霍炎下榻的客栈。
霍炎很好找。他老兄没睡,正在二楼临窗的位子上坐着喝酒,一副伤情的模样。
我见四下无人,悄悄过去拍了拍他的肩。
霍炎见到我,两眼大放光芒,张口就要叫。我一把捂住了他的嘴。
“小声点。我是来救你的命的。你现在就收拾一下,赶紧跟我走。我们连夜出城。”
霍炎眼珠转了一圈,点了点头。他就这点好,人不聪明,却很听话,而且信任我。
城门已经落锁,我拿着我爹的令牌给卫兵看。卫兵一见到那个魏字,立刻对我恭敬得不得了,开了小门让我们出去。
等出了城门,霍炎才颤抖着声音说:“你怎么有魏王的令牌?”
我呲牙怪笑,“怎么?你调戏了魏王的郡主,你自己还不知道?”
霍炎的下巴落了下来。我是知道他的,他倒不是对我爹有什么看法,他只是没料到我身份这么高罢了。
我说:“实话和你说,那日你见的那个年轻公子,就是当今圣上。我本来是要入宫给他做小老婆的,他见你轻薄了我,要杀你。我这才过来带你出城的。”
霍炎顿时面如土色。我早说过,这人其实胆子不大。
我拍拍他的肩,安慰道:“放心,我已经求过陛下了。你只管回家去,闭门读书一阵子。”
霍炎好半天找回自己的声音,问:“你呢?”
我自然不能和他说我要去找我师父,只说:“我另有投奔的地方,你不用为我担心了。”
“何不就跟了我走?”
“想得美。”我敷衍道,“我堂堂郡主,哪里能和你私奔呢!”
“等一下。”霍炎叫道,“那个人,你认识的吧?”
我转头,只见一个修长的身影牵着马从城墙的阴影里走了出来。
封峥面色沉静如水,默默望着我。
我被他这么一看着,有点手足无措。封峥天天在皇帝身边,这事他肯定也是知道的,不然也不会守在这里等着我。
封峥走到跟前,站着不说话。
我也习惯这人闷骚的个性了,主动开口:“你是来送我的?”
封峥点头,“陛下算得很准。”
我苦笑,“那他最好别反悔。”
封峥看了霍炎一眼,“你决定跟他走了?”
“怎么可能?”我耸了一下肩,“先离开了再说。他是必须得走的,不然不安全。”
封峥嗯了一声。那天萧政是动了杀意的,大家都看得出来。
我有点开心,“你来送我,我真高兴。你回去见了皇上,代我说声谢谢。虽然我不明白他为什么非要我不嫁他就得滚蛋,不过他放我一条生路,我感激他。”
封峥眼神一闪,别开了目光,“我会的。你要保重。”
他又掏出一样东西,递给我。我接过来一看,手帕里裹着的,是他一直不离身的那把匕首。
“这么宝贵的东西,你给我了?”
“留着做个念想吧。这匕首削铁如泥,你带着防身也好。”
我想不要白不要,便把匕首揣进了怀里。
追风打了个喷嚏,不耐烦地原地踱步。
我挥散了脑子里的温情,“我该走了。”
“好的。”封峥说,却一动不动。
我狠下心,翻身上了马。低头望过去,他依旧站在那里,身形笔挺,静静地望着我,然后微微一笑。月光照在他的青衣上,让他浑身都发起光来。
我不禁想到第一次见封峥。那时我还很小,被我爹带着去宫里给太后祝寿。八月桂花香,我趁使女不注意,爬上树摘桂花。这时树下走来一个穿青衣的小少年,坐下来看书。我把树枝弄得乱颤,桂花落了那男孩子一身。他抬起头来看我,小脸精致秀气,也不生气,反而一笑。
这么多年了,我都没忘记那个笑容。只是那个少年早已不对我那样笑了。他总是要不鄙夷,要不苛责,眼睛里再没有了温情。
如今分别在即,我还能再从封峥脸上看到这个笑,也觉得此行真是无怨无悔了。
我和霍炎策马狂奔而去,封峥的身影逐渐被夜色吞没。
第58章
一直走了半夜,我们才拉了缰绳,让马稍微歇息一下。
这时正是黎明前最黑暗的时候,月亮也躲进了云层里,郊外一丝光都没有。好在走的是官道,还不至于迷路。
我看了看路标,对霍炎说:“天亮就可以出京城地界了,没有什么危险了。”
霍炎听了高兴,又正色道:“阿煦,你同我回去吧。我家中高堂已经过世,没人可以管我。我绝对娶你为妻,给你富足平安的生活。”
我莞尔,“你还不死心?婚嫁的这个念头,你还是早日打消了吧。我只当你是兄弟而已。”
霍炎垂头丧气,“你还真不给我半点希望。”
我放软了语气,说:“阿炎,你这番心意,我很感激。”
“你有感激到想以身相许吗?”
