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调虎离山

    辉孜钱庄的人在江西停留了一天，翌日便组了一支三十余人的马队，招摇的护着那位千娇百媚的第一名伎楚婴宁赶往京都。


    这一次出乎意料的是，带队的人竟然是“点石成金”本人！能够劳动杨佑威亲自护送，不可不说婴宁的魅力无穷。


    说来也奇怪，婴宁既然是平南郡王送给皇上的，为何不用平南王府的家将护送？或者直接找上官府，由官府里的人护送，一路上反可少很多不必要的麻烦！


    那晚在屋内交谈的那位岳先生显然不在队伍里面，他对于辉孜钱庄这个并不算是正统镖局的送美队伍，倒是信任的很。


    凌轩与檀月两人共乘一骑，遥遥的缀在队伍后，他到现在都弄不明白，他们明明是要追击那紫衣妖女，可是檀月却硬说妖女走的路线跟辉孜钱庄的人走的是同一条。


    也就是说，紫衣妖女就在马队的附近，而且一路跟随，那么她的目的又是什么？


    事实上，凌轩很难绝对相信檀月说的话是真是假，就像她这个人一样，她本身就是个神秘诡奇的谜团！


    那一晚如果真像她所说的，有第四个人存在，那么这第四个人的武功修为就实在太恐怖了！这第四个人究竟又是谁？


    凌轩一向是个简单的人，简单的生活，简单的思维！可是突然之间，他就像卷进了一场混淆不清的泥水里，怎么也看不明白自己所处的位置。


    事情仿佛不再像当初单纯只是想要追杀紫衣妖女那么简单了！越深入这片陌生的江湖，他就越感觉出事情在抽丝剥茧过程中的复杂。譬如说，紫衣妖女是谁？她为何要追杀黎婳？黎婳匆匆忙忙留书离家，若不是他看到留言赶来，见到的怕只是她的一具尸骸了吧？那么黎婳为什么要逃跑？


    越想越觉得头痛。


    “这就是江湖么？”他仰起头望着蔚蓝色的天空，一脸的茫然。


    檀月在他身前扭过头来瞅了他一眼，噗嗤笑道：“现在的你看上去好白痴啊！不过……也很可爱！”吃吃的笑着，反手捧过他的头，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在他脸颊上亲了一口，“嘻嘻，好可爱！”


    凌轩俊美的脸孔刷地涨得通红，若不是拉着缰绳，险些摔下马去：“你、你规矩些坐好，别乱动！”


    “是！”她居然真的乖乖坐好身子，不再捣乱。


    看到前方的人马已经停下，开始生火做饭，凌轩勒住缰绳：“我们已经跟了他们好几天了，也没见任何异常，你真的确定我们要追的人跟他们走的是一条道吗？”


    檀月并不下马，自顾自的从背囊里拿出干粮慢慢啃：“我只是凭感觉蒙的……”她被咽住了，干瞪着眼让凌轩给她水。


    “什么？”递出去的水囊顿在空中。


    檀月一把抓过，咕嘟咕嘟几口下肚，她笑嘻嘻的抹嘴：“原来只是有异样的感觉，碰碰运气的赌他一把，结果证明我们押对了宝。现在我已经能肯定你要找的人就在这附近，她身手的确不错，我几次想逮到她的确切落脚点，却总是被她察觉溜掉。嘿，说来也奇怪，她明明早就知道我们在找她，而且还一路跟上了她，她却仍是不怕死的依然走原先的路线，一点离开的意思也没有。你说奇怪不奇怪？难道她也想打那个坏女人的主意？嘿嘿，最好是能够一击杀了楚婴宁，也省得我再出手！”


    “你胡说八道些什么呢！动不动就想杀人！”想起岳先生评价檀月的话语，他心里就不舒服。


    “你放心，我杀任何人也不会杀了你的！像你这么白痴的人，我想全天下已找不出几个了！”


    便在这时，前方队伍起了不小的波动，先前派出去到附近村庄买米粮的三个人慌里慌张的跑了回来，边跑边大声嚷嚷。


    “过去听他们喊些什么！”檀月来了兴致，兴冲冲的从马背上直接跳起，身形掩藏在茂密的树叶中，迅速接近辉孜钱庄的人马。


    杨佑威神情严峻的从马背上解下一只小袋绑在腰上，檀月知道那是他备用的暗器袋。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居然让“点石成金”那么紧张，要用上备用的暗器，全副武装？


