门萨的娼妓 死神摊牌
3个月前 作者: 伍迪·艾伦
伍迪?艾伦著
孙仲旭译
(本剧发生在纳特?阿克曼那位于丘加登斯①某处的一幢两层楼房的卧室里。地面全铺地毯,有张大双人床和一座大梳妆台。房内装修精致,兼以帷幔。墙上有几幅画作,还有一个不怎么好看的气压计。幕启时,轻柔的电台音乐响起。纳特?阿克曼——一个秃头、大腹便便的服装制造商,五十七岁——正躺在床上快要读完一份明天出版的《每曰新闻报》。他穿了件浴袍,脚上一双拖鞋,在就着夹在床头板上的一盏床头灯下读报。时间将近子夜。突然传来一阵响动,纳特坐起来望向窗户。)
纳特:他妈的怎么回事?
(一个穿着斗蓬的黑色身影正笨手笨脚地从窗户爬进来。该闯入者头戴黑色风帽,身穿黑色紧身衣。风帽遮着他的头部,但没遮住他的脸——那是一张中年人的脸,颜色煞白。他的长相跟纳特有点儿像。他呼哧呼哧地喘着气,接着在窗台上绊了一下,跌进了房内。)
死神(因为不会是别人):要命,差点儿把脖子给摔断。
纳特:(迷惑不解地看着)你是谁?
死神:死神。
纳特:谁?
死神:死神。喂——我可以坐下来吗?我差点儿把脖子给摔断,身子还抖得像片树叶。
纳特:你是谁?
死神:死神。能不能给我一杯水?
纳特:死神?你什么意思,死神?
死神:你什么毛病?看到这身黑衣服,还有抹白了的脸吗?
纳特:看到了。
死神:现在是鬼节吗?
纳特:不是。
死神:那我就是死神了。现在能给我一杯水——要么来罐饮料好吗?
纳特:真会开玩笑——
死神:什么玩笑?你五十七岁是吧?纳特?阿克曼?太平洋大街一一八号?除非是我搞错了——通知单呢?(他在口袋里摸索着,最后掏出来一张上面写有地址的卡片,好像是张支票。)
纳特:你想把我怎么着?
死神:我想把你怎么着?你以为我想把你怎么着?
纳特:你肯定是在开玩笑,我身体还棒着呢。
死神:(不为所动)嗯哼。(往周围看看)这地方不错,你自己搞的?
纳特:请了一个装修的,我们也跟她一块儿动了手。
死神:(看着墙上的一幅画)我很喜欢那几个大眼睛小孩儿。
纳特:我还不想走呢。
死神:你不想走吗?请你别来这套。说实话,我爬得想呕吐。
纳特:爬什么?
死神:我是爬排水管上来的,本来是想戏剧性地进来。我看到了大窗户,还有你没睡觉,在读东西,我合计着值得一试。我要爬上来,进来时来点儿——你知道……(打了一个响指)正爬呢,脚后跟缠到了几根藤上,排水管裂了,我勉强悬在那儿,后来我的斗蓬就开始裂开了。喂,我们走吧。今天晚上过得可够戗。
纳特:你弄断了我的排水管?
死神:裂了,没断,有点儿弯。你什么也没听见吗?我摔到了地上。
纳特:我在读报纸。
死神:你肯定是读得很专心。(拣起纳特读的报纸)“警校女生酗酒作乐。”借我看看好吗?
纳特:我还没看完呢。
死神:嗯——我不知怎么给你说,伙计……
纳特:你干吗不在楼下按门铃?
死神:我告诉你,我可以按,但是那看上去是什么效果?我这样进来有点儿戏剧化,不简单。你读过《浮士德》吗?
纳特:什么?
死神:而且要是你跟别人在一起怎么办?你在这儿跟重要人物在一起,我是死神——我该按门铃,然后在房前闲逛吗?你是怎么想的?
纳特:听着,先生,现在已经很晚了。
死神:没错。好吧,你想走吗?
纳特:走哪儿?
死神:死。“它”。“那件事”。“快乐的狩猎场”。(看着自己的膝盖)看,这儿可伤得够重的,看我这第一件活干的,还可能得上坏疽病呢。
纳特:喂,等一分钟。我需要时间,我还没准备好要走。
死神:对不起,帮不上你。我也想帮,但是时辰到了。
纳特:怎么会时辰到了呢?我刚刚才跟莫迪斯特服装合并呢。
死神:有什么关系呢?多赚少赚几块钱而已。
纳特:没错,你关心什么?你们的花销大概都有人出。
死神:你现在想跟我一起走吗?
纳特:(打量着他看)对不起,可是我无法相信你是死神。
死神:为什么?你以为我长什么样——像罗克?哈德逊②吗?