我握拳。
霍炎忙大叫:“开玩笑啦!啊呀,开个玩笑都不行。”
我说:“老霍,难道你觉得我是那种会给你洗衣做饭生孩子,天天守在家里等你回来的女人吗?。”
霍炎也明白,笑了笑,不再说话。
到底是夏天了,骑马跑了半夜,我出了一头的汗,便伸手从怀里掏手帕。黑暗中我用帕子擦了擦脸,觉得这帕子气味有点怪,像是很久没洗过了。
我心里一动,从行囊里取出火折子点燃了,照着这块手帕。
这显然不是我的帕子,应该是封峥用来包匕首的。帕子上画着一树红梅,笔画简洁灵巧。大概时间久了,梅花的红色已经转成了褐红色,看着有点怪异。
霍炎凑过来看了一眼,“谁的帕子?还提有字呢。”
我一看,帕子角落上,果真写了八个字:“纸鹞归穹,海棠别枝”。
“真奇怪。”我拎着帕子发愣,“怎么有点眼熟。”
霍炎忽然说:“这梅花怎么这个颜色,倒像是血呢。”
一道光芒闪过,我猛地想起来了。
北国,小院,我绣手帕,海棠花落了一地。那张粘了血被我丢掉的帕子,原来变成了这样!
我手不住轻抖。
霍炎那把八个字念了念,笑着摇头道:“风筝飞上了天,海棠花落了地,真是天高地远,分别不见。写这句话的人,怕和我一样正为情所伤吧。”
我转头问:“你说什么?”
霍炎以为我没听清楚,仔细解释说:“就这两句话呀,说的正是和心上人的分离之景嘛。这帕子哪里来的……”
他一下没了声音,大概是猜出来了。
我盯着这张帕子,视线几乎能在上面烧出两个洞。
霍炎试探着问:“刚才那个人……就是你喜欢的那个人吧?”
我没回答。
霍炎自己知道答案,“看样子,他似乎也喜欢你。”
我垂下手,火折子掉到地上,灭了。
黑暗中,我听到自己噗通噗通的心跳,那声音震得我耳朵快要发麻。
封峥写,纸鹞归穹,海棠别枝。他还说,要我不要喜欢他。
他早知道我们将要分离,他这人这么刻板沉闷的,也不会说,只会写两句酸诗。我要是看不懂怎么办?我要是没看到怎么办?他这个白痴!
我拽紧了缰绳.
“阿煦。”霍炎小心翼翼地唤我一声。
我低声说:“阿炎,我不能继续送你了。你现在已经安全了,沿着官道走就是。天很快就亮了,到时候你抓紧时间赶路回家吧。”
霍炎大惊,抓住我的手,“你要干吗?你别忘了,你回去了,就出不来了!”
我冷静地挣脱了他,说:“我不能就这么不明不白地走了。他不说的话,我是一定要说出来的。反正都已经豁出去了。不就是表白一个心意吗?”
“阿煦!”霍炎大叫,“你别犯糊涂!要听话!”
我浅浅一笑,说:“阿炎,我真名叫陆棠雨。欺瞒了你几年,真过意不去。送君千里,终须一别。咱们不如就此别过,彼此保重。”
霍炎还想来拉我,只是夜色太暗,我又敏捷一闪,他抓了个空。
“阿炎,若是有缘,将来江湖再见!”