    凌轩尾随檀月赶到，两人藏身在他们一大帮人头顶的那棵大树上，摒住呼吸。


    “走，带我过去瞧瞧！”杨佑威这时候看上去，再没有市井那种铜钱气息，全身洋溢着武林高手应有的豪情傲气。


    “杨掌柜！”婴宁娇弱的身子从马车上急急的探了出来，“杨掌柜若是去了，谁来保护奴家呢？”


    杨佑威愣住，这倒是真的，如果是调虎离山之计，敌人真正的目的是婴宁，他这一去，不就正好中了计吗？一时间大感为难，对那三名手下说道：“你们真的看清楚了，那些村民都被挖出了心肝？”


    “没错，整条村子死沉沉的，没一个活口。”


    “伤口怎样？”


    “像是用手活生生抠出来的！”其中一个似乎再也忍受不住，回忆起村里血流成河的惨状，他“呕”的一声，背过身吐出一大口酸水。


    杨佑威心中一凛：“用手挖的？是谁这么残忍？”


    婴宁一脸惧意，抖缩着身子，叫道：“杨爷，我们……我们还是快些离开这里吧！”


    凌轩与檀月互相看了一眼，凌轩轻轻点了下头，他几乎可以肯定杀害村民的凶手就是那个紫衣妖女！看来檀月的追踪术果然天下无双！


    凌轩握剑的手紧了紧，一向冰冷淡漠的眸子中射出慑人的杀意。即使不是为了黎婳，这个害人的妖邪，也绝不能再让她留在世上！


    檀月似有所觉，轻轻的拍了拍他握剑的手背，对他含蓄的笑了笑，示意他去村里瞧瞧。


    的确，有檀月这种追踪高手在，不怕会跟丢这大队人马，更何况杨佑威他们的目的地又十分明确。


    也许凭借着她的这种特殊才能，反而能在村里找到紫衣妖女的蛛丝马迹，从而将她一举歼灭。


    村庄内一片死寂，泼天的血色尽染了两人的双目，望着一具具的被挖去心肝的残缺尸首，凌轩感到胃里一阵恶心。檀月却是兴奋的嗅着空气里弥漫的浓重血腥味，从这间屋穿到另一间屋，忙得不亦乐乎。


    这个村子已彻底的成了座死村，要不了多久，山上的野兽闻到这股血腥味，一定会来撕咬这些尸体。想到这里，凌轩取出身上的火折子，点燃了一间茅屋。


    火光燃起的时候，檀月正从村尾最后一间民房里走出来：“乖乖，不得了，全村三十四户人家，两百四十八口人，连这最后一家的婴儿在内，全被挖出了心肝！你快来看哪，这个婴儿看样子还没满月呢！”她的手里，赫然举着一个血淋淋的□女婴。


    凌轩见她眉宇间一点悲凄感也没有，反而笑靥盎然，显得很兴奋，不由起了厌恶之感。“你把这孩子同她父母放在一起吧！”


    檀月见他不高兴，没意思的噘了噘嘴：“知道啦！”将女婴顺手一扔，就这么随随便便的扔进了房内，回头见凌轩正眼含怒气的瞪着她，俏皮的吐了吐舌头，忙将房子点着了火。


    火势顺着风，迅速在村子里蔓延开，热浪扑面，凌轩的心却冷得像块冰。


    “瞧，那里好像有人！”檀月突然伸手指向村后的竹林，竹林里飘过一道淡淡的黄色身影，眨眼不见。


    凌轩想也不想，发足猛追，檀月起步虽比他晚，却在瞬间追上了他，还笑眯眯的边跑边说道：“前面那个可是个女人哦！”


    凌轩自问要做到像她这么运气自如，在施展轻功的同时还能说话，原也不难，但是说话时一点滞碍也没有，语感流畅自然，却是不易。


    “会否是那妖女？”


    檀月笑道：“我不很肯定！似是而非！”


    说话间，追着那条黄影留下的细微痕迹，竟回到了辉孜钱庄那帮人马休息的地方。原先的三十多号人全不见了，地上躺了七八匹死马，婴宁坐的马车也侧翻在地，马车顶上印了个染血的五指手印。


    果然是调虎离山之计，只不过中招的不是杨佑威，而是他们两个。可是辉孜钱庄那么多人，又上哪去了呢？看这情形一定是经过了一场激斗。


    檀月秀目一转，弯腰从地上捡起一样东西，笑道：“发财了呢，点石成金用的果然是‘金’钱镖，真是金子打造的呢！”