纳特:不,不是那么说。
死神:对不起,我让你失望了。
纳特:别生气。我说不好,我一直觉得你会……嗯……高一点儿。
死神:我五英尺七英寸,对我的体重来说是中等。
纳特:你看上去有点儿像我。
死神:不像你还能像谁?我是你的死神。
纳特:给我一些时间吧,再等一天。
死神:没办法,你想让我怎么说?
纳特:再等一天,二十四小时。
死神:你需要一天干吗?收音机上说明天下雨。
纳特:我们可以想办法解决一下吗?
死神:比如说?
纳特:你下棋吗?
死神:不,我不下。
纳特:我看过一张你下棋的图片。
死神:不会是我,因为我不下棋,我可能会玩点儿金罗美③。
纳特:你玩金罗美吗?
死神:我玩金罗美吗?巴黎是座城吗?
纳特:你玩得不错,是吗?
死神:非常不错。
纳特:我给你说我会怎么做——
死神:别跟我谈条件。
纳特:我跟你玩金罗美,要是你赢了,我立马就走。要是我赢了,给我多一些时间,一点点——再等一天。
死神:谁有空玩金罗美?
纳特:来吧,要是你玩得那么好的话。
死神:虽然我有点儿想玩一下……
纳特:来吧,爽快点儿,我们就玩半个小时。
死神:我真的不该玩。
纳特:我这儿就有扑克,别推三推四了。
死神:好吧,来吧。我们玩一会儿,能让我放松一下。
纳特:(去拿扑克、拍纸薄及一枝铅笔)你不会后悔的。
死神:少跟我花言巧语。把扑克拿来,给我拿罐饮料,再弄点什么来。天哪,一个生人来坐坐,你连土豆片、饼干什么的都没有。
纳特:楼下一个盘子里有巧克力豆。
死神:巧克力豆。要是总统来了呢?他也只有巧克力豆吃?
纳特:可你不是总统。
死神:发牌。
(纳特发牌,拿出了一张五元钞票。)
纳特:你想不想这样玩?十分算一分钱,这样更有意思些。
死神:这对你来说不够有意思吗?
纳特:赌钱的时候我玩得好一些。
死神:随你便,纽特。
纳特:是纳特,纳特?阿克曼。你不知道我的名字?
死神:纽特,纳特——真费脑筋。
纳特:你想赢那五块钱吗?
死神:不想。
纳特:起牌吧。
死神:(起着牌看着手里的牌)天哪,我这儿什么也没有。
纳特:那会是怎么样的?
死神:什么那会是怎么样的?
(后来他们一直起牌,出牌)
纳特:死。
死神:那会是怎么样的?你躺在那儿。
纳特:后来还会有什么吗?
死神:啊哈,你留着2不出。
纳特:我在问你,后来还会有什么吗?
死神:(心不在焉地)你会看到的。
纳特:哦,这么说我真的会看到什么吗?
死神:咳,也许我不该那样说。扔掉。
纳特:从你嘴里得到个答案真不容易。
死神:我在玩牌。
纳特:好吧,玩牌,玩牌。
死神:还有呢,我给你出了一张又一张牌。
纳特:别翻看旧牌。
死神:我没看,我在把它们放整齐。摊牌要多少分?
纳特:四分。你要摊牌吗?
死神:谁说我要摊牌?我只是问摊牌要多少分。
纳特:我只是问我还有没有指望能看到什么。
死神:玩牌。
纳特:你难道什么也不肯告诉我吗?我们去哪儿?
死神:我们?跟你说实话,你会瘫倒在地板上。
纳特:哦,我等不及了!会疼吗?
死神:一分钟就完了。
纳特:太棒了,(叹气)我需要这样。一个跟莫迪斯特服装合并的人……
死神:四分怎么样?
纳特:你要摊牌?
死神:四分好吗?
纳特:不好,我有两分。
死神:你开玩笑。
纳特:不,你输了。
死神:我的天,我还以为你留着6不出呢。
纳特:我没。该你发牌了。二十分,还有四十奖励分。开始吧。(死神发牌。)我非得倒在地板上吗?我不可以在发生的时候立在沙发边上?
死神:不可以。玩牌。
纳特:为什么不可以?
死神:因为你倒在地板上!别烦我,我在集中精神。
纳特:为什么非得倒在地板上?我就问这一点!为什么整件事情发生的时候我不可以立在沙发边上?
死神:我会尽力而为。现在可以玩牌了吗?
纳特:我就问这一点。你让我想起了莫?莱夫科维茨,他也顽固。
死神:我让他想起了莫?莱夫科维茨。我是人们能想像到的最可怕的形象,可我让他想起了莫?莱夫科维茨。他是谁,毛皮商?