我调转马头,挥了一鞭,追风嘶鸣一声,沿着来时的路狂奔而去。霍炎在后面大声叫我,我已是置之不理了。
耳边是呼啸的风声,眼前是黑暗的未知,我的心剧烈地跳动着,一边觉得紧张,一边又觉得快乐得就要飞起来一样。
第59章
回到京城门下的时候,天也已经亮了。清晨的阳光如一匹薄薄的暖黄轻纱,笼罩四野。我看向前夜封峥站着与我告别的地方,原来那里有株夹竹桃树,正开满了一树粉白的繁花。
我进了城,径直冲到封府。正犹豫着怎么上门找人,忽然见封峥的小厮常青从侧门走了出来。
“常青。”我叫住他,“你家公子可在家?”
常青看到我,愣了一下,说:“回郡主的话,公子他一夜没回家,早上回来换了朝服,就又出去了。”
我奇了,“他有说去哪里了吗?”
“是去魏王府,拜见王爷,要替皇上宣旨。”常青很笃定地说,又忽然冲我暧昧地笑起来,“郡主,说不定是有好事要临门了。常青在这里先给郡主说声恭喜了!”
我怔住,心想你这是什么意思啊?是封峥要上门帮皇帝传赐婚的圣旨?
想到这里,我立刻调转马头,朝家跑去。
天色还早,我家围墙外的路上一个人都没有。王府的大门却是开的,有几个下人在洒水扫地。
门口侍卫见到我从外面回来,又惊又疑惑。
我跳下马,问:“今天可有人上门来?”
“回郡主,还没有来客。”
看样子封峥还没来。
我抬脚往院子里走。前脚刚迈进去,就见我爹被老管家和两个管事簇拥着朝大门走来。
我爹身穿亲王命服,头戴宝冠,从上到下都隆重非常。不止他,连老管家今日都穿得格外得体。
我正纳闷,我爹已经看到了我,神色一变,怒吼一声:“混账!你怎么回来了?”
老管家和两个管事也跟着露出了惊慌的表情来。
我不解,小声道:“我是听说封峥要来宣旨……”
我爹不等我说完,一步冲过来,抓着我的胳膊就把我往外拖,“你赶快走!出了城,能走多远就走多远!”
“爹?”我惊愕大叫,“怎么——”
那个“了”字还未出口,我就感觉到了脚下的振动。
是脚步声,整齐划一的脚步声,还有车马之声夹杂其中。起初只是沙沙响,但很快就转为轰隆声,气势磅礴地从巷子两头朝着王府席卷而来。
我和我爹站在王府大门口,眼睁睁地看着两列禁卫军从东西两头冲过来,又训练有素地迅速散开,将整个王府团团包围了起来。
士兵们脸上一丝表情也没有,头戴着的钢盔,在清晨的日光下,折射出刺目的光芒。
我爹一个反手,将我推到了他的身后。
我踉跄一步,转身看到士兵分开一条道,一人骑着马,身后跟着几辆马车,走了出来。
我望向马上之人。他轮廓分明的脸沐浴在明媚的阳光之下,靛蓝色的正四品的兵部侍郎官服衬得他那般挺拔英武,清俊不凡。
这个人,我昨夜才见过他,可是怎么一下就变得这般陌生,都让我认不出来了。
封峥翻身下马,向前走了两步。我从我爹背后站了出来,和他对面而视。
他一见我,猛地一惊,脸色唰地转白,喝道:“你怎么回来了?”
我抿着唇,一言不发。
这时有人从一辆马车里钻了出来,抬头看到我,也一脸惊愕。
居然是他!
廖致远面对我的目光,露出一丝愧疚。他疑惑地看向封峥,封峥正死死盯着我,紧咬牙关。
一个清瘦长髯的中年男子从一顶鸾轿里走了下来。这人是先帝硕果仅存的最小的兄弟,宁王萧暮。
宁王手里恭恭敬敬地捧着一个明黄色的卷轴。那是什么东西,不言而喻。
我爹一动不动,他高大的身躯站在门口,就像一座山一般,似要为这个家抵挡风雨。
只是我隐隐知道,这次的风雨实在太剧烈,怕是他抵挡不住的了。
我爹低声问:“你们将赵家怎么了?”