    凌轩一把将她拉了起来：“都什么时候了，你还有心思捡金子？还不快找他们！”


    檀月挣开他，愠道：“关我什么事！我知道你是担心楚婴宁，那种坏女人，最好是被人一刀杀了，那才好呢！”


    “婴宁姑娘什么时候得罪你了，你居然这么恨她？”


    “她没得罪我，只是我看她不顺眼罢了！”檀月恨恨的说，“谁让你一见了她，眼睛里就没了我。那种坏女人，有什么比我好？”


    凌轩真是被她说得哭笑不得：“随便你吧，我自己去找！”


    “等等！”她突然拦住他，“我虽然说不帮你找楚婴宁，不过我可以帮你找你要找的紫衣妖女。如果袭击辉孜钱庄人马的碰巧是那妖女的话，我也就无话可说了！”


    凌轩感到实在不能理解她的想法，好在她拐弯抹角的终于肯帮忙了，其他的也就不去计较，随她怎么说好了。


    檀月带着他从山道拐进了一片竹林，这片竹林其实与方才那个村庄的竹林是相连的。看来黄影的目的其实是想把他们给引开，如果不是檀月有这样高明的本领，当然找不到杨佑威他们。


    事实上，辉孜钱庄的人能支撑到他们赶来，已是难得的奇迹。这一方翠绿幽静的天地，被这场触目惊心的惨斗破坏的一塌糊涂。


    杨佑威号称能齐发三十余枚金钱镖的双手，此刻却只剩下了一只左手，他的右臂被人活生生的从身上撕裂下来，在他发出撕心裂肺的惨叫声中，人向后滚出了四五丈远。


    地上横七竖八的躺着二十几名辉孜钱庄的人，剩下的七八人正围成圆圈，手舞兵器共同御敌，婴宁被围护在了圈内，正瑟瑟的发抖。


    敌方一共有三个人，其中一个即是那紫衣妖女，另一个是使了一柄奇怪弯刀的白衣美女。这两个人负责对付辉孜钱庄的小啰喽，瞧她们举手投足间的挥洒自如，显然根本就还未使出真功夫，即便如此，顷刻间，仍是有四个人分别又死在了她们的爪下和刀下。


    攻击杨佑威的则是个年约三十的黑脸汉子，穿着一身黑色的麾袍，袍身逶地，衣襟上用金线绣着繁杂难懂的图案。他的身量不是很高，眉宇间带着愁苦之色，下手却是一点不含糊，招招狠辣，在他的掌风下，方圆十丈内的竹子被震动得竹叶满天飞，杨佑威忍痛用仅剩的左手发出的金钱镖，连他的衣角也碰不着一点。


    凌轩只觉得热血沸腾，从村子里出来，就有种莫大的悲愤强压在他的胸口，这时再也忍耐不住，如黄河决堤般发泄出来，猛地从口中发出一阵震天般的啸声，穿云直上。


    紫衣妖女闻声一震，扭头对那白衣女子喊道：“南南，是那小子来了，真是阴魂不散！月宫天子居然没能把他引开！”


    南南冷冷一笑，手中弯刀刀芒陡起：“那就提前结束游戏吧，反正东西不在这里，倒是我们失策了呢！”她手腕抖了抖，剩下的那三个人惨叫一声，身上毫无伤痕的倒了下去，而后碎裂成了好几块——原来她在眨眼间劈出了二十四刀，将三个人活生生劈成了八块。强大的劲气更将婴宁震晕过去。“金刚密迹，您的意思如何？”


    “好！就听南南的，我们走！”那黑脸的金刚密迹郁闷的吐了口气，却一拳打中杨佑威的小腹，顿时强大的气劲将他的五脏六腑搅得粉碎，他接连喷出两大口鲜血，人被击出老远。


    凌轩赶到时只来得及接住浑身是血的杨佑威，金刚密迹已先行一步，不知去向。紫衣妖女与南南准备离开时，却被一连串如密雨般的光点拦了下来，二人身在空中，无法借力，面对这突如其来的袭击，只得仰仗南南手里的那柄弯刀。


