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3个月前 作者: 罗伯特·克莱斯
"你还不太老。在现在这个年代,46岁并不算老。你赶上了一个可以尽情享乐的好时候。"
霍尔曼没有回答。他正琢磨着该怎么把行李打包。他的全部私人物件摆放了一桌,全都干干净净地叠好:4件白T恤,3条Haines牌子的内裤,4双白色短袜,2件短袖衬衫,1条卡其布长裤,以及所有他在10年3个月零4天前因抢劫银行罪而被逮捕后穿过的衣服。
"马克斯,你听到了吗?"
"我正准备把这些衣服包起来。我想问你件事儿,你认为我还需要保留来这之前的旧衣服吗?我不知道将来是否还会再穿那条裤子了?"
威利·菲格,也就是负责这家社区矫正中心(一种为长期监禁者设立的重返社会前的训练所)的主管,走到跟前看了看那条裤子。他把它捡了起来,递给霍尔曼。那条乳白色的休闲裤上仍旧保留着磨损过后的痕迹,那是10年零3个月前警察在这座电影城的西太平洋银行里拘捕霍尔曼时留下的厮打痕迹。威利对它的质地可是喜爱有加。
"这可是上好的剪裁,伙计。什么牌子,意大利货?"
"阿玛尼。"
威利点了点头,表示同意。
"我会保留它的,我明白你的意思。丢掉这么好的料子的确可惜。"
"只不过现在跟过去比起来我的腰粗了4英寸。"
当年,霍尔曼可是个"大人物"。他偷盗轿车、抢劫货车,还打劫银行。迅速到手的钱财使他挥霍无度,日日以毒品和兴奋剂为食,在麻醉药品的刺激下醉生梦死,而对饮食毫无兴趣。如今在经历了10年的牢狱生涯后,他已经14开始发福了。
威利替他叠好那条裤子。
"不,是我,我想留下它。你很快就又会做个自由人了。你还是再买新的吧,把这条裤子留在这里。"
霍尔曼把裤子递给了威利。威利的个头看上去要比他小一圈。
"你最好把过去的一切都忘掉。"
威利的确很喜欢那条裤子,他看了看霍尔曼,眼神中带着几分失落与感伤。
"喔,你知道我要它不是给自己。我们是不能接受从这里出去的人的任何东西的。我会把它送给住在这里的其他人,或者把它捐给慈善机构。"
"随你便吧。"
"你有什么建议吗?我应该把它送给谁?"
"不,没有,随便谁都可以。"
"那好吧,就这么定了。"
霍尔曼转身盯着桌上的那堆衣物。他的大衣箱是艾伯森牌的手提袋。严格根据法律意义来讲,此刻的马克斯·霍尔曼仍是在坐监,不过1小时之后他就将重获自由。当一个犯人在联邦监狱服满刑期,政府不会立即将其从"X"档案上一笔划掉,使他们成为断线的风筝。所以,获释犯人在重返社会前都要经历一个分步骤的过渡期。他们先要在密集监禁中心呆上6个月时间,在那里接受重返社会所必需的行为指导,如果有吸毒史的话,还要接受戒毒治疗。在顺利通过这个阶段后便会进入社区矫正中心,在那里可以与社区居民一起生活和工作。在最终获释前的最后一段时间,霍尔曼已经在加州的威尼斯海滩社区度过了3个月。今天,霍尔曼即将刑满获得监督释放,在度过10年的牢狱生涯后重获新生,恢复他的自由之身。霍尔曼把衣服装进手提袋里,然后到威利的办公室去取他儿子的照片。他儿子里奇的照片是他来到这里后存放在办公室的第一件物品,现在它又是在霍尔曼临行前最后一个被放进包里。照片上,8岁的里奇还是个豁牙露齿的小家伙,黝黑的皮肤,一双童真的眼睛。照片上,小家伙正快乐地骑在霍尔曼的颈端。霍尔曼上一次见他还是在这孩子12岁生日时,当时霍尔曼刚把从圣地亚哥偷来的两辆雪佛兰轿车卖掉,他兴奋地数着赚来的钞票,然后像以往一样又喝个烂醉。就在这一次,孩子的母亲唐娜伤心地带着他给的2000块生活费和孩子一起离去。而在那之前,他几乎从未对孩子付出过什么。在霍尔曼入狱的第二年,唐娜把儿子的照片寄给他,因为她不想孩子去探监,不想他们通电话和通信。总而言之,她要竭力使自己的孩子远离霍尔曼的生活。尽管如此,霍尔曼并不怨恨唐娜。因为他知道,她之所以这样做,是因为自己从未尽过一个父亲的责任。正因为如此,他的儿子学会了独立,霍尔曼为他感到骄傲。
"马克斯?"
威利站在门口,他好像很怕走进来,脸色苍白,始终在用舌尖噙湿着双唇。
霍尔曼有些心不在焉,一脸不解地问:"怎么了?威利,心脏病又犯了?"
威利关上门。他瞄了一眼挂在门后的留言板,似乎上面有什么东西他没看清楚一样。他的身体明显地抖动了一下。
"威利,你怎么了?"
"你有一个儿子,对吗?他名叫里奇?"
"是的,没错。"
"他全名怎么称呼?"
"理查德·戴尔·霍尔曼。"
霍尔曼停住了。显然他对威利那局促不安的表情,以及不停舔舐嘴唇的动作感到诧异。
"你知道我有个男孩,你看过他的照片。"
"是的,他还是个孩子。"
"他现在应该已经有……唔,23岁了。你怎么想起问这些?"
"马克斯,你听我说,他是一名警官,对吗?而且就在洛杉矶?"
"是的。"
威利走了过来,用手轻轻拍了拍霍尔曼的肩膀,轻得就像口中吐出的一缕气息。
"真糟糕,马克斯。我现在有个不太好的消息要告诉你,我希望你先有个心理准备。"
威利努力注视着霍尔曼的双眼,仿佛要从那里找到什么,霍尔曼点了点头。
"好的,威利,出什么事了?"
"他昨天晚上被杀了。我很难过,伙计。我真的感到很遗憾!"
霍尔曼默默地听着,他看到从威利的眼神中透出的苍白,他能够感受到威利对他的关心,但是此刻,不管是威利还是这个房间,甚至整个世界,就像一辆从沙漠中的高速路上疾速驶过的车一样,远离在他的身后,霍尔曼如同一脚踏上了刹车般愕然惊诧。而威利的那番话对他而言,就像踩到底的油门一样疯狂而绝望,霍尔曼眼睁睁看着这个世界离他远去,如风一般的速度瞬间逝去。