封峥依旧盯着我,没说话。宁王只好代答道:“赵老将军重病在床,已是时日不多。军中之事,都有赵小将军代理,虎符也在他的手中了。”
我爹冷笑一声:“我就说老赵不会做对不起我的事。至于他儿子赵凌,那无耻畜生,不提也罢。”
宁王尴尬地咳了咳,转头低声道:“封侍郎?”
封峥如梦初醒。他看了看宁王,又向我看来。我冷冷地别过脸去。
封峥声音暗哑地开口:“请……请宁王殿下宣旨吧。”
“且慢!”我爹伸手一挡,不顾众人惊讶,转头对我道,“雨儿,你进去。”
“爹!”我叫。
我爹深沉地眼神让我把后面的话都吞回了肚子里。他声音低沉,凝重之中还带着少有的温柔,“女儿,他们这是来抄家的。你是女眷,不必听旨了。你先进去,照顾好你弟弟妹妹们。”
我只觉得指尖的冰冷一直蔓延到了全身,“爹,他们……你……”
“乖女儿。”爹对我慈爱一笑,伸手摸了摸我鬓边的头发。
长这么大,我只见他对晚晴这么做过,心里不知道有多羡慕。如今,他也终于摸了我的头发了。
我鼻子发酸,眼睛一热,泪水滚落下来。
“别哭。”爹笑着说,“你爹我马背出身,你娘也是将门之女,你是在这军人之家长大,应该吃苦不流泪!快去照顾你娘,这里还有我。”
“女儿知道了。”我重重点头,把脸一抹,飞快地扫了封峥一眼。他和廖致远都怔怔地望着我。
我冷漠地别过脸,不再废话半个字,拔腿就往后院跑去。
消息已经传到了后院,等我赶到时,这里已经乱成了一团。下人们惊慌失措地抱着珠宝古玩到处奔跑,丫鬟老妈子们抱在一起,哭做一团。
我娘正安抚弟弟,见到我来了,差点跳起来,张口也是一句:“你怎么回来了?”
我苦笑,“你和爹瞒我好苦。”
娘悔恨交加,流着泪跺脚道:“皇帝到底喜欢你,有心放你一马,才让你先走的。你这傻丫头,怎么又跑回来了!”
我冷笑道:“他还真喜欢我呢,喜欢到要抄我的家。”
弟弟见我娘哭了,也放声大哭起来。他一哭,旁边三妹和四妹也跟着哭,姨娘们也掩面落泪。
晚晴还算是比较镇定的,只是拉着我,惊慌地问:“阿姊,怎么突然要抄家了,是怎么回事?”
“现在也说不清。爹在外面听旨,怕是禁卫军很快就要进来了。”我拉过弟弟,把他推进晚晴怀里,“二妹,家里孩子中,就我们俩最大。你护着弟弟,一下官兵冲进来时,你躲在我身后就是。”
晚晴虽然害怕得小脸煞白,浑身颤抖,可是她还是毅然抱起了弟弟,说:“阿姊你放心。”
正说着,一列士兵气势汹汹地冲了进来,一下将我们团团围住。女眷们受惊,纷纷尖叫起来。
带头的士兵生硬道:“魏王叛国通敌,罪名确凿,满门抄斩。现下查抄王府,扣押家眷奴仆,听候发落。”
话音一落,女眷们都惊恐大哭起来。我只觉得头皮发麻,下意识地将娘挡在身后。
娘却把我一推,朝前走了一步,脸色苍白地拉住了我的手。
“雨儿,爹娘无能,没能保护到你。”
“娘,你说这个做什么?”
娘垂泪,一字一顿道:“我乃靖国将军长女,魏王正妃,一品诰命,岂可受辱于兵士之手。你爹已无生机,我也不必贪生。你和弟弟妹妹们,若有幸活下来,就好好活着。若是不行,也要死得有骨气!”
我娘说完,身子一晃,嘴角溢出一缕乌血。
“娘——”我顿时觉得魂飞魄散,惨叫一声,扑过去抱住她软软倒下的身子。
娘看着我,泪水流个不停,想再说几句话,张了张嘴,却不再动了。
我抱着她,木然跪在地上,脑子已是一片空白。
“母亲……”晚晴抱着弟弟发愣。姨娘和妹妹们却是更加惊恐,大哭不止。
旁边的将领怔了片刻,看到了我身后的弟弟,才找回自己声音,道:“男女眷要分开扣押,将小世子带过来。”
晚晴吓得抱紧了弟弟。旁边冲出来一个卫兵要去捉弟弟,手还未近,我拔出匕首刺了过去。那个士兵反应敏捷,抽身闪开了,只是其他士兵见状,纷纷拔出刀来。
女眷们都惊叫起来。
廖致远从外面冲了进来,见状大叫:“郡主,别乱来!”