    刀光如水中映月般撒出柔和的淡黄色光芒，刀风起，竹叶卷落，光点被弯刀反砸开去，吋吋吋的钉在了一排竹子上，竟将竹子齐腰削断，吱嘎声中，倒下一片。


    “金钱镖？”紫衣妖女站定地面，恼怒的看着满地的金钱镖。这些暗器固然是原先杨佑威打斗时被击落的，但是方才袭击她们的却同样是与这造型一模一样的金钱镖。


    “哎呀，今天也不知到底走的什么运，才捡到的金子这么快就又从手上飞了！”檀月拍着小手，虽是一脸惋惜的表情，却毫无分差的拦住了她们的退路。


    紫衣妖女恨得咬牙切齿，南南却拉住她道：“别去，你不是她的对手！”


    檀月的眼睛亮了亮：“对嘛，听这位漂亮姐姐的话没错，乖乖的呆着别动，要不然是会受伤的哦。”


    紫衣妖女哪里受得住一个小丫头的挖苦，身形拔起三丈，如一片飘然降落的紫色云彩，从天而降，掌风刮出刺耳的破空声，摧枯拉朽的震裂周边的青竹。


    也许这才是她真正的实力！


    一声龙吟，凌轩手中的舞浪剑应声出鞘，破开那尖锐的掌风，点点寒芒洒向她全身。


    “当”的声，南南的弯刀架住了舞浪剑，顺着剑身一路滑向凌轩的手腕，她的眼里有着令人心寒的光芒：“小子，你跟萧寂雨是什么关系？你如果肯说实话，也许我可以考虑放过你！”


    凌轩冷笑：“我却从未考虑要放过你们！”舞浪剑舞出一连串的剑花，一朵接着一朵，罩向南南。


    南南的弯刀变化多端，忽砍忽削，有时竟又在刀法中夹杂了剑法。右手握刀，左手却夹击了爪法，武功路数走的与那紫衣妖女同出一脉，却又高出她一倍不止。


    凌轩寻隙从刀光中脱开身，瞥眼却见檀月正与紫衣妖女对了一掌，紫衣妖女低呼一声疾退，手心里扎了一枚银针。


    “小心她爪上有毒！”凌轩只有暇提出这一声警示，南南的刀爪又呼啸而止。


    耳旁听到檀月一声惊叫：“你居然敢对我用毒？”


    她的音调拔高，明显与平常不同，凌轩最担心的事，真的要发生了。只听紫衣妖女一声惨呼，身子飞出去老远。


    “阿妍！”南南身子向后反弹，空手去抓紫衣妖女，却被舞浪剑隔阻了去势。


    紫衣妖女的后背砰地撞上一根青竹的竹稍，竹稍吃重，竹身向下弯成弓状，在风中晃晃悠悠。她的身子却没掉下来，仍是紧贴着竹杆，双手垂荡在身侧。


    南南回手挥出一刀，趁势跃上杆顶，却见紫衣妖女的心口被一枝长约半尺有余的银色长针贯穿，力透背部，硬生生的钉入了竹身。


    “阿妍！”南南凄厉的嘶叫。


    檀月一脸阴怖的倒挂在竹稍上，人头下脚上的勾着竹稍飞扑而下，眼眸闪着血红的邪光，如同鬼魅般欺到南南头顶，双手照着她的百会穴拍下。


    凌轩站在竹下，如临其境般看到檀月的手心变成血红色，血色在四周的空气里弥散，朦胧中空间仿佛塌陷，只能眼睁睁的看着她的双手迫近。


    南南承受不住紧迫的压力，全身的骨头都在咯咯作响，喉头一甜，她仰天喷出一口鲜血，弯刀勉强从血雾中划开一道口子。


    檀月的手摁在刀背上，刀背上嵌下一个小手印，连同弯刀一起砸在南南胸口。南南闷哼声，顺势落下地，瞥见一旁的凌轩，顺手就是一刀。


    她虽然受了重伤，刀劲却仍是霸气十足。凌轩冷冷一笑，正欲举剑格挡时，空中却掉下一团紫色的身影，正好挡住了她的攻势。


    她惊恐不定的抓住阿妍的尸身，竟不敢再抬头看檀月一眼，人向林外冲出十丈。凌轩自然不肯让她走脱，舞浪剑挥出，竹林四周的气温陡降，寒气迫人，天空黯了下，似乎要下起雨来。


    檀月两个起落，人已如鬼魅般拦在了南南的面前，她原先俏皮可爱的脸孔阴沉沉的，看起来十分的可怖。


    南南进退两难，面色惨白。这时远处一阵琴声飘来，铮铮几响已进入竹林，南南大叫：“月宫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