纳特:你该当个这样的毛皮商。他一年挣八万多,做金线线镶边的。两分。
死神:什么?
纳特:两分。我在摊牌。你有多少?
死神:我手里的就像是棒球赛比分。
纳特:还全是方块。
死神:要是你别说那么多话就好了。
(他们重新发牌继续玩。)
纳特:你那会儿说这是你干的第一件活是什么意思?
死神:听着像什么意思呢?
纳特:你是告诉我——以前没人走吗?
死神:当然他们走了,不过不是我带他们走的。
纳特:那是谁带的?
死神:其他人。
纳特:还有其他人?
死神:当然,每个人都有他自己的走法。
纳特:我从来不知道。
死神:为什么你该知道?你算老几?
纳特:什么意思我算老几?怎么了——我什么也不是?
死神:不是什么也不是,你是个服装制造商。你怎么会知道永远的秘密呢?
纳特:你在说什么?我赚大把的钱,把两个孩子供上了大学,一个从事广告业,另一个结婚了。我有自已的房子,开一辆克莱斯勒牌汽车。我老婆想要什么就有什么,仆人,貂皮大衣,度假。现在她在伊甸罗克④,一天就要五十块,因为她想跟她姐住得近些。我想下周去跟她一起住。那你是怎么看待我的——街上随便一个人?
死神:好了,别这么动不动就生气。
纳特:谁动不动就生气?
死神:要是我随便就觉得受到了侮辱,你会感觉怎么样?
纳特:我侮辱你了吗?
死神:你没说过对我失望?
纳特:你想怎么着?想让我为你开个大派对吗?
死神:我不是说那个,我是说我自己。我太矮了,我这个那个的。
纳特:我说过你长得像我,就像是翻版。
死神:好了,发牌,发牌。
(他们继续玩牌,音乐悄悄响起,灯光渐暗,直到最后完全暗了下来。灯光又渐亮,时间是后来,他们不玩牌了。耐特计数。)
耐特:六十八……一百五……哎,你输了。
死神:(沮丧地翻看着那堆牌)我就知道不该扔了那张9。妈的。
耐特:那我明天再跟你见面了。
死神:什么意思,明天再跟我见面?
耐特:我赢了多活一天,别缠着我。
死神:你不是闹着玩儿?
耐特:我们商量好的。
死神:没错,可是——
耐特:别跟我“可是”。我赢了二十四小时,明天再来吧。
死神:我不知道我们真的在玩牌赌时间。
耐特:那就是你太不对了,你该专心点儿。
死神:我去哪儿过这二十四小时?
耐特:有什么关系吗?主要是我赢了多活一天。
死神:你想让我怎么着——在大街上晃悠?
耐特:住进旅馆,看场电影,洗个蒸汽浴,别搞出大案子。
死神:再加一遍数。
耐特:另外你还欠我二十八块。
死神:什么?
耐特:对了,伙计。在这儿——看看吧。
死神:(在口袋里翻)我有几张一块的——不够二十八。
耐特:我收支票。
死神:从哪个帐户开?
纳特:瞧我这是在跟谁打交道。
死神:告我吧。我能把支票帐户开哪儿?
纳特:好吧,有多少给我多少,我们就两清了。
死神:喂,我需要这些钱。
纳特:你干吗需要钱?
死神:你说什么呢?你要去“那边”了。
纳特:那又怎么样?
死神:那又怎么样——你知道那有多远吗?
纳特:那又怎么样?
死神:怎么买汽油?怎么付过路费?
纳特:我们要开车去!
死神:你会发现的。(不安地)喂——我明天再来,你得给我一个把钱赢回来的机会,要不然我的麻烦肯定跑不了。
纳特:随你便。加倍或不赌钱都陪你玩。我会再赢一星期或一个月,照你玩的水平,也许我能赢好多年。
死神:我还给耽搁这儿了。
纳特:明天见。
死神:(被引向门口)哪间旅馆不错?我干吗要说旅馆,我没钱。我会在比克福德剧院那儿坐着。(拣起报纸。)
纳特:出去,出去。那是我的报纸。(把报纸扯了过来。)
死神:(往门外走)我就不能只是带他走?我干吗要跟他玩上金罗美?
纳特:(在他身后喊)下楼小心点儿,有一级楼梯的地毯松了。
(就在这时,传来一声很响的撞击声。纳特叹了一口气,然后走到床头柜那儿打了一个电话。)
纳特:喂,莫?是我。听着,我不知道是不是有人开玩笑还是怎么着,但是死神刚刚在这儿。我们玩了一会儿金……不,死神,他本人,要么是个自称死神的人。可是呢,莫,他可真是个窝囊废!
(幕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