我将晚晴她们护在身后,手握匕首横在胸前,对那个领头的冷笑道:“怎么是你来捉人?你们那个带兵的呢?怎么?有胆子来抄家,却没胆子出来见人?”
那士兵露出犹豫之色。
“郡主请勿冲动。”伴随着熟悉的声音,又有一大群士兵从院子外面如洪水一般涌了进来,一个靛蓝色的身影从人群后面款款走了出来。
我听到身后的晚晴发出短促的惊呼声。
我苦笑。封峥啊封峥,你可对得起我,你可对得起晚晴?
封峥面色青灰,仿佛戴了一层冰冷的面具一般。他看到了躺在地上的娘,眉头猛地一皱,转头问:“怎么回事?”
一个前来抄家的文官装模作样地叹息道:“魏王妃以身殉夫,贞烈可贵。”
“呸!”我冷笑道:“满口喷粪!”
封峥转头,看到我手里这把他昨夜才送我的匕首,黑色的瞳孔似乎有一抹悸动闪过,又很快归于平静。
“郡主,请把刀放下。小世子必须和女眷分开扣押。”
弟弟嚎啕大哭,“阿姊,我不要走!”
我咬着牙,一字一字慢慢说:“我弟弟还小,需要有女眷照顾。还望大人通融一二。”
晚晴在我身后啜泣起来。
封峥闭着嘴没说话,那个文官却叫了起来,“罪臣家眷本该服押,哪里还有和官兵讨价还价的说法。郡主糊涂了,你们也糊涂了?还不赶快把魏王世子带过来。”
七、八士兵举着刀扑了过来。我扬起匕首挡下其中两个,可敌众我寡,根本阻挡不住。
弟弟被抓住尖叫起来,晚晴一边抓着弟弟,一边叫:“你们放开他!封哥哥!封哥哥!你不能这样!”
我正和两个士兵缠斗,听着晚晴的尖叫,只觉得有一把尖刀刺进了心里,疼痛难当。
晚晴呀,你也看错了你的封哥哥了。青梅竹马的下场也不过如此呢。
我看准一个空档,冒着被刀砍到的危险,向抓着弟弟的那个士兵扑了过去。
封峥却在这时一动,抽出剑来挥过来。
他居然敢——
我红着眼把手翻转,锋利的匕首一下没入了封峥的胸膛。
耳边响来锵的一声,是他的剑将那把砍向我的刀挡开的声音。
然后,我就一下听不到任何声音了。晚晴的惊呼,弟弟的哭叫,全部都消失不见了。我只看到封峥连退两步,想站稳,却还是跪在了地上。
他痛苦地捂着胸口,那里插着一把匕首。是他亲手送我的,再由我亲手□他胸膛的匕首。
士兵们动了起来,大叫着什么,朝我奔跑过来。
住手——
封峥似乎勉强抬手喊了一句,然后我感觉到后颈一阵剧痛,眼前一黑,不省人事。
第60章
宽大的沙枣树叶子在微风中轻轻摇摆。蓝天碧日,白云如丝。
午后微醺的风吹得人昏昏欲睡。
我慢吞吞地坐起来,揉了揉眼睛,环视四周。
这里分明还是那片遇到商队的海子!
正是中午日光最烈的时候,太阳照射在水面上,泛着粼粼波光,宛如打碎了一大面镜子。
有人坐在树下编草绳玩,是夏庭秋。
夏庭秋转头看到我,笑了一下,说:“睡醒了?你可真能睡的,一觉睡到大中午。”
我看他身上穿着的还是原先那件浅蓝长衫,心里隐隐松了口气。
我喃喃:“我这是死了吗?”
“胡说什么呢!”
我转身,看到封峥坐在水边树荫下,正笑盈盈地望着我。
“你真是睡得太久了,都糊涂了。过来洗把脸吧。”
我慢慢走过去,边说:“我刚才做了一个好奇怪的梦。”
“梦到了什么?”封峥问。
我挠了挠头,也觉得好笑,“梦到咱们顺利回了京城了,然后有吃有喝的,都很开心。然后,突然有一天,你带着兵过来,要抄我的家……”
封峥听了,笑道:“是呀。皇帝终于出手,夺了兵权,要查办了你爹。”
他的话阴森森的。我打了一个激灵。四下突然变得极其安静。风声,水声,树叶的沙沙声,全都消失不见了。
封峥这时站了起来,转向我。我看到他胸膛上俨然插着一把匕首。
我大骇,连连退步,一下撞到一个人的身上。
廖致远扶住我,轻声细语地说:“郡主,你怎么又回来了?”
“不……”我总喉咙里挤出一个字。
封峥依旧温和微笑着,抬起了手,握住胸前的匕首。
我大喊:“不要——”
他已猛地将刀拔了出来,霎时鲜血迸射,将我的视线全部染红。
我一退再退,脚底一空,直直落了下去。只见封峥面无表情地站在坑边看着我,胸前鲜血长流。我想呼喊,喉咙却似被什么东西堵着,发不出半点声音。黑暗转瞬就将我彻底吞没。
晕眩之中,有人用冰凉的手轻触我的额头。
“大概是魇着了……”
“……仔细伺候着。”
“公子放心。”
那说话声忽远忽近,我在天旋地转之中,脑子里忽然涌入一丝明清,猛地张开了眼睛。
映入眼帘的,是细白布纹的帘帐。
我正躺在床上,身上盖着薄被。
不是应该被关押在天牢里的吗?
还是如今的天牢修得这般好,我们这些死囚都有软铺高枕的待遇了?
房间里没人。刚才听到的说话声,玄幻的就像是我做的梦一样。我试着动了动手脚,发觉浑身酸涩不堪,勉强坐起来,已是累得气喘吁吁了。
长这么大,很少这么虚弱过。我仔细回忆,之前不过是被人在脑袋上敲了一下,顶多被敲成一个傻子,没道理浑身乏力呀。
我便试着运功,发觉浑身经脉阻塞,体类有股乱流,我一运气它就到处乱窜,疼得我直冒冷汗。
大爷的,我就知道被封了穴,没准还下了药。
未免太小题大作了。我虽然跟着师父学了武,可也不过是点花拳绣腿,只能用来翻墙爬树,捉贼打流氓。真要拘禁我,拷我一个铁链子便是,还用得这下这种狠手?
我一边胡思乱想着,抬头望见屋里的凳子上还放着我之前穿的那件衣服,袖口有暗红的斑点。心里突然像是被人狠捶了一拳。
那血是我娘临时死前吐的。
昏迷前的一切如走马灯一样飞速在脑海里回放。
夜奔,回城,见到封峥,抄家,娘自尽,我亲手刺了封峥一刀……
耳边似乎还回响着晚晴的惊叫。
对了,晚晴,还有爹。他们在哪里?
我又在哪里?
我掀起被子,吃力地下了床。两条腿像是被抽了筋一样发软,我站着走了两步,支持不住朝地上倒去。心急之下,手把旁边的桌布一并扯了下来,茶壶茶杯一股脑跌到地上,摔了个粉碎。
门砰地一声被撞开,一个女孩子惊慌地跑进来,叫道:“陆姑娘,你怎么了?”
她还未跑到我跟前,另外一个人抢先一步冲过来,将我一把扶起。
我抬头一看,扶着我的人正是廖致远,下意识一把将他推开,身子往后缩。不料手按在了碎瓷片上,一阵尖锐的疼痛,抬起手来,血已经流了出来。
廖致远的眉头猛地一皱,一把扣住我受伤的手,把我拽过去。
我怒道:“姓廖的,你搞什么名堂?”
廖致远不理,轻而易举就限制住了我的挣扎,手一抄就把我抱了起来。
我使劲挣扎,可是收效甚微。旁边的姑娘急忙叫:“公子,公子,陆姑娘还病着……”
“草儿?”我这才发现这个婢子也是我所熟悉的人。
“婢子见过陆姑娘。”草儿匆忙行礼,“姑娘您身子不好,切莫太激动了。”
我叫骂:“一派胡言,廖致远,你放我下来!”
廖致远置若罔闻。我怒不可遏,又没办法。想我若身体还好,可以把他拎起来就丢到窗外无。现在手软脚虚,也只有任人欺负的份了。
廖致远抱我回到床边,将我小心放在床上。我一离开他的手,反手朝他脸上扇过去。
啪地一声脆响,廖致远的头偏向一边,白皙的脸上隐隐有点泛红。我力气不大,不过他也并没有躲。
过了片刻,廖致远才把脸转过来。他脸上并没有什么表情,低垂着眼帘,刻板地说:“陆姑娘身体不好,还请好生休息。”
我听这着声“陆姑娘”,气更不打一处来,拽着他的领子把他扯过来,劈头一顿咆哮:“这里是哪里?我爹呢?我妹妹呢?你这是弄得哪出?”
廖致远好性子地由着我朝他脸上喷唾沫,慢条斯理地说:“魏王贪污受贿,叛国通敌,已抄家。王妃自尽,瑞云郡主因行刺官员,业已伏诛。从此以后,这世上没有了瑞云郡主,只有陆棠雨了。”
我听得仿佛身浸在冰水之中,寒颤阵阵,好半天,才颤抖着说:“你……胡说……”
廖致远木着脸没说话。草儿怯怯插了进来,“陆姑娘,这都是真的。”
我送开了廖致远的领子,“我爹他们呢?”
“已关押在天牢了。”廖致远答道。
“那我这是在哪里?”
廖致远终于抬眼看了看我,说:“这是我在京城的一处别院。”
我盯着廖致远,声音有点发抖,“你竟然一手遮天,把我一个大活人弄到这里来?”
廖致远没说话。
我恍然大悟。
他再厉害,不过一个吏部侍郎,他没这个胆子,也没这个能力。
我说:“是皇帝?”
廖致远还是没说话,也算是默认了。
我气得又拽住他的领子,使劲摇他。
“皇帝安的是什么心?为什么不把我一起关天牢里?你……你们早知道是不是?从一开始就骗我的是吧?亏我还拿真心待你们,将你们当作朋友。一群狼心狗肺的,干吗放过我,让我和我家人一起死了好了。逼死了我娘,现在却假惺惺地来我面前做好人。呸,我不稀罕!”
我虽然愤怒,可力气实在不大,。廖致远半跪在床前,一动不动。我扬手又要扇他耳光,草儿冲过来抓着我的手。她看着纤纤文弱,却是个练家子,一下就扣住了我的脉门,让我弹动不得。
草儿还楚楚可怜地哀求道:“陆姑娘,公子也是听命行事,您不要怪罪他。”
“草儿,不要多事!”廖致远低声道。
草儿一副快哭出来的样子,摇头道:“陆姑娘,公子也不容易。您现在身子也不好,若病重了,皇帝又要怪罪公子没把您照顾好。”
我抽手,冷笑道:“萧政那昏君,我管他去死。”
廖致远冷着脸,假装没听到这句话。他干巴巴地说:“还请陆姑娘保重身子。在下还有事,先请告辞。你有事吩咐草儿就是。只是这几日局势乱,还请陆姑娘不要出门走动。”
我大怒,“这是软禁了我吗?”
廖致远为难道:“陆姑娘,这也是为你好。”
他转身,逃一般地朝外面走去。
我忙喊:“等一下!”
廖致远站住了。
“我爹他们……”
“王爷和王府家眷现在已关押在天牢。判决尚未下来。”
“那我娘呢?”
“你外公罗老将军府已经派了人,将王妃和郡主遗体接走了。皇帝格外凯恩,允许罗家将王妃和郡主厚葬。”
我听了,不禁哼笑一声。想必是他们不知道从哪里找了具女尸里顶替的我。不过想到我娘身后能走得体面,我心里也顿觉慰籍,不自觉流下泪来。
廖致远又补充一句:“封峥的伤有点重,还没醒过来。”
我心里一痛,怒道:“我才不管他死活!”
廖致远欲言又止,最后还是灰溜溜地走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